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你也就敢在老子面前这么硬气。」
陆执嗤笑地看着我，抵了抵后牙槽。
「我对我家狗也挺硬气。」
我鼻酸地别开脸，就要走，他却拽住了我的手腕。
1.
「虞桑，长得还挺有韵味的。」
坐在我对面的文质彬彬的中年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意味深长地念着我的名字，目光着重在我胸口处扫了扫。
望着他嘴角不怀好意的笑，我捏住面前的杯子，低头抿了口冰水。
碍于刘爷爷的面子，我没有马上掀桌子走。
「执哥，什么时候再去赛车啊？」
突地，热情透亮的男声随着餐厅门被推开时的热气一起涌进来，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牵引住。
执……
陆执？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经常趴在课桌上歪头冲我笑的桀骜少年，我有些晃了晃神。
「等我下次休假。」
懒散淡漠的声音响起，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等到对上那张每一寸我都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容时，我脑子『轰』的一下空白。
真的是他。
2.
「我去下洗手间。」
攥紧包，我慌忙起身，想逃离座位，却一下被眼镜男拉住手。
「哪里不舒服吗？」
眼镜男直勾勾的盯着我，黏腻的手指甚至在我的手心挠了一下。
我有些怔住，「我没事。」
我避开他的眼神，想要挣脱。
「你脸色挺苍白的，肯定是身体出问题了。」
眼镜男不依不饶，甚至伸过手，想摸我的脸。
「早晚都是一家人，跟我客气什么？」
他笑着说，眼神毫不避讳地盯着我的胸口。
「你干什么！」
眼看他滑腻腻的手就要摸过来，我又慌乱，又有些反胃的恶心，更加极力的想要挣脱。
可男女间天生的力气差距太大，我只能任由他拽着我的手，整个人越来越逼近我。
瞬间的绝望让我想起了那个无数次将我护在身后的人，可说到一半我还是强迫自己咽了回去。
现在的我，不配……
「矫情什么？穿成这样出来不就是想被人看，被人摸……」
眼镜男的呼吸，距离我越来越近……
「陆……」
「你特么再动她一下试试？」
暴怒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我就看到对面的眼镜男被人一脚踹开。
陆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冲过去掰住倒在地上的眼镜男的手指，顿时引起一阵杀猪叫声。
看着他气的颤抖的背影，我再顾不得想其它，冲了过去。
「够了，让他走吧。」
他性子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以前为了我还差点弄出人命来。
眼镜男是死是活我不关心，但我不想陆执为了这么个人渣搭上自己。
「滚！」
他扫了眼我扒着他胳膊的手腕，踢开眼镜男。
「你给我等着，我会告你的。」
眼镜男从地上爬起来，边警告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3.
「个怂批，被人占了便宜连个屁都不敢放，老子当年教你的东西都喂狗了吗？」
陆执扭头望着我，眼底还有着残存的怒意。
他的轮廓比以前更加硬朗不少，不过眼里的野性丝毫没减半分。
「以前的事，我早都忘了。」
错开他的黝黑双眸，我冷漠地说。
碰到陆执之前，我一直过的都是循规蹈矩的生活，连句『卧槽』都不敢说。
后来跟他谈恋爱不到一周，满嘴的『你特么』都止不住了。
除此之外，他还教我别人打我一拳，我就十拳打回去，打不过机灵点儿赶快跑，喊他来，没教过什么正经东西。
「你也就敢在老子面前这么硬气。」
他嗤笑地看着我，抵了抵后牙槽。
我鼻酸地别开脸。
这句话，他当年护着我的时候也说过。
不过他当时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和宠溺，现在……只有恨意和不屑。
「我对我家狗也挺硬气。」
我平静地回他，拿起包准备走。
他却拽住了我的手腕。
4.
「蒋怀舟呢？你被人欺负，他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他脸色难看地开口。
「出差了。」
我挣开陆执握着我的手臂，垂头说，没让他发现我眼里的慌乱。
当年我和他分手，就是用蒋怀舟作借口。
毕业这两年来，我和蒋怀舟没怎么联系，他人现在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他忙，我不想他为我担心，你别告诉他。」
怕他们万一有联系方式，我又没有事先和蒋怀舟沟通，谎言会一戳就破，我装着贤妻良母的模样善解人意地补充了句。
「老子才不稀罕掺和你们这些破事儿！」
果然。
他视线定格在我的脸上，冷笑一声，甩开我先走了出去。
望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我按住开始隐隐作痛的心口，估摸着他离开附近的时间，我又在餐厅待了半个小时才离开。
5.
出了餐厅门，我僵住了。
不远处，眼镜男蹲在角落里死死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见到我出来，他把手里的烟头扔掉，狠狠地踩了踩，满脸狰狞地朝我走过来。
我心慌地拿起餐厅门前放着的给客人用的免费雨伞护在胸前，强装镇定地看向他。
「怎么还没走？」
倏地，陆执不羁的声音传来。
我扭头看去，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眼神阴冷地盯着眼镜男。
看到他的出现，我心里莫名安定不少。
「非得让老子砸断你根手指，才懂什么叫社会是吗？」
陆执上前两步，发狠说着，手里还拿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砖头。
眼镜男脸色煞白的后退，彻底跑了个没影儿。
陆执没追上去，转身眉眼凝重地看向我。
「老子送你回去。」
6.
「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淡声拒绝着，浑身都透着疏离。
眼镜男这次是真的走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找上来，他跟我回去，才是更大的麻烦。
「要不是他想报复你有我的原因，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不耐烦地开口。
在我再次说话前，他攥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前走。
他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我知道劝不动他，没再多费口舌。
「手、疼。」
他步子大，我几乎被他拖拽着走，手腕上很快起了圈红印。
望着他处处透着股暴躁的背影，我轻声说着。
陆执回头看了眼，眉头轻皱。
「矫情。」
他嫌弃地说着，不过手却松开了些许，只虚虚地圈着我。
「我不会跑的，你放开我吧。」
周围不断有人的视线望过来，我有些难为情。
「老子再不会信你的话！」
他轻嗤一声，再次握紧手，听到我呼疼也没有放手。
望着他骤然冷硬的侧脸，我后知后觉地想到跟他提分手那天，我也说了这句话。
然而……那次我没有遵守承诺。
丢下他，跑了。
7.
「有车吗？」
短暂的死寂沉默后，陆执先开了口。
听着他似是谁欠了他一个亿的语气，我有些怂地指了指远处的共享单车。
他不屑地嗤了声，把我带到了一辆山地摩托车面前。
死去的记忆又来攻击我。
我脑海里仿佛又响起阵阵吓人的轰鸣声，有些绝望。
大一那年。
我跟陆执认识不久，他也像今天这样完全不顾我说了什么，执意要骑摩托车载我回家，差点没让我心跳加速到直接进医院。
路上我吼了他好几声慢一点他都不听，直到我闭上眼抱紧他劲瘦的腰，他才慢了下来。
说起来，我最初跟他的相遇并不算友好。
遇到陆执之前，我从来不会觉得我会喜欢这类人，他们对我而言是『坏学生』。
我只会躲避，会远远的欣赏、羡慕他们的不受束缚，为所欲为，却不敢靠近。
陆执却硬生生地把我拽到了他身边，逼着我剖开心底的不敢，让我一点点喜欢上他。
「你一会儿慢……慢点儿。」
头上砸下来一颗头盔，我从往事中醒过神，小心翼翼地揪了揪他的衣袖，提醒他。
他发起疯来是什么都不管不顾，我怕他刚才想起那年分手的事情，一会儿又受刺激地开始飙车。
「别废话，上来。」
他瞥了眼我揪着他衣袖的手，语气没再像刚才那么暴躁。
等他抬腿轻而易举地踏过摩托车背坐了上去，我犹犹豫豫地走到他身侧准备上车。
他的摩托车应该改造过，比一般市面上的车都要高一些，我抬了好几次腿都没跨过去。
「老子的腰是摆设吗？赶紧上来，别耽误我时间！」
他瞥了眼我单腿站立摇摇晃晃的蠢样儿，又烦躁地开口。
又不是我想让他送我回去，我在心里吐槽。
可看着他漆黑锐利的眼睛，我到底没敢说，狠狠地薅了一把他腰间的衣服，借力坐了上去。
8.
「前面路口左拐，再走一百米就是了。」
「特么的住这么近干什么？」
我指完路，听到他小声念叨了句，不过声音很微弱，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错。
「旁边的电动车。」
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我戳了戳陆执的后背。
「干嘛？」
他不爽地扫了眼我。
「……它都比你的车快。」
我摸了摸鼻子，不怕死地说。
我说让陆执开慢一点，没想到他能慢到离谱。
两公里的距离，骑自行车十五分钟也到了，他都快晃荡半小时了。
「不是你让老子慢点开的吗？还以为你舍不得老子。」
他又开始理所当然地把错安给我。
以前他也常这样，明明是他不舍得我回宿舍，还偏偏要赖我一直缠着他。
「我才不会……」
话刚出口，我明显感觉到陆执的脊背僵硬不少，后面的没敢再说。
「是啊，当年你甩老子的时候句句戳心，恨不得用话弄死老子，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心。」
他嗤笑了声，不再说话，重回了初见时浑身是刺的状态。
我闭紧嘴，不敢再惹他。
「到了。」
接下来的路不到一分钟他就开到了，眼看着就要开过，我赶忙提醒。
「赶紧滚！」
他停下车，不耐烦地说着。
我迅速下来，脱下头盔递给他。
「你住这儿？」
他没接，愣神地掠过我头顶，望着我身后『星星花店』的招牌问道。
「工作的地方。」
我默了默，诚实地回，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没必要再来第二个。
「你不是出国学医了吗？」
他接头盔的手顿住，蓦地抬头看向我。
对上他漆黑的眼，我呼吸顿了顿。
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
9.
「怀舟是医生，我要是再当医生，我们俩见面的机会就太少了。」
我垂头沉声说，强压住心虚时想要绞手指的动作，表面十分冷静地找了个借口。
陆执的目光在我自然垂下的手掌上顿住。
「你为了他，连自己的梦想都不要了？」
他声音冰冷地问着我，凉的人心惊。
他曾经告诉过我，他的梦想是当一个飞行员。
我告诉他，我想当医生，一个能把人救活的医生。
现在想想，真像个笑话。
「他比什么都重要。」
我听到我坚定地说。
我的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对峙，一个说不要再伤他了，另一个说你已经配不上他，就该快刀斩乱麻。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蓦地。
刺耳的引擎声响起。
陆执拧着油门，声音一下比一下响，很快，他骑着车冲了出去。
望着他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我掐进掌心，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他发起狠来，真的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大三那年，我从学校消失，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行踪，除了蒋怀舟。
我给了他个假消息，让他在陆执来找他的时候，说我出了国。
可在我辍学回到家的第三天，蒋怀舟给我传了消息，说陆执找我找疯了，听到我出国，他不信，在学校里面找了我两天两夜，每个角落都没放过。
还跑到教务处大闹，想从出国交换生的名单上找到我。
最后被七八个保安强制赶出来，学校记了他好几个大过，差点没能毕业。
后来他又想了个法子，用割腕自杀逼我出来。
要不是他母亲及时赶到，用自己的性命威胁，他可能真的会救不活了。
在我辍学的一个月后。
蒋怀舟又给我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陆执躺在酒吧门口的地上，衣服脏乱，下巴上满是胡须，跟街边常见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还要颓废。
要不是我对他熟悉到了骨子里，怕是都会差点认不出来他。
「你要不要回来？」
蒋怀舟问我。
「hui」
我按着键盘，却发现眼前不知道什么模糊了，直到一滴泪落到手背，我清醒过来，迅速删除。
点了点蒋怀舟的头像，我将最后这个我和陆执之间的联系也删了。
他再发来什么。
我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心软。
10.
按照寻常的时间，我在花店待到了晚上九点，回了家。
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我又开始失眠了。
离开陆执后，我有快两年的时间，都是靠着安眠药才能睡去。
我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再次见到他之后，我又开始变得溃不成军。
陆执是解药，也是毒药。
他现在很正常，完全没有了当初颓废的模样。
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
我既然选择从他的世界中走了出来，就不能再心软回头，过去的事尘归尘、土归土。
我努力告诉着自己。
第二天早上。
我走到花店门口，舒了口气。
陆执没在。
我本来打算他要是今天来找我的话，我就把花店盘出去，重新换个新地方生活。
现在看来，他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虞桑。」
蓦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推店门的手僵住，极为机械地扭头往身后看去……
11.
十月深秋。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陆执穿着一身飞行员制服站在被金黄的枫叶掩盖住的道路上，嘴角微扬。
那抹肆意的笑让我恍然看见了年少的陆执。
他真的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当了一名飞行员。
「你骗老子！」
在我怔然间，陆执已经走到了我身边。
他身上全然没有了昨天的暴躁，眉间还多了几分喜色。
「我骗你什么了？」
我握紧店门把手，努力镇定地问。
「老子昨晚气没处撒，路上看到那煞笔眼镜男偷拍人小姑娘裙子，拎着他打了一顿，送到了警察局。」
「你猜我从他口中知道了什么？」
陆执靠近我，卖起了关子。
他一向不喜欢弯弯绕绕，除非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好。
我猜到了，没敢吭声，只能不断祈祷不是我心里想的这样。
「他告诉我，你……昨天是去和他相亲的。」
他仿佛是想要折磨我一样，非常慢的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
我心一沉，闭上了眼。
这次相亲是我爷爷的好友牵的线，我这辈子没打算过再恋爱，拒绝了好几次，可老人家一片好心，只能答应下来。
我本想着到了之后直接说明情况，也不浪费彼此时间。
没想到会遇到猥琐男，更没想到会被陆执撞见。
「怎么不用蒋怀舟骗老子了？」
陆执按住门，将我圈在他怀里，我头顶都能感觉到他低头问询间喷洒的温热鼻息。
「你们当年没在一起对不对？你一直都是爱我的，只是有什么苦衷。」
他继续追问，声音故意放柔不少。
我渐渐地有些被他蛊惑。
「我……」
「陆执，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稳下心绪，猛地推开了他。
「我喜欢蒋怀舟，当年我确实移情别恋了。」
「我去相亲不过是跟蒋怀舟吵架，一气之下去的，你不要多想。」
我沉声说。
「老子不信！你不是这种人。」
「我怎么不是？要是我真的单纯善良，当年也不会在跟你谈着的时候，还跟蒋怀舟纠缠不清，我就是个贱……唔！」
陆执忽地俯身下来，按着我的后脖颈凑向他。
唇间碰到他温热的掌心的时候，我脸颊上好像落下了一滴凉凉的水珠。
明明没什么温度，我却觉得脸上刺痛的厉害。
「你真懂怎么往老子心上扎刀。」
他趴俯在我耳边说着，气到声音都在颤抖。
12.
从我那天把陆执气走后，他已经三天没来找我了。
我跟他像快要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又骤然远离。
事情在按我内心的想法发展，可不知怎么的，陆执的模样不但没在我心里慢慢抹去，反而愈发清晰。
看到路上的情侣我会想起他，吃到好吃的也会想起他……
现在的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刚跟他分手时的状态。
记住他，真的只需遇见那一眼。
忘掉……
「老板，拿束玫瑰花。」
突地，穿着花衬衫的小伙子满头是汗地推门进来急急喊着，我从怔楞中缓过神来，起身去挑花。
「要什么颜色的？」
深吸口气，我将胸口闷堵的感觉呼出去，抬头问他。
「粉色，她就喜欢粉粉嫩嫩的东西。」
花衬衫挠着后脑勺羞涩地说。
要不是真的亲眼见到，我绝对想不到这种表情还能出现在两只胳膊都是大花臂的人身上。
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几朵？」
我笑着问。
刚才的愁绪悄然散去不少。
「九朵，去年情人节我买了 99 朵，她追着我打了一天，说我浪费钱，今年不敢了不敢了。」
花衬衫有些抱怨地说，但脸上全是幸福的笑容。
无形中我就被喂了一嘴狗粮。
「包好了，88 元。」
我把花递给他。
叮咚~
手机提示：您已到账 99 元。
「你转错了。」
我喊住快出门的花衬衫。
他背对着我摆了摆手，「图个吉利，千万别退给我。」
然后跟后面有鬼追一样跑了。
99……久久。
我回到收银台前坐着发呆，陆执又强势地闯进了我的脑海。
他是情人节那天跟我表白的。
没有送花，他嫌俗气，送给我的是个数字『9』的耳环。
本来是一对，他拆开了，还有一个他留着。
那时候，他天天在我耳边叭叭。
「你这辈子已经被老子锁了，敢找别人，老子弄死你！」
他向来是话比人狠，我就没往心里去。
不过我那时也是想着要跟他久久，再没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可后来……我还是先抛弃了他。
13.
从早上开了花衬衫一单后，我就一直忙着，到平时下班的点也不时有人来。
直到十点左右，我才彻底收工。
我到收银台边拿起今天没怎么看多少的医学自考书籍，放到包里，准备回家。
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对我来说要比以前难很多，但我还是想试试。
纵使人生很短，我也不想留遗憾。
「砰！」
门口突然传来的响声吓了我一跳。
我按住心口，平稳下呼吸往后看去，脊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爬上来一样毛骨悚然。
担心还会有人临时来买花，店门我没关，想着走的时候带上。
没想到这个举动差点把我自己毁了。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醉汉跪趴在我店门边，望着我痴笑，见我看到他，眼里更是多了一抹诡异的兴奋。
「走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我攥紧手机，强装镇定地说着。
他看我不敢过去，胆子越来越大，开始试图想要进来。
我不敢再怂。
在他不断流着哈喇子的拍手中，我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怕，加快脚步走过去想要把店门关上。
可在我手刚碰到门边的时候，一只黑漆漆的手拽住了我的脚。
我的心猛地一下提了上去。
「松手……」
我颤抖地说着，努力保持理智。
他手不但不松，还开始扯我的裤脚。
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拎起一个花盆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
闭上眼，我不敢再看。
「呲——」
花瓶碎裂的声响起。
很清脆，不像砸到人身上的闷沉。
我浑身顿时僵住。
「唔……」
一道闷哼声响起，我条件反射地睁开眼，没想到正对上陆执有些后怕的眼神。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见我没事后，又回身踹了流浪汉两脚。
「你……你怎么来了？」
看到他的背影。
莫名的安全感包裹着我，我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老子路过！」
他见流浪汉只蜷缩着，也不还手，没再打。
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14.
没多久。
来了两个人。
在陆执和他们交谈过后，我才知道他们是负责我店铺这一片的便衣警。
「以后这家店拜托老哥儿跟众位兄弟们说说，晚上多在周边巡逻一下。」
陆执笑着说，还给那位年长的便衣递了根烟。
从我认识陆执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低声下气』的对别人。
他家境不错，从来不用为钱发愁，一直活得肆意。
我从没见过他买过谁的账。
「女朋友？」
老便衣没接烟，调侃似的瞧着我的方向撞了撞陆执的肩膀。
陆执的视线顺着瞥过来，我呼吸微窒。
「不是，朋友的对象，他出差了，我帮着照顾照顾。」
说完陆执俯身到老便衣耳边又轻声说了什么。
我没听见，只见老便衣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行了，不用多说，保护公民的安全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今晚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们也有责任，以后会加强巡逻的，你放心吧。」
说完老便衣指挥着旁边的小便衣拽起旁边的流浪汉走了。
秋风微凉。
我和陆执隔着两米远的距离，站在门口，都闭口不言。
好像是在互相犟着，谁都不愿先开口。
「要不要进来坐坐？」
我外面还套着个针织外套都觉得冷。
陆执只穿着个薄薄的黑色衬衫，还站在风口。
「还算你有点良心，要不是老子，你刚刚那一花盆下去，不进局子都不行。」
听到我的话，他大爷似的扭头瞥了我一眼，懒洋洋地说着，答应我的邀请像是在施舍我一样。
「不想进……」
我话没说完，他已经一阵风似的推门进了花店。
15.
「喝水。」
我到饮水机那边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温水放到桌子上。
「老子的救命之恩还不值得你喂口水？」
陆执坐在我常坐的座位上使唤我。
「你还用得着我喂？」
从进来这个花店后，他就自来熟的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他撇撇嘴没再说，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喝完水，他整个人精神不少。
「你怎么会认识那两个便衣警的？」
我有些好奇地问。
「老子这性格，哪个月不得见几次警察？」
他颇为自豪地说着。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没忍住回嘴。
「老子是见义勇为，他们给老子发了好多先进市民的锦旗了。」
他骄傲地仰头说，眼里泛着细碎的光。
我悄悄瞥了眼他的黑色寸头。
忽然想起他以前跟我说的他家里的情况。
他叔叔、舅舅、爷爷都是当过兵的，他很崇拜那种热血男儿。
暑假没事的时候就会去老家找他们玩。
他本人在大学的时候除了性格野了点，还真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更不会欺负同学。
就是他长得痞里痞气，平时说话也是『你特么』不离嘴，才会让人觉得他有点像小混混。
但他很优秀。
每天出去浪，成绩还很好，就……有点气人……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老子长得这么帅，你不丢脸。」
陆执盯着我，嘴角微勾。
我缓过神，对上他戏谑的视线，忙避开，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门外。
「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你要是休息的差不多了，就走吧。」
我轻声说着。
「卸磨杀驴？」
他挑眉望着我。
「你是驴？」
我拿起桌上的钥匙包准备往门外走，陆执猛地起身抓住了我的手腕。
16.
「老子不是驴，老子是犯贱。」
他黑眸沉沉地盯着我说完，松开按着我的手，绕过收银台往门口走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我摇摇头，挥散掉心里的怅惘。
幸好这么多年他的急脾气还是没收敛，不然我怕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赶走他了。
关灯锁门后，我转身往家走，却发现陆执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等着我。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背影被拉的很长。
像极了以前他无数次送我回宿舍时的样子。
「你不用送我，我就在花店后面的家属院住。」
想了想，我还是走近对他说道。
「谁等你了，赶紧走，别打扰老子赏月。」
他烦躁地挥着手望天。
我没再管，转身往家走去。
可我走了没五米远，他又跟上。
我们就保持着这个距离，他看着我走回了我住的单元楼下。
我快速上了楼，没回头。
洗漱完后，我躺在床上，怎么都无法入眠。
翻来覆去几次后，我起身去了窗边。
楼下，花坛边。
陆执随意地坐在地上，指尖火光点点。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往上望。
我立马蹲下身，借着窗帘掩盖。
等他的视线移开后，我歪身靠坐在地板上，透着窗帘的小小缝隙看他。
看他肆意的眉眼、看他指尖的猩红。
每一处都熟悉到让我心悸。
看得久了，眼皮越来越沉，我努力撑着，还是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17.
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我往楼下瞥了眼，空无一人，稍微松了口气。
再见面，我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可我没想到，他这一走一周都没再来过。
「虞桑？」
蓦地，一道清朗含着淡淡疑惑的嗓音传来，我拿剪刀的手僵住，回身看去。
「才几年不见，不认识我了？」
门边，蒋怀舟笑着调侃我，一如当年的暖心学长。
重遇故人，要比我想象中要好许多。
没有那么的陌生，也没有那么的尴尬。
我放下手中的花枝，心情也因为他阳光的笑容放松不少。
「这家花店是你的？」
他走过来询问我。
我点点头。
「不错啊。」
他打量着我这个小小花店，眼里是真诚的赞赏，而不是敷衍。
他还是我印象中的守礼知分寸。
「是来挑花的吗？」
我扫了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轻声问道。
「对，给我未婚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
蒋怀舟是我大学的班长，还是个大学霸。
他当时比我们这些同龄人都要稳重的多，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羞涩的样子。
当年我拉他当挡箭牌，他也没有生我的气，反倒是把我当小妹妹一样照看着。
给未来嫂子送花，我怎么都得上点心。
在我的讲解和他对那个女孩喜好的讲述中，很快我就挑好了搭配的花，包好。
「多少钱？」
他拿出手机。
「不用。」
我微笑拒绝。
在他不赞同的眼神中，我先开了口。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不怪我，但我自己怪自己。」
「好不容易有了可以赎罪的机会，你可千万别拒绝，不然就很难做朋友了。」
除了用他当借口，我当时还没给任何理由的删了他，怎么说我都过意不去。
「好，下次我们一起请你吃饭。」
他无奈地笑着应下。
「那我先走了？」
几句寒暄后，我们交换完联系方式，他说道。
我点点头送他出门。
却见他推开门后就愣在原地没再动。
我微撇开头望去，看到了陆执怔然在门外的身影。
18.
「陆执，好久不见。」
空气窒息了许久后，蒋怀舟先开了口。
比起他来，我跟陆执有时候还真的不成熟的像个小孩。
「你拿花干什么？」
陆执回过神，看着蒋怀舟怀里那一大捧花问道。
我心一紧。
本来想着蒋怀舟要结婚了，我不想再把他牵扯到我跟陆执的事情中来，就没有告诉他。
更何况陆执这么多天都没来，我以为他放弃了。
谁知道他不但来了，还跟蒋怀舟来了个照面，一切都给我了个猝不及防。
我悬着心，犹豫着要不要把蒋怀舟拉进去先说说，可想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怎么都开不了口。
只能自暴自弃了。
这次巧合可能真的就是天意吧。
「求婚。」
蒋怀舟没察觉有什么异常，随口说着，还举起左手给陆执看了看戒指。
那一刻，我都已经做好了被逼问的准备。
可陆执突然转身走了？！
望着他不要命的骑摩托车的背影，我有些缓不过神。
「他……是不是误会了？」
蒋怀舟拧眉低头问我。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到真的可能是，说不清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感觉。
「要不要我去找他解释解释？」
「不用。」
我连忙阻止蒋怀舟。
「你跟他的事，不会还没说清楚吧？」
蒋怀舟有些诧异地望着我。
我艰涩地点了点头。
无关他人，是我太怂了。
现在的陆执比以前还要耀眼，现在的我……
「你们的事情我也不懂，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陆执他……是真的爱你。」
「你是没看到当年你消失后，他疯狂成什么样子，一瞬间从天之骄子摔进泥潭，一蹶不振。」
蒋怀舟叹口气说道。
「我知道，可我……」
犹豫再三，我心底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再跟陆执在一起。
「我不管了，也不会再多话，你想清楚就行。」
他摇摇头，没再劝。
「谢谢。」
19.
第二天一早，我去花店开门，没想到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桑桑，还记得我吗？」
「伯母好。」
望着面前笑得一脸慈祥的陆执妈妈，我按下心中的紧张，平静回她。
「你别紧张，今天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她迫不及待地说，眼中还有淡淡地焦急。
「进来坐吧。」
我把她请了进来，送上杯热水。
「当年是我不对，不该拆散你和小执。」
「这么多年了，我也看清楚了，小执除了你谁都不要，他没有我和他爸的帮助，他一样活的很好。」
「我现在觉得，真的是我错了。」
她慌忙解释。
我能感觉到她有些不同于平时的慌乱，讲话的时候我更加冷静，希望她也能慢慢平息下来。
「伯母，我当初选择跟陆执分手，确实有一部分跟您有关，可最后下决定的时候，是我自己。」
「我不怪您，我和他或许就是有缘无分吧。」
真的说起来，陆执妈妈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不过是把我领到一场宴会上，让我见到了另一面的陆执。
高傲、冷漠、尊贵。
他那副模样跟在我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却真真实实地让我感觉到我跟他之间的差距。
以前的我或许说，我可以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可已经决定选择辍学的我，早已没有了资格。
陆执该活的耀眼。
我也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你别着急下结论，小执这孩子很好的，虽然有些叛逆，可他对你比对我这个妈都好。」
「你不知道，他的书房里面都是你的画像，要不是我偶然一次去帮他打扫房间，真的想不到他会那么爱你。」
「早知道……」
陆执妈妈闭了闭眼，余下的话是没说出口的后悔。
「您不用自责，我……」
「你好好想想，别着急。」
陆执妈妈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似乎是怕我现在就做决定，水也没喝拿起包匆匆走了。
她人真的很好，当年在我点头同意和陆执分手的时候，她对我也是满眼的抱歉。
她只是更爱自己的孩子而已，没什么错。
他们本来是计划让陆执出国，他为了我放弃了，她妈妈才会来找我。
有些狗血的原因，但我不怨她。
20.
店里没人之后，我打开了收银台下最底层的柜子。
看着落了层灰的全家福，我再没忍住落泪。
爷爷、爸爸、妈妈。
我用毛巾擦干净，慢慢摩挲着他们的脸。
往日的回忆冲击而来，我心底骤然间开始绞痛。
我慌忙地从包里拿出药咽了下去，躺在地上，等着心跳渐渐平稳。
跟陆执离开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我们家世的差距，而是我的病。
心脏病。
我妈妈就是心脏病去世的，小的时候也给我检查过，没查出来，当时一家人都很庆幸。
可没想到是真的没查出来，而不是没有。
妈妈去世后，爸爸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那时我十五岁。
他们的爱情是我曾经羡慕的，却也变成了我害怕的。
大学时候，陆执给我的爱让我感觉到了当初我爸爸对我妈妈的那种，他们都是把自己的爱人当作自己的生命来爱，父母和孩子的份量都没有他们心底的那个人重。
我大三那年，爷爷突发脑梗，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到医院后，听到医生的诊断，我没受住打击，晕厥了过去，被查出了心脏病。
我家里本就不富裕，大学兼职赚的钱只够我贴补学费，生活费，评估了我自身的身体情况后。
为了给爷爷治病，我选择了辍学。
可他还是在坚持了一年半后，离我而去……
爷爷去世那天，我在医院门口哭了一夜，也被雨淋了一夜。
当时我觉得万念俱灰，这世上我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我像漂泊着的浮萍一样，瞬间没了根。
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递给我一枝花。
从那之后，我就努力赚钱，后来开了这家花店。
用来治愈别人，也治愈自己。
陆执……
他母亲当初找我，恰好是在我知道自己有心脏病还有爷爷脑梗的时候。
那时候我有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可想起爸爸在妈妈去世后的颓废样子，我退缩了。
我妈是小时候就发现的遗传性先天心脏病，医生对她的情况是很乐观的，可谁都没想到，意外会来的那么突然。
我的病情医生也是持着乐观态度，说我好好调理，时刻保持心态稳定、药不离身的的话，再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
可我怕……
怕我会像我妈妈一样，哪一天就突然去了。
陆执妈妈来，不过是给我多了个借口，推动我做出了离开他的决定。
现在的我，更多的则是不敢。
他成功了，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变成了飞行员。
而我……依旧什么都不是。
他离开我，或许会更好。
我不希望有一天我早于他离开的时候，他像我爸爸那样活着，生不如死。
我知道陆执对我的爱有多浓，多烈。
可这样，我更怕，更想后退……
21.
「铃铃铃——」
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我从回忆中唤醒。
「虞桑，陆执刚看到我和我未婚妻了，当年你跟我之间是假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可能一会儿会去找你，你小心点儿。」
我刚接通，蒋怀舟担忧的声音就从对面传来。
「好。」
我机械地说着，最后连自己怎么挂断电话的都不知道。
真的避不开了吗？
我不想再用更多的借口去伤害陆执了，这一刻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脑海里的那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
一个说告诉陆执，他有权力知道，我单方对他判死刑是对他的不负责任，可另一个又说，要是说了，那这三年来的痛苦算什么？
不说心脏病患者的寿命比正常人来说都要短很多，但凡我出个什么意外，陆执又该怎么办？
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样的自我纠结中，我在花店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直到我全身都坐麻了的时候，陆执还是没来。
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因为一天没吃饭，我眼前一黑。
可站稳后，一股没来由的心慌占据了我整个心房。
当年爸妈和爷爷出事我都有这种感觉，现在我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
我心底还放着的人，只剩下一个。
陆执……
我回到家后，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好不容易借着安眠药睡着，却被噩梦惊醒了。
梦里，陆执驾驶的飞机出事，撞上山头，机毁……人亡……
陆执上午还和蒋怀舟偶遇了，出事的肯定不会是他。
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
可他今天迟迟没出现……
22.
等我到达市里唯一的机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凛冽的秋风吹来，我冷静不少。
我知道贸然来找陆执有些冲动了，也不是现在的我应该做的，可不来确认一下我真的不安心。
「飞行前不是检查过了吗？挡风玻璃怎么会在高空炸开？」
我刚准备往机场大厅的服务台走去，就听到两个身着飞行员制服的人匆匆从我身侧走过说道。
「不知道，具体原因还要等后续调查才清楚。」
「现在飞机情况怎么样？」
「已经在安排紧急迫降，不过与飞行员那边的联系开始断断续续，后续情况会怎么样现在都说不好。」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中冲撞而过，他们说的挡风玻璃破裂这一幕跟我的噩梦中的情况极像。
接下去就是撞上山头……机毁……人……
「等一下！」
我不敢再想。
等我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拦住了急步往前走的那两人。
「有事请找服务台，我们现在……」
稍微年轻些的飞行员微拧眉望着我说。
「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刚才说的那架出事的飞机，今晚驾驶他的飞行员是谁？」
我有些慌不择口地说着。
「这些恕我无法告诉……」
「是不是陆执？」
我等不了了，我们双方也都没有时间在这里打太极，我直接打断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
他惊讶地看着我。
年长些的飞行员拍了他下，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没再多说什么。
「不知道你和小陆是什么关系，一切都等结果出来再说。」
年长些的飞行员盯着我沉稳地说了两句，绕过我步履匆匆地继续往前走去。
等他们都从我眼前消失后，我胸口那股强压着的闷疼再次涌了上来，我用残存着的理智，赶在我被那股窒息的心绞痛的晕过去之前吞了药。
梦都是相反的，我这么告诉自己。
没听到确切的结果之前，我不能倒下。
23.
凌晨三点半左右。
不知道是不是飞机出事的消息传开，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家属，整个大厅人心惶惶。
甚至有几个心理稍微弱些的都开始偷偷抹眼泪。
我努力告诉自己要撑住，可心口愈发压不住的闷痛不断地提醒着我，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我总觉得一定会是我先陆执而去。
却没想到那 0.00000001% 的意外的可能性会降临在我们身上。
凌晨三点五十四分。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找机场工作人员再次询问的时候，我见过的那位年长些的飞行员领着一群穿着机场制服的人员匆匆忙忙地走过来。
「大家不要担心，WL1678 航班已经在 B 市紧急迫降，三个小时后，航班乘客将会由专机送回这里。」
隔着人群，我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我儿子受伤了吗？」
「我女儿呢？」
「我妈怎么样了，她都快六十了。」
大厅内顿时喧哗起来。
「安静！」
年长飞行员沉声喝道。
「乘客暂时没有听说有伤亡，数据正在统计，稍后有什么消息我会再来和大家说明。」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往机场内通道的方向走，只留下工作人员继续心理辅导。
乘客没有伤亡，那飞行员呢？
挡风玻璃破了，我无法说服自己陆执会一点事情都没有。
可等我冲过人群走到前面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年长飞行员的身影。
我只能默默祈祷着，等待着……
24.
凌晨四点二十五分。
再次传来消息，飞行期间挡风玻璃碎裂，右座副驾驶面部擦伤，所有乘务员与乘客平安落地。
顿时，大厅内一片压抑的哭声。
这次是喜极而泣。
我听着他们通报的消息，只觉得心越来越慌。
只有副驾驶的消息，那坐在驾驶位上的陆执呢？
是……我不敢想。
我只能继续等消息。
凌晨四点二十八分。
陆陆续续有乘客家属收到报平安的短信消息，接着就是各种电话的声音，给家里报平安。
我拿出手机，一点点按出那个埋藏在我心底许久的号码。
三次。
『嘟』声到结束，没有人接。
辍学后，我就把原来的手机号换了，陆执根本不知道我新的手机号。
以前我害怕他联系我，害怕他找到我。
现在……
我真的很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凌晨六点十三分。
搭载着 WL1678 航班乘客的飞机落地，所有的家属都朝着出机口的方向跑去。
我的脚步却像僵住一样无法迈步。
凌晨六点二十一分。
乘客和家属都被安排到旁边的休息室由专门的心理人员进行疏导，大厅内很快空了一大片。
我仔仔细细地盯着出机口，出来了很多人，没有一个是陆执。
「机长！」
我听到声音侧头看去，发现是那个年轻的飞行员在叫年长的飞行员，我再没忍住跑了过去。
「陆执呢？所有人都出来了，为什么他还没有？」
我盯着他们质问着。
「你是小陆什么人？」
年长飞行员反问我。
「我……」
「只有家属才有权过问，很抱歉，为了防止某些媒体的歪曲报道，恕我们无法告知。」
在我犹豫的时候，他们看出来，直接拒绝了我再问。
眼看着他们又要转身走，我再顾不得什么，冲上去拽住他们。
「我是陆执女朋友，我们谈恋爱很多年了，从大一到现在，我可以知道吗？」
为了表明我说的是真话，我将手机里加密的相册放了出来，全是我大学期间跟陆执拍的。
「你们要是还不信，还有这个耳环，这是他送给我的，他还有个一模一样的，被他缝在了飞行员制服的胸口处。」
幸好上次他穿着飞行员制服来找我的时候，我看见了，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送给我的另一只耳环被我作成项链挂到了颈间，我从脖子上取下来给他们看，上面刻着『lz』，是陆执名字的缩写。
他们望着我还是半信半疑。
「你们到底怎么样才能够相信我？」
我快急哭了。
蓦地。
还没等他们开口，我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
「她不是我女朋友。」
25.
医院，病房内。
「吃水果。」
我削好苹果递给陆执，轻声说道。
他瞥了我一眼，没接。
「不是说了让你走吗？还来烦老子干什么？」
他不耐烦地说着，似乎十分讨厌我的存在。
「你吃完，我就走。」
我慢慢哄他，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
陆执已经做完了全身检查，除手指关节有轻微冻伤外，其余都是些皮外擦伤，内脏什么的都很健康。
总体来说没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就行。
「吃完了，给老子滚。」
他五六七八口迅速吃完苹果，又开始赶我。
「我说了是你吃完，又没说是你吃完几个我再走。」
我又拿了个苹果开始削。
「虞桑，你烦不烦？老子现在这么讨厌你，你看不明白吗？」
「不赶紧滚，在这里赖着干什么？」
「你就这么犯……」
在他越来越混蛋的语气中，我没出息的眼睛红了。
「你……你哭什么？」
他慌了，从病床上爬起来给我找纸巾。
「别……动……」
我哭得一抽一抽地按着他。
他再走两步，手上输液的针头都要把他手背给扎破了。
「那你特么别给老子哭，再哭老子死给你看你信不信？」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
「你还凶我。」
我的泪更控制不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凌晨到现在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我再也收不住了。
「好好好，是老子的错，行了吧。」
「别哭了，别哭了。」
「乖~再哭老子的心真的要疼死了！」
他在我的眼泪攻势下，语气越来越弱，越来越温柔。
我的情绪也随着慢慢平静下来。
「你还要我滚吗？」
我抹掉眼角最后一滴泪，小声问他。
他望着我半天，最后用手拧了拧眉心。
「老子滚！」
26.
他没滚成。
被我按趴下了。
「你干嘛？」
陆执躺在我身下声音颤抖地说着。
感受到他的慌乱无措，我内心渐渐涌出更多的勇敢。
「我想当你女朋友。」
我小心避开他的伤口，趴在他胸前，听着他愈来愈快的心跳声，缓缓说道。
他刚才赶我走的时候真的很凶，很无情，我开始被吓着了。
可现在缓过神来，我大概知道了他心底在想什么，或者说是在顾虑着什么。
「不行！」
过了许久，他仿佛才晃过神，凶狠地说道。
不过这语气是明显的外强中干，一听就是强装出来的凶残。
「不同意？」
我抬起头，锁住他的眼神，问道。
他飞快点头。
我微微一笑。
「好，那我再去找别人。」
没人比我知道怎么拿捏他。
「不准去！」
下一秒，他就把我按在了身下，牢牢地禁锢住我，眼底还带着未褪去的怒意。
「好啊，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我攀上他的脖子，顺从地说着。
他眼神渐渐平静，显然也反应了过来。
在他要放开我的时候，我手使劲用力，把他按向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你是不是觉得开飞机很危险，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就会降临，所以不想要我了？」
我盯着他的双眼，不允许他有丝毫逃避。
「不……」
他又想逃避。
「你说慌，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直接打断他，逼他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望着我。
或许是太久没有离的这么近，他耳朵尖红了，嘴里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来个话。
通过这次事故，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想给我们彼此之间留遗憾，陆执现在的情绪像极了以前刚得知生病时候的我，我不想再错过了。
比起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意外来说。
三年，真的太长了。
我属于简单性的先天性心脏病，不过发现的晚，临床上最短是发生生理病变后，活到三岁的，但也有最长活到 60 岁以上的。
前段时间我去复查，医生说我要是好好调养，注意情绪稳定的话，也不是没可能活到正常人的平均寿命。
算是我自私吧，余生我还是想和他试一试。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是还不想要我，我就真的再也不回头喜欢你了。」
我斩钉截铁地说着。
让他感觉到我的认真……努力演出来的认真。
「不许！」
他凶凶地说着，突地俯身啃了下来。
特么的把我的嘴当苹果呢？
27.
他啃完我之后，还有些食髓知味。
我在他下一次扑上来之前，把他推到了一边。
夕阳西下。
我窝在他怀里，把当年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对他交代清楚。
「为什么不告诉老子？」
我刚说完，他就捉住我的下巴让我看向他。
趁着窗外昏黄的光线，我看到他眼底红了一片，里面满满的是对我的心疼。
「你这次出事后，不也是想让我离你远远的？」
望着他的眼睛，我忍不住有些鼻酸。
爷爷走后，我无论受了多少委屈都没哭。
可自从跟他重逢后，我哭的次数都快数不过来了。
原来我不是没有眼泪了，而是没有那个让我可以放肆哭的人。
「以后你什么都不能瞒着老子，老子也不会瞒着你。」
我点点头。
「还有！绝对不能再给老子提『分手』这两个字，就算你说了，也没用。」
「虞桑，老子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选择了不走，这辈子就别想离开了。」
他拥着我，用尽了全身的力。
「好。」
我回抱住他。
感受着他真实的体温，心底深处仅存的一点点恐惧在这刻彻底散去。
「桑桑，看。」
陆执突然拍了拍我。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身后的窗外，鼻尖的酸涩再也忍不住了。
窗外……下雪了。
大一那年的初雪。
陆执跟我表白，我们在一起了。
六年后的今天。
初雪之际。
我们又在一起了。
【完】
作者：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