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两个少年溺水。
我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但却只救起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不幸溺亡。
不久后，我作为证人，站上了庭审席……
1
事发的第二天，我登上了热搜。
全城都在寻找那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我做了一件好事，但我知道这对我来说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这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可我无法阻止。
强大的网友从一些路人的照片里将我扒了出来。
名字、家庭住址等一系列信息全都在网上曝光。
许多不知名的媒体本着蹭热点为目的，找到我家，想采访我。
我全都拒绝了。
但是我妈妈还在医院里，我不得不出门。
于是他们又追到了医院。
我被迫站在镜头前，向他们描述那天的经过。
那天中午，我去医院送完饭，踩着共享单车回家。
经过河边的时候，太热了，就在树下歇了一口气。
就是那时，我看到河里有两个人在扑腾，看着不大对劲儿。
我立马丢下单车，从旁边的台阶跑了下去。
近了之后终于确定，他们是溺水了。
我立马跳入河里救人，等我将其中一个人拽上岸，回过头想再去救另一个的时候，河面早就没了人影。
随即我就报警，很快尸体在下游被捞起。
记者追问：「那你会愧疚吗，没能将另外一个人也救起来？」
「我很遗憾，但我并不愧疚，因为我尽力了。」
很快，医院的保安来把人全都赶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坐电梯上楼，来到一间病房外。
里面住的，是遇难少年的父亲。
我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抬头看到我，立马变得激动。
「你来干什么！」
「王叔叔，我来看看你。」我将果篮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他抬手就将果篮挥到地上。
「滚，我不想看到你。」
我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苹果，轻声道：「对不起，请节哀。」
白发人送黑发人，换了谁都受不了，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无法感同身受。
下一秒，我就被人拽起衣领。
「你为什么不救王浩，你为什么不救他！」
他身体差，力气也小，对我造不成什么威胁。
「不是我不救他，是救不了。」
我像对记者说的那样告诉他，「我尽力了。」
2
热度一点点降下去，网友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我妈妈做了一台心脏手术，还要住院一段时间。
我每天都会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跑。
这天刚准备出门，一个女人找到了我。
「我叫江灵，是王先生请的代理律师，将全权代表他处理他儿子王浩溺亡的案件。」
我心里咯噔一下，「案件？」
「是的，王卫先生对他儿子的死存在疑虑，怀疑他儿子是被人害死的，准备提起诉讼。」
我脑子懵了一瞬。
看了看时间，「我要去医院给我妈妈送饭，请你换个时间来可以吗？」
江律师点点头，退开一步，「当然。」
可是等我从医院回来，她还站在门口，似乎压根就没离开。
我开门将她请进家里。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你能讲一下那天的详细经过吗？」
我觉得很累，这已经不知道是我复述的第几遍了。
麻木得像是背书一样，我又讲了一遍。
江律师手里拿着笔，就写了个日期，后面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救了常希，没有救王浩？」
「不是不救，是救不了。」这话我也说累了，「我救了第一个人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江律师转了一下笔，「你和王浩认识吗？」
「认识，我们家住街头，他们家住街尾，算是半个邻居。」
「关系怎么样？」
「还可以，起码没有过任何矛盾。」
「通常情况下，遇到紧急危险，一般人会先救跟自己关系更好，或者更熟的人，但你却没有先救王浩，为什么？」
「我下水的时候并不知道谁是谁，只是救了离岸边更近的一个，有什么问题吗？」
江律师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那你认识另一个人吗？」
「常希吗，不认识。」
「你怎么知道他叫常希？我好像没说说过吧？」
我抬头直视她的双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她手里的笔。
很确定道：「你刚刚说了，不信你可以回放。」
江律师顿了一下，松开手，在她手刚才握着的地方亮着红光。
她笑了笑，「你好像很警觉啊？」
我放在腿上的手捏紧又放开。
「不是警觉，是紧张，你问我话的时候，我有种被警察审问的感觉。」
「抱歉，我的个人风格就是这样。」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
她摊开手里本子。
「事发后的第三天，你母亲做了心脏手术。我去医院询问过，之前因为没钱交手术费，所以你母亲的手术一直拖着，结果前几天突然就有钱了，钱从哪儿来的？」
我抿了抿唇，「常家给的。」
「他们为什么给你钱？」
「当然是因为我救了他们的儿子。」
就在事发的第二天，常家的人就找上门，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他们给了我二十万作为感谢。
江律师皱了下眉：「因为你救了常希，所以常家就给了你钱？」
「不然呢？」
「你不觉得二十万太多了吗？」
「常家是有钱人，不缺这点钱！」二十万对普通人来说是笔巨款，但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是，你母亲的手术治疗费需要二十万，常家刚好就给了你 20 万，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3
当然不是巧合。
常家的人上门来感谢我，让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本来就为了我妈妈的手术费焦头烂额，于是一咬牙，开口说要二十万。
他们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然后我拿着钱去交了手术费。
江律师顿了顿，「你这算挟恩相要吗？」
挟这个字让我很不舒服。
「我只是提出我的需求，他们也可以拒绝。我也很想有风骨地说不用谢，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骨气一文不值，起码比不上我妈妈的命重要。」
江律师点点头，「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知道其中一个人是王浩，你会选择先救他吗？」
这个问题很难。
如果当时我知道王浩会淹死，我肯定会先救他，但现在我知道，救了常希，我妈妈的手术费就有着落了。
所以……
「不会，我还是会先救常希。」
人都是自私的。
江律师皱了皱眉，又夸奖道：「你很诚实。」
「我只是觉得没有撒谎的必要。」毕竟不可能真的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不想再被她盘问下去，于是反客为主。
「你还没说，你们为什么觉得王浩不是意外淹死的。」
她说：「因为王浩会水。」
我愣了一下，「是吗，这我不是很清楚。」
江律师接着道：「王浩会游泳，而且水性很好，不可能会淹死。」
「那不一定。」我直接反驳她，「下了水，各种情况都可能会发生，抽筋，痉挛……你应该听过一句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不会水的没胆子下去。」
「是，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事发的时候正好在中午，那条路上几乎没有人，除了当事人，就只有你在场。现在王浩也死了，就只有你和常希知道当时的情况。」
我觉得她话里有话。
「有什么你不妨直说。」
「结合事后常家给了你一大笔钱，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是为了封口，你当时肯定看到了什么。」
「比如说？」
「比如说是常希和王浩发生争执，把王浩推下河的，正好被你看到了，所以你开口要二十万，不然就会把看到的说出去。」
简直是胡编乱造！
「你有什么证据吗？」
「有！」
她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照片。
「事发之后的当天晚上，你去了常家，这是路边的监控拍下的！」
4
那天我把人救上岸，又报了警之后，我就急匆匆回家了。
下午事情在网上发酵，全城都在找我。
常希的父母也在网上发声，想找到救他们儿子的那个人，说有重谢。
重谢两个字，让我心动了。
我救了他们的儿子本来就是事实。
再加上我妈妈的主治医生再三提醒我，必须尽快手术，不能再拖了。
所以那天晚上我从医院回来之后，就去了常家。
提出我想要二十万。
他们答应了，说是第二天给我。
然后第二天又带了些其他谢礼亲自给我送来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是因为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以此来向常家要钱，那我就是敲诈。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就不可能只要二十万了，不是吗？」
江律师点点头，「既然你知道常家很有钱，为什么只要二十万，不多要一点呢？」
「我只需要那么多。」
「所以咯，你只需要这么多。」
好几秒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我猛地站起来，「麻烦你作出这些无端的揣测之前，先拿出证据！还有，如果你怀疑是常希害死了王浩，那你就去找他，不应该来找我！」
面对我的愤怒，她丝毫不为所动。
「不瞒你说，来找你之前，我去找过常希了。」
我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怎么说的？」
「常希说，是王浩约他去游泳的。常希说他水性一般，只敢在岸边浅水区游荡，但王浩水性好，下水就直接往河中心去了。」
我重新坐了下来，「我到的时候，确实一个靠近河心，一个更靠近岸边，这一点正好可以佐证我为什么会先救常希。」
「可是……他们两如果没在一块儿游的话，又怎么会同时溺水呢？」
我皱了皱眉，「或许是巧合。」
她轻笑了一声，摇摇头。
「哪有那么多巧合？有没有可能，王浩仗着自己水性好，非要往河中间游，但是常希害怕，不想去。王浩非拉着他去，于是两人在水里发生了推搡，这才发生了意外？」
我掀了掀眼皮，「这又是你的猜测？」
「如果是我说出来，当然只是猜测，如果换了你说出来，那就不是猜测了。」
我霎那间后背一麻。
「你想让我做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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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律师勾了勾嘴角，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
我觉得她疯了！
「做了那么多铺垫，这才是你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吧？」我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的是律师吗？」
「当然，你可以去查我的执业证书。」
「我并不是质疑你的身份，而是质疑你的职业素养。」
一个律师伪造证据，完全是知法犯法。
江律师低头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帮我的当事人争取最大的权益，据我所知，王浩的妈妈在生二胎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没几年他爸也在工作中发生意外造成双腿残疾，更不幸的是，后来又得了尿毒症，只能靠着透析续命。
他们家是有名的困难户。王浩高中没毕业就没读书了，打工挣钱供弟弟上学，供他爸治病。这下王浩没了，他们家只会更困难。
你不想帮帮他们家吗？」
「怎么帮？」我自己家都这么困难，有什么能力帮别人。
江律师目光坚定，「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帮他们。」
绕了一圈，还是要让我做伪证。
但我态度很坚决。
「我不会答应的。」
对方看了我好半晌之后，露出了遗憾的神情，「那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慢走，不送。」
可我没想到我很快又上了热搜。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先救王浩吗？」
「不会，我还是会先救常希。常家给了我 20 万。」
这段经过精心剪切的对话录音被发到了网上。
我从一个全网称赞的有为青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社会人渣。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居然有这种人，对自己的邻居见死不救，晚上睡得着觉吗？」
「不用怀疑，他如果不是知道那家人有钱的话，他肯定一个都不会救的！」
我连门都不敢出，打电话到医院让护士帮忙照顾一下我妈妈。
我还没有缓过神来，常希的律师又找上了我。
「陈轩先生，你想知道我的当事人常希的经历是怎样的吗？」
6
王浩和常希是高中同学，关系算是一般。
毕竟两个人家境差太多，根本玩不到一块。
王浩本来进了校游泳队，运气好的话高考可以加分。但后来因为多次缺席训练，就被游泳队的老师除了名。
常希知道了以后，一时兴起，让家里找了关系，把他弄进了游泳队，刚好补了王浩的缺。
王浩就一直觉得是常希把他挤走的，两个人还在学校打过架，记过处分。
没多久王浩就主动退学了。
前阵子放暑假，常希经常约朋友去网吧玩游戏，又遇见了王浩。
他在网吧捡塑料瓶去卖。
常希因着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就故意找王浩的麻烦。
王浩也同样不甘示弱。
但这次两人没有打架，而是决定比赛游泳，去河里游。
但常希一个富家子弟，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游泳也是。
跟王浩比相去甚远，输得毫无悬念。
按照约定，输了是要跟对方道歉的。
可常希抹不下脸，不想认账，还出言不逊骂了几句，总归是很难听的话。
于是王浩一气之下勒住常希的脖子往水里按。
常希好不容易挣脱，却因为呛了水有些脱力，浮不起来，幸好这时候有人跳下水把他救上了岸。
那个人当然就是我。
常希回家之后很害怕，也没敢跟家里说。
等他父母看到网上的新闻才知道这件事，逼问一番之后，常希说王浩想杀他。
刚听到的时候常家夫妇吓了一跳，但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他们了解自己的儿子，胆子小，喜欢推卸责任。
所以他们也觉得常希撒谎了。
但是这次常希出人意料地坚持，从头到尾没有松过口，甚至晚上让他去浴缸泡澡，他都有了应激反应。
怕水！
常家夫妇这才相信了他的话，赶紧去找了律师来。
7
听完后，我很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王浩想淹死常希，结果王浩死了？」
「是的！」他拿出一张医院的检查单，「这是常希去医院做的检查报告，脖子上有被勒过的淤痕。」
我查看了一下检查单上的时间，是事发的第二天。
当然，这种东西也是可以伪造的。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
「我知道王家已经上诉了，常家希望你履行之前的承诺，条件你可以再提……」
「等一下！」我立刻打断他，「既然是王浩要害常希，既然你们占理，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打官司，而是要封我的口？」
「因为王浩毕竟死了，王家是天然弱势的一方，这时候说王浩要害常希，很难让人信服。常希有可能会背上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但我基本上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而且他未成年，也不会承担太大的刑事责任，只是他的父母担心他留下案底，所以才让我来找你的。」
有钱有势的家庭总是有更多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我只有一个问题：「王浩被游泳队开除和退学，真的跟常希无关？」
他言辞凿凿：「当然！」
等他离开之后，我去了王家。
「王叔叔，王浩为什么会休学？」
然而我却得到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王浩的爸爸丧失劳动力之后，只能在家接一点零星的手工活儿，挣点生活费。
王浩和弟弟王文作为贫困生，学费都是有减免的，这才能够勉强上得起学。
王浩成绩不算好，周末和假期都会去外面打打杂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也想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让这个家能够摆脱困境。
为了赚生活费，他有时候会向游泳队的老师请假。
最后却莫名成了无故缺席，将他踢出了游泳队。
后来，他跟常希打架。
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劝他退学。
他没有答应，接着就被取消了贫困生的资格，还要让他将之前的学费全都补上。
被逼无奈，王浩最终还是选择了退学。
8
转头我就联系了江灵：「江律师，我想见你。」
那天江律师说让我去查她的律师执业证。
我去查了。
同时还查了她经手过的一些案子，发现她经手过好几起经济案件，而且是作为常氏的辩护律师。
所以，她和常家有长期的合作关系。
只不过半年前，有一场官司输掉了，江律师也就从之前的律所离职了。
以王家的目前的条件，生活都成问题，根本没钱请律师。
是江律师主动找到到了王浩的爸爸，说可以免费替他打官司。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除非她也有别的目的。
江律师很意外我能查到这些。
她说：「半年前的那场经济案，对方证据很充分，不管换了谁来打这场官司，都不可能赢。但是常氏认为是我的原因才输掉了这场官司，还逼着我的老板开除了我，我实在是……」
「所以，你就耿耿于怀，知道这件事之后就找到了王浩的爸爸说要帮他儿子讨回公道，实际上，你是想报复常家？」
江律师也没再隐藏她的目的：「没错，常辉就一个儿子，如果出了事对他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那好，我愿意出庭作证。」
江律师意外，但非常欣喜。
我们重新「捋」了一下那天的经过。
那天，我路过河边的时候，看到有两个人在河里推搡，所以我停了下来，准备看个热闹。
没想到那两个小孩在河里闹着闹着就变了味，肢体冲突越来越激烈，一看就要出事。
于是我赶紧跑下去，这时候两个人已经溺水了，我先把常希救上岸之后，本来还想去救王浩。
但是常希死死地抓着我不放，不让我去，还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让他去死吧！」
耽搁了那么一会儿，王浩就被河水冲走了。
江律师说，这样一来常希就有了杀人行为，加上阻止我去救人，而已算是主观意图，她就能以故意杀人罪来打这场官司。
9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
开庭的前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一个意外访客。
王浩的弟弟，王文。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一脸惊慌。
我急忙将他拉进来，「王文，有什么事吗？」
「陈轩哥哥。」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件，「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保险合同，人身意外险，被保险人王浩，受益人是他爸爸王卫。
保额五十万。
我手抖得厉害，「王文，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个？」
「在我哥哥的柜子里发现的。」
我问出了我的疑惑：「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他垂下头，「我哥说，如果遇到困难，就来找你。」
我心下一震，「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在他出事的前一天。」
前一天……
我照着灯，将这份合同逐字逐句看完，但我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我抬手捂住眼，长呼出一口气，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王文，你爸爸呢？」
「他已经睡了。」
我摸摸他的头，「庭审结束之前，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他。」
开庭的这一天，我以证人的身份出席了庭审。
当法官让我描述那一天的经过时，我转头看了一眼江律师。
在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我摇了摇头，「那天我只是刚好从那里经过，看到两个孩子在河里挣扎，我就赶紧去救人，但只来得及救了一个。」
江律师一脸难以置信，仿佛在问我为什么和之前所说的不一样，但直到离开证人席，我都没再看她。
结果可想而知，法官判定王浩的死是意外溺水，常希无责。
事发后，我第一次见到常希。
不管是那天我去常家，还是常家上门来谢我，都是常氏夫妇出面的。
我还记得那天我把他救上岸的时候，他害怕得瑟瑟发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我不放。
而如今见了我，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并没有对待救命恩人的一丝丝敬意。
他在律师和父母的簇拥下离开。
最后，是江律师推着王浩父亲的轮椅出来。
「为什么？」她刚问完，什么东西猛地砸在我脸上。
是王浩的父亲。
他恨恨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恨不得把我杀了。
我很平静：「王文，带你爸爸先回家吧。」
最后只剩下我和江律师。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我：「是不是常家又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我笑了笑，「江律师，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我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血，转身离去。
10
医院匹配到了合适的肾源。
从王文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情十分复杂。
我打了保险公司的理赔电话。
有法院的判决书在，理赔流程很顺利。
五十万，足够手术和后续的疗养费用，还有王文今后的学费。
进手术室之前，王浩的父亲紧紧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
我拍拍他的手，「叔叔，你还有王文。」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碰到了江律师。
应该说，她是来找我的。
「我被暂扣了律师资格证，正在接受调查，是你举报我的？」
「是！」
滨河路的一家咖啡店，视野对面，就是王浩出事的地方。
江律师问我：「你为什么举报我？」
我笑了一下，「当然是因为你伪造证据。」
她有些不敢相信，「可是那天你出庭的时候，根本没有……」
「没有按你事先交代的说是吗？其实上次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
「王浩和常希在水里搏斗，我救了常希，常希拉住我不让我去救王浩，都是真的，是事实！」
江律师情绪立马有些失控，「那你凭什么举报我！」
「别急，我慢慢告诉你。」
那天我报警离开之后，我看到常家在网上发的消息：有重谢！
我知道这个重谢肯定不简单。
所以在去警局做笔录之前，我先去了常家。
常家让我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条件让我提。
我需要钱，所以我答应了。
因为良心过不去，我还提了一个附加条件，必须再补偿王家一笔钱以保障他们的生活。
常希的父母很干脆地答应了，只要能让常希撇得干干净净，他们不介意花钱解决。
为了让一切看起来更加冠冕堂皇，所以他们才会第二天大张旗鼓地上门来表示感谢。
知恩图报的名声有了，也将我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是后来我向王家打探了，他们没有收到常家的任何补偿。
常家不缺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答应了我，却没有做到。
「江律师，你知道为什么嘛？」
江律师思考片刻，「这不难理解，常家给你钱是为了谢恩，给王家钱是为了什么？王浩和常希是在一起出事的，如果给了王家钱，反而说不清了。这是很常规的律师思维，常希的父母答应了你，但是一旦咨询律师，律师肯定会阻止他们！」
「所以如果换了你，你也会让常家这么做对吗？」
江律师愣了一下，「是！」
「那你不无辜！」
11
我有一张保存了八年的报纸，头版头条是江城一家化工厂仓库发生爆炸，造成一人死亡，多人受伤。
「江律师，你记得这个新闻吗？」
江律师声音有点颤抖，「太久远了，没什么印象。」
「不！你记得，因为这场官司是你打的。在这场爆炸中死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王浩的父亲也是因为这场爆炸失去了双腿。」
八年前，我父亲在这家化工厂当仓库管理员，而王浩的父亲在里面当保安。这家化工厂的老板，就是常希的父亲，常辉。
我父亲多次说仓库的材料堆放不合规定，厂里的消防器具也不符合规范，也几次向上面反应了，但是一直没有得到重视。
直到工厂发生爆炸。
我们家和王家一起请了律师将老板告上法庭，而对方的辩护律师就是江灵江律师。
他们找来多名工厂的工人作证，说当时看到仓库管理员在仓库里吸烟，这才引发了爆炸。
要知道，我爸爸从来不吸烟。
我和我母亲都知道，那些人不过是被老板收买了。
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无能为力。
最终判决，我父亲是主要责任人。
我们家拿到了所谓的人道主义抚恤金，五万。
王家拿到三万。
厂子也直接关停了，那只不过是老板众多产业中的一点点细枝末节，无关痛痒。
但这两个家庭却失去了顶梁柱。
「江律师，当初的那几个证人，是经你手促成的吧。」
她抿着唇不说话。
「如果你没有输掉那场经济官司，没有和常家产生龉龃，那么这次站在对面替常希辩护的人，就是你。你应该也会用差不多的手段，建议常家用钱收买我，来替常希撇清罪责。所以，其实你跟他们才是一路人！」
「那王浩呢？王浩的死也没那么简单吧，是不是因为那份保险？」
看来她都知道了。
12
几个月前，王浩的爸爸匹配到了合适的肾源。
但是手术费迟迟没到位，只能将机会让给了别人。
没多久，他买了那份保险。
事发的前一天，他找到我。
「陈轩哥，我想找你帮个忙。」
我当时怕他是找我借钱，心里有所警惕，「你先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
他说：「我之前找人借了高利贷，他们上门催债了。」
我很震惊，「你怎么会借高利贷？」
「本来是之前想给我爸做手术缴费的，结果还是晚了一步，钱凑到了，肾没了。」
「既然没做手术，钱也没用，你就把钱还了呀！」
王浩摇摇头，「不行，万一又有合适的肾源，到时候再去弄钱就来不及了，必须把钱留着。」
「可是你不是说高利贷上门催债了吗，你打算怎么办？」
于是他跟我说了一个计划。
他说他约常希去河里游泳，他会想办法让常希溺水。
我只需要假装路过，把常希救起来，常家肯定会感谢我。
至于谢礼，无非就是钱了。
而王浩自己，他让我不用管他，他会假装被水冲走了，我只需要报警就可以。
他会到外面去躲一段时间，放高利贷的人找不到他，也就没有办法。
如果他找的是别的对象，我肯定不会答应，但他找的是常希，常辉的儿子。
或许大老板已经忘记当初工厂里发生意外的工人了，但我们却永远不会忘了他。
我头脑一热，根本没有细想这个计划是否合理，就答应了。
我也没详问他怎么让常希溺水，所以当我看到他把常希的头狠狠按进水里的时候，我吓得不轻。
常希没有撒谎，当时的场景在我看来，王浩真的是要弄死他。
我赶紧下水将常希救了起来，他当时也误以为王浩溺水了，阻止我去救王浩。
常家养出来的儿子，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其实王浩当时一切正常，只是按事先计划，等他被水冲走，我就立刻报警。
我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直到王浩的尸体被捞起，我怎么都不相信他死了。
计划不是这样的！
我当时既害怕，又惊慌，我只能佯装淡定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扮演好一个路人的角色。
直到媒体、律师纷纷找上我。
我本来想独善其身，不想参与这件事。
但常希的律师那段粉饰太平，为常家推脱的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他们为什么不能承认，就是常希让王浩被游泳队开除，就是常家让王浩被学校劝退的呢？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他们都在摧毁这个家庭。
于是，我改变了主意，我想让江律师打赢这场官司，这样王家还能得到一笔赔偿。
可是那份保险合同的出现，赋予了这件事新的定义。
我明白了王浩的死在我的计划之外，但却在他自己的计划之内。
这个计划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保险赔偿金。
一个未成年人身意外险的最高保额就是五十万。
所谓的高利贷，不过是王浩编来骗我的借口。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去哪里能借到高利贷啊！
可是如果他告诉我他要骗保，我根本不可能会同意这个计划的，我不可能看着他去死。
当然，他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他大可以带着常希一起死，一个人的意外变成两个人的意外，王家依然能拿到保险金。
但他没有，他给我铺了一条路。
他让我从常家手里拿到钱，给我母亲做手术。
他用自己的死，解了王家的困境，他也将一份无法衡量重量的担子压在了我肩上。
王文说，他哥哥告诉他以后有困难就来找我。
这何尝不是一种绑架。
13
很难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是怎么想出这个计划的，想了多久，做了多少假设。
如果这件事定性为意外，那王家就能得到保险赔偿金。
如果最后判定常希故意或者过失杀人，常家肯定也会用钱来解决。
他只是在用一条命来换钱而已。
「江律师，你说王浩他，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江律师握紧手里的杯子，「我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
谁又能知道呢？
「如果回到八年前，你还会替常家打那场官司吗？」
江律师脸色有些发白，却强自镇定：「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那如果让你替受害者辩护呢？」
「我赢不了！」
我停顿了一下，「是因为常家有钱，有钱可以解决一切难题？」
她沉默。
「江律师，既然你已经知道所有的真相，你可以改变立场，你可以重新站在常家那边，也可以为保险公司鸣不平，你可以将事情在网上重新闹大，以此来获得你想要的声名鹊起！前提是，你还能打官司的话。」
我起身走出咖啡店。
河面水流轻缓，掩藏着深处的汹涌暗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