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瓢泼
你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加在踩刹车的脚上,但之前过快的车速显然让车根本不能在一瞬间静止。
几乎是你反应过来踩下刹车的那一刻,男人身侧的拐角处就扬出一泼白色液体!
虽然大概猜出来男人的目的是泼漆毁车,但过短的反应时间还是导致你的动作慢了一步。
帘幕样的白色液体兜头扑面,瓢泼大雨般打在了车身车轮。
液体和车身相触的一刹,车还没来得及停稳。月光霎时裹挟了视线里的一切,你只来得及紧紧抱住小树,便被惯性甩了出去。
腾空的刹那,你隐约听见身后一声轻蔑的冷笑,似在嘲讽你们无谓的反抗。
一刻也没离身的背包救了你一命,鼓鼓囊囊的内容物充当了气垫,先你一步推在了地面上。
但背包总共就一小块,小树又不轻,你一手裹着她,一手护住头,夹心饼干样地砸在了地中央。你咳得天昏地暗,感觉五脏都要吐出来。
你们就摔在了拦车男前方不远处,得益于你的及时反应,小树和你只是滑出去一段距离,但没受太重的伤害。可就是现在这样,想立刻起身逃跑也是不可能的。
喉腔里满是血味,眼前恍恍惚惚,你硬撑着起身不得,身上具体哪疼都分辨不清,只感觉一动就受不了。
你匍在地上,把怀里瑟缩颤抖的小树轻轻推到一边,借着斗篷掩护,摸向了衣裤。
拦车男走得慢慢悠悠,他人模狗样地穿了双皮鞋,锃亮的鞋面和着惨白的月光,一锤一锤砸在你耳畔。
刚刚放冷枪的两人躲在右支路拐弯处,借着挣扎的动作,你瞧见了他们的身份。
也是两个「从路人」。
之前这一带根本没这么多怪物,所有在你威胁下说实话的怪物都印证了一点:大部分怪物都在正常人多的位置,像你们这种被打击得差不多的地方,只会有零星的怪物在查缺补漏。
可是一路开到这条街,你先遇上三个「从路人」,折身朝后开回时又撞倒两个「从路人」,剩下一个扑车不成被甩了出去,但随即停在路中央的车启动和你对撞,里面还有一个「从路人」。
接着这个「引路人」拦路,两个「从路人」泼液体毁车,总共算下来竟然有九从一引,就算那两个被你撞的「从路人」已经咽气,那也是七从一引!
这怪物多得简直反常。
你脸贴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胸腔里剧痛撕扯,你只能小口小口吸气,一边用地面支住晕得恶心的头,争取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条路突然有这么多怪物,或许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就是这个区域又发现了不少正常人,怪物闻着味儿赶来同化。大概是一个「引路人」带着一些手下奉命来清理漏网的正常人,为此还动用了几辆车。
但之前的怪物……做事会这么马虎吗?到底会剩下多少正常人,才能让前一拨怪物放心离开,又让后一拨怪物奉命而来?万一真是这样,你没准有机会见到剩下的正常人,或许能和大家一起联手。
可直觉并不完全贴合于第一种猜想。这条路离之前你们抢车刷漆的街道不远,或许是当时被你踹下车那个男人得空告密。
如果第二种可能是对的,那他会说什么呢?
只说出自己当时筹谋好的一切,加之后来你和小树在车外的行为,上了车之后是如何骗他绑他最后把他踹到车下……这只能让其他怪物觉得他无能,再深一步的话,就是他们会猜到你一定住在附近,就算抢了车也不太能逃出生天,大概率会回来。
可即便是知道了你很可能会回到这里,也不足以让这么多怪物跑过来啊。就算你一定在他们猜想的时间里回来,他们也一定要「惩罚」你这个不接受同化还胆大包天抢了车扬长而去的「顽固的人」,那也不可能派这么多人过来。
况且,就算蹲守,也应该是在小区附近甚至是单元门口,不应该是在这里。在这里傻站着,如果你不走大路走小路,他们不就白等了?
难道说,小路也有人?小区大门、单元门口都站着怪物在等?
2.猜度
这么想你自己都不信。且不说你没有三头六臂,就算你能飞天入地,这些忙于同化更多正常人来壮大自己队伍的怪物也不会分出这么多同伴,只为逮住你一个。
而且,仅凭失败的「潜藏者」的一面之词,好像也不足以调动数量不少的怪物前来查看,毕竟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和目标地点。
想到刚刚第一种猜测,你忽然想通一点。如果真的是被你踹下车的那个「潜藏者」联系了这些怪物,那么他的目的不在于告状报复,而是活命。
说谋划良久却被一个弱女子抢了车,只会招来他人的嘲讽和耻笑。怪物体系的规矩那么多,完不成任务的「潜藏者」难逃一死,即便是身份没过期的「潜藏者」,做了这样的蠢事或许也要受惩罚。
那么……如果他想活命,想赌一把,会不会说得更夸张些?
说——能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虽然身份到期还没完成任务,但是因为自己孤立无援独木难支。自己藏在车里等正常人落座收网,但没想到碰见了一大群潜藏附近的正常人。他们耍尽手段躲避月光,竟在重重搜寻下漏了去。
等到大部分神月认可的人离开,他们不再藏头露尾,而是疯狂联合着斩杀了剩下收尾的「引路人」和「从路人」,直至遇到这辆车。他们果断刷漆抢车,先载五人逃离,放下后折返接剩余的人。返回前,这些人先暂时隐蔽一处。
如果是类似的说法,那么怪物一定会来一部分,又很可能会看他举报有功,暂时不惩罚于他。
不过这个猜想好像还是站不住脚。他们就算问讯而来,也应该在四处搜找,只站在这里等着拦车也没什么用啊。
太阳穴突突地跳,你仰头看去,男人抬手制住了身后几位虎视眈眈的「从路人」,独自停在了离你几步远的地方。他半蹲歪头,似在欣赏你的惨状。
你瞥了一眼远处,注意到那几个「从路人」并未恭敬地等在男人身后,而是两三离散,最开始拦截你的那三个怪物还把之前拦你车用的破胎带拽过来了。
这是做什么?
男人欣赏够了你这副想逃却动不了的惨样,也就不再耽搁时间。他站起身,整理好着装朝你走来,动作仪态绅士矜贵,像是准备参加什么宴会。
你手垫在背包后,继续小心地拉动后腰的匕柄。还好后腰别的是 K 鞘,但凡是个松一点的刀鞘,刚刚你被甩出车子的瞬间,刀也得跟着飞出去,万一运气差点,落地的时候都没准会直接插进你自己后心。
男人走到你身边却没停,他眼睛在小树身周转了一圈,忽然抬起脚,一尘不染的皮鞋直接踏上了你的右肩。
你半趴在地的身子直接被他脚下的力撞回地面,男人用劲极大,你疼得冷汗浸身,生理性的眼泪流了满脸,一直悄悄拉动匕柄的右手也无法继续动作。
男人居高临下地碾着你的肩,见你痛苦万分却一声不吭,他更来劲了,开始反复碾压。你几乎感觉皮肉寸寸绽开,肩骨碎成齑粉。泪眼蒙眬中,你恍惚看到走远的「从路人」又一次摊平了破胎带。
昏昏沉沉的脑海一瞬灵光乍现,你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应该是被你踹下车的男人联系了其他怪物,并且,为了求他们饶自己一命,男人还撒了谎。具体内容和你猜的估计不会差太多。
但现在这个领头的「引路人」带着「从路人」来这个区域,可不只是为了抓住「漏网且数量很多的」正常人。
抓你和「不知道躲在哪」的其他正常人只是次要任务。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阻挠救援的进行——不然,他们不会带着破胎带到处跑,而且在抓到你之后,依然呈现一种类似警惕的状态。
想通了关窍,你也就不再愁于对策。
你牙关紧咬,忍着肩上的剧痛,手悄悄躲在斗篷里摸索。痛得颤抖的身子是最好的掩体,你打算直接把匕首连着刀鞘卸下来。
可还没等你有所动作,男人的攻击先一步停了下来。剧痛稍减,肩膀上的力道骤消,你诧异不已。
还没喘口气,男人的鞋尖就又搭了回来。只不过这一次,他踩住了你的头。
尘土的味道混着咸涩的眼泪呛入气管,你紧攥刀柄,心惊肉跳。
「这里要是踩下去,你还会这么安静吗?」男人微微躬身,鞋尖逐渐用力,「没用的废物,还跑吗?要跑哪去?」
这男人和你之前交过手的所有怪物都不一样,他像个变态杀人魔一样招招都下死手,如果不抢得先机,你根本等不到救援来的那一刻。
男人力道再次加重,你终于惨叫出声,左手挣扎着拉扯他的裤管。那样轻的力道,估计他要是不看着你都感觉不到。
热衷于折磨人的男人终于笑出声:「原来也知道疼、也不想死啊。那就说说,其他人呢?」
男人语气里满是嘲讽和自信。他笃定,尝到苦头的羔羊,一定会百依百顺。
3.饵
嘴唇嗫嚅几下,你含糊出声,才发觉自己声音干涩虚弱。
「什么?」男人没听清,俯身下来看你,眼尾缭绕着不屑和狂妄。
这是个极端自大的男人。他敢站在狂飙的车前拦车,只为了让你将注意力放在绕不绕路上,错失领悟他们真实用意的良机。刚刚你摔在地上,他独自一人前来,竟不用一人陪同探路。现在那些「从路人」,几乎全是背对他的。
他是真的看不起你,觉得你一点威胁力都没有。也是极度狂妄自大,过度的自信让他事必躬亲,不懂躲避。
还是太远。你衡量着差不多的距离,轻声开口说了句什么。
「说清楚点。嗓子摔失声了?不想要声音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男人眼里闪烁着嗜血的贪婪,又靠近了一点点。
「我说,能不能先把我扶起来,至少换个舒服姿势,我才能告诉你。」差不多了,你自己缓缓地支起了一点身体,等他帮你一把。
被逼上绝路的小白兔虚弱又绝望,却强撑着提出一个根本没有价值的条件,大概只是为了一点可怜的自尊。这样的情景,嗜血又自大的恶犬自然会乐难自支,不可能拒绝。
男人退后一步,动作幅度很大地摊了摊手,鞋尖跳舞一样点在地面上,他大笑着仰头,神情阴冷可怖。
「行啊,可怜的小废物,临死前也只敢要求这种简单的东西。」
果然会答应。你右手紧握,左手按着地面,暗自蓄力。
男人的手伸了过来,动作轻缓柔和,像是在邀请你跳一支舞。
可就在你要伸手够着他的时候,他突然撤手直身,一脚踹向了你的肚子!
你毫无防备,完全意料不到地挨了这一脚。男人的力道直接把你踹得蹭着地面滑出去,你被踹得翻过身去,只来得及掩住刀,背包龟壳一般咬在背上,反而成了阻碍。你蜷着身,浑身抽搐发冷,周遭声响撞钟一样入耳,神志忽明忽浑。
「好玩吗?哈哈哈——」
稍稍缓过一点,你这才看清自己现在半仰面堆在地上,已经被踹得头冲上、脚对着男人,要看到他还得微抬下巴。你心里不住骂他,却实在撑不起散架了一样的身子。
「呜呜……」小树见你变成这样,实在控制不住心里的惧意,惊急俱加下竟哭出了声。
眼看着男人就要朝着小树走过去,你发狠扒着地面,把自己支起一点来吸引那人注意。
「哟,看不出来,适应得这么快,」男人果然被你拦住了脚步,他再次走向你,「怎么着小废物,还想多玩几次?」
你心弦紧绷,却别无他法,只能看着男人过来。
可这次,男人并没有再「玩」那一套,他笑吟吟地,伸手拽住了你的斗篷。
你心跳如鼓,这还不如再踹你一脚。万一他扯掉了斗篷,那么匕首和电棒将即刻暴露,无处遁形。
就在你打算靠假意挣扎卷住斗篷的时候,他又向前迈了一步。这次,还是刚刚踹你肚子的位置。
「哈哈哈,看你吓得。你都说了扶起来就告诉我,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出乎意料地,男人这次真的伸手来扶你了。
你支起下巴,飞快向远处瞟了一眼,然后虚弱地挪了个姿势,就是抬不起手。
男人「啧」了一声,只能蹲下,又伸出两只手去捞你。
你看准机会,膝盖闪电般顶向男人身侧。他正探身展臂,猝然被你攻击,直接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被你压到地上。
没有半秒犹豫,你手脚成剪,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锁向了他的肢体。
他全身完好无损,你勉强能动,几乎是靠着毅力在忍受他的反抗。眼看他暴怒着反扑过来,你没有再抵抗,而是顺着他的力道,在他红着眼砸下一拳的时候,倏然出手,匕首横空破骨,扎进了他的心口。
男人倒下的那一刻,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和残存的恼火。但你也无暇窃喜,他那带着被捉弄的暴怒的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你本就被他踩得生疼的右肩上。
你混乱地倒着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支起了身,拔出了男人心口的匕首。
危机根本不算解除,离你不远的小树已经失了声,离小树不远的六个「从路人」早被惊动,破胎带都不管地直奔你来。
4.自己人
浑身都被血腥味笼罩,手里的匕首还在向下淌着血,你拿刀尖抵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
那六个失了主心骨的「从路人」抛下布置,转瞬就跑到了你们附近。
你挪着步,一点一点地越过地上的小树,迎着那六个怪物走去。
为首的是刚刚泼白色液体那两人其中一人,那个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魁梧高大。他身边的女人就是刚才开车和你对撞的司机,女人身上白裙的腰带系了个蝴蝶结,神态楚楚可怜,下手却真是狠辣。
看来,黑框眼镜和蝴蝶结是这七个怪物里的主要角色。
末尾是扑车不成反被划伤手臂的男人,从你撞车开始,他就出离愤怒。如今平静了些许,但那双眸子里翻滚着汹涌的恨意,叫人忽视不得。
受伤男人是恨极了你,但也没直接扑上来撕碎你。这不只是因为他在等前面两人的态度,还是因为现在的局面太过清晰。
你和对方都很清楚,以你现在这个状态,对上他们七个,根本就是插翅难飞。就算你在第一时间转身逃跑,也没办法跑过身后的怪物,被追上只是早晚的事。所以他们丝毫不急,而你,也根本就没打算跑。
至于地上的小树,你们被甩出车身时,你紧紧护住了她,后来没有什么外界伤害,她的身体状况是可以离开的。可是她太过害怕,腿软得完全走不动路,你经过她身边时悄声叫她快跑,
但她不知是因为觉得自己一个孩子不可能有逃脱的可能,还是手脚不听使唤,到现在也没挪动分毫。
你每走一步,身上那股血腥气就跟紧一步,形影不离地提示着你刚刚发生过的一切。斗篷无风自动,匕首摇摇晃晃,七个怪物眼看就走到身前,你抬起左臂,做了个格挡的姿势。
对面的怪物原本不屑一顾,却在你左臂提起时,立刻变了脸色。
只有后面那个受伤男人神色未变,还是一副怨懑又嘲讽的样子。
「你竟然也是『从路人』,」黑框眼镜的语气里满是不解,「既然都是自己人,为什么这么做?」
「是啊,你说说,你凭什么杀我哥哥?」受伤男人轻声慢语,可语气阴冷怨毒,直叫人不寒而栗。
「你开车过来的时候,我和哥哥就看见你手上的光点了。我哥当时以为是个误会,赶紧要我告诉对面,又示意你放轻松停车。可你故意减速骗我哥,在他靠近时直接撞过去!你安的什么心?」
「少废话,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梗着脖子,没回答受伤男人的问题,也没放下手里的匕首。
「只是,就算我活不成,也得带几个一起走才是。」
你勾着唇角,话里恶意明显,腕上的光点直冲对面。匕首上血迹干涸成痕,如一条黑龙文身,盘在匕刃上。
「真可惜,好好的自己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我都觉得舍不得。」蝴蝶结轻声细语,眸中怜惜不已,「本来谁也没想杀你的……可你做了这样的事,还这么残忍地虐杀了『引路人』,是需要接受惩罚的。」
「何必假惺惺的,我们的结局不是一早就定好了吗?」你被她话里的怜悯激得火大,想也不想地怒吼出声,「你觉得我可怜?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一出口,本已动身准备控制住你的几个怪物瞬间被钉在原地,七个怪物神色各异,静静地等着你的下文。
「路上铺破胎带,我掉头便是。车子卡进路障石,我拼命加速别开。车子一路蹭着商户门墙过来,好不容易开回道路,我眼见着就能逃出去!你!你哥哥!又开车横在路口,堵死了我的生路!」
你颤抖着手臂,匕尖直指受伤男人,寒芒一闪,镜面般的刃折断一缕月光,伴着你尖利的叫喊,剖开了面前人虚虚垒起的心防。
「我做了你们吩咐过的!我做了一切我该做的!你们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我告诉你,你找我可以,是我撞了你哥哥。可真正害死你哥哥的,就是刚才铺破胎带那三个人!」
「对了,凶手还有你自己!我从来没想过伤害谁,是你们抓住我不放,非要取我性命!他们铺破胎带,我其实也可以加速撞过去,大不了同归于尽!可我没有,我没想着伤害谁——哪怕你们如此待我!」
「可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我知道我早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都知道,可这就可以抹杀我做过的一切吗?弃子就活该被开膛破肚吗?」
一番话你说得真假参半,可这一路的惊险可怖和着重重压力与种种惨烈场面灌入喉腔,满身血液与满身血迹怂恿着委屈无助,浓烈的感情冲进半空,反倒扯出些情真意切,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悲愤的话音成一道横鞭,劈开了虚伪的月光,劈向了七位待宰的羔羊。
你留意到七人颜面,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5.同归
「什么……你什么意思?」受伤男人的脸色终于变化,血海深仇隔着迷惘和潜藏心底的慌张,网起了满目迟疑。
「她能有什么意思,误会而已。」蝴蝶结好像生怕你说出什么,一张素净小脸难得闪过些急躁的神情,竟反过来要安抚你,「你不要激动,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如这样——」
「把你刚才的话,说得明白点。」黑框眼镜打断了蝴蝶结的话,他眯起眼睛,按住身旁随时准备冲上来解决你的同伴,威胁道,「你最好实话实说,说点我能听懂的,我还可能放你一马。」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也没有新的「引路人」过来,这群「从路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拿出手机联系过谁。你心中权衡,大概有了一点想法。
「你真的没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吗?还是,你不想听明白?你在质疑我,还是在害怕自己也是这样的结局?」你不退反进,径直朝前走了两步。如今双方话都说得半开,你也就放下了手臂。
光点随着垂下的手臂落下,隐入漆黑的斗篷里。像某种沉默的暗示,描画着从属者既定的归宿。
「你要听,我也不介意说清楚。
「我的『投名状』早就用完了,但在用完之前,我跟着好几个『引路人』做了很多事,同化了很多普通人。
「可这些有什么用?我本以为这样做,就算不能得到重用,也能保自己平安。但实际呢,你们都能猜到。
「『投名状』用光之前,我目睹了很多倒霉蛋先我而死。你们也见过吧?我不甘心,所以我事先做好了准备,我从一个普通女孩手里抢了一辆车,我打算就这样离开,到一个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去。
「为了抢这辆车,我被她攻击得伤了好几处,她还逃了出去——如果不是这样,我还能有最后一张保命符的。
「但没关系,我想着只要我躲起来,就不用经历那些倒霉蛋一样的结局了。
「于是我开车上路,怕见过的『引路人』认出我的样貌,我特意乔装打扮,把体貌特征都遮掩住。路上遇到同类,我都撒谎说自己打扮成这样是打算骗更多普通人,拿更多『投名状』。
「可我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早就已经失去价值的弃子,居然能惊动你们这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走到大部队早就离开的地方,居然恰好是回了你们早就为我备好的陷阱。
「不过没关系,我也没什么遗憾。一想到黄泉路上有数不胜数的弟兄同伴陪我,我还真是满足啊。
「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我扯下来了,你们还要跟我装傻吗?没关系,我可以直白一点告诉你们。我的结局,就是你们的结局,很快——」
「诶,刚刚的事是个误会,没有人要杀你,也没人把你当弃子。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你。至于现在这个局面,只是你恰好进了我们负责的范围,被我们错当成了要找的人而已。」
蝴蝶结突然打断了你的话,原本柔和的语气不在,语速也不自觉地快了一些。
「我们最开始要找的是个小姑娘。据之前在这儿收尾的一个『潜藏者』说,她抢了他的车,还杀了好多我们的同类,最后载着一车人扬长而去。
「而且,现在这附近还有普通人藏着,我们两队人奉命来这里,就是打算一队人搜查找人,我们这一队守株待兔,等那个小姑娘回来。
「但谁知道你会开着车经过这里啊。而且你又不解释,见着破胎带掉头就跑,我们都以为是她呢。
「而且,你看你行为奇怪,别说理解,我们刚才发现你是『从路人』之后,还以为你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普通人的卧底了呢。
「行了,你也不用再诉苦了。我们可以不动你,但需要跟『引路人』请示。毕竟,你可是亲手杀死了一个『引路人』,这个我们就算想放你,也做不了主的。」
蝴蝶结一招四两拨千斤,看着像是在跟你解释,其实把你说的话都盖了去。这人还贪心不足,不仅要打消其他「从路人」被你哭喊引出的犹疑和松动,还要唬骗你,好给自己一个「抓住杀害同伴的罪人」的立功机会。
冥顽不灵。
见你没反应,蝴蝶结上前一步,动作刻意放缓,就要靠近你。
你后退一步,再一次举刀相对。
都做到这步田地了,她半路打断不说,还想两者兼得,你自然不会如她的意。临门一脚,你没打算再拖下去。
「你在害怕,害怕听到我接下来想说的话,对吗?没关系,我可以不说,只求各位高抬贵手,放我和妹妹一马,我立马滚蛋。各位,现在留一线,未必不是为了将来的自己。毕竟,都是同类,我的命也不能给各位带来什么价值。」
几个「从路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被你说得动了心思,信念摇摇欲坠;一会儿又被蝴蝶结拽回来,现下是举棋不定,人人沉默。
你举着双手,拇指把匕首别在虎口,开始慢慢向后倒退,正瞥见蝴蝶结和受伤男人低声交流些什么,你悄悄扶起小树,就见受伤男人抬头看向你。
「等一下,站住!差点让你给我诳了。」
6.挑拨
你余光正瞥着身后不远的十字路口,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吓得心里一抖。
说话的还是那个受伤男人,刚刚听你说话的时候他明明有所触动,却不知为何在和蝴蝶结交流一番后,非要拦你一步。
你屏住呼吸,脑筋飞转,思索着身份被揭穿的对策。
「你是不是以为,哭闹一阵儿,你的事就能折过去了?」受伤男人拨开前面的同伴,朝着你走了过来。
蝴蝶结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也跟着受伤男人一起向前走了几步,几人在你身边分散开来,成一条弧线状包围着你。
「我告诉你,你用不着挑拨我们和『引路人』的关系,也不用费心思动摇我们对神月的决心。我都差点被你忽悠迷糊了。
「你该死,不是被人害的,也不是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你自己无能。
「可我们不是啊,我们手上还有大把的『投名状』,我们是受到重用的,和你这样只想着退缩的废物不一样,懂么?」
男人的话刚一出口,你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了些许。
他不是在怀疑你的身份,只是觉得你「妖言惑众」,不能相信罢了。
「你当然可以觉得我刚刚说的都是无能者的推诿抱怨,就像这位蝴蝶结小姐一样。
「我也觉得你们二位和其他几位不太一样,很像是那种手眼通天、颇得上级青睐的、有能力的人。想必我刚刚这番话,你们会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引路人』吧?
「那么听到了那些话动摇的『从路人』,也会被你们举报吗?举报之后呢,是惩罚还是宽恕?」
「闭嘴!你这个胡说八道的贱人,休想继续挑拨我们!」
「既然知道是挑拨,又有什么不敢听的呢?难道是这么明显的挑拨,却偏偏说到了你的心里?承认吧,你心里认同我的话,只是不敢面对,才硬说成是我妖言惑众。
「而且,说回刚刚的话题,你真的有足够的『投名状』吗?能源源不断地供应,直到所有人被同化的那天?」
受伤男人恼羞成怒,正要冲过来,却被黑框眼镜按住。
「让她说。」
「大哥,她这么居心叵测的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我们对神月的忠心程度,需要一个黄毛丫头来鉴定吗?她自己不忠于神月,还要拉别人下水,这种人不就应该就地宰了吗?」受伤男人急得恨不得直接撕了你的嘴,但碍于黑框眼镜的威压,他并不敢真做什么。
「是啊大哥,完不成任务被惩罚很正常,这我们都是知道的,也都是自愿的啊。为了神月,我们连家族老小都可以献祭,自己的性命算什么?
「她明明是无能的废物,却在该接受惩罚的时候做了逃兵,还非要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迫害的可怜人,煽动我们一起背叛神月,这人不能放啊大哥。」
蝴蝶结说话很有一套,三言两语就把黑框眼镜说得皱起眉头,你心中暗道不好,抢先一步开了口。
「其实兄弟,何必苦苦相逼呢?就算放了我,你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仅不会,还会提前想通一个道理。这笔买卖,多划算。」
没等蝴蝶结插话打断,你又继续游说对面的怪物, 一边拉着小树向后挪。
「我说得突然,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我也能理解。可是蝴蝶结女士和身后那位小哥的话,我建议大家还是斟酌一下。
「为什么……同是『从路人』,你们二位在听到我诉说自己真实经历的时候,不但阻挠其他人听我的话,还拼命要我闭嘴?
「我是很想活命,所以我迫切地希望各位能放我一马。而且从本质上,用尽『投名状』的我或许会被『引路人』当做食物吃掉,或许会被献给神月,榨干我最后的生命价值。
「可这些各位都办不到,对吧?所以放了我,对大家没有任何损失。我看得出来,眼镜大哥,你和大多数同伴都感同身受,你们愿意放过我,也懂得变通。
「毕竟,想通了真相,就一定能理解我的处境。而处心积虑不想放过我的人,才最可疑。」
你把矛头直指蝴蝶结和受伤男人。
你看出来,他们两个关系密切,蝴蝶结从一开始就是最怕你动摇人心的。她多次打断你的话未果,见其他怪物有放过你的意思,便悄悄鼓动受伤男人站在她这边。
不知道她是又提起了你撞受伤男人哥哥的事,还是说了别的什么,受伤男人现在的确咬住你不放。
你索性把他们两个也拉下水,就算不能顺利被放走,挑起他们怪物的内讧也有利于你。
「就是,我说你们两个,是『引路人』派来的吧?我看那女的说得对,『引路人』根本就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他们只把我们看做一条随叫随到的狗,『投名状』用完就瞬间变脸。」
「是啊!依我看,这女的说得不错。我们为了神月干事没错,那是我们的信仰。可是我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我们是为了神月做事,又不是为了『引路人』卖命。万一我们像这女的一样,还傻乎乎跟在『引路人』身边,那不就跟被吃掉的其他『从路人』是一个下场吗?」
「我看也是。人家说得对。你们两个到底安得什么心?人家也是我们的人,说的话推心置腹,你们却一个劲儿打断,还非要杀了她。你们到底是没想明白,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果然,怪物也不过是人变的,他们的弱点显而易见。
你试探着稍微大动作向后退了一步,焦头烂额地解释和反驳的蝴蝶结和受伤男人现在无暇注意,群情激奋的怪物群体压低了声音,也压不住心底本就潜藏着的恐惧和怀疑。
至于你与受伤男人的杀兄之仇,这里没有怪物会在意。在自己的结局和目的面前,受伤男人自己都未必执着于仇恨。
只有黑框眼镜注意到了你,可却并没有出言阻拦。
他的确打算放了你。
你朝他点点头算作感谢,又趁那六人乱作一团的时候扯着小树,打算拐进左边支路去。
不敢有丝毫松懈,你虽然敢逃,却依然紧盯着蝴蝶结和受伤男人。
受伤男人挤进中心圈,险些和其他怪物动起手来。蝴蝶结却借势退到一边,趁机掏出手机,在上面点点画画。
有什么预感破空而来,你心里一紧,拽起小树就往左支路跑。
几乎同时,身后蝴蝶结的声音划空而至,破开了吵作一团的怪物团体。
「不能放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