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醒了。
眼前是我的闺房。
我叹息,看来时间又倒回了元狩六年春。
是的,我陷入了时间循环。
一直都走不出来。
我认命了,既然反抗不了,还不如好好享受。
比方说,这个世界很大,我为何不出去看看?
我干脆摆烂,利用这个循环走出闺阁、环游世界,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于是,在循环的这些年里,我不但玩遍了大汉,还去过匈奴、夜郎、楼兰……要不是循环期只有半年的时间,我甚至还想去传说中的安息和大秦看上一看。
终于,在无数的时空中,我窥见出了循环的秘密。
而这一切的转机,来自于一个人。
他叫霍去病。
2
元狩六年六月份。
我们汉朝的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离奇死去。
才二十四岁。
死的不明不白。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死亡时间,恰好与我陷入循环的时间吻合。
当然,这个世界上天天都有人死,六月份死掉的人海了去了,难不成个个都和时间循环有关系?
但是,霍去病不一样。
第一。
他每次死亡的时间都不一样。
要知道,在我的循环时间内,除非被我影响,不然每个人的行为都是始终一样的。
可是,霍去病虽说每次的死亡时间都在六月份,但在具体日子上总有一定的细微差别,这是一处很吊诡的地方。
第二。
呃……不好意思讲。
好吧,霍去病,他其实是我的青梅竹马。
3
我最初认识霍去病,是在平阳公主府。
那时,他还是个病弱的小男孩。
有几个小孩在殴打他。
他把身子缩成一团,任由他们的脚落在身上。
不论他人打得再凶,他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要不是他的手脚偶尔还会动,我都差点以为他是个死人。
那些男孩一边打他还一边骂:「小杂种,来历不明的小杂种!」
闻言,我从怀里掏出一节擀面杖。
那些男孩在我的擀面杖下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我救下了他。
我把他扶起,说:「我带你去看看大夫吧。」
他目光幽幽看着我,一声不吭。
我说:「我叫冯嫽,你叫什么?」
他还是不理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沫子,埋头跑掉了。
你礼貌吗!我看着他的背影,气鼓鼓的想。
4
我听人讲,小男孩的名字是霍去病。
他的父母,是公主府的下人。
但他母亲怀上他以后,父亲就脚底抹油了。
他是个私生子,时时受到同龄人的欺侮。
因为我父亲是公主府的官家,所以,我从小就是小孩子堆里的大姐头。
可能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出于多管闲事。
每次霍去病被人欺负,我都会仗义出手。
但他似乎并不领情。
每回我帮助完他,他都一言不发地离开。
但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收他当我小弟。
噢,我这该死的征服欲。
5
直到有一天。
我向着一众小孩宣布:「你们听着,去病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人了,你们谁都不准欺负他!」
一边说,一边用胳膊把他脑袋往我怀里一搂。
无意间,他脑袋贴在我已微微发育的胸部上。
他面皮慢慢涨红,活像一只刚煮熟的大螃蟹。
「谁……谁是你的人啊。」
他大叫着,然后捂着脸逃跑了。
6
自那次以后,他对我不抗拒了。
我的身后多了一个小跟班。
我翻墙,他为我垫脚。
我偷吃,他替我隐瞒。
我打架,他给我递擀面杖。
我甚至怀疑,将来我要是和别人偷情,都可以让他在门口帮忙放风。
可唯独有一点。
我让他叫我姐姐,他总是不肯。
给他偷烤鸭吃他都不肯。
好气!
直到有天,我要离开了。
我父亲在公主府攒足了钱和人脉,准备回河东老家做生意。
一切来得太突然。
我都没来得及通知他。
马轱辘声渐渐响起。
我坐在马车上,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长安城。
天空积着铅色的云,低得似要坠下来,可我心中不知为何总不舒服,就好像被什么重重叠叠地压着。
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马车后面追逐着我。
是霍去病。
我着急站起来,向他挥手:「去病,去病!」
我让车夫大叔停车。
可车夫大叔说,要赶在宵禁前出城门,停不得。
我只好眼睁睁看着在他在我们车后一路追逐。
他跑得精疲力竭,可还是锲而不舍地拼命跑。
他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这下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
我急坏了。
只好从怀中,摸出了那节陪伴了我无数年头的擀面杖。
我把它掷了出去。
「去病,我罩不了你了,我把它留给你,今后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他呆愣的站在原地,捡起滚过去的擀面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稚嫩的声音响彻了天空。
「姐姐——」
7
自我离开后,霍去病家里的祖坟,就开始冒青烟。
他的姨母,本是公主府内的一名歌女。
不知怎地,被皇帝相中,封为皇后。
连带着他们一大家子都成了皇亲国戚。
从此,霍去病开始了他宛若神话般的逆天一生。
自大汉立国以来,北方的匈奴帝国就是横在每代君王心头上大患。
高祖刘邦曾在白登山被匈奴人围困了七日。
吕后被匈奴单于写信侮辱,只能忍气吞声。
到了文帝、景帝时,匈奴军队常年掳掠边境,朝廷还要把公主送给匈奴单于,用和亲的方式换取和平。
直到武帝上位,不愿苟安,向匈奴帝国开战。
霍去病,作为皇后的外甥,就成了皇帝重点栽培的武将。
他不负众望。
十八岁,他以八百轻骑深入草原,长途奔袭匈奴大营,勇冠三军,获封冠军侯。
十九岁,他统帅大兵团进军河西走廊,夺了匈奴人的焉支山、祁连山,从此大汉通往西域的大门畅通无阻。
二十一岁,他参与漠北决战,自领五万大军纵横朔漠,痛击匈奴左贤王部,一路追杀至北海,在狼居胥山举行祭天大礼。
但是,面对汉军的重拳出击,匈奴的伊稚斜单于依旧不屈服,拒绝对大汉朝称臣。
皇帝大怒,派遣霍去病去往前线备战,准备再次发动对匈战争。
可没人能想到。
这位年纪轻轻的骠骑将军会突然暴毙,不过二十四岁。
本以为会是更为波澜壮阔的一生,却沦落成了戛然而止的风平浪静。
他死的那年,是元狩六年。
恰好是我陷入循环的那一年。
8
第一次循环,我是在逃婚的路上。
因为我爹非要把我嫁给一铁憨憨,万般无奈下,我逃出了老家,往长安方向跑去。
我想去寻找霍去病。
我知道,对现在的他来讲,我只是个遥远记忆里的少时玩伴,现在能不能记起还两说呢。
他能认出我吗?
我心里没有底。
但我是真的不想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
于是,我翻墙而出,行往长安。
可是,当我千里迢迢从河东赶到了长安,才知道,霍去病领兵出征了。
我在长安举目无亲,心中茫然。
长安少陵原的贫民窟,我滞留了半年左右,还生了重病。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喊:「「阿嫽,阿嫽,快醒醒,不许睡!」
好像去病的声音啊……
可是,我真的是太困了,来不及思索这是不是幻听。
我只觉得眼前都变成了一团黑雾,卷着我的意识直直向黑暗中坠。
而那焦急的声音,终究是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9
等我再次醒来,身体感到从未有过的轻快。
我睁大了眼睛。
一个念头浮现:我这是在哪里?
眼前的绝不是少陵原的贫民窟,这是……我的闺房?
娘亲在门外喊我,说媒人来了,要和我谈谈与对门王铁柱的婚事。
我一骨碌坐起来,冲出屋门。
面前的景象过于真实。
这是我在河东的家。
我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额上汗珠涔涔沁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梦,是幻觉,还是其他?
算了。
来不及了。
王铁柱正流着哈喇子在正厅傻笑呢。
要是嫁给他我还不如去死!
我再一次逃婚,再一次困居远方,再一次死亡,再一次回到年初……
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我好像摊上大事儿了。
10
自从发现我陷入时间循环后,我就不再执着去寻找霍去病了。
开玩笑。
我都不死之身了,天下之大,我哪去不成?
我怕谁!?
于是,在陷入循环的这些年里,我走遍了四海八荒,看遍了山川美景,拥有他人羡慕不及的诗和远方。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在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游荡下去。
直到有一天。
我前往西域旅游。
途径酒泉时,我碰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循环的秘密,终于开始浮出水面。
11
那天,酒泉城内来了一支军队。
作为游客,我踮起脚在群众中看热闹。
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男子闯入我的视线。
他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只是始终面容冷峻,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令人内心紧绷的肃杀之气。
是霍去病。
没想到,隔着久远的皑皑岁月,我还是可以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我心头生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和小时候不像了,皮肤不再病弱惨白,而是日日在太阳下晒着,变得几近古铜色,多了几分骁勇飒爽,是真正的英气逼人。
他的出现,立刻点燃了我身旁所有人的注意。
有人认出了他是霍去病。
那位曾经纵横大漠,打到匈奴人抱头鼠窜的骠骑大将军,在河西无人不识。
他一脸淡漠地骑在马上,刀锋般锐利的目光,随意从两侧街道扫过。
所有女子顿时心如鹿撞,以为他眼睛看的就是自己,一个个挺起了胸膛。
所有男子都想去撞墙,觉得大丈夫当如是也,那才是真男人该有的风姿。
在场小孩子则立志长大后要参军入伍,当一个如霍去病一样的大英雄。
就只有我,在他目光扫过来的一刹那,迅速低下了头。
一颗心七上八下,手在用力绞着衣袖。
不是我不想上前相认。
而是我不知道,如今身为骠骑大将军的他,还会不会再认我这个于贫贱时相识的老朋友?
可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霍去病已下马,径直朝我走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就停在了我的面前。
他那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在我脸上打量了我一会儿。
忽地剑眉微扬,笑了起来。
「怎么?见了我都不打招呼?」
哈?
我愕然地抬头。
顿时,马路两侧的所有男男女女的目光,都暴射在我的身上。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该得意。
他声音轻软,似乎怕声音一大就会吓跑了我一般。
「好久不见了,阿嫽。」
我怔怔看着他,仿佛所有孩提时的过往都伴随着逆光而来。
下一瞬,我笑了。
「没大没小的,叫姐!」
12
汉军大营。
我和霍去病与士兵们围炉而坐,一起烤篝火,吃兔肉。
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一女子,是不是不应当进入军营重地?」
「没关系,在军营里我说了算,我说行就行。」霍去病瞟了我一眼我别在腰间的擀面杖,补充道:「再说了,你这种情况有些特殊,说你的女子,未免太过牵强。」
我:「……?」
你什么意思!
要换做当初,我绝对掏出擀面杖往他头上来一下,可现在不行了,人家是骠骑大将军,我可不敢在九族灭亡的边缘随意试探……
不一会儿,一个士兵在我和霍去病面前各摆了一个碗,二话不说,哗哗地倒满了酒,递给了霍去病。
霍去病一言不发,端起酒向众人敬了一下,仰起脖子就灌了下去。
众人目光看向我。
我本想连连摆手,可看到众人眼里的赤诚,不免心头一热,就笑着端起碗,学着霍去病的样子向众人敬了下,闭着眼睛,一气灌了下去。
一碗酒下肚,众人鼓掌大笑,轰然叫好。
一个身着戎装的少年笑道:「倒是位女中豪杰,这等劣酒,男子入口都觉得辛辣异常,姑娘却是面不改色,难得!」
我豪气顿生,拱手道:「哪里哪里,霍去病都能喝,我怎么可能喝不了。」
霍去病闻言瞥了我一眼,但没吭声。
那少年倒是乐了,对霍去病笑道:「你从哪找的红颜知己?」
霍去病开口道:「从你家里。」
我和少年都是齐齐一愣。
「什么?」
霍去病向我介绍:「这位是卫伉,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之子。」
我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卫伉我不认识,但卫青我认识,乃是与霍去病并称为大汉帝国双壁的战神,同时还是霍去病的舅舅。
卫青原本是平阳公主府的骑奴,我小时候还见过他,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叔叔。后来他们一家子不是发迹了嘛,在皇帝的支持下,卫青在对匈奴作战中屡战屡胜,还迎娶了平阳长公主。
照这么算,我爹是平阳公主府曾经的管家,现在卫青是平阳公主府的男主人,那么眼前的卫伉……算是我家少爷?
「不想姑娘是出自我家。」
卫伉听霍去病说起曾经在公主府的往事,一时感慨万千,不过倒是对我好感倍增。
「照这么说,你是为了逃婚,这才离家出走的?」卫伉摸着下巴,笑道:「小事儿,这次大军回师,若是路过你家,我替你出面推了,骠骑大将军的人,哪个不开眼的敢动。」
「谁是他的人?」
我急了,接着醉意,一把搂住霍去病的头道:「我可是他的姐姐。」
卫伉没说话,只是眸子中一丝诧异一闪而过。
霍去病摊了摊手,一副她就是这样,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说:「你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河东,向你父亲说明了情况,不会有人再逼婚了,你随时都可以回家。」
我睁大眼睛看向霍去病,可转念一想,我都陷入循环了,有没有人逼婚,还重要吗?
一念及此,我就开始低着头喝闷酒,到了后半夜,我的酒气开始上头,眼睛花了起来,说起话来有些大舌头,听得他俩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霍去病递给我一块肉,送到我嘴里,堵住了我的嘴。
我抹了抹嘴,随手把油腻擦在他的大氅上。
霍去病:……?
在醉眼蒙昽中,我似乎看到有个探子前来禀报了什么。
霍去病和卫伉一脸严肃地起身,然后……我就睡过去了。
第二日,我呻吟着醒来,身上盖的是霍去病的大氅。
上面还有油腥点点。
我捧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重如千斤,进来的士兵端来醒酒汤。
我喝了口,问道:「霍去病在哪?」
士兵回答:「姑娘稍后,将军外出作战了,恐怕得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作战?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急切的话语从齿缝中蹦出来。
「作战?作什么战?」
士兵告诉我,昨夜我睡着时,有个探子汇报,说酒泉附近的一处戈壁中,发现有匈奴残余势力出没,卫伉将军当即决定带一支军队前去剿灭。
但早上前线回报,说在戈壁滩深处有一个魔鬼城,沙柱交错,崖壁迂回,宛如迷宫,匈奴人躲进了魔鬼城内,卫伉继续追击,结果陷在了魔鬼城里,迷路了。
霍去病气怒,卫伉用兵真不如乃父,但气归气,人总不能不救。于是一大早,霍去病便点了几百兵士,前去救援卫伉了。
按道理讲,霍去病在几万匈奴军队中都可以来去自如,对付一支匈奴小股部队当是不在话下,甚至是杀鸡用牛刀。
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在屋内走了几个圈后,心中涌起说不出的焦虑感。
这时,我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我心中一宽。
是他们回来了。
可是,在归来的将士中,我没有看到霍去病的身影。
我抓住面前的卫伉,问:「霍去病在哪?」
卫伉脸色有些委靡和惶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时,两个兵士抬着担架小步跑着上前。
霍去病毫无声息地躺在担架上。
脸容青白,一动不动,没有了生气。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好似有巨大的痛楚啃噬着心口。
原来,霍去病为了救卫伉,冒险进入了魔鬼城。但因为地形狭窄,只能分头迎敌,在混战中,有人站在暗处,对着霍去病身后放了一支冷箭。
那箭上有毒。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在正大光明的战场上,没有人可以阻挡住不败战神霍去病的步伐,但这下三滥的手段,却让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阴沟翻船。
我紧摁着胸,痛苦地闭上眼睛,眼中浮出点点泪花,那可是霍去病,他怎么就这么轻易死掉了?
军营内气氛肃杀,人人脸上都带着悲戚。
每个人都知道,一旦霍去病身亡的消息传出去,不但朝廷会震动,天子会震怒,就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西域和匈奴,都要因之而沸腾,从而引发未知的局势变动。
我茫然地走在军营里,看着地上燃烧殆尽的篝火,只剩乌黑的灰烬。
一时间,天旋地转,晕厥了过去。
13
我睁开了眼睛。
我身处我小时候的闺房。
我大叫:见鬼了吧……
是的,我再一次循环了。
但离奇的是,这个时间点不对吧?
以往我循环,都迟至六月份了,这回怎么循环的这么早?
总不能是因为霍去病吧?
霍去病!
我想起这个名字,我心中不由一揪。
没人知道,我这些年之所以不愿意嫁别人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的跟屁虫吧,谁知道呢,反正在我逃婚后的第一个念头是想去投奔他。
只是,这些年碍于身份,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我,又或者还会不会认我。
但他还记得,还认。
既然如此,我不能容忍他就这么死在本该风生水起的年纪。
想到这里,我推门而出,一路狂奔。
娘亲在身后大喊:「你干什么去?」
我头也不回,「救我爷们去!」
14
酒泉。
我们按既定的剧本再次相遇。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野。
晚上,篝火旁,众人或坐或站,有的撕着兔肉吃,有的忙着划拳,吆五喝六,吆喝声大得直欲把人耳朵震破。
众人敬我酒,我只喝了第一碗,然后就装醉。
霍去病要送我回营睡,我一把抓住他,故意嚷道:「不准离开我,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其他人见状,笑得促狭。
霍去病哄我:「好好好,那你躺我腿上。」
我一拍他手:「臭小子,占你姐便宜!」
霍去病一怔:「你没醉?」
我立刻装死,不,我醉了,醉得很严重,请相信我。
不久,我探子来报,有匈奴军队出没,卫伉率军前去征讨。
我砰地一声起来:「卫将军,那附近有个魔鬼城,记得千万别进去。」
然后在众人注视下,又直直栽倒在霍去病怀里睡着了。
众人:「……?」
我以为我的提醒可以让卫伉避免重蹈覆辙,却不想,他还是陷在魔鬼城了。
霍去病点了几百兵士,要去救人。
我不好再装睡,提议我要和他们一起去。
霍去病皱眉:「战场上凶险无比,我自己去就好。」
我敲了敲他的头:「瞧不起你姐姐我?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得很,可以给你们带路。」
他摸着自己被敲过的头:「你敲我头?」
我一窒,顿时蔫儿了,对不起,刚才情绪激动,太过投入了,求霍大将军放过小女子的九族……
他嘴角掀起一抹笑:「很好,继续保持。」
我:「嘎?」
他没说话,只是告诉我,带上我可以,但必须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心想,瞧这话讲的,跟在你身后,我还求之不得呢!
15
半天黄沙,马蹄隆隆。
我们在蜿蜒崎岖的魔鬼城中找到了卫伉。
但旋即就被占据地利的匈奴人包围。
大战一触即发。
双方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氤氲血色,连弊端都能闻到丝丝腥甜。
霍去病吩咐:「卫伉,你保护好冯嫽。」
他亲自带了一队人奋勇冲杀,无数匈奴人被他砍落马下。
就在这时,有人站在崖壁上。
从怀中掏出了袖箭,对准了霍去病。
我嗷嗷大叫:「卫伉卫伉,快看上面那个,你们几个快射死他!」
可怜原本射死霍大将军的天降神兵,就这么给我一顿嚷嚷,然后被射程了刺猬。
我抢过一人刀剑,高喊道:「大汉男儿们,沿着岩壁的死角,随我冲!」
说罢,我驾着马如羽箭一样疾驰而出,扬起滚滚烟尘。
卫伉看蒙了,终是下定决心,跟在我身后一起冲杀。
过了小半日,匈奴军队被我们杀得四散逃离。
我精疲力竭,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气。
霍去病和卫伉一身血迹。
卫伉道:「昨夜说姑娘是女中豪杰,还存有几分表面上的客气,今日看到姑娘杀敌英姿,在下才是真正的心服口服了。」
我笑:「还好,不过刀兵确实比擀面杖重了一些,到现在手腕还疼呢。」
霍去病走过来,唇畔露出笑意。
「要不怎么说是出自咱们平阳公主府的人呢,上马杀敌那属于基操,她当然也不例外。」
我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敲了敲他的脑袋。
「什么你我她,没大没小的,叫姐!」
16
我本以为我已经成功救下了霍去病。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过天真,老天似乎铁了心要在今天把霍去病弄死。
就在我们回去的路上,一声嘹亮的狼啸从远处的沙丘响起。
卫伉面色微变:「糟糕,是狼群!」
刹那间,茫茫荒漠,无数狼啸声纷纷而起,一只只狼出现在或高或低的沙丘上。
夜色中,一双双闪烁着绿光的眼睛次第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至把我们一行人全部包围。
如果遭遇一两只狼,并不可怕。
但如果是漫山遍野的狼群,那足以毁灭一支强大的军队。
一时间,现场人喊马嘶,很是混乱。
「镇定!」
霍去病冷斥一声,总算压制住了骚乱。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霍去病。
现在,他就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
霍去病问我:「阿嫽,你既然熟知这一带,可懂如何对付狼群?」
这一刻,我脑海闪过曾经旅行匈奴,有一位老人告诉过我对付狼的法子。
我忙道:「火,狼群惧怕火!还有,叫我姐!」
霍去病当机立断:「所有人点起火把,先聚拢在一起。」
火光一圈一圈的围拢在一起,狼群感受到了威胁,没敢贸然进攻。
我们慢慢推进,狼群零散的让出一条大道。
霍去病眼瞳一缩。
「就趁现在,所有人冲回大营!」
17
世界上最令人感到煎熬的,莫过于一场不死不休的追逐。
夜色下,数百人的队伍在前面疾驰,后面是紧追不舍的数千狼群。
霍去病一手策马,一手拿起挂在鞍旁的弓。
他握住三箭,去如流星,奔在最前面的三头狼几声惨嘶,中箭倒地。
「不行,数量太多了。」我面色发青,对霍去病道,「而且,因为狼群的追逐,我们偏离了原来去往军营的道路,继续这样下去,马儿的体力有限,我们迟早会被它们追上的。」
霍去病听了我的话,立刻做出决断。
「军队一分为二,我、卫伉各领一路,分头行动,谁先回到军营,立刻调大军前来支援。」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卫伉高声应是。
不愧是霍去病带出来的军队,接收到命令后,迅速分开,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果断逃离。
我自然跟着霍去病一路。
狼群都是统一行动的,在发现我们分为两部分逃跑以后,狼群并没有分为两部分追击,而是放过了卫伉,专心追击我们这一路。
霍去病苦笑:「早知道让你跟着卫伉了。」
我心想就算早知道,还不是会跟着你,不然你以为我是干什么来的?
就在这时,霍去病灵机一动,继续下令。
现在剩下的人,继续一分为二。
果然。
狼群没有分散,而是放过了另外两路,继续跟着我和霍去病。
我忍不住道:「这群狼怎么回事,怎么偏偏跟着你?」
霍去病墨黑般的目光像是在沉思什么,继续下令,再次一分为二。
狼群依旧只追击霍去病。
「这也太背了吧。」我哇哇大叫。
这时,一只狼朝我扑了过来,一口咬上了我的马腿。
鲜血飞溅中,我的马儿摇晃着身体,向前俯冲着倒在地上。
我顺势摔落在地。
眼看就要成为后面的狼群的盘中餐。
前方的霍去病猛然勒马,一个回旋,把我从地上拉起,和他共用一骥。
狼群见到嘴的食物丢了,再次嗷嗷地发起进攻。
霍去病纵马直奔,我一个没留神,被他一带,整个身子往前一扑,恰贴在他背上。
此时,我下意识的还搂着他的腰,随着马儿的颠簸,肢体相蹭,姿势说多暧昧有多暧昧。
我的脸颊不禁有些泛红,只是危急时刻,没有人注意到。
霍去病这次干脆下令:「剩下的所有人,独自逃命!」
这一刻,他连两部分都不想分了,直接散状逃离。
群狼怔仲一瞬,果然放过了其他人,全力朝着我们两个人袭来。
我仰天长叹:「果然是你这个扫把星啊……」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他继续驱马向前疾冲,但马速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被狼群追上。
我说:「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追上的,一匹马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霍去病不语,只是沉默策马。
狼群追击愈近,好几次都堪堪咬到马腿。
我说:「你把我放下吧,你一个人的话,完全可以骑马回到军营的,到时候大不了再会来救我。」
反正我死后就又进入循环了,不带怕的……
我急道:「快点,放下我!」
霍去病说:「好的。」
我:「……?」
你这个转变的有点太快了吧?
霍去病想了想,开口道:「阿……姐姐,我待会儿会用刀刺马屁股一下,马会跑得很快,等我甩开狼群一段,我就放你下马,你自己逃,我有马呢,肯定比你跑得快,等我到了军营,一定会来接你的。」
?
我睁大了眼睛。
你想骗我去当诱饵,别用这么幼稚的话来哄我好吧?
在荒漠失去马的话,我只会让群狼啃食殆尽!
所以,你是想让我代你去死吗?
霍去病道:「我一定会来接你的。姐姐,你相信我吗?」
半晌无话。
「姐?」
「好。」
我沉默一会儿,说:「我同意,这确实是唯一可以得救的方式了。」
反正,我可以循环而生,这个提议是我自己提出来的,算是死得其所,有什么好矫情的?
只是……我以为他在抛弃我的时候,会犹豫的。
原来我在他心目中,并没有我所想的那般地位。
我心口一阵的难过。
他用匕首一刺马股。
马儿吃痛,果然加速了起来,将狼群远远甩了一大截子。
他把我丢下了马。
他说:「姐姐,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家救你的,趁现在快跑!」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瞬,点了下头,转身疯跑起来。
身后的霍去病策起马,与我反方向而行。
回头间。
只见苍茫夜色,我们相隔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各自的视线。
我在大漠里奔跑,眼眶的泪珠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泪珠凝结成冰,皮肤裂开,血沁进了泪中,说不出的伤痛。
挺好的。
拯救了那个人,你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你哭什么啊冯嫽!
我正想着何时会被狼群追上。
可过了好久,都没有狼群追来。
我停下了脚步。
不对。
股上不停流血地马,就算跑得再快,又能坚持跑多久呢?
还有那身血腥气,势必会引得群狼只会追他,从而放过我。
原来真正做诱饵的人不是我。
是他!
是他引开了狼群,为我赚来了一条生路。
我面色发白,连忙反身跑去。
「霍去病,你个笨蛋!」
18
我再次睁开眼睛。
好的,娘亲,别说了,我知道是元狩六年,我要去救我爷们,别看了,爷们不是王铁柱。
我们在酒泉相遇。
军营里,我认识了卫伉。
斥候前来报告有匈奴入侵。
我本想阻止卫伉出兵,但转念一想,我一个外人,有什么理由阻止?
等到卫伉被困,霍去病要去救援时,我提出可不可以多带些人。
霍去病摇头:「大漠荒无人烟、魔鬼城地形狭小,大部队前去不但行军不利,还有后勤压力,不如轻装简行。」
我只好作罢。
在魔鬼城,我们杀退了匈奴军队。
我想提议,可不可以过一夜再回军营。
但是,这一行并未带多少军粮,如果逗留一夜,只会让士兵白白挨饿。
无奈,我只好三拖两拖,实在拖不下去,就央求霍去病走另一条路。
霍去病同意了。
但是,我们依旧遭遇了群狼。
这一回,霍去病在一开始就要求士兵各自行进,分散逃亡。
我依旧跟在霍去病身后。
我们二人策马疾驰,身后是追击的群狼。
因为这一次,我格外小心,没有被狼咬到马腿,故而我们是一人一骑,可以持久逃亡。
数个时辰后,马儿跑不动了,速度缓了下来。
后面的群狼冲上来撕咬马匹。
霍去病飞起,一把将我扑倒,在细软的沙漠上滚了又滚。
「还好,大部分狼群都被我们甩掉了,只有这十几头追了上来。」霍去病抽出短刀,眼睛霎时寒光逼人,「既然如此,谁猎杀谁,还不一定呢。」
我站在他身旁,掏出匕首。
霍去病一愣:「阿嫽?」
「这玩意儿可比擀面杖好使多了。」我与他背靠背,面对着围住我们的群狼,「作为老大,怎么能让小弟一人单打独斗?还有,叫我姐,没大没小的!」
霍去病迎着我的目光,蓦然笑了。
「好,我们二人今日便并肩作战。」
19
天地安静得好似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沉默地背着霍去病行走在荒漠中。
深一脚,浅一脚。
我步履越来越慢,但一直牢牢地背着他。
就在不久之前,我们二人联手,力战群狼。
我们虽然手刃了那十几头恶狼,但霍去病在战斗中分身照顾我,还是受了重伤。
日间的大漠有多炽热,夜间的大漠就有多寒冷。
此刻的霍去病一声不吭,似乎失去了意识。
「去病,去病,快醒醒,不许睡!」
我眼中全是恐惧,生怕他一睡就醒不过来,连连大叫,想要唤醒他。
「我不睡。」
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知道,现在我得想尽办法维持着他的神志,于是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着话,甚至要求他说话。
「去病,我想听故事了,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嗯。」
他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身后依旧寂然无声。
「讲呀!你怎么不讲?你是不是睡着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了明显的慌乱。
「没有,我只是在想该从何讲起。」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微弱,却清晰。
我心中一宽,继续鼓励引导他:就从你现在想到的讲起。
「嗯……在从前,有一个出身低贱的奴婢,在公主府做工,她喜欢上了府内的一个管事,两个人结合,生下了一个私生子。可是,那个管事只图一时欢愉,他不想认这个孩子,更不喜欢那个女子,于是就撒手不管的跑了。」
我能猜出他要讲什么了,喑哑艰涩为他补充道:「后来那个孩子长大了,他很争气,当了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不但打跑了匈奴,还找到了那个父亲,让那个父亲后悔万分!」
霍去病似乎想笑,却只发出一声轻微的吸气声。
「还没有讲到那里。后来,后来这个孩子他慢慢长大,顶着私生子的名声在公主府做贱役,但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在公主府内天天遭到别人的欺侮……他的性格胆小怕事,所以只能忍受他们的奚落,然后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哭。」
霍去病停了下来,似乎要休息一下,才能有力气继续。
「小男孩被他们当小畜生一样使唤,吃得连家中的狗都不如,府中杂役的小孩都骂他是『小杂种』,还殴打他……有天,他们又打他,他早已经习惯拳脚加身的日子,知道越是反抗越会挨打,索性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打,等他们打累了,也就不打了。」
印象中,这是霍去病第一次谈及自己的身世,平日里的倨傲在这一瞬都荡然无存,只有赤裸裸明晃晃的凄楚。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清脆的说话声。是一个女孩子出现了,她把所有打他的坏小孩都赶跑,他睁开眼,有些想笑,因为那个女孩子用的武器,竟然是一节擀面杖,后来……」
霍去病把深埋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他的语气中有沉重的叹息。
「后来那个小女孩说,说想让他当自己的小弟,可他不愿意,总是与她保持距离……其实,其实不是小男孩讨厌她,恰恰相反,小男孩太喜欢她了,他觉得那个小女孩就像太阳,可他却只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不敢奢求那温暖的阳光会照耀自己……他讨厌这样自卑的自己,很讨厌很讨厌,小女孩出现就像是映照出了他的懦弱,所以他刻意的想逃离小女孩身边,只有逃避,那样他才会有片刻的喘息。」
「但是那个小女孩好像不打算放过他,每当他被人欺负的时候,她都会及时出现,帮他打跑所有坏人,她还说……小男孩是她的人,那一刻小男孩的心中不知是该害羞是欢喜,不懂该如何面对,就只好掩面跑掉了,因为他不想让人发现自己脸红。」
「但小女孩不知道的是,那天小男孩偷偷的发下了誓愿,他不愿意再当被乔木保护的草,他要成为一颗参天大树,不再被人欺负,还要陪着乔木一起,遮风挡雨,共浴阳光……姐姐,我很累,讲不动了,我……我想休息一会儿。」
我心中疼惜,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沿着面颊滚下,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我还想听,你继续讲,你刚才答应过我,你不睡的!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我用力摇着他的头,一颗颗冰凉的水滴打在他的脸上。
「我不睡,我不睡,我不睡……」
他喃喃地一遍遍对自己说。
「我继续讲……继续讲……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了小女孩要离开的消息,他那可就犹如五雷轰顶,只好就跑啊跑啊,追啊追啊,可还是没能追上,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从此失去了关于她的消息,失去了立志要保护之人的消息。」
「小男孩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寂然的结束,可谁知到不久他的姨母被皇帝看上,当了皇后,他的身份水涨船高,成为了外戚,但人人都说他只是受惠于家族庇荫,不过是升天的鸡犬。但他从来没忘记过,他要当一个可以保护他人的大树,所以在十八岁那年,他领兵出征,面对茫茫的草原,他没有一点畏惧,因为所有的畏惧都在小时候被那个女孩子驱散了,他有的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所以那一战他打赢了,用无可争议的战绩让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闭上了嘴巴。」
「他曾经向自己立誓过,等到自己变得优秀了,就去寻找那个女孩的下落,等到漠北决战过后,他成为了大司马骠骑将军,他觉得可以了吧,可以配得上那个阳光般的女孩了,所以他四处打听女孩的下落,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酒泉寻找到了他的踪迹。」
那一瞬,我的身体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曾在心中掠过的一些疑问刹那间似乎全部明白。
难怪他可以在万人空巷中径直走到我的面前……
难怪他可以在物是人非的变化中一眼认出我……
难怪他可以对我这些年的人生轨迹了如指掌……
「姐姐,我们在酒泉的偶遇,从来不是相逢,而是重逢!」
沉默半刻,霍去病缓缓开口。
「其实我知道的,你……也一直在循环吧?」
我猛然顿下脚步。
那晚是铺天盖地的沉沉黑夜。
两个人久久不语,只有万籁俱寂。
20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人在循环。
霍去病,他在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
只不过,在他的时间线里。
死掉的人,是我。
他不断循环回来,一次次救下我。
第一次,我在长安重病身亡,他来迟了一步,所以穿越回来,想救我一次。
第二次,我在各地旅行的途中被强盗所杀,他还是没能救我,于是再一次循环。
第三次,他终于在酒泉堵住了我,可没想到,真正的杀局不只是针对我,还针对他。
「卫伉就算再蠢,不至于在你的提醒下还陷入魔鬼城,向来是他与匈奴人勾结,想在那里伏杀我。」
「为什么?」
「自漠北决战后,我和舅舅同为大司马,朝中的将领政要都纷纷脱离舅舅,转而支持我。」
「是卫大司马想杀你!」
「不,舅舅向来淡泊名利,为人又光明磊落,断不至于此,想来是卫伉自作主张,或者是平阳长公主暗中授意,而这些群狼只追击我,没准是大漠专门有人训练引导所致。」
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所有的因果。
原来,无论我们如何做,都注定只是一场徒劳。
我们无法拯救我们想要拯救的人。
因为一旦我成功了,那在他的世界线,就是我死。
然后他就又会回来救我,死在我的世界线里,然后我再穿越救他……
循环往复,久久不息。
我们一直都在互相救赎。
那一刻,我的心头涌起无力感。
我们一直都在做无用功,原来那些遗憾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姐姐,没用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中一人死亡,另一个人拒绝拯救这份遗憾,才可以结束这场时间循环的闹剧。」
霍去病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原来这场时间循环,是源自霍去病对我这些年的遗憾。
我的眼泪簌簌直掉:「那死的人也该是我,你是大汉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你的生命比我的更加有价值。」
「傻。」
霍去病的唇边氲起淡淡笑意,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第一次,我是在你病逝长安五十年后,才开启的循环,所以我知道我往后的人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皇上会继续发兵征讨匈奴,我会一直胜下去,但战争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它看的不单单只是将领的指挥才华,还有政治、国力、民生等其他因素。所以多年以后,因为战事频仍,皇上为了供养大军,启用桑弘羊盘剥民间,无数百姓深受其害,到了后来,大汉天下更是海内虚耗,户口减半,到处都是哀哀哭声,因为饥荒与徭役而死掉的大汉子民,反倒比我在战场上杀掉的匈奴人还要多……所以我并不觉得我继续活下去是一件幸事,在二十四岁的年华消逝,是上苍对我的偏爱,我不想日后面对巫蛊的罪与罚、人性的阴暗与邪恶、以及那个失去了年轻时意气飞扬、逐渐在朝堂漩涡里变得油腻奸猾的自己……」
我闻言,不由哽咽,眼泪开始不停地往下掉。
他挣扎着起身,看着我脸上尤有泪痕,为我轻轻拭去眼泪。
「所以,请让我解脱吧,带着我的那一份,继续活下去。」
湛蓝的夜空散去,太阳快活地跃上大地,明丽的阳光挥洒人间。
「姐姐,我陪不了你了,我把它留给你,今后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他的面容浮现出笑意,温暖又耀眼。
时光在那一刻宛如定格。
东方的太阳渐渐初升,我深吸一气,一直憋到胸口疼痛,才缓缓吐出。
「叫什么姐姐,叫我阿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