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九年(1690 年)八月,噶尔丹在乌兰布通与清军进行了主力决战,噶尔丹战败,损失一万人。
交战期间,康熙帝派人秘密联络了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
策妄趁噶尔丹远征东方,率军袭击了噶尔丹的前进基地科布多(阿尔泰山),「尽收噶尔丹之妻子人民而去」。随后,策妄占领了整个北疆(包括乌梁海及额尔齐斯河、鄂毕河、叶尼塞河上游)。
在康熙帝与策妄阿拉布坦的两面夹击下,噶尔丹既没能占领喀尔喀蒙古(今外蒙古),又丢了老家大部分的地盘。之前被他征服的地区,新疆东部的吐鲁番、南疆的各个伊斯兰城镇,纷纷自立,脱离了准噶尔汗国。
这样,乌兰布通之战后,噶尔丹所控制的地盘就只剩下半个科布多和小半个喀尔喀,而且这些地方已经人畜稀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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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布通之战形势图,黑线为噶尔丹进军方向,蓝线为策妄阿拉布坦进军方向,红线为清军进军方向。图中蓝色虚线为准噶尔汗国内部分裂后,各方的势力范围
兵败后,噶尔丹贼心不死,拒绝了康熙帝的招降。康熙三十一年(1692 年)八月,他又派兵截杀了清廷派往策妄阿拉布坦处的使团。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康熙帝,新一轮的征伐即将开始。
其实,在之前与康熙的较量中,不管是军事还是政治层面,噶尔丹就一直在吃亏。
噶尔丹打和硕特部,康熙收容和硕特难民,将这些人安置在准噶尔汗国旁边的阿拉善,让他们充当清帝国边境的守卫者。
噶尔丹打喀尔喀,想占据喀尔喀的地盘和人口。康熙收容喀尔喀难民,给他们发钱、发粮食、发帐篷,喀尔喀诸部感恩戴德,集体加入了清帝国。
噶尔丹联盟沙俄,共同对喀尔喀蒙古用兵。康熙就与沙俄谈判,让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带着四十门红衣炮前去「旁听」。一边武力威慑,一边做了点让步,使清俄之间迅速完成了谈判。《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俄国人保持中立,断绝了对噶尔丹的军事援助。
噶尔丹第二次东征喀尔喀,一直打到了乌兰布通。康熙帝派人去联系策妄阿拉布坦,抄了噶尔丹的后路。
一次次被智商碾压的经历,终于让噶尔丹明白了,原来打仗这种事情,是需要玩一点线下操作的。
于是乎,噶尔丹也开始照虎画猫,玩起了自己的花招。
康熙三十一年(1692 年),噶尔丹给喀尔喀、漠南蒙古(今内蒙古)诸部头领写了一封信,试图离间各蒙古部族与清廷的关系。
信的内容摘录如下:
「我们(所有蒙古人)已变成往日一直受我们控制的人的奴仆,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可耻的呢?」
「但若蒙古诸王中有人(我倒愿相信连一个也没有)卑躬屈膝,甘心仍然当我们的共同敌人阿木古朗汗(「康熙」的蒙古语音译)的奴隶,那么他们便是我们复仇中首先要打击的众矢之的,而他们的毁灭将是我征服中国的序曲。」
这里先不讨论语法问题,单讲讲内容与感情。
我相信,噶尔丹在起草这封书信时,一定是义愤填膺、慷慨激昂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完他的这封「檄文」类的东西后,我感觉很搞笑。
笑点一:噶尔丹的这封书信,发给了喀尔喀蒙古诸部。而在过去的四年中,他一直在揍人家,搞得人家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喀尔喀诸部王公看到这封信后,会怎么想呢?
「哦,不让我们当康熙的奴隶,难道我们只能当你的奴隶不成?」
「再说了,你揍我们的时候,人家康熙救了我们,你现在反过头来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脑子进水了吧你?」
笑点二:噶尔丹的这封书信,还发给了漠南蒙古诸部,像科尔沁部的亲王沙津,他就收到了这封书信。
科尔沁部与清朝皇室是什么关系呢?
皇太极的国福晋(皇后)、宸妃(海兰珠)、多尔衮的嫡福晋(大老婆)、多铎的嫡福晋、顺治帝的第一任、第二任皇后等等,都出自科尔沁部。
最关键的是,康熙最亲的奶奶、电视剧中的大玉儿、孝庄太皇太后布木布泰,也出自科尔沁。
就这么个关系,是你噶尔丹能挑拨得动的吗?
笑点三:沙津收到书信后,将书信交给了康熙。康熙召沙津到北京,面授机宜,他说:
「尔复书伪许内应,诱噶尔丹至近地。」
翻译一下:你给噶尔丹回信,答应当他的内应,把他引诱到我们这边,方便围歼他。
你说康熙损不损?
姜,不一定是老的辣,康熙比噶尔丹小十岁。
噶尔丹这边儿收到信后,自恃有了「内应」,感觉自己的智商瞬间爆棚,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操作。
对于截杀清朝使团一事,他拒不认错,诡辩称:「马迪(清朝使团团长)被害之事,不获详知,难于复奏。」
翻译一下:使团被杀了,我并不知情,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然后呢,他派奸细混入内地,刺探情报,被康熙抓着六个,斩了。
最后,就是他的大招,不要脸啦。
噶尔丹再次向康熙要钱。
为什么要说「再次」呢?
因为他已经要过一次了,上一次的请求是「恩赐白金」,没说钱数,康熙像打发要饭的似的给了他一千两白银。
噶尔丹对这点钱明显不感冒,所以这次他明确了要饭的金额,即请求「赐银五、六万两」。
在噶尔丹看来,我暂且当一回「不咬人但膈应人的」蛤蟆,就像一个无赖跑到五星级饭店门口撒泼打滚,你不给我钱,我就赖着不走,让你没法正常经营。
然而,康熙可不想要这种面子。
他答复噶尔丹:「尔将处置巳毕之事屡屡反复,包藏祸心,必须尔亲来,与朕面议,方可定也。」
这个意思就是:要钱不要紧,必须是你本人上门要,我「不见兔子不撒鹰」,你不来,我不给,气死你。
噶尔丹当然不会去北京要饭,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好啦,以上就是双方动手之前的扯皮工作,下面,开打吧。
康熙三十四年(1695 年)五月,噶尔丹经过一番准备,再次率军从科布多进发,向喀尔喀蒙古发起东征。
关于噶尔丹本次出兵的人数,《圣武记》记载为「骑兵三万入寇」,《准噶尔汗国史》记载「总共只有两万士兵」。
但是根据我个人分析,以上两个数字都偏高。
此时的噶尔丹,只控制着半个科布多,对吐鲁番、哈密有一定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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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四年局势图
科布多即现在的阿尔泰山区,本来人就少,还被策妄阿拉布坦抢了一轮。
吐鲁番和哈密以维族穆斯林居多,卫拉特蒙古人少得可怜,偏偏噶尔丹一向不太喜欢用非蒙古人的士兵。
噶尔丹在乌兰布通之战失败后,撤回科布多的仅数千人。在此期间,他所能补充的兵源就是科布多的剩余部众+原准噶尔汗国内不愿意依附策妄阿拉布坦的部众+哈密、吐鲁番的穆斯林。
上述这些人,我个人感觉凑不出两万骑兵,比较靠谱的数字应该在一万五千人左右。至于两则史料所记载的两万、三万,大概是把随军家属、后勤人员也算上了。
如果说乌兰布通之战,康熙是在树林中围捕老虎;那么这次战争,就是在操场上抓猫了。
乌兰布通之战时噶尔丹的两万余骑兵,是百战精锐的火器骑兵;而现在噶尔丹的一万余骑兵,是武器、兵源匮乏的情况下拼凑出的军队,虽然火器装备率仍然超过了 50%,但战斗力已大不如前。
这次噶尔丹的进军路线,与之前两次基本一致,都是先到塔米尔,再向东沿克鲁伦河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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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康熙三十四年(1695 年)八月二十日,噶尔丹军队到达巴彦乌兰后,在这里停了下来。噶尔丹命军队向东展开,沿克鲁伦河水草地放牧。
巴彦乌兰(图中黑色箭头)这个地方,在今天的蒙古国中部,从地图上看,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噶尔丹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呢?正是因为之前沙津的那封书信。
我们刚才说过,沙津写了封信给噶尔丹,答应其作为内应,共同反清。
但噶尔丹也不傻,他并不太相信沙津,所以他不敢贸然深入。但是万一沙津所说是真的,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所以,噶尔丹在巴彦乌兰停了下来,静观沙津的反应。
如果沙津起兵,他就进军,如果沙津没动静,他就停下来。反正此地距离北京很远,康熙也够不着他。
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
其实呢,这会儿沙津确实在集结部队,不过不是反清,而是按照康熙的命令集结了四千蒙古骑兵,准备揍噶尔丹。
这次,在辽阔的蒙古草原揍噶尔丹,康熙还是老套路,多路出兵,分进合围。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康熙为噶尔丹准备的三大军团。
一、西路军团。
在宁夏集结,由八旗兵、绿旗兵(汉人为主,地方部队)组成。
军队有:振武将军孙克思所部绿旗兵七千人(火器兵四千名),京城八旗兵一千二百人(半数为火器兵),西安八旗兵三千人(火器兵二千、骑兵一千),还有部分蒙古骑兵。
该军团由振武将军孙克思、西安将军博霁统领,费扬古为主帅,全军共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人,其中火器兵六千六百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清朝在对外战争中第一次以绿旗兵作为军团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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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旗火器兵,绿旗兵通常不披甲
二、中路军团。
在北京集结,全部为八旗军,分为前、后两队。
前队:有重骑兵四千人,汉军重炮兵两千人(按惯例应携红衣炮八十至一百六十门),火器营兵(轻火器)两千四百人,全军共八千四百人。
后队:重骑兵三千人,火器骑兵一千六百人。
以上合计一万三千人,火器兵六千人,重炮一百门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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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火器营兵,注意军士背着鸟枪
三、东路军团。
在今天的内蒙古东部集结,以冷兵器骑兵部队为主。
军队有萨布素的黑龙江驻军一千人(按比例应携红衣炮二十门),盛京八旗兵二千人、宁古塔兵一千人,科尔沁蒙古骑兵四千人(冷兵器轻骑兵),合计八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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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重骑兵
以上三大军团,合计三万四千人,刨去临时征召的蒙古骑兵(闲时为牧、战时为兵),正规军的火器装备率超过 50%,重炮一百余门,全员骑马机动。中路军团由于行程最远,每名士兵配四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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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克萨轰过俄国人的红衣炮
为了保障大军的后勤,康熙帝还雇佣了两万七千余人运输物资,给每个士兵准备了八十日口粮。新造运输车六千辆,每辆运输车准备四头牛,轮流驮载。
按照预先计划,东路军团沿克鲁伦河进军;中路军团北上,与东路军团东、南合击;西路军团自归化城(今呼和浩特旧城)北上,截断噶尔丹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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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三大军团的集结地点及计划进军方向,黑圈为噶尔丹军队活动区域
此时,噶尔丹的军队正在土喇河和克鲁伦河之间不断移动。这倒不是为了防备康熙,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想想,几万匹马驼一天吃下来,所过之处可谓寸草不生,所以他的军团隔几天就得换个地方。
而克鲁伦河长达一千二百多公里,噶尔丹行踪不定,给康熙的围歼计划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按照康熙的话说:「我闻警后始发大兵,势不能朝发夕至,而是我进彼退,我退彼来。」
所以,康熙并未轻易发兵,而是一面令三路大军集结,一面令漠南蒙古、喀尔喀诸部派出小股骑兵,能打就抢一把,不能打就向朝廷禀报。
康熙三十四年(1695 年)十一月初十,噶尔丹的手下四人投降清军,给康熙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噶尔丹准备在巴彦乌兰过冬。
对方停住了,就好打了,这坚定了康熙出兵的决心。
康熙三十五年(1696 年)正月十七日,康熙帝决定亲征噶尔丹。
出征前,他对满朝文武说道:「噶尔丹违背约誓,恣行狂逞,侵掠喀尔喀,将使边民不得休息,必须征剿,为塞外百姓除患。」
同时,康熙帝谕令东、西两路军团按期进兵。
当然,还是老惯例,康熙在动兵前一定要做一些线下工作。
二月十三日,策妄阿拉布坦遣人到北京进贡,康熙帝告知使者其准备对噶尔丹用兵,使者答复,「噶尔丹奸诈,为所侵凌,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就断了噶尔丹西退的道路。
二月十七日,索额图就清军进剿噶尔丹一事照会俄国尼布楚、伊尔库茨克长官,让他们通知所属城乡各自防范,以免噶尔丹抢劫。
其实这个意思就是:噶尔丹要是跑到你们那去,别收留他。
俄方表示:不会收留博硕克图汗(即噶尔丹)的部众。
这就断了噶尔丹北投沙俄的道路。
万事具备了,可以开打了。
康熙三十五年(1696 年)二月三十日,康熙帝第二次亲征噶尔丹。
说是第二次,其实是第一次。
乌兰布通之战前,康熙帝发烧,中途返回北京,并未亲身体验揍噶尔丹的快感。
所以,这一次才是他的破处之旅。
按照惯例,新官上任,总得点几把火,烧得下属痛不欲生。然而康熙这把火,先烧的是自己。
三月十二日,康熙发现大军开拔时,还有人在营中睡觉、吃饭。经查询是因为昨天行李运送迟了,这些人没及时吃饭、睡觉,所以才延迟了出发时间。
从那之后,康熙每天最早起床,站在军营门口,看着所有人离营后,他才启行;到地方宿营,他又是站在军营门口,看着所有人、物资进营,他才休息。
三月十五日,大军到达滚诺尔,雨雪交加,康熙帝穿着蓑衣站在雨中,即「帝雨服露立」,等候所有士兵都进入营帐内,他才进营吃饭。
三月十八日,康熙帝生日,命令停止一切庆祝活动,照常安营。
有这样的领导,士兵们还有啥好说的?
截至四月初九,西路军团已经进入蒙古高原腹地的戈壁大漠;康熙帝的中路军团已经抵达内、外蒙古的交界处;东路军团刚刚集结完毕,准备启程。
因东路军团集结、行动迟缓,康熙命其在集结处待命,堵截噶尔丹有可能的东进,不必继续沿克鲁伦河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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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九各军态势图
另一边儿,对清军的行动,噶尔丹浑然不知。面对康熙帝派去的使节,噶尔丹十分缺德的把马给扣了下来,让使者徒步返回,并大肆扬言:已经向俄罗斯借「鸟枪兵六万」,将大举内犯。
你要知道,沙俄当时在整个西伯利亚的军力也就六千人,不知道噶尔丹这「六万」是从哪借来的。
至四月二十二日,中路军顺利进军,距噶尔丹活动区域仅五日路程,但西路军进军缓慢。
此时西路军已经在大漠戈壁中行进了两个月,因缺乏水草,马畜相继倒毙。半路又遇到大风、暴雨,持续数日,人多疾病,马驼瘦弱不堪。
噶尔丹为防后路被断,又派人在各处放火烧牧草。孙思克部人人黢黑,灰烬满面,七千绿旗兵中,只有两千强健者能够继续前进。
面对这种局势,康熙帝决定中路军暂缓进军,等候西路军到达后,两路夹攻。并再次派出使者出访噶尔丹处,要求和谈,以拖住噶尔丹。
五月初七,中路军进抵克鲁伦河畔,逼近噶尔丹。康熙帝令全军展开,他亲率八旗前锋营为先锋,诸军张翼而进,如同一只飞翔的雄鹰,沿克鲁伦河向西而行。
与此同时,西路军终于越过大漠,进抵乌兰巴彦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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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噶尔丹听闻清军出现在克鲁伦河,不信,说道:「康熙汗不在中国安居逸乐,过此无水瀚海之地,宁能飞渡乎?」
于是他登山而望,发现了清军浩大的营地,康熙的御帐龙纛居中,各营围绕御帐呈环形展开。
噶尔丹惊呼:「是兵从天而降耶?」
然后,他仔细观察清军军营,发现军容齐整,防御工事十分完备,更关键的是,他看到了重炮营的百余门红衣炮。
在乌兰布通,十六门就把他的驼城打垮了,现在数量翻了几倍,那还得了?
所以,他放弃了偷袭的想法,命全军抛弃营帐、物资,连夜向西逃遁。
康熙帝听闻这个消息,命令清军骑兵沿克鲁伦河追击,并派人告知西路军,在乌兰巴彦截击噶尔丹。
但是,噶尔丹跑得飞起,中路追兵只缴获了很多帐篷、物资,并未追上其骑兵军团。
不要紧,天有绝人之路。
此时,西路军已经自乌兰巴彦北上,向库伦(今乌兰巴托)方向前进。
这样,北上的西路军与西逃的噶尔丹军队主力,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 年)五月十三日在昭莫多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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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莫多这个地方,在蒙古语中意为「大树林」,也就是此地为一片树林。
根据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中显示,其位置在土喇河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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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根据清朝史料记载,其位置在肯特山之南、土喇河之北。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昭莫多是一片树林,而不是一个点。谭其骧老师所取的点,很可能是后来清廷所设驿站的点,并非树林的位置。
所以,这里我就取昭莫多在土喇河之北这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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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莫多开战前局势图
此时的两军境况,可谓天壤之别。
清军的西路军渡过戈壁沙漠后,全军只剩下六千人左右。且远道而来,历尽艰辛,士兵饥饿疲劳,牛马死伤大半。
噶尔丹军有一万余人,虽然是在逃跑途中,但他们并未与清军中路军团接战,所以并无损失。而且在过去的小半年中,他们一直在休整,可谓以逸待劳。
六千疲惫之师,对一万多养精蓄锐的骑兵,形势可谓一边倒。
面对这种情况,西路军主帅费扬古决定反客为主。即:虽然清军是来攻击噶尔丹的,费扬古却摆出了防御阵型。
费扬古令孙思克部绿旗兵(约三千人,大部分为火器兵)去昭莫多东侧小山布阵,依托岩石、灌木丛布置火枪、子母铳阵地;令清军八旗骑兵(约三千人)在土喇河西的树林中设伏,待机而动。
为了防止噶尔丹军队不攻击直接逃跑,费扬古还派出四百名八旗兵去叫阵,对方一打就跑,给噶尔丹造成一种清军很弱的错觉。
噶尔丹是沙场宿将,当然不会因为这几百人的逃窜而轻易出兵。但是他也发现了,这股清军人数并不多,且军容不整,马驼瘦弱不堪,与他之前看到的清军中路军团有天壤之别。
于是,他决定捏一捏软柿子,吃掉这股清军。
五月十三日佛晓,噶尔丹的骑兵军团向小山上的清军阵地发起猛攻。孙思克指挥绿旗兵弩、铳齐发,噶尔丹的骑兵冲锋遭遇排枪射击,损失惨重。
由于噶尔丹军队人数占优,还是有不少人冲到了山脚下,开始在山下结阵,与清军火枪对射。
这时,绿旗军中的藤牌兵发起反冲锋,与对方肉搏,多次打退敌军的进攻。
双方从佛晓鏖战至傍晚,皆损失惨重,局面僵持不下。
这时,在山坡上指挥作战的宁夏总兵殷化行发现,噶尔丹的后军迟迟未动。
按说此时骑兵军团已经冲了一天了,如果噶尔丹让后军当预备队,这会儿也应该上了。
但是,后军并未动。
据此,殷化行判断,后军必是噶尔丹军队的辎重和家属。
于是,他向费扬古和孙思克建议,让清军骑兵冲击后军,则敌军必乱。
两位统帅采纳了这个建议,令在密林中埋伏的清军骑兵过河冲击,令山上的殷化行部从右翼绕过噶尔丹前军,配合骑兵行动。
随后,清军骑兵自左翼冲出,殷化行军自右翼堵截,噶尔丹的后军登时溃散,哭喊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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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冲锋的士兵,听见后面老婆、孩子的哭喊声,纷纷跑去后面救援,噶尔丹军阵大乱。这时,山上的孙思克部全军出击,前后夹击,敌军大败。
随后,清军「且射且逐,戴星月追杀三十余里」,噶尔丹仅率几十人逃走。
此战,清军斩获敌军首级三千余级,又继续追逐射杀,途中被击杀的敌军尸体铺满山谷。噶尔丹军队投降一千五百余人,被俘三千余人,噶尔丹的妻子阿奴在乱军中被击杀。
这一战,噶尔丹有限的有生力量被彻底打光,自此之后,他从博硕克图汗变成了游击队长。
好啦,说说战后的事儿吧。
五月十八日,康熙帝得知西路军的捷报,下令于军中庆贺,并决定于第二天返程。庆贺之余,康熙帝还下了一道军令:
「命八旗官员约束兵丁,于凯旋途中不扰民,不饮酒,不盗刈田禾以饲牲畜,不践踏田禾,不遗一人一骑,全使归家。」
这个命令,比清军打死了多少敌人更让我敬佩,因为「仁义之师」比「威武之师」更伟大。
五月二十一日,康熙帝大军行至席喇布里图,喀尔喀蒙古诸王公自发在此等候,向康熙帝祝贺。
康熙说道:「此番出征,朕日食一餐,夙兴夜寐,栉风沐雨,每至一处,朕皆步行。」
「朕昔以汛界之内(可以理解为国境内)视为一家,今土喇、克鲁伦以内皆为一家矣!」
看着被自己保护的人,吹一吹自己的功劳,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八月十八日,康熙帝在北京畅春园接见了振武将军孙思克,命其坐于御榻右侧(清代以右为尊),皇太子坐左侧,赐茶赐宴,攀谈良久。
又亲笔题写「雄镇秦关」匾额一副,赠与孙思克,以表彰其镇守河西三十余年之功。
老将军此生无憾啦!
在清查俘虏的过程中,清军还意外发现了一位大人物。
吐鲁番首领「阿卜都里什特」之前被噶尔丹所擒,监禁了十四年。康熙帝在北京接见他后,允许其返回吐鲁番。此人感恩戴德,自此之后,吐鲁番成为了清帝国忠实的藩属国。
康熙还特地派人去告知策妄阿拉布坦,不要对吐鲁番用兵。
这个意思就是,这里是我的地盘啦,你就不要瞎琢磨啦。
这是康熙的一贯作风,只要动手,必须占便宜,不管是人口还是地盘。
而一代枭雄噶尔丹,此时已经跌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战后,其所属部众仅千余人,衣食匮乏,史载:「掘草根为食」。
他联络俄国人,想去投奔,遭到拒绝。
他想回归准噶尔,托第巴桑结嘉措去跟他的大侄子说情,请求和好。策妄阿拉布坦拒绝,并严密封锁边境。
他想继续抢掠喀尔喀,可是手里已经没有兵了。
日暮途穷啊!
趁你病,要你命。
康熙三十六年(1697 年)二月初六,康熙帝再次亲征噶尔丹。
这次出兵的规模就小了很多,只有两路。以大同八旗兵三千人为一路,以西安八旗兵二千人、绿旗兵一千人为一路。
一共就六千人,与其说是征伐,还不如说是围猎。
这就是凑数啦,非得凑够「三征」。其实康熙真正动手的也就「第二征」,而且还不是他统领的本部军团打的。
然而,虽说是凑数,还是给噶尔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听闻康熙帝再次出兵,噶尔丹自知末日将近。此时的他在阿尔泰山区中游荡,既要躲避清军,还要躲避策妄阿拉布坦的追杀。野兽猎尽,缺衣少食,进退无路,众叛亲离,一夜之间竟能惊醒数次。
终于,康熙三十六年三月(闰)十三日,噶尔丹解脱了。一杯毒酒结束了他的生命,终年五十二岁。
老对头终于一命呜呼了,康熙会如何料理他的后事呢?
此前,噶尔丹的儿子塞卜腾巴尔珠尔已经被俘。
康熙问他话,他战栗不能答。康熙没有杀他,而是授他一等侍卫,武职正三品,担任宫廷宿卫并随扈皇帝。后来,康熙又挑了一位宗室女嫁给了他。
噶尔丹的女儿钟齐海被策妄阿拉布坦劫走,康熙把她要了回来。
是的,历史不是电视剧,康熙并没有把女儿嫁给噶尔丹,反而搞到了噶尔丹的女儿。
对待仇家,我们古老的传统就是杀其身夺其妻女,快意无比。
以「仁慈」著称的李世民,杀兄弟、杀侄子,然后拉弟弟的老婆上床。
女真皇帝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将宋徽宗、宋钦宗的大小老婆、女儿通通送入洗衣院(相当于官方妓院)。
不那么「仁慈」的朱棣,将方孝儒、铁铉搞死,再把人家的妻、女没入教坊司(官方妓院)为奴。
这就是失败者的传统下场,很残酷但很合理,大家都这么干。
然而,康熙并没有这么做。他没有为难钟齐海,还把她嫁给了自己的二等侍卫沙克都尔。
让被自己灭掉的敌方统帅的儿子当贴身保镖,让其女儿当贴身保镖的老婆,这需要何等的勇气?
然而,康熙的仁义表演并没有结束。
他将噶尔丹归降的部众一千五百余人编入上三旗,这可是「铁杆庄稼」,可保一世衣食无忧。
那些不愿意入旗的,每人给马一匹,允许其归乡。
按照清军的惯例,打仗的时候缴获到的俘虏、女人,谁抓的(获主)就给谁,为妻、为妾、为仆役,就是此人的资产。
这次,康熙自己出钱,将昭莫多之战中擒获的三千余名男、妇从获主手中赎买,让这些俘虏得以与家人团聚。
当然,康熙的仁义,并不仅仅针对准噶尔人,早在康熙十三年,他就下旨:
「贼营妇女多系掳掠胁从,破贼之后,凡所掳难民、子女,许民间认领,不得一概妄收。」
关于「仁义」,康熙自白如下:
「噶尔丹凶暴,朕惟待以仁;噶尔丹奸狡(其实他比噶尔丹更狡猾),朕惟示以诚信;曾览经史云,惟仁者无敌。」
我只能说,书读得不错。
然而对噶尔丹,康熙坚持了首恶必惩的原则。
噶尔丹的骨灰送到北京后,康熙帝命人将其悬于北京城门。
悬骨京外,以示万里,效前汉陈汤故事,慑远方跳梁者。
几千公里外的策妄阿拉布坦表示:这尼玛「慑」得不会是我吧?
康熙自己对三征噶尔丹的总结:
「(三征)可谓苦而不言苦,人皆避而朕不避,千辛万苦之中立此大功;朕之一生,可谓乐矣,可谓致矣,可谓尽矣。」
千言万语两个字,「痛快!」
好啦,又到了总结的时间了。
先说说噶尔丹。
这个人很难让人喜欢。
他没有人情味,杀了自己的叔叔,囚禁了自己的岳丈,抢了侄子的未婚妻,毒杀了另一个侄子。
他冷酷,工匠制作出来的盔甲,如果被射穿了,他就杀工匠;他的征伐,给西北各地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他不通权谋,上文说了,屡次被康熙智商碾压。
然而,他这一辈子没白过。
他的军队攻取、降服西域、中亚一千二百余城,三个月内打垮了喀尔喀,打服了周边除清帝国、沙俄之外的所有国家。
他的汗国最巅峰时控制地域超过四百万平方公里,他将卫拉特蒙古的历史地位推向了最高峰。
这是他的父兄乃至他的老祖宗也先,所未能达到的成就。单凭这一点,噶尔丹就足以青史留名。
更重要的是,在失败后,他没有屈膝投降,而是选择了自杀,以死亡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是条汉子!
再说说乌兰布通、昭莫多这两次清准大战的影响。
这两战,清帝国出动军队分别为五万七千人(后勤人员约四万,红衣炮三十二门)、三万四千人(后勤人员两万七千人,红衣炮一百余门),最远投送地域均为土喇河,距离北京约一千二百公里。
这两战中,清军的战斗力、兵力投送能力,给了俄国人深刻的印象。
清军的特点类似同时期的土耳其,兵种杂、骑兵占比高、火器综合装备率 50% 左右、野战重炮多。
总兵力也相仿,当时的清军有八旗兵十万、绿旗火器兵五万、蒙古轻骑兵十万、野战重炮五百门。1683 年(康熙二十二年),土耳其集中了二十万大军围攻维也纳,半个欧洲的联军才将其击败。
可别小看了当时的土耳其,在十七世纪大部分的时间内,土耳其拥有当时世界范围内数一数二的陆军。
俄国人在自己家门口打土耳其都费劲,更不用说跑到西伯利亚打清军了。
所以,之后俄国人不再招惹清帝国,将扩张方向由喀尔喀和黑龙江流域,转向了准噶尔和哈萨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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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十八世纪,沙俄在东亚方向的扩张停滞
最后,乌兰布通、昭莫多这两次清准大战,是清帝国建国后第二次对外大规模用兵。
解释一下:第一次是顺治朝多铎远征喀尔喀;所谓「对外」,并不包括明清战争、平定三藩之乱、统一台湾之战,这些战争发生的地域都是前朝(包括明郑)所实控的,属于内战性质;所谓「大规模」,是指投入兵力在一万人以上。
这两战的胜利,确立了清帝国在东亚圈子内绝对的强者地位,对周边各政权形成了强大的威慑力。
两战之后到鸦片战争前,清帝国又打了几十场对外战争。
赢了就占地盘,没啥好说。即便是输了,清朝也没割让过一寸实控领土,有本事就接着打。
更奇葩的是,在清朝所有打输了的战争中,首先求和的都是对方,也就是胜利方向失败方求和。
这就叫「威慑力」,这也是后来清朝能建立地跨东南亚、南亚、中亚的朝贡体系的原因。
现在,康熙与策妄阿拉布坦共同的对手没了,同舟共济的阶段结束了。
下一步,就是同床异梦和同室操戈了。
主要参考资料:《准噶尔汗国史》(【俄】兹拉特金)、《圣武记》(魏源)、《皇朝藩部要略》、《清史稿》、《清圣祖实录》、《康熙起居注》、《最后的游牧帝国》(【日】宫脇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