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过兵,也做过警察。
没想到人到中年,却因为女儿出了事,生不如死。
1
我女儿晴晴失踪了。
起因是她不想上大学,想当主播,还要跑到别的市去发展。
我老婆因为得绝症,已经死了十几年。
想到她临死前凄惨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不争气,还振振有词的闺女。
我恨铁不成钢,没忍住,扇了她一耳光。
没想到一觉醒来第二天,孩子就不见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整整一天,女儿的手机都打不通。
实在没办法,我急匆匆跑去找了我的老班长、县公安局副局长王自生。
没错,我是个老兵。
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虽然是炊事班的。
退伍之后,我做过警察。
但生活最终把我逼到开小餐馆养活女儿的份上。
警察是高危职业。
孩子已经没了妈,我不能让她再失去我。
所以,我才选择自己开饭馆。
而如果失去晴晴,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就算豁出我的命,我也要保她平平安安。
我和老班长很多年没见了。
在公安局,一看见他那张沧桑了许多的脸,我的眼泪唰一下子落下来。
他赶紧伸手搀住两腿发软、险些摔倒在地的我。
我抱着他失声痛哭。
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我和王自生的感情就很好。
这次晴晴的事不但紧急,也同样令他着急。
在王自生的指挥下,办案民警开始调查整个县城的监控录像。
结果很快出来了。
录像显示,晴晴坐一辆私家车去了 C 市。
那是一辆挂有 K 市车牌的宝马车。
「晴晴曾经于 8 月 3 日出现在 C 市高速路收费站,当时陪同她的还有两个男的……不过,他们好像没想在 C 市过多停留。」
老王给我看了手机拍的监控录像,还告诉我:
8 月 5 日,这群人换乘了一辆灰色面包车,上了成渝环线高速,随后转入京昆高速。
看起来,确实是往 K 市走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案子得调集更多警力!」老王说。
我有点出神。
王自生轻轻拉了我一把。
我抬起头,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
「你先回去。」我叮嘱他。
我的声音低沉得令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你?」
「去 K 市。」我心里想。但我没说出来。
2
老王很了解我。
我费了一番工夫才摆脱老王,独自前往目的地。
现在,我一分钟都耽误不起。
能自己行动解决,就一定要抓紧时间。
没想到,刚到 K 市火车站,我就盼来了晴晴的消息。
她给我打电话来了!
一看到手机来电显示「晴晴」,我手抖得厉害,赶紧接通。
「喂!」我什么都不顾了,大吼一声。
那边声音特别嘈杂。
「晴晴!」
我心里很绝望,当年在战场上都没这样过。
一阵发动机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那声音十分刺耳,像拖拉机,让人心慌。
片刻之后,晴晴惊恐颤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电脑,电脑!」
「晴晴?」我焦急地询问。
「马上出去了,别给脸不要脸!」
我心头一震。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暴躁。
「你们要去哪儿!喂!喂……」
无论我怎样对着电话怒吼,却只能听见「嘟嘟嘟」的挂断音。
我拼命回拨电话。
晴晴的手机却再也接不通了。
我只好立刻联系老王。
「线索、线索是我家里那台旧电脑!」
跟老王交待完这句话,我有气无力,几乎要倒在 K 市火车站的广场上。
过了短短半小时,老王就给了我答复。
警方的调查效率是不错的。
他们很快破译了那台老电脑的密码,并且查看了晴晴的个人社交账号。
「是电信诈骗!和晴晴联系的所谓经纪人就是个骗子。他们打着赚钱的旗号,骗年轻女性去 C 市……」王自生把他的推断告诉我。
「为什么会在 K 市?」
「简单说,电信诈骗的窝点,一部分在国内。但更大一部分在缅甸。」
缅甸。
我知道了。
老王读懂了我的沉默。
「老张,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晴晴出事咱们都着急,但是这事不能乱来,打草惊蛇更危险。更何况缅甸那么大,你也不知道晴晴具体在什么地方不是?」
我想做什么,老班长十分清楚。
他只能试图劝阻我先镇定下来。
可是,王自生忽略了一个细节。
在他跟我视频通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王自生身后的电脑屏幕。
那台晴晴使用过的旧电脑上,显示着一串手机号。
我截了屏。
就这样,我主动和老王断了联系。
没人知道我的计划,以及我要去哪里。
3
那个手机号,一拨就通。
都不用我盘问,对方就自报家门。
「芸芸众生网红培训基地。请问有什么需要?」
是个女人。
一秒钟内,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您好,我想当主播网红,请问咋报名?」
听到我的声音,女人明显顿了顿。
「您多大岁数了?」
「四十八。」
对方回我硬邦邦三个字:「不合适。」
我听出她要挂电话。「不是,您等等,我是专业厨师,我可以做美食视频。我家里有困难,就想多赚点……实在不行,我自费买点流量扶持……」
一听提到钱,女人的态度明显温和许多。
「这么大岁数还挺懂。这样,我给你个银行账号,你先打两千块钱报名费。然后有专人跟你联系。」
我心里冷笑。
这是太常见的电话诈骗伎俩。
先以报名费之类的理由收你的钱,然后一步一步让鱼儿咬钩,直到把对方的存款骗光。
收到对方发来的短信之后,我一秒没犹豫,用手机银行给那个账号转了钱过去。
我猜测,对方肯定会觉得我是条值得钓的鱼。
有困难的中年人,多半手里还有点保命钱。
有存款,又急着赚更多钱。
不坑我坑谁?
我蹲在 K 市火车站广场角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中冷静得出奇。
我在盘算接下来的计划。
果然不出我所料,骗子很快又打来电话。
「张通先生,你的报名已经通过了,我们对您的职业和履历十分感兴趣。」
我告诉他,我住在 K 市火车站附近。
骗子的声音更温柔悦耳了。
「我们分公司就在 K 市,您可以到火车站那边等,我们派车接您来公司。」
两个小时以后,我坐上去「网红培训基地」分公司的面包车。
接我的人自称阿波,是个年轻壮硕的男人。除了他,车上还有个司机。
俩壮年人「接」我。很好。
「通叔,根据培训保密协议的要求,你需要把手机交给我们保管。」
阿波说。
我眯着眼睛笑,目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
我已经认出来了。
这个阿波,就是王自生查到的监控视频里和晴晴同行的人之一。
这人其实就是一般人们说的「蛇头」。
他们仗着对地理位置的熟悉、人脉关系上的熟络,在阳光照不到的行业和地方,做着对个人信息以及国家机密的买卖、偷渡、拉皮条等一系列非法勾当……
阿波也不是善茬。
他跟我闲聊几句,忽然说:
「大叔,你来我们这边,不是想做网红这么简单的吧。」
看着他狡诈的小眼睛里闪着的光,我心里一跳。
4
不过,我跟不法分子的斗争经验也还算丰富。
这次来,我也是有备而来。
刚才在火车站那边,我提前取了一些现金。
现在,趁着周围没人注意,我悄悄从怀里掏出钱。
刚才我看到阿波和司机打手势,说明司机是聋哑人。
我躲开司机目光可能扫到的范围,把手里的钞票塞进阿波手里。
阿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阿波啊。我听说瑞丽隔壁有发财的机会,能不能教教叔叔?」
我尽力做出谄媚的笑容。
可能我演技不算好,但对付眼前这个还是愣头青的坏人,应该足够了。
「你怎么知道的?」
阿波眼睛盯着钱,嘴上却问。
「缅北嘛!我有个侄子就在那边,跟我说有钱赚,前两年非拉我过去,我没去。这两年想去,人又联系不上了。我猜这小子肯定是发财了,把我这个叔叔给忘了!」
我一边骂着那个无中生有的「侄子」,一边把一万块钱塞到阿波上衣口袋里。
「我家里有困难,老婆得了大病,女儿又不学好。」
说到这里,我的鼻子真的有些发酸。
阿波看着我,神情也越来越松弛。
「……我是真缺钱,真想赚钱。」
我说。
「有诚意?」
阿波问。
「当然了。要是叔真的赚到钱,还能忘了你?」
我信誓旦旦。
「别说这些虚的。我告诉你,这些钱都不够送你过去。」
阿波这话确实不假。
我知道偷渡到缅甸的「价格」。
眼看他上钩,我又讪讪地从口袋中掏出几叠钱,塞到阿波怀里。
钓鱼,我也会。
看着眼前这个阿波,我知道,事情办成了一半。
次日凌晨,天蒙蒙亮。
我被阿波送上一辆赶往瑞丽的破旧面包车。
接我的蛇头名叫刀疤,比阿波高出半个头,浑身晒得黝黑,一脸凶狠。
从 K 市到瑞丽,路上到处是蜿蜒盘旋的山路、芭蕉林、香蕉树。
还有茂密的原始森林。
甚至还有野生亚洲象群出没。
面包车从 K 市跑了整整一晚上,才到达瑞丽。
没等喘口气,我们便看到一辆手扶拖拉机。
至此,我终于明白,当初晴晴来电话时那个声音来源是什么。
「哒哒哒哒哒——」
手扶拖拉机载着我和其他人,绕过瑞丽市区,朝边境线赶去。
蜿蜒的路让我有些晕头转向。
渐渐的,我斜靠在拖拉机后斗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起来!下车!」
我被吵醒。
远远的,我看到前方一道警灯不断闪烁。
「大晚上的边防出来检查,真晦气!」
刀疤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带着我下车,翻越护栏,朝山下走去。
「还有多久出境?」
「给我两千块钱!」
刀疤没有回答我,张口就是要钱。「打点一下那边当兵的,一人一千。」
我依言照做。
给阿波钱的时候,我就留了心眼,还藏了一部分钱在身上。
我知道,出来这一趟,被敲诈勒索是免不了的。
所以有所准备。
在漆黑崎岖的山路上,我也不知道跟刀疤走了多久。
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穿越了中缅边境。
当黎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叶洒在地上,一把枪便抵在我的面前。
果然被刀疤说中。
缅甸当地的武装部队截获我们。
不过,当他们看到刀疤递上来的两千块钱,脸色立刻缓和了。
过了这关,我和刀疤继续往前走。
我听到他嘀咕一声:「穷鬼没见过世面,这点钱就打发了。」
就这样,我们进入缅甸佤邦。
5
佤邦控制区位于缅甸北部。
这里的风貌跟中国很不一样。
广告牌上列着汉字和缅甸文。
低矮的木制简陋房子和十几层的写字楼,在大街上并立。
破摩托车被改装成载客三轮摩托,与豪华轿车共同疾驰在街上。
只穿着一条裤衩的小孩们恣意奔跑。
他们一出生就在这里。在他们看来,也许全世界就是眼前这样……
到了夜里,绝大部分低矮的居民区变得漆黑一片。
昏黄的路灯斑驳的排列在狭窄的街道上。
但有几种场所例外。
赌场、酒吧,还有一些看上去挺高档的写字楼。
刀疤就带我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已经是后半夜了。
眼前几栋写字楼仍然灯火通明。
看着一楼大厅的指示牌,我发现大厦内部有几十家「公司」。
我清楚,这些人从事的正是不断蔓延的电信诈骗工作!
这些骗子里面,有不少是因为违法犯罪逃到缅甸的人。
看着刀疤的背影,我猜测他大概就是要把我送到这里,然后就要继续回边境完成他那环节的「工作」。
我给刀疤递了两根烟:「哥,辛苦了。」
刀疤皮笑肉不笑接过烟:「你这么大岁数就别叫我哥了。」
「嘿嘿!送我这一趟,花了好几天吧。」
刀疤瞥我一眼:「是啊,三四天跑一趟。」
我心想,不错,晴晴就是在四天前给我打了那个奇怪的电话。
看来她也被送到了这里。
于是我赔着笑,不再多问。
刀疤带我上了楼。在这里,我被交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台湾人手上。
临走之前,刀疤把我的身份证和手机都交给了这个眼镜男。
台湾眼镜男看着我的身份证,笑着说:「这么大年纪,还出来闯啊?这样,你叫张通,那我们就叫你通叔好了。」
我点点头。
「这几天先上培训课,好好学。在这里,只要听话,肯吃苦,发财机会很多。但是如果待不住,或者动什么歪心思,那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只想在这儿挣钱。」
我尽量对方放心。
「再提醒你一句,外边到处都是当兵的,不要到处乱跑,否则……」
眼镜抬起手,微笑着对着自己的脑袋,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我不住地点着头。
眼前这家伙,明显是个培训电信诈骗分子的高手。
在找到女儿之前,我必须尽量伪装自己,以免露出什么破绽。
按照计划,我在这里安顿下来。
除了接受电话诈骗的「培训」,剩下的时间,我打算用来悄悄寻找女儿。
可是,我没想到,这里的生存条件比我想象得还可怕。
整整五天,我和十几个新来的一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
我们没日没夜学习「电诈」。
门外的守卫人手一把枪,时刻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被限制自由,不准外出,不准通讯,连吃喝拉撒都要在这几间小黑屋里解决。
外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所谓的「电诈课程」,无非就是学习各种电信诈骗流程,掌握各式各样的诈骗套路。
最后,通过电话对国内受害者进行诈骗。
第三天,一名被叫做「烟嘴」年轻小伙终于忍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眼镜面前,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
眼镜无动于衷。
我却听到烟嘴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经历。
高职毕业以后,他因为工作能力差,把工厂里的工作丢了。
他在厂子里交了个女友,最后连给女友买点东西的钱都没有。
烟嘴好面子,一直在网上搜索能够赚钱的方法。
这回被女朋友说了两句,一时负气,就瞒着家人偷偷溜走。
最后,小伙子辗转偷渡来到了这里。
原本推荐人告诉烟嘴:来缅甸是去酒吧或者合法赌场打工赚钱。
直到到达后,烟嘴才发现,一切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自己的身份证、手机、钱包全部被扣押。
烟嘴胆子又小,只能跪在地上不断哀求。
「想回家?」
眼镜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笑容深处甚至露出一丝残忍与玩味。
只是,烟嘴却把这份微笑理解成怜悯,不住地点头。
「看你可怜,这几天的吃住我们给你免了。不过……上了三天的课,课程培训费总得交一下吧,不多,二十万就行。」
「给,我让我家里打钱!」
眼看眼镜松口,烟嘴不断答应着。
「别着急,还没算完。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工作特殊,你回去一旦把这儿的事全说出去……」
「不会,不会……」烟嘴不住摇头。
「口说无凭,我们需要一笔保密费,也不多,五十万就行。还有,要把你送回去,需要打点各方关系,总共算下来需要两百万吧。」
眼镜的话轻描淡写,烟嘴却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地。
「我上哪儿拿这两百万……」
「没有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
接下来两天,烟嘴消停了许多。
他整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意志消沉、心智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总是让我感到惴惴不安。
但是身在此地,我也无力改变烟嘴的处境。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找机会逃离这里,找当地警方报案。
然后再寻找女儿的下落。
五天之后,就在漫长课程即将结束的当晚,让我得以逃脱的机会来了。
当天夜里,眼镜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一边恭祝我们学业结束即将上岗,一边带着我们走出小黑屋,来到办公大楼外。
「今天开了两个五十万的大单,带你们去开开眼!」
写字楼外,绚烂的烟花把夜空映得通红。
这一幕,让我在恍惚中想到在国内过年的景象。
诈骗分子们高声欢呼,眼中放着贪婪的光。
我终于明白,眼镜口中的大单是什么……
眼前每绽放一片璀璨烟花,就意味着又有一名无辜的受害者被骗走了血汗钱!
6
这些不法分子太兴奋了。
甚至连看上去心思缜密的台湾眼镜,也一个劲儿欢呼。
此时不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着站在一旁心事重重的烟嘴,我悄悄靠过去,轻轻拽他的衣角,然后对他使了个眼色。
关键时刻,烟嘴倒是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
趁众人不注意,我们从队伍最后默默溜走了。
走得远了些,我就跟烟嘴说: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要不然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烟嘴还是很惶恐,我看他抖得厉害。
但到了这个时候,我也顾不上他了。
小伙只能自求多福。
黎明时分,肮脏散发着臭味的街道上,我尽量放轻脚步,悄悄来到一个水龙头前,大口大口往喉咙里灌水。
为了躲开眼镜等人的抓捕,我没有着急逃脱,而是躲在一个垃圾桶里待了整整一晚上。
等眼镜他们搜查过后,我才从垃圾桶里爬出,摸着黑来到这里。
远处那栋光鲜整洁的建筑,正是我的目的地——警察局。
在警察办公室,一名警员接待了我。
这个人大概是整个警察局里为数不多略懂汉语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警察的态度有点莫名其妙。
我只是反映了诈骗团伙的情况,对方却好像丝毫不觉得奇怪。
看到这个情形,我一下子顿悟了。
这么大的「生意」,在缅北当地做得风生水起,怎么可能没有「勾结」?
我心里暗暗叫苦。
于是,我好歹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自己女儿的情况继续说给警察听。
接待我的警员用有些生涩还夹杂着英语的普通话告诉我:警方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会着手调查。
我点点头。
这个警察局,看来也是是非之地。
也许我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另外找路子营救女儿。
谁知我刚要离开这里,却被警察拦住了。
「先去休息一下。」听着这句看似好意,其实却很像命令的话,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被迫坐在休息区,我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没过多久,一辆皮卡车就停在了警局门口。
几名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径直走到我面前。
「我们是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你涉嫌非法出境,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说得倒是地道中文。
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大使馆工作人员没有给我解释机会,就把我带上了皮卡车。
「你们这是带我去哪儿?」
汽车行驶的路线有些熟悉,我从怀疑变得高度警惕起来。
「你们不是大使馆的!」我大吼。
「工作人员」没有理会我。
直到那个熟悉的垃圾桶再度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就算再傻,我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7
我果然被带回了写字楼附近。
楼后边有一片低矮的平房区。阳光被三栋写字楼遮挡得严实,让这儿显得有些阴冷。
进入平房区之前,需要穿越先一条狭窄的胡同。
胡同口,浑浊的污水从下水道流出,散发着恶心的腥臭。
之前透过小黑屋那扇小窗,我也曾瞟过一眼这片老房子。
原本,我以为这里只是贫民窟。
现在,我被绳子绑住强行扭送到这里。
此时我才看清楚,这个地方竟然隐藏着一处私人监狱!
铁丝网、铁门、吊索、水牢、恶犬,各式各样沾满干涸血渍的刑具,以及一声声绝望的哀嚎声。
这些可怕的东西,让自认为心理素质过硬的我都毛骨悚然。
没一会儿的工夫,我就见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依然面带微笑的眼镜。
另一个,则是被绑在椅子上的烟嘴。
「啊!」
烟嘴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眼镜手里的钳子上,又多了一枚血淋淋的指甲。
此时的烟嘴,头发像是被雨淋了一样,被汗水浸得湿透。
他的左手指甲已经被强行拔除。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昏死过去。
「想从我手底下逃走?扔去水牢!」
眼镜明显有些意犹未尽。
烟嘴被两名大汉拖着,像死狗般经过我身边。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烟嘴的右手早已被生生切断,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把纱布染成鲜红。
眼镜口中的水牢,就是那个外围用钢筋焊接成笼子的水泥池。
池子里灌满了浑浊的污水。
烟嘴被扔在水牢里。此时的他连声音都发不出,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我的狗饿了。」
眼镜捡起桌子上一只惨白的断手,扔向远方。
随着一阵低沉犬吠声,一只黑背眼露凶光,迅速冲出,叼起断手便消失在阴影中。
到了这个时候,眼镜才缓缓转向我。
「大叔,我早跟你说过,别想着耍花样。」
我被按在桌子上,一只手的指甲被眼镜用钳子生生拔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让我脸色煞白。
可我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一丝哀嚎。
「呦,挺能忍?」
眼镜一边调侃,一边捡起一根三角带,狠狠抽在我背上。
三角带抽过的位置,血水瞬间浸染在我的衬衫上。
「待会儿剁哪只手,你自己选。」
钻心疼痛不断侵袭着我的大脑。
这一刻,或许晕厥是最快解除疼痛的办法。
不过,理智告诉我,现在还不能晕倒,也不能死在这里。
我需要尽快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砰!」
撞击声从水牢方向传来,打断了眼镜举刀的动作。
「老大,那人撞死了。」
手下急匆匆跑过来告知眼镜。
「好晦气!拉到远点的地方处理,别再被人挖出来了,我没那么多钱打点!」
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我知道,烟嘴此刻的死状一定非常凄惨。
想到那个小伙子虚弱的样子,还有我们在暗巷分开时他惶恐的神情……
我莫名想到了晴晴。
同样是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年轻人,烟嘴没挺住,晴晴能挺住吗?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手上的疼痛,顿时显得算不了什么了。
看目前这个情势,我必须打起精神,努力跟这帮歹徒周旋。
于是我艰难地抬起头,对他说:「哥,俺年龄大了,那些学习的资料俺是真记不住,所以一时糊涂想走……我、我会炒中国菜!我银行卡里还有五多万块钱,都给你们!」
为了拖延时间,我假装害怕,浑身像筛糠似地抖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块硬骨头。」
眼镜皱着眉看我,嘴上却有笑意。
「都是为了生活!」我苦着脸,「我一把年纪,死了对你们也没啥好处。我活着,说不定你们还能改善一下伙食。这地方条件也挺艰苦的……」
「你们觉得怎么样?」
眼镜打断我的话头,饶有兴致看向身边的人。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眼镜的猎物。
有时候,杀死一个人很简单。
但是让猎物屈服在自己面前,却更能满足变态猎手扭曲的欲望。
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做警察的时候,我都遇到过这样的敌人或者犯罪分子。
所以,我料想眼镜也会这么想。
两名打手当然不会表态。
他们像机器一般行动,只知道低着头,沉默着等候主人的指令。
「要有下次……」
眼镜用沾有我鲜血的钳子,敲了敲我的天灵盖。
「保证不会有!要是有,您尽管杀了我。」
我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
8
论起做菜,我确实有点手艺。
当兵时,我是炊事班的。
近几年更不用说。
为了糊口,我开了家小饭馆,生意一直还不错。
所以,当眼镜等人发现我真的老老实实在厨房做菜,我的日子也稍微好过了些。
一天,我正在厨房忙活。
正值饭点,我忙碌的做着饭菜,被拔去指甲的手缠着纱布,结痂的血渍把纱布染成了黑红色。
算起来,我已经在厨房工作了近半个月。
我不是没想过逃走,但是我脚上锁着一条铁链,逃脱不了。
忽然,我看到几个浓妆女孩从厨房门口经过。
我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办公大楼附近几公里处的一座大院。
院外面守卫森严,围墙顶上还拉着铁丝网,还有红外报警器。
就因为守得严,所以里面的人反而有些相对上的自由。
从被送到这里那天开始,我就很清楚。
这儿就是眼镜那伙人的老巢,是他们的「后勤部」。
所以不但有我这个厨子,还有类似于内部妓院的地方。
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揪心。
因为我总有种预感。
我可能会在这里遇到我那下落不明的女儿晴晴。
一想到她可能遭遇的事情,我的心就像在被一万只蚂蚁啃噬。
此时看到这群浓妆女孩,我强忍着没有拿正眼打量她们。
我听到女孩们在聊天。
「果然有新厨子来了。」
「我说嘛,这几天的菜还蛮好吃。」
「是呀,有点像以前在老家的口味。」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我的神经。
我偷眼看了看那个说话的女孩。
不是晴晴。
我感到一阵失落。
但随即涌上心头的是安慰。
还好不是晴晴。
也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哎,小钰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吃饭了?那么好的菜你一口不吃啊。」
「她毒瘾犯了。」
对话的是两个不同的女声。
「嗨,钰姐本事大,刚来第一天晚上就能把眼镜那种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咱们可比不了。」一个女孩说着,话里充满酸味。
没想到,紧接着,我听到响亮的耳光声。
被打的女孩哭着跑了。
而打人的女孩小钰款款走进厨房。
她走到我面前。
我看到她浑身穿的衣服就没几块布。
小钰长得挺漂亮,圆脸大眼睛,像个洋娃娃。
但看她的气色,还有她胳膊上的针孔。
我可以确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是个瘾君子。
「蛋炒饭会不会做?」
我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句。
她问得我有些心烦意乱。于是我只是微微点点头,便迅速切起卷心菜。
没一会儿工夫,一盘蛋炒饭就放在了她面前。
「跟你一样,我也是被骗到这里来的。」
小钰打量着我腿上的铁链,下意识说道。
「他们告诉我,在这儿做招待,一个月能赚上万块。可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是出卖自己的身体。」小钰语气平静,大眼睛里却突然噙上泪水。
「你多大了?」我开口问她。
「虚岁二十。」
「比晴晴大一岁。」我心想。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
和之前烟嘴的命运相似,小钰的命运,让我产生了更多的无力感。
「大叔,你为什么来了这里,赚钱吗?」
小钰的经历让人怜悯,但是我却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
「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小钰看我不置可否,就随口问,顺便扒了两口米饭。
我看了看门外。
外面有个守卫正在探头探脑。
大概是小钰在厨房停留太久,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是专门看着我的。我不怕你告诉他。这里就是地狱。就算死,我也想死在回家的路上。」
小钰一边说,一边吃饭,脸上还露出有几分怪异的笑容。
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我无法不想到我的晴晴。
于是,我做了一件逾越界限的事情。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低声回答。
「什么?」
我抬起头,看到小钰那双大眼睛。
她眼中满是疑惑,还有些震惊。
「我说,我不会把你跟我讲的这些告诉别人。我发誓。」
接着,我低下头,继续切我的菜。
我和小钰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中,共同沉默了几分钟。
「我能看出来,你是好人。」
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我旁边说。
我确信,门外那个人听不清小钰说了什么。
接下来,她说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
「你能带我走吗?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看着她的脸。
「你认识晴晴吗?」
我承认,我冒险了。
凭借直觉。凭「这个女孩可以信任」的直觉。
「谁?」
小钰显然是没听清我说的。
「该走了。」
这时候,外面的守卫喊了一声,提醒小钰。
「你是个好人,我会想办法找你的。」
临走之前,小钰小声告诉我。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在我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
从小钰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女儿的影子。
可是就凭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如何能逃脱这片无间炼狱呢?
我并没有把逃离这里的希望放在小钰身上。
而是盯上了负责看守我的守卫。
某天傍晚,天阴沉沉的,远处还能听见隆隆雷声。
趁着守卫来取饭菜,我用藏匿在桌角的磨刀石奋力把他打晕。
随后,我从他身上偷来钥匙,悄然打开了锁链。
那天的天气有多差,我的运气就有多好。
而眼看就要逃出「大院」,我却迎面撞上一个瘦小的人。
「叔,是我,小钰!」
那个人低声叫我。
「我有事跟你说,关于晴晴!」
一听这话,我连忙把小钰拉到一边。
「我都打听到了,有个叫茉莉的女孩,本名就叫张晴,刚完成培训。她白天在地下赌场上班,晚上可能……」
说到这里,小钰的声音变得细若游丝。
我攥紧了拳头。
虽然对这些我早有预料,但当我亲耳听到这些,还是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晕过去。
「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吗?」
小钰遗憾地摇摇头。
「马上有人来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我恢复理智,一把拽住小钰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阵犬吠声响起,击穿了细密的雨声。
「有人来了!」小钰紧张提醒我。
慌张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迅速恢复镇静,拉着小钰扭头返回厨房。
进了厨房,我环顾四周,想到了对策。
「跳窗!」我指了指抽风机。
当守卫们持枪出现在厨房,我早已带着小钰逃之夭夭,只留下一个残破的通风口。
9
倾盆大雨之中,我拉着小钰,冒雨趟过泥泞小路。
身后,犬吠声不断传来。
不断闪烁的手电光,犹如一道道催命符。
噗通一声,小钰一只脚深陷泥沼。
她摔倒在地。
我拼命拉起小钰。
此刻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背起小钰要往前冲。
「这样我们都跑不了。」
关键时刻,小钰很清楚我们的处境。
「放我下来,他们不会对我怎么着。」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真羡慕晴晴,有你这样的爸爸。我相信你会回来救我们的!」
女孩的语气里分明透着凄楚。
我鼻子一酸,还没来得及回答,小钰便强行从我背上跳了下来。
我想抓住她,但她迅速朝手电光方向折返而回。
现在不能犹豫。
只有我安全活下来,晴晴和小钰才有机会逃离这里。
想到小钰随后可能的遭遇,我像是被人在心上捅了一刀。
但晴晴也需要我营救。
最后,我咬了咬牙,钻入前方漆黑的密林。
雨势越来越大。
潺潺的溪水,如今已经变得湍急。
我脚步蹒跚,踏过灌木丛,仓皇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我一刻也不敢停,仅凭直觉,朝着边境方向跑了两个多小时。
直到追击我的人没了踪影,我才敢停下脚,大口喘着粗气。
此时的我口干舌燥,顾不上干净,俯身喝起脚下的雨水。
突然,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头狠狠撞在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
毕竟,我已经年近五旬。
再强壮的体格,也经不住长时间的身心双重消耗。
就这样,我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大雨早已停歇。
炎热刺目的阳光把我晒醒。
下半身感受到的寒意,却又把我冻得打冷颤。
我颤抖着坐起来,才发现溪水早已没过我半个身子。
后脑勺撞伤的位置结了痂。
此时的我感觉天旋地转,额头更是滚烫。
我发烧了。
原始森林、受伤、迷路、发烧……
好在,我在军旅生涯中掌握的野外生存经验救了我一命。
更值得庆幸的是,在逃离厨房的时候,我身上带了一把防身匕首。
我迅速拧干身上的衣服,开始拖着沉重的步伐搜寻枯草和干柴。
当然,我也没有遗漏热带丛林中从不缺少的芭蕉叶。
在一块阳光充足的巨石旁,经过几个小时的暴晒,柴草早已被晒干。
而在这堆干草旁,我已经抗着模糊的意识,钻木取火两个小时。
直到晚上,一团温暖的篝火才熊熊燃烧起来。
篝火旁,我甚至用灌木和干草搭建了温暖的「睡袋」。
一抔甘凛的溪水,在芭蕉叶中慢慢被煮沸。
一块块被清理干净的蛇肉段,渗出鲜嫩的油水。
饿了一天的我,终于大快朵颐起来。
补充了一定的热量,经过一夜的休息,我的体温也渐渐降下来。
第二天中午,我凭借出色的方向识别能力,躲过当地武装组织的视线,终于摸到了边境线上。
不远处,边检站上悬挂的国徽,让人到中年的我百感交集。
「老王,是我!」
在边检站传达室,我第一时间拨通了王自生的电话。
让我没想到的是,王自生早就调查清楚了我的动向。
此刻的老班长,已经身在 Y 省。
「晴晴的情况,我们这边的线人已经摸清了。但是你也知道,当地形势很复杂,咱们警察也没有跨境执法权。所以,救援需要时间。」
老王说出了目前案件最大的难点。
「告诉我线人的联络方式,我去!」
我清楚,多拖一秒,女儿的安危就多一些变数。
「……老张,你先冷静,不要轻举妄动……喂,喂!」
我还没等老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后,我偷换了边检站执法部门的制服,再次离开了边境!
10
私自越境属于违法行为。
不过,我实在已经顾不得许多。
再次踏上去缅北的旅途,对我来说,几乎轻车熟路。
这一次,我当然不会前往自己「工作」的地方。
而是趁着夜色,进入了一家酒吧。
酒吧里,有钱的老板被美女环绕。
舞台上,舞娘们跳着性感的舞姿。
身着制服的男酒保,正在催促几名女服务生给客人送酒。
缅甸的宵禁时间,似乎对这里丝毫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我掏出「偷」来的手机,再次确认酒吧的名字——月色。
发送信息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信息内容只有一句话:到月色酒吧找调酒师。
事实证明,老班长一直在背后默默的支持我。
真对不住,老王。我心里想。
「先生,喝点什么?」
调酒师娴熟地操作着,脸上露出职业性微笑。
此时此刻,我身穿白衬衣。
这是边检站那套制服的衬里衣服。
大概是我穿上干净衣服,看起来还算人模人样,酒吧里竟然没人对我起疑心。
「白酒。」我回答酒保。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儿有鸡尾酒,要不要试一下?」
客人多么苛刻的要求,都无法改变调酒师的风度。
「两杯,陪我聊会儿?」
我的话让调酒师微微皱眉,但他却依然按照要求,倒了两杯酒给我。
我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把另一杯酒推到调酒师面前。
「对不起,我不喝酒。」
调酒师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很好,不愧是一名高级调酒师,只品不喝。」
「您经常来?」调酒师有些疑惑。
「第一次。不过,我猜我们都认识王自生。」
我凑到调酒师耳边小声说。
王自生的名字,让调酒师的表情也停滞了两秒。
这短短的两秒,如果是普通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但我却十分确定,我找对了人。
在此之后,我们没有产生任何交流。
直到凌晨时分。
偌大的酒吧内,只剩下我和调酒师二人。
他在中间曾经短暂消失过一会儿,现在又神色自若,站在了吧台后面。
「五天前,你刚刚从写字楼厨房跑出来,对吧?」
调酒师脸上的微笑早已消失。
我却微笑拍手。
「不愧是老班长点的将。」
「那里的受害者不止一个。帮了你,我的身份也会暴露。」
调酒师保持着线人该有的谨慎与理智。
「我知道,我们的力量不能救出所有人,但是不能因为力量小,就见死不救。而且,不用你出手,我只需要你告诉我晴晴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的话,让调酒师神情出现一丝动容。
「昨天,她和几个女孩不听话,被关进了水牢。」
调酒师轻描淡写的话,让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而且他们有枪!」调酒师提醒道。
我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立即起身离开。
「拿着这个,防身。」
调酒师把一把手枪递给了我。
「东边河里有一艘快艇,我只能在那儿等一个小时。」
「谢谢!」
我回过头对他说。
凌晨四点。
当所有人还在沉睡,我独自摸进那片低矮的平房区。
腥臭的气味再次扑面而来。
我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如今我这身体,早已无法一下子翻过两米多高的围墙。
我只能依靠助跑,甚至有些滑稽地攀上围墙。
漆黑的夜色中,我没有先寻找张晴,而是悄然隐没在黑暗里。
我清楚,在水牢附近,最大的威胁不是人,而是那只沉睡的恶犬——黑背。
一旦被惊醒,它将招来数名手持步枪的守卫!
远远地,我看到了那条狗。
我尽量踮着脚,缓缓靠近黑背。
沙沙的脚步声,却依然让听觉灵敏的黑背抬起头,警惕张望。
不过,这只恶犬依然晚了一步。
没等嘶吼出声,一把匕首就洞穿了它的喉咙。
我的动作快准狠。
解决完黑背,我又悄悄摸进简陋的休息室。
巨大的鼾声笼罩整个房间。
两名守卫在躺椅上沉睡着,其中一名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罪恶的三角鞭。
「啪」,休息室灯光亮起。
这两个草包,这才睁开了惺忪睡眼。
直到他们举起身边的枪,才发现弹夹里已经没有一颗子弹。
「别动!」
我拿着手枪对准二人。
黑黝黝的枪口,仿佛能够摄取他们的灵魂。
两名守卫识相地举起双手。
我掏出绳子,把二人捆绑在椅子上,顺手堵住他们的嘴。
我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即使拿着手枪,即使我用枪指着的人是歹徒。
我也不会轻易残害他人生命。
趁着夜色,我用从守卫那里夺来的钥匙,打开了水牢的大门。
肮脏的水牢里,关着五名神情萎靡的女孩。
我的出现,甚至让她们本能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神。
「爸!」
一声沙哑的呼唤,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是晴晴。
是我的女儿晴晴。
一股难忍的眼泪,顺着我眼角扑簌而出。
晴晴艰难地站起来。我伸手去扶她,她立刻扑进我的怀中。
全世界最令人心碎的场景,大概就是此时此刻。
「好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爸爸带你离开这里。」
我牵着女儿的手,走出水牢,眼神瞟向另外四名目光呆滞的女孩。
「一起走!」
我的话,却让几个女孩胆怯退缩了。
「没时间了,快走!」
我明白,在没建立信任之前,女孩们甚至没有跟随我逃离这里的勇气。
因此,我只能「命令」她们。
几个女孩开始打起哆嗦。
直到晴晴向她们伸出了自己的手。
11
漆黑夜幕笼罩。
我和五个女孩在满地泥泞的树林中迅速穿行,一路向东。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我们没有走大路。
我叮嘱她们,看到河面上的游艇,就上去。
晴晴一脸担忧望着我。
「别怕,孩子,爸爸还要去救一个人,很快就回来跟你会合。」
我顿了顿,补充说:
「你们到码头能见到接头人。你告诉他,如果时间一到我还没有出现,你们就开船先走……」
说完,我不敢再看晴晴的表情,掉头离开。
在黎明之光到来前,天空黑得难以言喻。
我,没有忘记当初给小钰许下的承诺。
在目送女儿安全离开之后,我又回到了那个魔窟。
我这个半老男人,或许是小钰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悄悄绕到一名守卫身后,我举起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带我去找眼镜!」
守卫乖乖服从我的命令。
我挟持着守卫,跟着他来到写字楼几百米外。
这里有一栋白色的美式二层小楼。
看上去,这房子和隔壁「贫民区」格格不入。
这里便是眼镜的住宅。
在角落草丛里,我右手保持着用枪指着守卫的姿势,左手抄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将他打晕。
然后,我靠近了小楼的窗户。
透过窗帘缝隙,我看到眼镜赤裸着身体,一脸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
而他身边,躺着小钰。
在我这个角度,只能看清小钰的脸。
但那张漂亮脸蛋上痛苦的表情,已经足以摧毁我内心的防线。
眼镜没有杀小钰。
但是,小钰也无法避免被折磨的下场。
我蹲在窗外等着,直到看到眼镜离开房间。
于是,我轻敲窗户。
小钰看到了我。
她小小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喜悦神采。
小钰立刻把窗打开,放我进了房间。
但过了还不到一秒,我的直觉就感受到彻骨寒意。
是眼镜。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这间屋子里。
这个貌似斯文的台湾人,举着枪出现在房门后方。
能在缅甸这种地方生活得如鱼得水,眼镜不仅不是傻子,而且警惕心十足。
整个住宅早被眼镜秘密安装了大量的摄像头、警报装置。
这我能想到。
但为了救小钰,我必须以身犯险。
眼镜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老头子,你说过,要有下次,你的下场就是死!」
他显然不想给我太多机会,抬起枪,用力扣动扳机。
只是,眼镜忽略了身边的女孩。
小钰猛地把眼镜扑倒在地。
子弹击中吊灯,一瞬间,灯上的玻璃碎了满地。
趁此机会,我迅速扑上前,和眼镜扭打在一起。
但是,我毕竟年近五旬,力气明显落了下风。
交手几个回合后,眼镜骑在我身上,双手卡住了我的脖子。
就在我马上就要窒息的关头,只听「啪啪」两声枪响——
眼镜掐在我脖子上的双手松下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软软地倒下,摔在我身旁的地面上。
我挣扎着爬起来。
在眼镜刚才身后的位置,小钰双手举枪,呆呆地站在那里。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她救了我一命。
「没时间了,快跟我走!」
我率先回过神来,拉住小钰。
在眼镜死去的一瞬间,我就做好了逃走的准备。
但是,我没想到,枪声会这么快引来守卫。
如果和这群穷凶极恶之徒发生正面冲突,我和小钰一点胜算都没有。
环顾眼镜的院子,现在唯一的机会就在车库中那辆越野皮卡车上。
「车钥匙在哪儿?」我焦急询问小钰。
「我去找!」
小钰明白我的意思,迅速返回房内。
我坐在越野皮卡上等着,十分心焦。
嘈杂的脚步声、犬吠声,就像死神的倒计时,一点点靠近我和小钰。
「找到了!」小钰满头大汗,迅速跑到我面前。
皮卡车发动。
车头灯光线刺目,发动机轰鸣。
就在守卫来到的瞬间,皮卡车强行撞开铁门,迅速朝前方驶去。
皮卡载着我和小钰这两个苦命人,尾后拖着长长的烟尘,向着码头方向驶去。
我看到了线人的游艇。
晴晴看到我,欢呼着迎上来。
我先下了车,然后扶着奄奄一息的小钰下来。
「有没有人追来?」
调酒师皱眉问。
「眼镜雇的当地武装被惊动了!你带她们走,我来引开这些人!」
「不行!」
线人想都没想,回答道。
我拉住调酒师,十分坚决地要求他听我的。
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已经帮了我们太多。
剩下的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犯险。
「爸!」
我听到晴晴叫我。
回过头,我看到这个曾经跟我负气争吵的女儿,眼睛里全是担忧与关切。
经过这件事,晴晴一定也长大了。
「放心吧,这儿的路我熟,待会儿见。」
我刻意向女儿挤出一丝微笑。
晴晴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
「晴晴,听话,你们先走。」
「爸,对不起,对不起。之前是我不懂事。」
晴晴眼中满含泪水,不停地哭喊。
「好了,都过去了,以后你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
女儿成人了。
作为父亲,我该放手了……
几分钟后。
三四辆飘忽不定的汽车,正朝我驶来。
我看着悄然驶离的快艇,毅然踩下油门,踏上了前方的路。
番外篇:老兵不死
咔哒,咔哒。
时间随着秒针的运动,一分一秒流逝。
为了安慰张晴,调酒师在临别前把自己的手表送给了她。
如今,几个获救的女孩在王自生的陪同下,待在河道边,迟迟不肯离去。
她们再等,等待那道伟岸的身影。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一艘挂着中国国旗的警务船缓缓出现。
众人等来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王自生悲痛地告诉大家,奇迹最终没有出现。
当地武装对老张围追堵截,直到皮卡车油量耗尽。
大量守卫与他展开枪战。
王自生的这位老战友就像一位战士,在边境线附近击毙数人后,最终不幸中弹,坠入河道。
也正是由于这场激烈的枪战,以眼镜为代理人的跨国电信诈骗集团最终难逃罪责,成为缅甸警方与黑道利益纠缠、势力斗争的牺牲品,被一举捣毁。
老张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应到的正义。
……
老张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
张晴为父亲举办的葬礼,也显得格外低调。
葬礼那天,被他舍身救出来的四个女孩同时到场,来送这位英雄最后一程。
而张晴则默默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对着父亲的遗像,女孩许下了诺言。
她要重新参加高考,进入警校深造,将来做一名人民警察。
因为这世上,还有很多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也有很多正在受困的人,正在无声求救。
他们需要老张这样的英雄。
需要英雄执起正义之剑,劈开重重黑暗,将正义光芒带到每一个地方……
(全文完)
作者:张大越 & 余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