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岁的王桂英捡到了一个红包,因为这个红包,活到 79 岁的她都不敢嫁人……
王桂英出生在 1939 年,那时候大家都穷。在王桂英 12 岁那年,她亲眼目睹了爷爷的去世。
老爷子在吐血,吐在脚盆里,本来木质的脚盆染上了一层血色。脸死白死白的,奶奶和她妈妈扶着老爷子,老爷子吐完血,便张开嘴,张一下,大喘气一下,好像呼吸很困难的样子。
王桂英身上鸡皮疙瘩起来了,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呼吸,只是呆呆地望着爷爷。老爷子一口一口的往里面倒气,还断断续续地说热,看着好像想喝水。
王桂英的奶奶和妈妈费劲把他抬在炕上,妈妈端来水,但是老爷子嘴张开却喂不进去,只是在炕上抖动了一会儿,慢慢的归于平静。
她亲眼看着老爷子走了。
老爷子的葬礼,当时来的人很多,还请道士来「唱道」,王桂英跪在棺材前面,喇叭声很刺耳,各种哭声很嘈杂,纸钱燃烧的味道很刺鼻,明明很热闹,但是莫名的让王桂英背上升起凉意。
老爷子下葬当天,晚上天已经昏暗的时候,王桂英发现自己的银耳环掉了,银耳环是三岁时就一直戴着的,以往从没有掉过。这是自己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万一被妈妈发现肯定少不得一顿打,王桂英急坏了,在家里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就怀疑掉在了老爷子坟那边。
她一个人急急忙忙的去找,路上杂草丛生,有的甚至淹没了王桂英的小腿,蹭在王桂英的腿上,有点像有一只只冰凉的手在摸她的小腿。
在王桂英快靠近老爷子新坟的时候,听到里面人声嘈杂!再仔细一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没有其他的外界声音!夏天的夜晚,怎么会连夏蝉和蛐蛐的叫声都没有,可能是白天给唢呐声吵着了吧,王桂英甩甩头,周围果然又能听到各种虫儿鸣叫的声音了。
耳环果然掉在老爷子坟边了,王桂英抬头看了看,树枝把天遮的严严实实,不漏一丝月光。她背上起了一股凉意!感觉特别的冷,她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无意间右眼瞄见了在老爷子坟头边悬浮着一双黑布鞋,往上就是黑裤子和厚厚的蓝色布上衣,像民国时期的中年女子装扮,披着头发,看不清脸。王桂英吓得魂都没了,一边哆嗦一边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出,然后猛地睁开眼,往家跑去。
跑着跑着,王桂英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地上有个红包。她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民国女人,月亮也是正正的明亮,小虫也开始啾啾啾的叫着。她的心开始安定下来,怀疑自己看错了。王桂英看着自己手里的红包,摸了摸似乎有钢镚,红包的布料摸着也很丝滑,甚至感觉带了一点点的温度,王桂英觉得可能捡到大户人家掉的荷包了。
红包里面有一缕头发,一张纸条写着字,还有一个铜钱。王桂英没有读过书,不知道纸条写的什么字,约莫铜钱是古董一类的,赶紧小心翼翼地揣着红包回家了,王桂英拿着红包把这事和奶奶开心地说了,奶奶听了以后脸都变了颜色。赶忙问有没有打开。王桂英点点头,还问奶奶,这个铜钱卖了是不是可以去学校上学了,奶奶拿着红包的手抖了抖,骂道:「这个钱你别想着怎么花了,你要害死自己。」
王桂英不懂,为什么捡的铜钱就会害死自己呢?夜里睡觉的时候,睡的不稳定,耳边隐约听到了奶奶和妈妈的一些对话。
她们说,这是一种定冥婚的方式,里面往往是死者的头发或者一些比较亲密随身的东西,铜钱则代表是聘礼,把红包放路上,谁打开就代表同意了这门亲事,若是提到铜钱怎么花,那更是对亲事满意,缘定三生。
这段隐隐约约的对话压在王桂英的心里,当时的她并不相信。
但是从那以后王桂英梦见一个人,一个男人,看不清脸,不知道是头发挡住了,还是脸是平的没有五官,梦里总是不那么真切,但是男人个子很高,很瘦,穿着红色的婚服,胸口挂着一个大红花,旁边站着的是同样穿着红色婚服的王桂英。旁边还有媒婆整夜在旁边说:「互相照应,百年好合。」
王桂英被这样的梦折磨了好几天,甚至白天都能隐隐约约听到:「互相照应,百年好合。」经过多方打听,奶奶去找了另一个村里的周婆婆,周婆婆嘱咐奶奶,捡到的红包,里面的内容抄写一份,再添一个铜钱在红包里,然后放到外面去。意思就是我只是随礼一下。
王桂英赶忙找先生学了那上面的字,立刻这样做了以后,果然再也没有梦到那个男人,晚上也没有媒婆的声音一直响起。
直到王桂英 20 岁,有人上门求娶。奶奶和娘给她定了一个老实憨厚的小伙子。
本来憨厚老实的小伙子,突然在订婚以后变得奇奇怪怪……
原本一顿能吃两碗的小伙子张根生居然吃的越来越少。
半夜听到张根生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院子里的狗突然发了狂一样在叫,张根生的爹娘起床一看,小伙子拿出 9 根蜡烛半夜在家里点着,有几缕黑色的头发耷拉在蜡烛边。
爹娘吓坏了,喊张根生的名字,张根生回过头的时候,瞳孔放大,居然没有一点点聚光,仿佛透过他们在看什么,紧盯着,愤怒,怨恨,凄冷的感觉……
在烛光的映照下,张根生居然没有影子,爹妈要带张根生去看大夫问神婆,张根生就是不愿意去,嘴巴张的大大的,口吐白沫,嘴里颠三倒四的说着说:「快好了,快好了,过几天就好了。」然后晕了过去。
而自从定亲后,之后出的事更邪性了。张根生家附近的邻居总是能听到吹唢呐的声音,那个声音又尖又空,一声一声,就像是人在嚎哭的声音。
每到太阳下山的时候,还能隐隐的有风的声音,伴着腥味。张根生家屋前屋后一只接一只出现死老鼠,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东西把老鼠带过来的,只是一只只整整齐齐的排在那里。
有胆大的村民,半夜起来看,借着月光似乎能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布上衣的女人身影,那个女人也不说话,也不看人,就是愣愣地侧身站在张根生家门口。
本来满是蔬菜的院子里面什么菜都种不活,原本新鲜水灵的蔬菜也一颗颗死去……
村民纷纷说张根生鬼上身了。张根生的爹娘请了神婆给小伙子看。神婆说张根生被鬼借身了。问张根生的爹娘最近张根生有没有去坟头捡到什么东西,鬼借身一般都是鬼来要回自己的东西。神婆让根生的爹娘找出根生到底拿了鬼的什么东西,丢去三岔路口,然后用香炉灰泡水给张根生洗澡,桃叶沾水给张根生洗脸,连续 7 天,鬼自然就会走了。
王桂英既是定了亲的未婚妻,自然是要来看望张根生的。王桂英来的那天,是一个阴惨惨的天,雨一直淅沥淅沥下个不停,雨打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明明是六七月,偏偏生出了一股凉意。
张根生的父母还在为根生拿了什么东西而发愁,根生憨厚老实,也不是那般爱占便宜的人,到底拿了什么呢?
王桂英来到根生房里,根生睡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屋子里居然隐约透着棺木的那味道,让王桂英一下子想到了爷爷去世她跪在棺木前的情形,还有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直往王桂英鼻子里钻。
会不会是之前那个阴婚的事呢?王桂英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风吹的窗户哐哐哐地发出声音,阴寒的湿气扑面而来,感觉有些冷,王桂英搓了搓手臂。这时一双惨白的双手从后面递了一件歪衫给王桂英,王桂英正想感谢,猛然想起张根生还昏在床上,哪里有人给她送外衫,扭头一看,张根生果然还是跟刚才一样睡的好好的。
王桂英一抬起头看见窗户反光,背后有一个脸色泛青,高高瘦瘦的男人站着,布满血丝的眼角边还有一颗泪痣,他白的泛青的脸上似乎没有血液在流动了,淡淡地笑好像凝在了皮肤表面。王桂英吓得叫了起来,打开门就往外跑,这时雾蒙蒙地门口居然隐约能看见 4 个穿着长袍的人抬着一个棺木经过,棺木没有盖盖子,一眼就能望到里面,里面睡的赫然就是那个长着泪痣的男人…….
王桂英也不知道怎么走到家的,到家以后,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奶奶和妈妈。奶奶搓着手让王桂英妈妈去张根生家说明退婚的事,然后自己当夜就带了王桂英去找周神婆。
周神婆家在半山腰,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独独她家点着灯。家里只有一个周神婆和约莫 15、6 岁的孙女琳琳,灶台上不知道炖煮的什么肉,味道微微的有些酸。
奶奶问道:「这么晚,还没用晚饭吗?来的不是时候,扰了您用饭了。」
周神婆长得一双吊角眼,脸上还有一块大青斑。她摆摆手:「早就吃了,这不过是不听话的畜生,炖了省口粮。」不知道是不是房子建在半山腰的原因,依稀听到一些回声,但是与周神婆的声音又略略有一小节滞后。
等奶奶说明事由,周神婆又问了王桂英见到的那个男人的细节,王桂英一一作答。
周神婆看看王桂英的印堂,摸其骨相,也不说话,只是用一个桃木圈在王桂英胳膊上上下刮着。桃木圈上面刻了一些字不像字,符号不像符号的东西。
桃木圈刮过的感觉,冰冰凉凉,王桂英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一直到头,胳膊上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鸡皮疙瘩。
不一会儿,王桂英的左手居然浅浅地套着一根红绳,猩红猩红的红绳……不一会儿,又什么都看不出来,还是白白嫩嫩的手臂,完全没有什么红绳的痕迹。
「这是什么时候套上去的?是您给我套的吗」王桂英问道。
周神婆声音嘶哑地说道:「可不是我套的,这个藏在你手上好些年了呢。你捡红包的那个,怕是认定了和你的姻缘,不能断呢…….」
王桂英奶奶赶忙追问道:「那可有破解之法?」
「亡者有心愿,心愿未完是不会愿意走的。如今,只有试试满足他,解了和你那未婚夫的姻,嫁了他,看看是不是会安稳去投胎。若是不满足,恐怕不止是你家这个姑娘,家里还有一个小子的吧,怕是小子也逃不了……早死鬼无所归依,则为厉啊……」周神婆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莫名看着远方。
弟弟,王桂英有一个弟弟。如今才堪堪 7 岁。是一家人的宝贝。
奶奶挥挥手让王桂英先去外面,说自己要单独和周神婆说会话。
王桂英来到外面,山间的风刮过树枝,发出的声音就像哭声。一个冰凉的东西放在王桂英的手上,王桂英吓得后退一步,一看,原来是琳琳给自己塞东西。
王桂英看着自己的手,竟然发现琳琳放在里面的是一双眼珠子,猛然抬头看见琳琳,脸上有两个黑洞,王桂英吓的脸色苍白,想尖叫,想撒腿就跑,可是身体却定定地动不了,喉咙明明没有堵什么,却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琳琳凑近王桂英耳朵边,轻轻地说:「你不属于这里,不要到这里来,走。」明明是花季少女的年纪,偏偏语气像个幼稚的孩童。
一阵风吹来,王桂英能正常动了。看看自己的手,哪里还有什么眼珠子,琳琳也不在这里。耳边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虫子叫声。刚才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王桂英抬头看了看月亮,明明很亮的月亮,仿佛在对她冷笑一般……
进到堂屋,王桂英看到奶奶正在和周神婆道别。王桂英不禁问道:「周婆婆,琳琳呢?」
周神婆徐徐开口:「琳琳啊,调皮,这么大个姑娘没个正行,我不能让她吓着客人,把她关在房间呢。」声音嘶哑,莫名带着缥缈的味道。
琳琳一直被关在房间,那刚才应该是幻觉吧!可是眼珠子在手里那滑腻的触感实在太真实了。
走到屋外,周神婆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王桂英还想要回过头跟周神婆说话,侧眼瞥见周神婆手里也捧着一双眼珠子,猛地向上一看,周神婆的脸上也有一对黑洞……
王桂英拉着奶奶回头看,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正常的一张脸。奶奶还责怪她毛毛躁躁的,这么大一个人没个正行。
可能真的是这段时间被张根生鬼上身的时候給搞魔怔了,怎么看谁都奇奇怪怪的。快走到拐弯处,王桂英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回过头又看了一脸周神婆,风把周神婆下身的旗袍吹了起来,王桂英赫然看到她根本就没有腿!
王桂英心里很害怕,懵懵地跟着奶奶回到家。回到家,王桂英还是心里很忐忑。她告诉奶奶,总感觉周神婆透着一股不对劲。
不知道为何,奶奶这次却怒斥她,:「若是你当初未捡那红包,何来今日这些烦神的事,你也莫神神叨叨,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后面就按着周神婆说的办。」
按周神婆说的办?办什么?真的要完成亡者的心愿?真的要跟一个鬼成亲?
在他们陵城一带,一直都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冥婚,若是男的死了,活的女嫁,叫「抱主成亲」,女方之后是不得嫁于他人的。
若是真的和这个不知名的男人结成阴婚,以后谁还敢娶她?
「不,奶奶我不要,我不要跟一个鬼结婚!周神婆怪怪的,肯定有问题。」王桂英叫道。
奶奶干枯的双手抓着王桂英:「桂英,你不结不是要连累国才吗?我老王家三代的独苗苗啊!」奶奶的声音透露出不容置喙。
弟弟,他们怎么会不顾及弟弟呢?为了弟弟不遭遇不好的事情,奶奶和妈妈要她必须得结这个阴婚。王桂英有点茫然了,借着昏暗如鬼火的灯光,坐在床边,思索了很久……
阴婚被定在盂兰盛会开场那天,因为那天阴气最重,在陵城,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到十七,当地都会举办为期三天的戏曲演出。请最专业的戏班,唱最热闹的大戏。但是,这听众啊,都不是人……
农历七月十五这天,王桂英坐在房里,任凭着妈妈给她穿上喜服,母女俩脸上都没有一丝喜色。妈妈要出去准备婚礼要用的东西,王桂英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静悄悄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针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却很轻,很轻。王桂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门缝里,王桂英偷看到是周神婆带着琳琳来了王家。周神婆告诉王桂英的家人,要嫁的的人,坟在十四里外的升金村。
迎娶仪式多在夜间举行,人们正在安睡之际,忽然被王桂英家里的鼓乐吵醒,原来是「搭骨尸」的。抬着一顶轿子,轿子里坐着的正是穿着大红喜服的王桂英,由单鼓、单号、单唢呐吹奏前引。鹅笼、酒海、龙凤喜饼、肘子、喜果这些却是一件不少的。
那边的盂兰胜会唱的热闹,台下却空无一人。经过村里戏台时,正在默默垂泪的王桂英耳边响起的不是戏曲声,却是一种指甲刮着黑板的声音,有夹杂着闷闷的「咚咚咚」声,那声音让王桂英不禁捂起了耳朵。
一针风吹来,微微掀开了轿子的窗帘。旁边跟着走的琳琳,琳琳一边玩着手里的小铃铛,一边莫名其妙地笑了:「让你走,你不走,这下你真的走不了了。」表情笑的微微透露着扭曲。
王桂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琳琳没有恶意。王桂英皱着眉问:「你奶奶不是说,结了婚,那鬼就能安稳的去投胎了吗?」
琳琳笑的更大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为成年人,如果没有结婚,死后是不能享受后人祭祀的,现下马上结了婚,都有人祭祀了,为何要去经历八十一难去投胎?」
「跟鬼结婚,哪里来的后代?」王桂英紧紧追问道。
这时一只干枯的手伸过来,抓住琳琳。是周神婆,周神婆的指甲很黑,很长,抓琳琳胳膊的时候,却是非常用力,像是指甲要嵌入她的肉里。周神婆把琳琳拽到前头,不让王桂英再跟琳琳说话。
王桂英开始有点绝望了,她相信是周神婆骗了她。可是奶奶不相信,妈妈也不相信,都为了不影响弟弟非要她结这个阴婚。王桂英想掀开轿子门跑走,突然一阵阴风刮过,猛地一张脸出现在她面前露出诡异的笑容。又是周神婆!
那个笑容让王桂英身上一阵发毛,王桂英想跑出轿子,但是腿莫名地软了。只听周神婆嘶哑地说:「替鬼魂做冥衣,举行合婚祭。是我老婆子的事,桂英啊,很快,很快就好啦……」
被周神婆这番话说的起了鸡皮疙瘩,盛夏却感觉不到一丝燥热。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升金村的那个坟那里。
由鼓乐前导,抬着环绕坟一周,王桂英就从轿子里出来,看到杂草丛生的坟,心莫名地咯噔一下,砰砰跳的厉害。
唢呐声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尤其的刺耳,除了唢呐声,一片死寂。坟前烧的香一阵阵青眼飘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透露出腐败的味道……
周神婆指挥着大伙儿设矮桌,供「新郎」牌位,前面摆着 3 根大白烛。牌位下方还有一朵大红花,大红花下面还飘着一根猩红的缎带写着:”新郎”的字样。跟王桂英胸口的大红花一样,不过王桂英的红花下缀缎带,写着的是 「新娘」字样。
坟边还搁着一个纸棺材,是的,纸的,棺材……
这个纸棺材不是一般的暗红色或者黑色,是鲜红色,难得一见的鲜红。王桂英的手鬼使神差地摸上了那个纸棺材,却不是纸的触感,像一块冰一下,冻得她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再一看自己的手,又可以浅浅地看到自己左手上那根猩红的红绳了。
棺材里,一套红黑相间的喜服静静的摆放在那里,很像很多年前王桂英梦到的那样。红黑一冷一热搭配非常耀眼,红是鲜红色。莫名的像血,风吹着烛光一动一动的,红色的衣服仿佛像血流动一样……
周神婆拉着王桂英,站在矮桌旁,与”新郎”牌位并列。又用红头绳拴起来他们,一端系着王桂英的右手,一端系在”新郎”牌位,取月老牵红线之意。王桂英的妈妈看到这里,不禁低低的抽泣起来。
奶奶呵斥了一声,妈妈立马停了。周神婆嘶哑的声音又响起:「喜事啊!喜事啊!哭什么,办喜事要笑啊。」说着发生了嘶哑地笑声,就像喉咙里卡了什么还非要发出声音的那个感觉。
这样的声音在半夜显得特别诡异。王桂英全身紧绷着,不敢动弹。奇怪的是耳边居然传来了戏曲声,盂兰胜会可是在十四公里外的他们村,这里应该怎么也听不到啊,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戏曲声?
「来,喝了这杯合欢酒,仪式就完了。」周神婆的话让王桂英微微松了一口气,终于要结束了,接过周神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周神婆端着另一杯酒,来到纸棺材前。手敲了敲纸棺材,明明是纸的,却发出了「咚咚咚」闷闷地声音。整个坟地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咚咚咚」的声音在夜里响着……
「你,来棺材边,伺候你夫婿喝酒。」周神婆闷着声指着王桂英说道。
王桂英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到纸棺材边。手颤抖地接过那杯酒,只听周神婆说道:「倒在棺材里。」
王桂英耳边的戏曲声越发清晰,不,不是戏曲,是戏曲夹在着歌声。唱的是:「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喜服,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喜服。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这歌声听着王桂英心头一紧,王桂英甩甩头,闭着眼睛,一横心,把酒倒进了纸棺材里。
这时候,矮桌前的三根白蜡烛突然熄灭了,那几只烧了一半的香也猛的熄灭了,两面幡布都岿然不动,明明没有起风,王桂英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打摆子,然后她看到纸棺材流出了红红的液体。
是纸棺材掉色了吗?王桂英回头看到奶奶,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慌乱。
空气蓦地压了下来,人开始喘不上气。腐朽难闻的气味一阵阵传来,差点让王桂英吐了出来。
周神婆那双浑浊的双眼盯着纸棺材,盯着好久,脸色沉了下去,轻声讲道:「好日子,各位喝杯喜酒是应该的,抢就不对了,琳琳,多洒几杯水酒。」
琳琳在旁边的空地一边玩着铃铛,一边洒酒,看着漫不经心,实际洒出了一个圆形。圆形形成,待酒撒完,周神婆扯着嘶哑的嗓子唱道:「新人成婚,阴人贺喜嘞……薄酒一杯,不要嫌弃嘞……」这声音像船夫起号子的声音,暗暗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渗人。
在周神婆唱完之后,空气慢慢的不那么稀薄了。在场没有人敢说话,都睁着眼睛看着。不知不觉,王桂英额头上沁满了汗。
周神婆对着王桂英妈妈和奶奶说道:「恭喜,婚成了。」
按照阴婚的规矩,王桂英妈妈和奶奶也对着纸棺材说着恭喜。
正当他们准备收了祭品,回家去的时候,传来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一阵声音,像脚步声,又像是什么东西敲在木头上。
「周老婆子,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你依旧和活人一样,皮肤还是这么富有弹性啊……」一个赤着双脚的年轻女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略略透出一股腥臭味,女人头发很长,很黑……
王桂英看到,她的右手浅浅的有一道痕。像是什么绳子系久了,出来的痕迹,又像是浅黄色的绳子系着。
周神婆神色一变,大喊:「谁都别跟她说话!」
琳琳说:「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旁边王桂英的奶奶说道:「她是刚死的尸魂,还未过七七四十九天,说话就会被带走。我们陵城刚死的人都会绑一根浅黄色的束魂绳。她的右手有一根浅黄色绳子。」
琳琳听了,渐渐伸出右手,阴笑一声说:「是不是……这样的一根绳子啊?」
一阵风吹过来,王桂英看到琳琳飘在了空中,眼睛被捏在手上,脸上有两个黑洞洞的洞,就像那次在周神婆家看到的那样。王桂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琳琳指着王桂英的奶奶冷冷说道:「吴青凤,我们的账是不是该清一清了?」
奶奶颤抖地蹲在地上说道,发出凄厉地声音:「清……不是已经清……了吗……你们答应的……只要桂英给白岩做阴婚配……,给你家……传代……就…….就绝对…….不碰我家…….国才……」
赤着脚的年轻女人却是站在坟头,抱着手臂一副看戏的表情,面上挂着阴森森的笑容。
传代?什么传代?奶奶知道周神婆是鬼?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配阴婚?他们之前有什么仇怨?听到这样的话,王桂英身上冷汗涔涔。
「呵,这是奶奶跟你商量的,我可没说不追究。」琳琳娇俏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刁蛮的味道。
「琳琳,不许闹了,今日大喜!」周神婆脸上的那块斑在黑夜里居然显得更加狰狞。
琳琳被周神婆一吼,果然乖乖回到地面,又成了那个年轻的小姑娘,仿佛刚才的都是幻觉。
王桂英直愣愣地盯着奶奶和妈妈,她们到底有多少秘密?传代?是不是以后一直跟鬼在一起?王桂英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桂英,先跟我回去,现下不是说事情的好时候,明日我告诉你一些事情……」
王桂英怔怔地看着奶奶问道:「到底你跟她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有什么旧怨?」
「明日跟你说……」王桂英的奶奶和妈妈也不再理会周神婆,开始往村里走,似乎透着有气无力。
这时,那位光脚的女子居然开始唱起了歌,跟猫叫一样可怕,只往人耳朵里钻。
王桂英心惊胆战地跟着妈妈奶奶回到家里,脑子里面在想着,会不会其实奶奶也是鬼?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的王桂英一夜都睡不着。
第二天,王桂英一大早就找到奶奶,想问清楚。
奶奶开口说道:「这里面的事情其实要追溯到很多年前,那时候…….」
这个事一下可以追溯到八年前。
周神婆原本不是神婆,本名叫周火猫,是一个寡妇,有一个刚成年的儿子。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周火猫做的生意啊,和猫有关。
那时候大伙儿都穷,吃草根,啃树皮是常有的事。那大家想吃肉了怎么办呢?猫的繁殖能力强。但是猫肉是酸的,并不好吃。陵城有句老话:嫩猫老狗吃不得。周火猫偏生做的就是嫩猫。
而周火猫杀猫的方式,更是令人发指。为了让嫩猫肉更有嚼劲,周火猫每次杀猫之前就硬生生用刀剜下猫的眼睛,猫受到惊吓,身体就会紧绷,肌肉紧绷的那一刹那,她就将它们的皮毛割下,掏出内脏,再将肉趁着还有温度片成片。猫就在恐惧和疼痛中清醒地死去,据说猫在被割成片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疼痛。猫凄厉地叫声日日在周火猫家响起,撕心裂肺…….
周火猫做的猫肉,一般村里人是吃不起的,也是不屑吃的,毕竟那个半山腰飘来的酸味,他们就觉得难闻异常。城里人倒是经常来吃,回头客颇多。有人好奇这个猫是什么味道,经常来吃的一个老饕说道:「这个味道啊,就像是吃了一朵云在嘴里,软乎乎,细细嚼着又很有嚼劲,吃了一次啊,忍不住再吃一次,食之美者,宁过于周氏猫肉乎。」一边说还一边砸吧嘴回味。
猫肉的生意是越发红火,但是周火猫的独子唐友海却身体从小到大都不好,病歪歪的,心地倒是善良的。他不想让母亲再做这残忍的生意,又苦于没有赚钱的法子。
「你不知道吧,我和你爷爷,当年在陵城还是有些名气的呢……」王桂英的奶奶喃喃说道。
王桂英的奶奶叫吴青凤,爷爷叫王白华。两个人是陵城赫赫有名的媒人,但是他们不给人做媒,给鬼做媒,也叫「鬼媒人」。做的是阴婚生意,给人配阴婚。陵城当地人认为,如果死者已经成年还未婚,不替他(她)们完婚,他(她)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不能投胎,使家宅不安。因此,一定要为他(她)们举行一个冥婚仪式。
为了不影响家宅后代的昌盛,一般有钱的人家就会配阴婚。
王白华是灵媒体质,能看到和死者命格最相配的人,用各种手段逼着人家跟死者配阴婚。而吴青凤负责配完阴婚七七四十九天以后给亡灵超度,让亡灵投胎。虽说在当地有些名气,但是那时候大家都穷,配阴婚也就是赚些搭线钱,家里仍然不富裕。
在王桂英 11 岁那年,陵城首富叶龙的女儿堪堪十八岁想不开,上吊死了。叶龙私下找到吴青凤夫妇俩,排出百个大洋,告诉他们,一定要挑一个命格最相配的人给女儿配阴婚。
配阴婚也是有规矩的,自己找死的不能配,强行插入因果容易反噬鬼媒人。而且这找死的人就算结了阴婚也不能投胎,自己找死的,轮回道不收。那配了阴婚的活人,容易被吸光阳气,没多久啊,就得死。
但是叶龙给出的百个大洋实在太让人动心了。孙女王桂英都已经 11 岁了,还未上学识字。孙子王国才刚刚出生三个月,儿子几天前去世了,虽是悲伤至极,但是这一家老小日子总是要过下去。若是拿了这百块大洋,这一家老小的口粮这几年是不用愁了。
一横心,王白华拿出了罗盘。昏黄的烛光下,鹰钩鼻的老人一手将罗盘持平,贴近蜡烛边缘,烛光抖动,印出来的影子摇摇晃晃,像极了一张怪笑的脸。王白华一手拿着叶龙女儿的生辰八字,这富贵人家纸的材质都不一样,居然浅浅的带着温度,摸上去跟摸人一样……
罗盘这一算,算出了和叶龙女儿是极阴命格,最配的命格就是周火猫的独子唐友海,唐友海也是极阴命格,阴上加阴,阴间最旺的婚姻莫过于此。王白华找上门的时候,周火猫自是一口拒绝。自己的猫肉生意足够养活孤儿寡母,为何要配这阴婚,虽然她不知道配了阴婚有什么坏处,但是从心底她就不想应下这档子事。王白华骗周火猫配了阴婚没有坏处,还能得 10 个大洋,但是说了半天,周火猫还是不同意。
王白华只得把这个结果告诉了叶龙,叶龙家大业大,可不想因为一个女儿影响自己的运势,他的黑眸里像是有一潭波涛在掀起,像是一道闪电要撕碎乌云般的愤怒,隐约看到了红色,那夜他踱步许久,计上心头……
那时候正好是 1950 年,新中国刚刚成立没多久。这天,村里的队长突然宣布让大家都不许做生意,开始吃大锅饭。要是有人违反了这个命令,就拉进牢里关起来。
周火猫被这个消息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她一个老婆子,儿子身体又不好。吃大锅饭就要集体劳动,大锅饭没有什么油水,集体劳动体力消耗又大,在队长的监督和管制下,食不果腹地从事超强度的体力劳动,又累又饿,这身体可怎么吃得消。家里还剩了一黑一白两只小猫没有杀呢…….
这天,吴青凤找到周火猫,跟她说,有一个富裕的大老爷想尝尝她做的猫肉,5 个大洋一只猫。周火猫一听,5 个大洋,那可就可以去药房继续抓唐友海吃的药了。可是,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关大牢的,周火猫一下没有答应。
唐友海到底是没干过活儿的人,没几天下来,身体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但是他还乐呵呵的,跟母亲说:「这比做那残忍的生意好多了。」话音刚落,又咳嗽了…….
看着儿子这样,周火猫下定决心。卖一只猫肉,换些钱买点药回来给儿子吃。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两只一黑一白的小幼猫,两只小幼猫浑然不觉,在唐友海的身边蹭来蹭去。
周火猫找到吴青凤告诉她,晚上下工以后她把猫肉煮好,让她夜里 12 点来拿。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外面的风阴冷的嚎叫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妈,你抓小白干什么?」唐友海看到周火猫拽着那只白幼猫,那只白猫一直发出喵喵叫声,旁边那只黑猫背弓起来,毛都开始炸开,警惕地盯着周火猫。
周火猫不说话,一手按着小白猫,一手拿出尖刀插进小白猫的眼睛,猫发出凄厉的叫声。在深夜里尤其渗人。屋子里弥漫着诱人而恐怖的气息,风里似乎能嗅到血的腥味。
「周火猫,你在干什么?还是偷偷做生意?嗯?」队长带着队里的人推门进来。周火猫双腿发软,当她看到队长背后的王王白华的时候,平时看来还算憨厚的男人此刻似乎变成了魔鬼,略憨厚的脸上微微透着狞笑着。
被关进牢里的那一刻,周火猫感觉到一股凉意穿透身体,刺进骨中,她突然明白了,这原来一切都是吴青凤夫妇和富人设计好的。就是为了让他儿子去配阴婚。
后面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叶龙找到唐友海,表明了想配冥婚的想法,只要他答应,收下带有叶龙女儿指甲的红包,便帮他疏通关系,一完成仪式,便放了周火猫。唐友海只得答应。
「我和你爷爷,配了这么多场阴婚,唯独这一场,让我现在想到都一身冷汗啊…….」吴青凤的声音透着绝望的嘶吼,牙齿咬得咯咯咯直响。
叶龙的女儿死了一直没下葬,等着配阴婚安息。配阴婚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快十几天了。叶龙有钱,把女儿的尸体冰在冰棺里。
那天夜里,唢呐吹奏前引,要把叶龙的女儿从叶家抬去之前选好的坟地拜堂下葬。叶龙花大价钱找来了化妆师给遗体描眉化妆。
由吴青凤扶着叶龙女儿上花轿。说是扶,其实是叶龙女儿搭在吴青凤身上,尸体右手小拇指的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露出来。吴青凤侧眼看了一眼叶龙女儿,虽然在冰棺冰着,还隐隐透露出一股腐败的味道。作为鬼媒人,吴青凤闻过不少尸体的味道,但是没有一种味道透着这样酸香味,隐隐约约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尸体上那曾经被绳圈的脖颈有一道很深很深的痕迹,那道痕迹深的好像仿佛都要把人吞噬掉,面部肌肉向下收缩,而舌头长长的垂着,即使吴青凤不抬头都能看见她的舌头,尸体的眼眶还被撑得很开,凸出来的眼球无神地睁着…….
一步,一步,一步,终于把叶龙女儿扶进了花轿。吹吹打打来到了坟地。
那天的晚上雾特别,特别的大。浓厚的雾,好像刀也割不开,又好像针也刺不透。周围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吴青凤的莫名心怦怦直跳……
坟地也很偏,因为是女子,不能葬入叶家祖坟,一个空旷的坟地在一大片森林不规则的拐弯处。
王白华摆好椅子和矮桌。矮桌上放着两只公鸡。叶龙和妻子坐在矮桌上首,叶龙儿子坐在矮桌下首。然后王白华倒了两杯半茶,两个满杯的茶由唐友海敬给叶龙夫妇,半杯的唐友海端给叶龙儿子。胸口系着大红花的唐友海的手在颤抖,他浑身哆嗦,面如土色,额头的汗珠无不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与害怕,身旁一只瞎了眼的白猫,一只黑猫喵喵叫着,哀怨的声音纠缠着风,布满整个天空……
敬完茶,锣鼓唢呐热闹地吹奏起来。
「拜堂嘞…….阴人让路嘞……」王白华扯着嗓子唱道。本来停留在树枝上的乌鸦惊起,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大雾里……
叶龙女儿由吴青凤扶着,跟唐友海拜堂。拜完堂,锣鼓唢呐歇了下来。唐友海急着说:「现在可以放了我妈了吧。」
叶龙一边转着自己的大扳指,一边笑着说:「这个仪式可还没有完呢?我们可是说好的,完成仪式才放了你妈。」
「还有什么?不是拜堂完就礼成了吗?」
王白华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男生女死,那必须要进棺材陪新婚妻子一夜呢,要送入洞房可才算礼成呢。」憨厚的脸说着这么诡异的话,让唐友海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头皮发麻,要送入洞房?那不就是要跟尸体一起待在棺材里,他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在也不敢凝视旁边的尸体。
尸体要入棺了,锣鼓唢呐又热闹地吹奏起来。按照规矩,尸体入棺整个过程,锣鼓唢呐千万不能停。一道闪电闪过,漆黑的天空,雾蒙蒙的水汽被这根金线劈成两半,打在了尸体的脸上,惨白的脸,舌头显得越发长了。但是王白华心里却是颤抖了一下,整个闪电会不会是一个暗示,违背祖训给自己找死之人配阴婚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唐友海和尸体被一起放进了棺材里。王白华朝着西边点上三根香,然后让其余的人都回去了,唯独吴青凤夫妇守在坟边。按照陵城的阴婚规矩,他们得等到第二天把唐友海从棺材里弄出来,这个阴婚仪式才算全部完。
「奶奶,你们这是做什么?就算是活人跟一个尸体睡棺材一夜,也会吓坏的啊……」听到这里,王桂英急着说道。
「那是奶奶和爷爷做的孽啊…….做了那么多阴媒,那是第一次做找死之人的阴媒,那一夜,我和你爷爷坐在坟边,听着里面发出的声音……」吴青凤第一次声音透露出后悔。
那个棺材并不算大,唐友海进去以后是不能翻身的,和那尸体面对面对着。一开始,是唐友海叫喊伴随着哭泣的声音,慢慢地,他的嗓子哑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叫喊的声音。然后棺材里传出指甲抠着棺木的声音。不是闷闷的那种,而是像很长很尖的石头刮在石头的声音,听得吴青凤头皮一阵阵发麻,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
到了三更,俗话说:半夜三更鬼敲门。据说在三更,鬼界的大门将会大开,所有阴间的鬼都会在阳间游荡到四更,三更是是阳间阳气最弱的一个时段。浓雾在一瞬间更加苍白,又迅速变得漆黑,哭泣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靠近,脚步声也似有却无,模糊的光点,重叠的黑影,无一不绝望地撕破夜色。以往也不是没碰过这些古古怪怪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真实,这么能让人感觉到真的有鬼的存在,吴青凤有种不祥的预感。
棺材里指甲刮石头的声音没了,变成了「咚咚咚」的闷声。像是有人用头敲在棺材的感觉。出现了一阵女子的歌声:「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喜服,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喜服。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最后,什么声音都没了。
等到第二天,吴青凤和王白华合力打开棺材的时候,里面的唐友海已经直挺挺的躺着,仍然是在和尸体面对面,只是本来鲜活的一条生命硬生生被吓死了。
「吓死了?」王桂英忍不住追问道。
「是啊!我和你爷爷怕叶龙怪罪我们没有完成这个阴媒,就把唐友海的尸体搬出来,丢了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山上,骗叶龙说唐友海吓出了神经病,跑走了。说到底,还是我跟你爷爷被钱泯了良心啊……」吴青凤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周火猫发现儿子死了,怎么办?」
「周火猫放出来以后,看到独生子不见以后,就来找到我和你爷爷,我和你爷爷自然是不承认的,只说不知道她儿子跑去哪里了,她想去叶龙家讨回公道,却被叶龙打了一顿,求到村里,村里应该也是叶龙打点过了,也未帮那周火猫出头,没过多久,周火猫就死了……」
「死了?那她怎么变成神婆了,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鬼吗?」王桂英赶忙追问道。
「后来,你爷爷莫名的开始身体不好,就猜到是做了找死之人的阴媒,被反噬了,死前嘱咐我,再也不许碰阴媒,好好的抚养你们长大……却不曾想,你捡到了那个红包,我就想找个神婆破解,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其实是明白的,但是……但是……」吴青凤犹犹豫豫地没再开口。
「但是你奶奶为了你弟弟啊,还是跟我做了交易…….」桌子上烛火一下子变得很昏暗,周神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王桂英家,声音悠悠飘出来。
比起她的突然出现,她的话更令王桂英恐怖。交易,原来奶奶一直都知道。王桂英瞪大眼睛,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倒在地上,一种控制不住的恐惧由内心深处升起。
「你奶奶怕是不肯告诉你吧,你爷爷做了找死之人的灵媒,还害死了我儿,若是不还我儿一命,你王家必定绝后…….」周神婆神神叨叨地说着。
「我爷爷已经还了,已经还了,已经还了……」对未来的恐惧促使着王桂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那可没还呢,他那条命是做找死之人灵媒的反噬,我儿的命啊,还没还…….我儿可是被阴婚的洞房花烛夜活活吓死的,乖儿媳妇,你们是不是还没有洞房花烛啊?」周神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笑起来异常诡异。
不!不!不!昨天已经拜堂了,要洞房花烛夜早就洞了……洞房花烛夜这几个字炸的王桂英头皮发麻。
王桂英嘴巴里喃喃说道:「不,不要,我不要去!」
周神婆睁大了她的双眼,脸上的青斑显得尤其狰狞:「放心,我不会拉你进棺材陪我儿的,毕竟我儿的尸体最后都没找着,你那狠心的爷爷奶奶把我儿尸体丢在树林里,被鸟啄,被兽咬,我儿死的都尸骨无存,这洞房花烛夜他自己来找你…….」
王桂英听完脸色大变,来找她……来找她……来找她……
「周火猫,你够了,何必在孩子面前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吴青凤看着王桂英苍白的脸色,不禁对着周神婆呵斥道。
「呵呵呵呵,现在装什么好人,第一次带着她去我家问捡到红包事情的时候,你不就跟我说好了嘛,这个丫头给我儿子做媳妇,放过你家那小子,后面我家小子对自己媳妇做什么,你可管不了……」
屋子里一下沉默了下来,等王桂英回过神,周火猫已经离开了。吴青凤看着王桂英,欲言又止,像是愧疚,又像是理所应当。
那天晚上,王桂英睡的特别不踏实,脑子中各种念头迫不及待地蹦出来。今夜唐友海会不会来?周火猫怎么死了变成神婆的?奶奶为什么独独找到她?是巧合还是故意?唐友海不是周火猫的独子吗,那琳琳为什么喊周火猫喊奶奶?琳琳看上去也是鬼,但是手上有束魂绳,应该死了才四十九天以内,怎么好像跟吴青凤有大仇,她到底是谁?白衣女子手上也有束魂绳,她又是谁?
左思右想,糊里糊涂地睡着了,有句老话叫「细思成鬼」,这句话真没错,王桂英做了一晚上离奇的梦,等从梦中惊醒,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呼,王桂英不禁长舒一口气,还好,唐友海没有来。
连续几天,唐友海都没有出现,或许周火猫只是这么一说,他并不会真的来洞房花烛夜。
因为前几夜太担心没怎么睡好,这一晚王桂英早早地就熄灯睡觉了,睡的格外熟。
王桂英半夜迷迷糊糊听到听见低沉的脚步声,约是哪家早起的去干活吧,王桂英心想。却又打了个寒颤,家里真冷。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地上却黑乎乎的,好像寒气把地上和地下隔成了两个空间。
等王桂英再次睡过去的时候,一阵寒意袭来,好冷,被子呢?然后她感觉有人在压着自己。王桂英能感受到,有人在盯着她,死死地盯着她。
王桂英醒了,她想翻身,可是动不了,她本能的想开口叫妈妈求助,可是嘴上发不出声音,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想努力睁开眼,却只感觉到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运动 ,却连最普通的睁眼都做不到,但是她却能看到身边的一切。
王桂英知道,是他来了,唐友海他来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衣摆下方,她想逃跑,心很却慌又动弹不得,只能陷入更深的恐惧,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
月亮孤零零地盘旋在上空,光线暗淡。
微风吹的树叶沙沙响,她甚至还能听到邻居起夜去旁边的公共茅坑,出于恐惧,王桂英开始喊叫他们,大声的喊,希望他们能把来救救她。
有时她感觉他喊出了声,但有时感觉就是不出声,无论怎样都没有人听到王桂英的声音。
王桂英感觉到,身体不断地下沉下沉,胸口超级闷,感觉要窒息了,耳边全是火车开过的声音,身体也好似被火车碾过似的。
「喔喔喔~」公鸡叫了几声,声调响亮,王桂英被惊醒了。醒过来时,王桂英满身大汗,身子红透透的,脸色却是死白死白的,嘴唇没有任何知觉,浑身上下也没有任何知觉。一直喘着粗气。
缓了半晌以后,王桂英找到妈妈和奶奶,告诉她们这个事情。一边哭着问,之前周神婆说满足了他的心愿,可以试试送他去投胎,是不是真的。
妈妈默默拉着她的手没有说话,眼睛却是盯着旁边玩耍的 8 岁的王国才,王桂英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命算不得什么,妈妈和奶奶第一反应总是弟弟不能受到伤害。
一旁的吴青凤用凄惨而沙哑的声音说「桂英啊,唐友海投胎约莫着可能性不大了,你为了弟弟就暂且忍忍吧……」
王桂英脸色更加惨白,她害怕夜晚的到来。害怕那冰凉的手划过她的身体,害怕那若有似无的汗水滑落她的身体,她想到她身上趴着一个死了多年的鬼就又害怕又恶心,只能不停地大喘气,让人看不出来是紧张还是恐惧……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一片漆黑,唯独王桂英房间点着煤油灯,灯火左左右右闪烁。王桂英坐在桌前,紧紧的抓着一根桃枝,不敢睡在床上。到早上的时候,手抓的早就没了知觉,就算张开手都微微颤抖并拢。
还好,他没来,或许洞完房了,真的去投胎了。连续一个多月,他都再也没有来过。王桂英长长地叹了口气,算是挺过这一关了吧。
明明是心里放松了,不知道为什么,王桂英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她的气色越来越差,说话时身体还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手脚一直冰凉,像是丢了魂一般。看医生,吃偏方,统统都没有用。
这天,王桂英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约莫着凌晨 2、3 点,正胡思乱想着,她听到脚步声,有股奇怪的气味飘进了鼻孔。那个光着脚的少女从房梁上垂下来,安安静静的垂在王桂英的床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你好呀,唐友海啊,最近有事,拖我来看看你。」她一边走到素素床头边一边说,她的语气带着熟人的熟稔。
王桂英莫名地想起了那天奶奶在阴婚现场说的话:「她是刚死的尸魂,还未过七七四十九天,说话就会被带走。我们陵城刚死的人都会绑一根浅黄色的束魂绳。她的右手有一根浅黄色绳子。」
她闭着嘴不敢说话,怕被她带走。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桂英一眼,举起右手笑道:「你是在害怕这个么?」
「别怕,我死了很久了,你奶奶啊,老眼昏花,当年可是扶着我去配阴婚呢,居然连我的脸都忘了……」
王桂英看了眼那女子问道:「你是叶龙的女儿?你不是死了 8 年了么?怎么会有束魂绳。束魂绳不是死了四十九天以内才有么?」
据说黑白无常,看到束魂绳都会离开,给鬼魂四十九天跟人间道别。
女子缓缓地开口道:「这要谢谢我的好父亲啊!」
女子是叶龙的女儿,名叫叶素素。家中钱财可观,日子不算难过。但是叶龙一喝酒就爱发酒疯,关上门打骂下人,渐渐的打老婆,打女儿,唯独疼爱自己的宝贝疙瘩儿子。叶素素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中长大了,到了 17、8 岁认识了一个男子,暗生情愫。
某次幽会的时候,被叶素素母亲发现了。母亲看到男人年龄大了约莫比素素大了 10 岁左右,穿着也略旧,一看家里没什么底子的,死活不愿意让素素跟他在一起。还威胁素素若是不断了跟那男子的关系,便告诉叶龙。
素素约了那男子私奔。本来说好的三更天陵城城门外的河边见。素素去的时候却见着了带着家丁的叶龙。叶龙告诉她男子早就结婚生子了,一看素素要私奔,赶忙写了封信告诉素素母亲,自己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素素被抓回去以后,叶龙对她百般侮辱,骂她不要脸云云……
一面被情郎抛弃,一面父亲对她各种辱骂,还逼着她嫁给同是富户的霍家。
叶素素,叫道:「霍家那个儿子是个傻子啊。」
叶龙却回答:「虽说我家下人口风紧,但是你私奔过了,总是有风声透出去的,能嫁给霍家已经是你积德了。」
想起要嫁给一个傻子,又想起情郎的背叛。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素素吊死在了闺房里。陵城有个古老的传言:吊死鬼,尤其是含着怨气而死的吊死鬼最凶,大凶即大吉,祈福最灵验。叶龙发现素素死后,居然请来了邪道把素素魂束起来,用她祈福。但是被绑住的素素便再也不能投胎转世,只能在这人间一次又一次游荡。
素素拨开她的头发,王桂英仔细看了看她的头骨,才发现在这上面写满了符咒。而右手被束魂绳挡住的地方居然露出了森森白骨……
死了以后,还被刻这么多符咒,为了绑住她的魂魄,不惜将她的血肉勒出,叶龙,真狠啊……
或许是做了这个事情以后,叶龙良心不安,又找到了王桂英的爷爷奶奶,给她配阴婚,试图安抚她的灵魂。
王桂英不解问道:「你为何不去找叶龙报仇?」
素素笑着说:「你看,这就是可悲之处,我被束魂绳捆住,黑白无常便当我是刚死之人,不把我捉去投胎,邪道给我刻咒永生为叶家祈福,我一辈子都没法做对不起叶家的事,只要试图伤害他,便有蚀骨之痛,我最恨他,偏偏永生为他祈福,是不是很可笑?」笑到最后都开始变得癫狂。
王桂英一瞬间有些心疼这个女子,她跟她一样,都是被家族抛弃的人…….
沉默了半晌,素素贴近王桂英的耳朵,神秘地说道:「对了,你知道那个负心汉是谁吗?我悄悄告诉你,你可不要吓一跳…….」气息微微地喷在王桂英的耳朵上,王桂英耳朵痒痒的。
当她听完素素的话以后,惊得大坐起来:「怎么会是他?」
「是啊!没想到吧,那个负心汉就是你爹,王远林……」素素讲这个名字的咬牙切齿,白净纤细的手紧紧地握着拳,右手那白骨更显得渗人。
王桂英眨着水漉漉的眼睛,嘴惊得合不拢。慢慢地眼神飘向远方,似在出神。王远林其实并没有太参与王桂英的童年。王远林在市里的铁路上上班,约莫一个月回来一次。王桂英只能记得铁路上发的苹果,别的玩伴都没有这个吃,但是爸爸每次回来都会揣着铁路上发的苹果,那个香味飘出去好远……
以至于后来爸爸去世了,全家人都陷入悲痛,但是王桂英也没觉得家里突然少个人有什么不对,就这样懵懂地长大了。
王桂英还是愣着,心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了半晌,她说道:「不会的,我爸爸和妈妈感情很好的,不会与你在一起的…….」
叶素素摸了一下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呲笑一声,道:「那我便与你说说,看看你父亲是否真的与你目前感情很好……」
那日,叶素素坐火车从临市的姑姑家回来,出站时却丢了车票。那时候,没有补票这一说,只能重新买票,叶素素身上的钱已经不够重新买一张票了,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急的哭了起来。
这时候,一只白净的手递过来一张手绢,手的主人是王远林,温声说:「擦擦吧,先别哭。遇到什么事了?」王远林人高马大,剑眉星目,格外帅气。或许是那日的日头太晃眼了,那一刻叶素素看着来人仿佛他的身上有光环,整个人闪闪发光。
王远林人也热心,带着素素辗转多个办公室,终于证明她之前是买了票的,就放了她出站。因为王远林第二日休息,便与素素一起搭牛车回他们的那个镇子。他们在路上聊天,发现两个人三观意外的契合,互相交换了名字,少女时期的心动就是电光火石,总是来得轰轰烈烈。
等到两个人下了牛车时,居然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了。素素告诉他若是想找她,可以在叶家西门南边三寸处放两块石头,她第二天午后就会在镇西头的老柳树下等他。王远林郑重地点点头,告诉她且记下了。
没过几日,叶素素就看到了家西门南边三寸处放了两块石头,顿时心跳加速,害羞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回到房间挑选明日要穿的衣服。
等王远林来到镇西头的老柳树下时就看到了正在等着的叶素素。像花一样的女子眨眼轻笑,甜化人心。那一天,两个人从小草聊到馄饨,从戏曲聊到故事,天南海北什么都聊。
后来又见了几次面。许是叶龙没有给素素安全感,素素对年龄大的王远林充满了好感,似恋人又似对父亲的依恋。他有独到的人生阅历让素素着迷。
再次见面的时候,叶素素跟王远林摊开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素素的话简单直接地问了出来。
王远林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与紧张,久久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叶素素眨着湿漉漉的黑眸看着他,眉头轻轻蹙着。这种易碎的楚楚之姿,谁能拒绝?王远林轻轻地搓了搓双手,然后握着素素的手艰难的开口道:「素素,其实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我其实已经结婚了……」
叶素素一听这话,轻轻把他推开了手,一下子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浑身都没劲儿。
「你结婚了,何苦来招惹我……」叶素素一行清泪挂了下来,眸子秋水盈盈。
过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多久。
王远林突然开口说话了:「不,你听我说,但是我的妻子已经是去世了……我怕你嫁我这般年纪的人委屈了你。」
叶素素听到这个话,脑子空白了几秒,明晃晃的日光照进她眼睛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抱着王远林的腰喜极而泣,喃喃说道:「我好怕你现下还是有妻子的,新中国只能一夫一妻,我好怕,好怕不能同你永远在一起……」
叶素素抱着王远林,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僵硬,一动也不动。
叶素素对着王桂英轻轻笑道:「你看我那时候多傻,还跟你爹偷偷割下一缕头发做结发仪式,你爹有这么多的破绽,我却一个都没发现,我以为他真的是个丧妻的男人,结果到头来感动了自己。」
王桂英不知道怎么去评价自己父亲这段的风流韵事。看着眼前苍白的素素,她发现自己并不怕她了,即使知道她是鬼,或许因为她也有着人的感情。王桂英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呐,后来我就成了世人的笑柄,我的故事无人歌颂,他却儿女双全。
叶素素那段日子经常和王远林在大柳树下约会,终究是一日被一个好事的婆子看到了。那婆子赶紧告诉了叶素素的母亲。
叶素素的母亲晚上仔细的盘问了叶素素,对方是个什么人。素素讲了半天,素素母亲得出结论那男人也是陵城人士,工作也只能勉强糊口,家里是种田的,不能和叶家相提并论,还大了约十岁,之前是死了老婆的。叶素素目前那晚气的在家踱步,她对着女儿三令五申,不能再跟那男人来往,给她说道:「给你两天你给我断干净。若是不听话便告诉你爹了,到时候少不得一顿打。」
被母亲警告的那一夜,叶素素失眠了,哭不出来,胸口闷得慌。她知道的,她爹娘是不会让她嫁给王远林那般的穷小子的,但是少女的爱恋哪能那么容易割舍。她想了很久,她决定要逃离叶龙这个打人的恶魔,逃离叶家,跟王远林在一起一辈子。
第二日正午,素素穿了一件白裙,衬的她纤细的身姿宛若仙子般清纯灵动。王远林一看眼睛都直了,连连夸赞。叶素素盯着王远林,郑重地问道:「远林,你愿意一直同我在一起吗?」
王远林点点头,自然是愿意的。叶素素因为激动而脸微微泛红,继而湿润了眼眶,大略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母亲的态度。约三更天陵城城门外的河边私奔,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后面,你也知道了,我没有见到你爹,我见到了我爹,你爹,这个负心汉,害得我惨死,死了还要被邪道束缚在这世间,受百般罪为叶家祈福……我恨他……」说这话的时候,叶素素的眼睛变得森红,像要沁血出来一样,想起往事,不断的难过,就像有针在扎心。
王桂英提醒道:「素素,我爸爸死了奶奶说爸爸得了急病走了,约莫跟你前后也没差几天,你再恨,他也走了……」
叶素素点点头,然后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他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死了真是报应,啊哈哈哈哈哈……」素素仰天长笑,然后话锋一转:「但是,你爹是因为你娘才没去陵城城门外的河边,既然他这么爱你娘,我就让她不得安宁……」
「素素,你不要……」话还没说完,王桂英剧烈的咳嗽起来。
「好了,我是受唐友海的托来看看你,不久啊,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们都是可怜人,你看看,你母亲奶奶让你结阴婚与鬼交,若不是唐友海的那法子,你估摸着也活不久。」说完这句话,叶素素就飘走了,独留着脸色蜡黄的王桂英一个人坐着发呆。
与唐友海永远在一起?那是不是大限到了,最近这精气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王桂英心里想着。
当天晚上,奶奶进来房间给她送饭时,王桂英问奶奶她爹到底怎么死的,奶奶支支吾吾说得了疾病走了,神色透露着不正常。王桂英知道问不出什么,算了,这本是他们上一辈的事,她何必问的这么清楚。
王桂英的气色越来越差,几乎都不吃什么东西了,水也喝的很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透露出灰败之色。越来越没有力气,以往还能扶着床沿站起来走走,现下却只能成日躺在床上,舒服的时候才能勉强靠着枕头坐一会儿。
房门并没有锁匙,只是虚掩着。躺在床上的王桂英从房门的门缝里看到自己的妈妈,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白猫在轻轻抚摸着,脸上有着抑制不住的笑颜。
奇怪,以往妈妈最讨厌猫了,怎么还会抱着抚摸呢。
渐渐的,王桂英发现妈妈进她房间的频率越发频繁。现在王桂英躺着,思考的时间越发多,妈妈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样,但是细细发觉,却又有很多透着诡异的地方。
王桂英妈妈是个苦出身,干惯了农活儿,平时做事便是手脚很麻利,但是最近给王桂英端饭,送水都暗暗透着一股文弱感。经常讲不得几句话便开始咳嗽,用手帕捂着嘴巴咳嗽,这可实在不像是王桂英妈妈做的动作。
妈妈帮王桂英擦身子的时候,轻轻问:「怎得左肩膀有个痣?」
王桂英浑身软绵绵的,好似睡在棉花上一样,对于妈妈的问题,她一脸莫名奇妙,明明之前妈妈还说肩头有个痣,将来定是有负担的人,要压在肩上,还念叨了好几遍,怎么今日记不得了。
已经很久没有做梦的王桂英开始做梦,连续两、三日总是梦到一个男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梦到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脚步声哒哒哒地越来越近,血淋淋的脚印一个个印在地上,男人哑着嗓子一直在叫她,王桂英知道,那个男人肯定是唐友海,他想拉她去作伴。
王桂英接连两、三日被吓醒,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是躺在房屋里,并没有什么血淋淋的脚印。虽说这段时间,日日做噩梦,但是王桂英的精神气却慢慢开始好了,现下都能下地走路了。
这天,王桂英的妈妈在门口的井边洗菜,脚上不免沾了些水。她穿着布鞋啪嗒啪嗒走进屋子里的时候,留下了一串脚印,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里,脚印透出暗暗的红色。很像梦里场景,王桂英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王桂英站在桌子前边问妈妈,:「今天烧什么菜呀?」
王桂英妈妈抬起头,眼神涣散,无法聚光。然后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嘴角生硬地翘起来,好似不能控制嘴角的肌肉,然后说:「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吃猫……」
王桂英吓得节节后退,后背抵上了桌子才停下来。这个声音是唐友海的声音,不是她妈妈的声音。
妈妈怎么会变成唐友海?
「唐……唐……唐……友……友……海,你想干什么?我妈妈呢?」王桂英又害怕又焦急,想声嘶力竭地喊出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声呓语,仿佛没有了力气一般。
只见王桂英的妈妈,并不开口只是古怪的扭着自己的头,好像不能控制一般,僵硬异常。过了一会儿,居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桂英赶忙喊来奶奶,吴青凤听完,气急败坏地说道:「唐友海这是想借你妈妈的身体,复生啊!」
复生其实很难,要先趁着阴气最重的七月七将活人的魂魄取出,再让鬼趁虚而入进入身体。取魂魄不是一般人可以操作的,如今妈妈的魂魄还不知道放在哪里。若是被借的人七月魂魄还不归位,就灰飞烟灭,再也回不来了。
「我去找周火猫,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吴青凤骂骂咧咧地跑出家门。
等吴青凤带着周火猫急急赶来时,周火猫的眸子盯着王桂英的妈妈,眼里流下了血泪。那干枯的手颤抖地摸上王桂英妈妈的脸,声音嘶哑的说道:「儿啊,这多么多年,你都不愿回来看看娘,你还在怨娘做那档子生意吗?儿啊,娘好想你……」
这时王桂英的妈妈缓缓醒了过来,眼睛往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看着周火猫,眼神中流露出恼怒与讽刺,幽幽地说:「我劝了你多次,你可曾听过,若不是你最后非要做那猫肉生意,我们何苦双双离世……」
周火猫不说话,只是盯着王桂英的妈妈,然后用长指甲一下下刮着床板,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头都要裂开了。王桂英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抱着头连连后退。
「周火猫,你答应过我的,把桂英给你家,就放过我王家,现下你儿子占着桂英妈的身体是个什么意思?若你不守信用,我便是歃血破誓,用我一命也拼的你们母子灰飞烟灭!」吴青凤眼睛瞪得圆圆的。
原来,奶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只是不愿意歃血破誓,宁愿用王桂英的命来换全家安宁罢了。明明是七月的天,背上却挂下来一串冷汗。看呐,这人心啊,其实比鬼还可怕呢。王桂英好像被笼罩在一层黑雾里,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走不出来,看不到路……
这时,一个孩子冲了出来,使劲捶打着王桂英妈妈,一边锤一边喊:「我知道你是鬼,你快离开我妈妈的身体!」原来,王桂英的弟弟王国才在门外听到了一切,知道有个鬼占据了妈妈的身体。
周火猫看到王国才这般行事,举起手狠狠得向王国才的脸挠了一下子,她的指甲异常尖利,能看见指甲上挂着王国才脸上薄薄的一层肉,王国才也不敢动了,甚至脸上挂着血都不敢哭。
周火猫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吵什么,吵什么,再吵我就带你走了。你们出去,把门关上,让我跟我儿商量一番。」
吴青凤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喊王国才和王桂英出去,还顺带把门关上了。
刚一出门,吴青凤捧着王国才的脸,轻轻地吹着,心疼的脸都皱在一起:「奶奶的心肝呦,奶奶不是让你出去玩吗,你回来做什么哟,给那疯婆娘挠的疼不疼,奶奶给你吹吹…….」
以往王桂英觉得奶奶疼爱弟弟是正常的,可是如今弟弟受一点伤奶奶心疼的快哭出来,而却愿意让自己去被鬼吸干阳气,哪怕自己奄奄一息,妈妈和奶奶也未曾露出半分心疼,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的,也恨自己身上流着她们的血,王桂英想着想着微微红了眼眶。
这时,周火猫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桂英,你进来!」
吴青凤赶忙给王桂英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进去。王桂英擦擦自己的眼泪,推开门走了进去。
周火猫道:「现在,你是我周家的媳妇了,也有了夫妻之实。夫妻嘛就是需要永远在一起,你是愿意友海占着你母亲的身子跟你在一起,还是愿意跟着友海一起离了这个尘世……一起去死……」最后几个字,她突然加重了声音。
周火猫的脸越靠越近,脸上的青斑陡然放大在王桂英的眼前。她的话,却在王桂英的脑子中一遍遍重放。
对啊。
自己为什么不去死呢?这个问题一遍一遍循环在王桂英的脑海里,遭受到的不公平对待一幕幕在她的脑海中重新回放,一股强大的失落感压的她喘不上气。一起去死……这几个字。仿佛有种魔力,一直在吸引她去做这个事情。
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木然地看着周火猫和唐友海,嘴里喃喃说道:「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一阵拨浪鼓响起,王桂英慢慢恢复了清明。以往跟在周火猫身边的琳琳蹦蹦跳跳地进来。一见着王桂英,眼睛一眨,脸上又不见了眼球,只剩下两个黑黑的洞,甚至能听进风灌进去的呼呼声。饶是王桂英已经见过还是吓了一跳,王桂英双手握拳,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睁眼。
琳琳被周火猫骂了一顿,不许淘气了。等王桂英缓缓睁开眼睛时候,琳琳已经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琳琳看着王桂英妈妈的身体一直笑,一直笑,不是那种畅快的哈哈大笑,是那种含蓄的带着微微紧张的笑,她对着王桂英的妈妈说道:「你回来了?」
王桂英妈妈现在实际上是唐友海了,他不解地看着周火猫,皱着眉问琳琳是谁。周火猫还未回答,琳琳却轻轻靠近他,小手微微勾起,摸上了他的下巴。
唐友海大吃一惊,这才发觉琳琳是之前自己那只黑猫。
原来,那日,与叶素素配阴婚时候,被周火猫刺瞎了眼的小白猫和小黑猫都在现场。他们看着吴青凤夫妇把唐友海的尸体丢进树林,看着他的尸体被鸟啄,被野兽撕咬。等周火猫被放出牢狱之后,它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周火猫跟它们到了唐友海被抛尸之处。
乌鸦成片成片的在上空盘旋,叫起来的声音在树林里一遍遍回荡……现场只剩下一些猛兽啃剩的骨头,有的甚至可以看到红红的骨髓……血液脑浆的混合物沁在泥土里,到处都是……但是破碎的里衣布料,以及唐友海从小带到大的玉无一不在告诉周火猫,这是她的儿子。
周火猫身体一下子就瘫软了下去。潸然泪下。内心深处根本无法接受相依为命的儿子前几天还与她一起说笑,再见却阴阳相隔。
友海他怕疼,不知道被野兽咬的时候能不能感受到疼呢?友海胆小,为了救她同意去配阴婚的时候会不会怨她?没有了儿子的日子,以后该如何过啊?锥心刺骨的疼痛感,扎在周火猫的心房上。
正在周火猫跪在地上抱着唐友海的骨头失声痛哭的时候,一个道长走了过来。道长对着周火猫还有两只小猫说,可以用眼睛交换一个愿望。
周火猫毫不犹豫地挖下自己的眼睛,鲜血从眼眶中汩汩流出,她把带着鲜血的眼球交给道长。周火猫咬牙切齿地说,自己想要成为神婆,通灵,见见自己的儿子,狠狠地报复害死她儿子的王家人,自己也定要那王家人尝尝阴婚的滋味。
小黑猫伸出尖利的爪子挖向自己的眼睛,喵喵喵叫着……
而那只之前已经被周火猫挖了眼睛的小白猫却是无法交换了,它早就没有了眼睛。
道长接过周火猫和小黑猫的眼球,告诉周火猫若是想成为神婆,就要在月圆之夜贴上他给的符纸,吊死在三叉路口的树上。成鬼之后,自然能做神婆,能显人身,与常人无异。然后弯下腰捡起小黑猫的眼球,给它一张符纸贴在脑门上,说道:「知道了,你这畜生想成人呢,想报那小子的一饭之恩。跟着这老婆子,她成神婆之日便是你化人形之时。」
又抚了抚那只瞎了眼的小白猫,对周火猫说道:「这个小畜生得我心,我便带走养着了。」说完,抱着小白猫往西面走去,手里拿着带血的眼珠,滴滴答答在地上留下一条红色的线……
哦~琳琳这才明白原来琳琳就是那只小黑猫。
琳琳拉着唐友海的手,说:「你看我变成人好看吗?能再见你一面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到最后却是激动地语无伦次起来。
王桂英不禁开口轻问:「就因为周神婆不能做那猫肉生意,唐友海抚养了你几日,你为他生剜下双眼,值得吗?」
琳琳难得正色地看着王桂英,声音很轻,说:「你没有经历我的经历,如果你把我的经历经历一遍,你未必会不如我这般做。生下来,母猫就抛弃了我,后又被奶奶抓回去,看多了猫惨死,我的心灵从未得到过爱与慰藉。当我与这个世界的恶意负隅顽抗的时候,他不经意的那些温柔,就像是我在洪水里的那块浮木,如果浮木没有了,我也便活不了。」
众生皆苦。众生皆苦呐。
唐友海轻轻摸了摸琳琳的头,相顾无言。
周火猫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愿意友海占着你母亲的身子跟你在一起,还是愿意跟着友海一起离了这个尘世……把身子还与你母亲……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一下,若是七月过完了,友海还未把你母亲身子还回来,你母亲便再也回不来了……」
惊恐,纠结,紧张,哀伤,多种情绪混杂在王桂英的内心……
到底该怎么选呢?耳边似有苍蝇在嗡嗡嗡鸣叫,渐渐地,那声音连城一片,似是一张网,把王桂英罩在里面,动弹不得。
去死吧……去死吧……死吧……死吧……死……这几个字来来回回地在王桂英的脑子里徘徊。
王桂英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她知道,距离周火猫给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恍惚间,踢到了家里鸡刚下的蛋。就听见奶奶嘴里叽里咕噜的骂着:「这是给国才补身子的,你没长眼吗?你妈现在这样,你还不懂事些……」
王桂英眼睛闭起来了,那一瞬间,从记事起到最近这些糟心事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奶奶的责骂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王桂英机械地收拾着地上破碎的鸡蛋。去死吧,让唐友海把身体还给妈妈,就当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了。
只要死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还未到三日,她找到周火猫告诉她愿意跟唐友海做对鬼夫妻,约定好七月二十九就去陪他,让唐友海把身子还回来。周火猫答应了,让她带上门,他们要操作还体。
王桂英透过门缝看到,屋子里光线一下子变得很暗。周火猫的背弓着,恰好挡住了王桂英的视线,看不清里面在做些什么。不一会儿,周火猫出来告诉王桂英,唐友海已经走了。
王桂英跑进屋里一看,她妈妈仍然闭着双眼睡在床上,呼吸很浅,身体也透着微凉。
王桂英不解地问道:「为何她还是没醒?」
周火猫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说:「只说还你身体,她的魂不在我们手上,她的魂是叶素素帮忙安放的,你要去找那叶素素找回你母亲的魂魄。」
叶素素?不好!她那么恨爸爸和妈妈,肯定会对母亲灵魂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王桂英心口一抽,再想起素素之前讲的「既然他这么爱你娘,我就让她不得安宁。」,王桂英忍不住浑身发抖。
就在王桂英不知道去哪里找叶素素一筹莫展的时候,叶素素这天夜里去主动来了王桂英的房间……
一阵阴风飘过,突然袭来的凉意惊得王桂英出了一身冷汗。一身白衣的叶素素翩然而来,只听叶素素开口道:「听说你愿意跟唐友海做对鬼夫妻?」
王桂英点点头,然后质问素素将她妈妈的灵魂放在哪里了。
叶素素低着头说:「我这般恨你爹娘,自然是将你娘的魂魄散地灰飞烟灭了。」穿着白衣的素素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薄凉,就像是一条浑身冰冷的毒舌在吐着它的信子。
王桂英激动地说:「你骗人,若是我娘的灵魂没有了,就不会有呼吸了,你才没有这个能力将她魂魄灰飞烟灭,说,藏哪了?」
事与愿违的是,叶素素并没有告诉她将她母亲的魂魄藏在了哪里就走了。漆黑的房间就像是一座可怕的牢笼,锁着王桂英,这些糟心的事凭空出现,一件件困扰着她。
距离七月二十九只剩下十天了,怎么才能让素素交还妈妈的灵魂呢?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她偶然在家里一个多年不打开的木质衣箱发现了一些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当王桂英拆开这些东西以后,她震惊了……
王桂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找到周火猫,让周火猫帮她联系叶素素,约叶素素明天晚上陵城城门外的河边见面,她有事情要告诉她。
第二日清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琳琳来了,她告诉王桂英,叶素素答应了同她的见面。琳琳头发上还沾着些微微的湿气,睁大眼睛问王桂英是不是真的要同唐友海永远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琳琳是无辜地看着王桂英,王桂英却莫名觉得是在被她阴森森地盯着。王桂英瞥到琳琳的眼睛里有一层冰冷的寒意,那寒意让王桂英寒到了骨子里。王桂英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琳琳之前的问题。
到了第二日傍晚,王桂英拿着一个油纸包往陵城城门外的河边赶去。到的时候,发现叶素素已经在那里了。
王桂英也不说话,只管将手上的油纸包递给叶素素,叶素素拿到油纸包漫不经心地拆开,待看清楚东西之后,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东西,手却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不,不,不,你肯定是骗我的……」叶素素在夜色里哭的撕心裂肺。
只见王桂英缓缓开口:「我没有骗你。」
叶素素一直颤抖地捏着那两张纸,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流,一直流……
王桂英继续开口道:「我爹其实并没有爱过我娘,他爱的一直都是你,你恨错了他……」
那油纸包里包的是几块大洋,以及一封写给桂英妈妈的信,上面写着:
秀莲: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识字,但是爹一定会读给你听。前些日子与你提离婚,你未同意还说要找妇女主任。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与你告别。你从小被指腹为婚嫁了我,没有享过什么福。我也的确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若是她没有出现,我肯定能与你就这样过一辈子。但是她出现了,秀莲,我不知道怎样形容这感觉给你听。纵然万劫不复,纵然相思入骨,我对她也定此生不负。长安尽头无故里,故里从此别长安。我与她约好了,我要走了,从此山高海阔没人能阻挡我们在一起,家里拜托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王远林永生不忘,下辈子报答你。
远林
叶素素红着眼眶厉声问:「不,你骗我的,若是他真的是那般,怎么会不赴约,还让我爹娘把我抓回去?」
王桂英潸然泪下说道:「昨天,我找到了之前一直在叶家的老家丁,他告诉我……」她哽咽了,纵然对爸爸没有什么感情,但是知道他曾被那么没有尊严地对待,仍然忍不了一阵心酸。
吸了吸鼻子,收敛了一下情绪:「那日,三更天不到,我爸爸就等在陵城城门外的河边,是你的弟弟,你的弟弟偷看了你写的日记告诉了你的父亲,你要私奔的时间和地点。你父亲早早就带人埋伏在河边,看到我爸爸去后,让家丁按着就是一顿毒打,甚至打断了我爸的几颗牙齿。然后告诉他,是你叶素素后悔了,不愿意同他私奔了,让叶龙来处理这个事的。
我爸听了这话,一边吐血一边痛苦地抓着头发大声说着不会的、不会的。
于是叶龙让人将他拖去了叶家老坟边一个年久失修的祖屋,那是一个黑暗,潮湿,炎热的地方。
我爸被扒光衣服,牙齿是用钳子硬拔下来的,拔下来之后不让扔,强迫他咽到自己的肚子里。用手链脚链锁在这白天热,晚上冷的黑屋里,甚至连大小便都没法脱裤子解决,每一秒钟都异常难熬。还有老鼠在他的脚边跑来跑去,他甚至有点羡慕那自由的老鼠。晚上听到阵阵阴风的声音,老鼠也饿极了,「咔之咔之」开始啃食王远林的腿脚。没有人看管,也没有人来送饭,他声嘶力竭的求救,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受了伤,没有水,没有饭,被绑着。等叶家的老家丁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但是我爸还坚持着要再见你叶素素一面,他不相信你会抛弃他。那时的他已经没有办法走了,他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着,就是想去找素素,问问你到底还爱不爱他。遗憾的是,没爬出去几米,便头一歪死了。死之前还微微抬头,似乎还想再看对方一眼,但实在没有力气了。你叶素素永远是他王远林最爱的人啊,过去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再后来,叶龙让家丁把他的尸体丢在人烟稀少的小道上,路过的农民看到后赶忙报告了村里的队长。队长辗转知道了是王家的儿子,才通知王白华和吴青凤来领了他的尸体回去。
因为王远林的信里也未曾提到一起私奔的女子姓甚名谁,吴青凤和王白华一时也无法追查到底是怎么死的。光着身子,身上还有伤,还是出去私奔的时候死的,到底是不光彩,且若是让铁路上知道了真正的死因可能就没有丧葬费赔补了,吴青凤和王白华只得对外宣传儿子是得了急病死了。
听到这里,叶素素就已感觉浑身冰凉。远林是不是很绝望?
肉体疼,精神痛,最后都是带着绝望死去。可怜他一身傲骨,活得连狗都不如。自己还生生恨了他这些年。叶素素感觉自己真的都熬不下去,快要崩溃了。
叶素素手颤抖地拽着那封信,嘴里咬牙切齿地念着:「叶龙!!!」一瞬间感觉到血管爆开,一股热流涌上脑子,头发根根飞舞起来。王桂英没有开口,她知道现在所有的安慰都是隔靴擦痒。
然后叶素素拿下左手的一个戒指,递给王桂英,说道:「你母亲的魂魄就在这里面,你去拿回家浸着公鸡血三个时辰,你目前魂魄就能回去了。」
王桂英依言,果然第二天妈妈就缓缓醒了过来。王桂英妈妈知道了抽去她魂魄的人竟然是老公出轨的人,还是爷爷奶奶配阴婚的找死之人,沉默了良久,道了一句:「因果报应呐!」
隔了一日,便听到村子里议论纷纷。那有名的富户叶龙一家一夜被灭门,传言有人看到了白衣飘飘的女子,家里还留下了一串串殷红的脚印。都说叶家风水不好,招惹了脏东西。据说一家人七竖八的死在家中和院子内,树上挂着人的肉块,地上散落的人的部位。唯独那叶龙死相极其惨烈,全身赤裸被绑在井口,更恐怖的是,那满口牙齿不知道怎得被生生拔下。
王桂英知道这是叶素素做下的。到了晚间,周火猫和唐友海扶着素素来了,素素已经不如往常灵活。声音透着虚弱,头上挂着汗,脸色苍白的如一张白纸:「桂英,我让叶龙…….给你爹血债血……偿了。我……本……是给叶……家祈福……的,伤害……了他们……我……也……要灰……飞烟灭了,等……我灰飞烟灭……后,还烦……请你把……这束头发……烧给我。」手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束打了结的头发递给王桂英。
叶素素嘴上说恨王远林,这些年,却是一直不肯丢了当初结的发。王桂英轻微地点点头,莫名地想起一句话: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王桂英不知道叶素素与自己爹娘的这段孽缘是幸还是不幸…….
「孽障,我说我这罗盘怎么显示事出有妖,原来是你……」一道凭空的男人声音出现。一个穿着道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出现。
叶素素一见来人,变了脸色:「咳咳咳…..清一你这妖道……我…….杀不了…….你,真是遗憾呐!」
王桂英说:「是你,就是你在素素死后,还在她身上刻符咒的妖道。」
清一道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笑一声:「不止呢,周火猫变成神婆也是拜我所赐,就算是唐友海和叶素素阴婚也是我让叶龙操办的。」
都是他,都是他,对上了,原来要了周火猫和琳琳眼睛的道人也是他。
王桂英问道:「你为何要做这些缺德事?」
清一道长一甩拂尘,双眼通红,看的有些渗人:「呵,本是想让唐友海和叶素素能诞下灵胎,为我所用,却没想到唐友海是个没用的,事没做成就死了。我就只能从周火猫下手,给唐友海配一个阴婚了……没想到你们这对母子啊,也是不争气的,居然不肯人鬼婚了,想拖着你去死……那就不会有灵胎了呢,你可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原来自己这些年的孽缘,也是拜这妖道所赐。听到这个消息的王桂英瞬间血压升高,瞳孔放大,气的浑身发抖。
叶素素:「你到底……清一……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一仰天长叹一声:「你们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你们的存在就是给我空的希望……」
周火猫和唐友海脸色一变,周火猫叫道:「清一道长,您想做什么?」
清一从怀里掏出几个黄色的符纸,往周火猫和唐友海身上丢去,念了一段符咒,瞬间周火猫和唐友海身上着了火。
周火猫和唐友海一边惨叫着青筋暴起,颤抖,听得出来是揪心的疼,不一会儿身体慢慢消失不见了。
叶素素喊着:「唐友海……清一…….你……为什么要……让他们……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了?影响自己生活这么久的两个人,不,两个鬼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就这么简单的灰飞烟灭了?
王桂英的眼角微微地开始湿润了,说不清是害怕是喜悦还是激动…..或许是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
清一脸上透着扭曲:「现在轮到你们两个无用之人了,本来啊,你们两个可是我费尽心血选的诞下灵胎的完美人选,阴月阴日阴时阴分出生的,诞下灵胎最合适的人,偏偏两个都失败了。」
叶素素道:「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你让我…..灰飞…..烟…..灭也…..合情合理…..,桂英…..还小…..你…..放过她…..清一…..求你…..求…..求你…..」
王桂英看着叶素素,酸了酸鼻子,低声叫了一句:「素素…..」
素素又咳了几声,接着说:「按理…..若你爹…..还…..还在…..你本该…..叫…..叫我…..一声小…..小妈…..我已经死过了…..灰飞…..烟灭…..比…..现在…..这样好…..桂英…..我只是…..遗憾…..遗憾…..不能再见…..再见你爹…..一次…..一次啊…..我真想告诉他…..我…..没…..失约…..我…..一直…..一直…..爱着…..他…..」素素艰凝视着王桂英,继而深深亲吻手里那封薄薄的信,就像那是王远林早已不存于世的肌体……
清一恨道:「别表演母女情深了,还小妈,哼,今日你二人都跑不掉,两个失败的废物。」眼里的厌恶已经快溢出来。
王桂英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她们没有如清一的愿诞下灵胎,他就气急败坏成这般。这个灵胎到底对清一有什么大作用?
清一飞快从怀里丢出一张符纸,飞到素素身上,素素毫无招架之力。整个天空被红色笼罩,素素全程静坐,既不叫喊也不挣扎,眼里透着老僧入定般的淡然。没一会儿,那个苦了一辈子的女孩走了,她再也见不到她的远林……
清一凌空一飞,到了王桂英面前,手一下子掐上了王桂英的脖子。王桂英一下就呼吸困难、心律加快、耳鸣、闷到人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又真到每一秒都都很难熬。
这时,吴青凤和王桂英妈妈约莫听到了动静,跑来了王桂英的屋子。「你这道长,快放手……」王桂英妈妈上来想掰开清一道长的手。
清一道长大袖一挥,王桂英妈妈就摔倒在了地上。吴青凤和王桂英的妈妈急的在大叫。
清一手陡然一松,说道:「我最讨厌这虚情假意,既然你们不想让我杀死她,那我便与你们玩一个游戏。」
王桂英口唇轻微抖着,心有余悸,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清一扔下一个小药瓶,说:「这个是毒药,吃完不会立刻死,先是嘴巴会一点点烂掉,然后五脏六腑烂掉,最后啊呼吸不上来,一点点憋死,喝下去得两、三个钟头才能死呢,你们三个人必须一个吃,剩余的两个我便放过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清一的笑声透着癫狂。
王桂英一边大喘气,一边盯着地上的瓶子。王桂英的奶奶和妈妈也呆呆地望着药瓶,一时没有人说话。
王桂英的妈妈抽动了一下嘴角,慢慢地靠近药瓶,手颤抖地想拿起来,只听见吴青凤大喊一声:「秀莲!你要去了国才谁照顾?」
王桂英妈妈仿佛一瞬间恢复了清醒,迅速地缩回手。低着头不再讲话。吴青凤说道:「桂英,你本也是鬼交过的人,阳寿约莫也不会太长,奶奶和妈妈还要照顾弟弟,你若懂事些,便自行去了吧……」
王桂英脑袋「嗡」地一下子炸开。吴青凤这番理直气壮的话像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原来她的家人还是这般自私,一如既往的自私。
清一哈哈哈笑出了声,拍着手看着面如死灰的王桂英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
王桂英失望至极,死就死吧,捡起药瓶准备一口气喝下去,只听见盈耳的一声:「住手!」
清一一听这个声音,不自觉地抖着双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镯子,对着镯子说道:「是你说话吗?是你吗?是你吗?芊芊?我将你魂锁在这安魂镯里十年,你都未曾理我……是你吗?我的芊芊?」
镯子又再次开口道:「是我,莫再作孽了,之前你将鬼魄灰飞烟灭便罢,本就不是世上的东西,现下你怎么能对人下手呢?」
清一激动地捧着镯子老泪纵横,不住的点头:「好好好,不对她下手,不对她下手。」
镯子又再次开口:「我也如那些魂魄一样,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你将我强行留着也没有意义,放我去吧……这些年,你造孽太多了,千方百计想让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生出灵胎供我投胎,搜集那些血腥之物固我魂魄,你可问过我,是否同意?」
清一微微摩擦着镯子:「芊芊,芊芊,不可以走,走了你再也回不来了,你就灰飞烟灭了,你不能走,爹肯定能想办法让你重新活过来的,你相信爹,爹会给你找一个最适合的躯体让你投胎……」
这又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清一那时候还不是清一道长,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装作道长坑蒙拐骗。那段日子,清一的家乡发洪水,闹饥荒。三五成群,拉帮结派,众人皆是吃人的贼。太饿了,先是啃树皮,挖草根。后是折骨而炊,易子而食。
清一的一家人除了自己和女儿,其余都饿死了。他拉着女儿芊芊一路往东逃难。
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吃到什么饱腹物的清一和芊芊自是走的很慢,走了约莫十几天,他们来到了陵城。陵城有清一一个远房表叔。这个远房表叔之前被日本人追杀,是清一的父亲冒着全家被杀的危险收留了他。当清一和芊芊凭借着模糊的地址找到表叔家时,表叔家已然发达,住着明亮亮的房子。
面黄肌瘦的清一带着芊芊在门口求了很久,表叔家始终无人开门,还打发底下人来说,并不认识清一,让他不要跪在门口了。看吧,这就是人性,冒着生命危险救得人,如今居然不肯施舍一口饭吃。
精疲力尽的清一听完想站起来,一下子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时,芊芊不在身边,有个老妇给他端来一碗稀粥。清一稀里呼噜地一口气喝了下去。赶忙问那老妇这是哪里,自己的女儿呢。
老妇说跟他一起的那个小姑娘,为了换一张赈济委员会的登记证,将自己卖给了一个富户家里做下人。小姑娘将赈济委员会的登记证给了清一,清一就可以得到救济。
老妇还安慰清一,这小姑娘去做下人啊,比跟着她这个父亲强,好歹不用饿肚子了。清一点点头,若是能吃饱肚子,做下人也可以的。
清一凭着那张登记证,多天的饭有了着落。他在陵城找了一个道观开始继续做道士。那道观香火蛮旺。里面的住持很是看重清一,他的处境也慢慢变好,于是,他便开始多方打听女儿芊芊的消息。
打听了很久都没有消息。约莫过了一两年,终于打听到了一点消息。原来买走芊芊的富户居然是清一的远房表叔家。
清一上门找芊芊,看门的老头,一听,连忙摇头,说不在这里,不在这里。但是清一感觉老头的脸色透着古怪。
清一拿出粮票和钱贿赂了看门的老头。那看门老头才轻声对清一说,前几日,那富户的儿子逼着要让芊芊做姨太太,芊芊抵死不从,还说要去妇女主任那边告他想重婚,那会新中国刚刚成立,抓的还是很严的。
那富户儿子一看芊芊不从还敢威胁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半夜趁着芊芊睡着了摸进了芊芊的房里,辱了芊芊的清白。事后提出要让芊芊做姨太太,芊芊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还想冲出去找妇女主任。富户儿子没想到芊芊如此烈性,失了清白还要去告他。情急之下一把抓过芊芊,拿起旁边的花瓶想敲晕芊芊,没想到下手太重,芊芊就这么死了。富户让下人将芊芊的尸体用一床凉席裹了,丢在了陵城最北边的荒山上。
清一听到这里的时候,手不自觉捏紧了,他很难受,但是难受到了极致实在哭不出来。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他的悲伤。那么好的芊芊,是自己害死了她,如果自己带她来的不是陵城……如果芊芊不用卖身给换救济证……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不停地用尖利的指甲抠挖……他想冲进那表叔家杀光他全家,但是他知道,他现在的能力不可以。清一他甚至害怕待在表叔家门口,他害怕这个伤心之地,这个让他有丧女之痛的地方他想快点逃离, 他甚至想欺骗自己,芊芊还在,芊芊没死……
等清一失魂落魄地回到道观时,没想到道观的主持下山时一脚踩空,等到救回来时已然奄奄一息了。主持屏退众人,将清一喊至床前,交给清一一本修炼册。告诉清一,这本修炼策是历代掌门传下来的,里面记录了很多千百年前的道术,有的阴毒无比,且容易被反噬,万不可修炼。但是祖师爷们的心血也不能烧毁,要一代代传承下去……
住持交代完遗言,将住持之位传给清一便没了气息。
一日以内的两个坏消息,清一备受打击。他害怕在时间的流逝下他会忘记芊芊,他害怕芊芊不快乐地走,他害怕再也见不到他的乖女儿芊芊。跪在住持的棺木前,清一没有遵守他对住持的诺言,他捧着那本修炼册,郑重地对着棺木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了,住持,清一要违诺了。
清一翻开修炼册,看到了起死回生大法。没有丝毫犹豫,用自己的鲜血献祭,开始修炼。
人在死了七七四十九天以内,魂魄是留在人间的。这时候若是将她魂魄聚集,便可养在一个养魂镯里头,找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人与男鬼;或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鬼与男子阴魂诞下灵胎,便可吸收养魂镯的魂魄,将灵胎变成魂魄之人。
养魂镯是陵城楚家的传家宝,为了获得这个养魂镯,清一使用各种手段陷害楚家,设计让楚家唯一的孙子杀了道观的小道士,逼得楚家交出了养魂镯。
被放进养魂镯之前,芊芊的灵魂哭着求清一,不要为了她做此等恶毒之事,自己宁愿重新投胎,魂魄能见清一一面已经没有遗憾了。清一自然是不允,强行将芊芊的魂魄放进了养魂镯,此后,芊芊再也没有理过清一,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在场的人听完这个故事沉默了许久。
清一的偏执也是因为最爱的女儿受辱至死。王桂英开始觉得,自己远不如芊芊幸福。芊芊死了,她爸爸还一心记挂着她,盼望她活过来。而自己宛若一个活在洞里的老鼠,明明活着,却被讨厌……
芊芊温柔却又坚定的声音再次想起:「爹,放我走吧,我在养魂镯里待了九年了,我太疼了,每日这蚀骨之疼,我真的受够了……」
清一说:「蚀骨之疼,修炼册上未说啊,你为何不告诉爹,天天蚀骨之疼,你该多难受啊……」浑浊的眼睛里再次挂下两行清泪。
芊芊说道:「爹,你的执念太深了,我怕你留不住我,你难受……爹,莫造孽了……你已经为我报仇了,侮辱我的人你也已经将他凌辱至死,便算了吧,不要再害无辜之人了……」
清一点点头,摸了摸养魂镯,说:「乖女儿,爹要打碎这养魂镯了,你魂魄要散了,再不用受这蚀骨之痛了……」他高高举起养魂镯,手颤抖着实在摔不下去。闭着眼,一狠心,养魂镯掉在半空的时候,芊芊最后开口道:「爹,保重!」
王桂英心里默默地对芊芊这苦命的女孩说道:「要开心啊!不管在哪里,要一直开心啊!」
清一看着地上的养魂镯,呆呆地不说话。这时一道人影腾空飞进来,直指清一,原来是琳琳。琳琳可能知道了清一让唐友海灰飞烟灭,想杀死清一。
清一冷哼一声,给琳琳贴上一张符纸,开始念咒。琳琳全身着火,琳琳忍着痛,扑过来抱着清一,清一居然也不躲,眼里透着一股求死的眼神,等清一身体着起来的时候, 他也不叫,也不哭,就这么平静的目视前方,等快烧到头时,才听到他喃喃一句:「芊芊,别怕,爹来了。」
王桂英一家人看着这一切,有种尘埃落定的感叹。这场历时九年的闹剧,终于唱完了。半个时辰前还在劝王桂英死的吴青凤,现在居然笑着对王桂英说:「桂英啊。吓坏了吧,没事了没事了,事情都结束了啊!」
王桂英心想,最让我害怕的不是鬼,而是看透了家人的心。在生死面前,一句一句劝着王桂英赴死。王桂英沉睡了十几年的反抗意识仿佛在这一刻苏醒了。
她对着奶奶和妈妈说道:「这个家既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去了其他地方讨生活吧……」
妈妈一听,赶忙劝道:「桂英啊,那会儿大家都被吓坏了。奶奶的话也并非出于真心,家人哪有隔夜仇,你莫胡思乱想。」
不是真心的?这个话不知道妈妈自己信不信?在场的每一位都知道这个是真心的吧。
奶奶也搓着手,显示出局促:「桂英啊,奶奶那也是权宜之计。你莫想这些了,过几日,奶奶找媒婆给你说户好人家,小两口热热闹闹的过日子,这往事就随他去吧。」
王桂英没有答复,原来还想将她卖一份彩礼钱啊,这个主意真是美啊。
不知道王桂英有没有听进去奶奶和妈妈的话,接下来半个月,她倒是安安稳稳地照常过日子。
等半个月后,吴青凤不禁放松了警惕。第二天一早醒来,还没见桂英烧好早饭,去桂英房里一看,哪里还有人影,衣服都会收拾好带走了。
王桂英这一走,陵城是再也没有过她的消息。头两年,吴青凤还到处打听,日子一久,甚至怀疑王桂英死在外头了,也不在打听了。
王桂英去了距离陵城七百多公里的一个小山村,在半山腰搭了简陋的茅草屋住着,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有好事之人见她年纪轻轻给她说媒她也婉言谢绝。平时就靠山间几块薄地和卖林间养的鸡蛋为生。
一直独身活到七十九岁。有一次,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跟着爷爷上山捡柴禾,看到王桂英。不解的看着王桂英问道:「奶奶,您一个人住在山里,你不怕有鬼吗?」
女孩的爷爷赶忙骂道:「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哪里有什么鬼,别乱说……」
王桂英的眼睛已经很浑浊了,她忽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那段旧事,声音带着老态,说道:「鬼啊,哪有人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