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栋鬼屋似的废弃楼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透过望远镜窥视着对面桥上的女子。
女子虽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经过前面六天的蹲守,光是那瘦得弱柳扶风的身材就能让我确信,是她。
今天的她身穿鹅黄色裙子,缓缓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
我跟随她的脚步,慢慢移动手里的望远镜。当她走至桥顶的「桥」字位置时,我记下了此时的时间:21:26:52。
而此时的我并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帮助客户完成她的杀人计划。
1
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私家侦探,毕竟国家不允许这种职业存在。所以,我对自己职业的描述,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小角色。
我的业务范围包括但不限于调查出轨、窃取商业机密、查人老底这种老掉牙的差事,生意一般,但也够我一人吃喝。
偶尔也会接到一些有趣的任务,比如帮客户匿名买猫狗,上门调解家庭婚姻矛盾等。
甚至还有一次,我莫名其妙地受到一个年轻人委托,替他去给亲戚的孩子开家长会。我全副武装,帽子口罩手套一应俱全。三十多度的盛夏,我在某中学没装空调的教室里汗流浃背,还被虎视眈眈的班主任留下谈话。
那次真是给我的职业生涯抹上了屈辱的一笔。我不仅被全班家长视为怪物,还不得不被灌输了一个不认识的孩子的学业规划。
但这些都没有我这次接到的任务来得奇怪。
电话那头的声音怪怪的,不男不女,是变声器的效果。
「你好,是薛冰吧?」
「薛冰」当然是我的化名。除了认识超过十年的人,没人知道我的真名。
「哪位?」
「我是老三介绍的,想拜托你个事。」
我不知道老三是谁,我的客户找上门来的时候也都不会用真名。
不过谁都会认识一两个老三,他说是老三介绍的,很正常。
「请讲。」
「事情很简单。我需要你帮我盯一个人。」
「可以。我的收费标准老三跟你说了吧?先预付一半款项。」
我在业界的声誉不差,所以大多数客户都不会担心我拿了预付款后人间蒸发。
「没问题,我听老三说过,对你绝对放心。」
「理解万岁。请具体说一下情况。」
任务确实如对面所说,很简单。
每天晚上八点至十点,在联声桥蹲守某个指定的目标人,记下对方位于「桥」字位置的准确时间,精确到五秒以内。
任务为期一周。
我看着发送过来的照片,一个面容瘦削的女孩,看着二十七八岁。
「好。收到钱就干活。」
2
刚踏进这个行业的时候,我也像大多数新手一样,接到任务忍不住会好奇,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但多年以来,我早已养成习惯,给钱就干。只要不伤天害理、违背良心,我才懒得理会客户那些乱七八糟的动机。
这次的任务我同样没兴趣知道背景。甚至希望以后这种轻松的活多多益善。
第二天吃过晚饭,我前往联声桥附近踩点。
这是座老桥,至少有三百年历史,解放后改名为联声桥。桥堍立着文保单位的石碑。周围全是老国营单位的家属小区,还有几幢待拆不拆的废楼。
我戴上手套,走进一栋无人居住的废楼,里面很黑。从第三层的楼道窗口望出去,正对着桥的侧面。
我找到最佳角度,确信不会轻易被发现。做下标记,就走了出去。
快速将方圆一公里排摸了一遍,没什么异样。我放下心来,回到废楼,正好七点。
盯梢第一天,早开工一会儿也没事,以免错过目标。我咬了两口面包,将楼里捡来的凳子搬到标记处,拿面包袋擦了擦,一屁股坐了上去,
桥上人不多,自从新区开发后,这一带近几年变得愈发萧条,出入的基本都是老人。一到晚上,连着十几二十分钟没人走过也是常有的事。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人际寥寥的联声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在错认了两个女孩后,正主终于出现了。
我透过望远镜仔细端详,她比照片里还要瘦,脖颈细长,肩背单薄,穿着墨绿色的上衣,白色裙子。
她走得很慢,说是挪动也不为过。我耐心地等到她终于登顶。
21:28:14。
她过去了,依旧移动缓慢,我的镜头始终没离开她微微颤动的背影。
等到最后一分钟,她再没出现过。我收拾好烟头,回了家。
刚踏出淋浴房,电话就来了:「冰冰,把时间报给我。」
被这个人妖似的声音叫成「冰冰」可真恶心。我皱了下眉,把劳动成果报过去。
「很好,谢谢。」
我腾出一只手迅速擦干身子,光脚走出浴室。
又应付了几句,对面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扔到一边。
3
女孩每天都很准时,登上桥顶的时间差不会超过五分钟。
第七天,看着那个鹅黄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我完成了此次工作。
我非常细致地把现场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把破凳子扔回原位,借着月光把凌乱的脚印抹平,最后检查了一遍,确保没留下任何痕迹后,离开了大楼。
回到家刚洗完澡,客户的电话如约而至。
「冰冰,把时间报给我。」
「21:26:52。」
「很好。辛苦了。」
「尾款记得打过来。」
「不急,我要加单。」
我向来最反感临时加单这种事,这会打乱我的节奏。我不客气地回道:
「那得加钱,而且比两次单独的任务更贵。」
「没问题。」
「你先说说,还要我做什么?」我打算先听听内容,然后随便找个借口拒绝。
「有件东西,我需要你去放在联声桥的桥顶上。」
「就这?」我还当自己听错了。
「对,就这。」
「……不会是炸弹吧?」
「哈哈哈,冰冰你可真幽默。」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我告诉你,要是什么危险物品,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放心,绝对安全。我一会儿就把信息发给你。」
也许一半出于好奇,我将信将疑地接了这个任务。补的那部分预付款到账后,我收到一张图片。
打印出来后,我坐下细细研究。图片上是一个白色相框,里面装着一张照片,一男一女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对着镜头甜蜜地笑。我认出女的就是那个我盯了一周的瘦削女孩,男的没见过,看着五十来岁,一副事业有成的样子。
相框背后冒出茶色的一个角,像是纸。图片底下还有几行字:
绿水公园湖心小卖部往东 30 米,左边第二棵树。明天上午十点。
我笑了,搞得跟电影里交赎金的片段一样。
第二天,晴空万里。我穿戴整齐,早早来到公园,绕湖跑了十公里。很久没运动了,往常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的距离,今天居然跑了七十分钟。
拉伸完后,我去小卖部买了瓶水,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休息。
出于职业习惯,我到哪里都戴着手套,避免在任何地方留下指纹,此刻两只手都黏糊糊的,我摘下手套,摊在长椅上晾晒,一双手则用水冲洗了一遍。
还差十分钟就到十点了,我边甩干手上的水,边四顾寻找。
周围的三把长椅上都坐着人,但怎么看,这些带小孩的家庭主妇,年逾古稀的华发老人,都不像是我的客户。
而不远处那一棵棵树,静静地竖直立在那,树叶随着风轻轻摇动。我没看到有任何人接近过它们。
十点钟,我戴上手套,起身朝那棵特定的树走去。
到了,我踏入草坪。树下的草长势茂盛,联合泥土一起把树根牢牢覆盖住。
我用脚拨开一掌高的草,若无其事地绕着树转了个圈。突然,脚尖踢到个硬物,还伴随着沙沙的声音。是个黑色塑料袋,我环视四周,小心翼翼地打开塑料袋往里瞧。
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相框,还有一张纸。我确认树下再没其他东西后,拎着塑料袋回了家。
我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一身清爽走出浴室,回到塑料袋旁边,戴上手套,我不想赤手触摸别人的东西。
相框和昨晚图片上的一模一样,背后绑了个茶色的信封,我摸了摸,里面装了些细密坚硬的尖锐物体。
我把相框放到一边,拿出那张纸。纸上写着具体放置时间和细节。这时,电话响起:
「冰冰,东西拿到了吧?」
「嗯。」我手里还拿着那张纸。
「好,你就按照里面那张纸上写的时间和地点执行,千万不要早到或晚到。还有,记住,别忘了戴手套!」
挂了电话,我把纸上的信息印进脑子里,和打印的图片一起放进抽屉。
4
晚上九点,我再次来到那栋废楼。
第二天,三楼的那个位置没被侵扰过,仿佛一直在等我回到这里。
第三天,我看着窗外的寂静。今晚的联声桥格外冷清,二十分钟里,只过去一对老夫妇,和一个步履匆匆的中年妇女。
第四天,我来到桥顶,正好是客户规定的时间,9:25。我突发奇想,这时如果同样有个人在监视我,那么他记下的时间就是 21:25:03。
第五天,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居民楼里偶尔传出的狗吠。我从塑料袋里取出相框,摆到「桥」字正上方的桥栏上。
第六天,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三个字,客户却唯独对「桥」字情有独钟。密密匝匝的枝杈树叶,遮挡住了路灯绝大多数的光,可偏偏在那个位置,漏网之鱼似的留下了一片光斑。
第七天,在一片黑暗中,相框特别醒目,女孩不可能看不到——如果这就是客户的目的的话。
第八天,最后看了一眼照片里女孩甜甜的笑容。我把空塑料袋塞进口袋,离开了联声桥。
第九天,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至于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并不关心。
第十天,第二天,我收到了全部尾款。这一单,确切地说,是两单生意,给我带来了丰厚的报酬。我提前付了房租,换了垂涎良久的新款手机,还去心愿单上的高级餐厅吃了一顿。
第十一天,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任务。本以为每一天都会像水一样,被时间的河床载着向前徐徐流淌,没想到,奇怪的事情再次找上门来。而且这一次,向着更离奇的方向行进。
第十二天,当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在电话那头响起时,我并没有感到意外。干我们这行的,也会有自己的主顾。客户信任你,时常找你办事并不罕见。毕竟都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任务,委托的人越多,客户的风险也越大。
第十三天,「冰冰,最近好吗?」
第十四天,「你应该不是专程打来问候我的吧?」
第十五天,「行,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上次的任务完成得不错,这次的任务再次交给你,我很放心。」
第十六天,「不会又是盯人吧?」
第十七天,「怎么?不喜欢这么轻松的工作吗?」
第十八天,「倒也不是,就是有点无聊……具体说说吧。」
第十九天,这次的任务相比上次的废弃楼一周游,确实条件好了不少。而且一天完工。但内容大同小异: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在目标人的公司楼下等待。
第二十天,「你就坐在车里,等我指示。」
第二十一天,「等等,我没车!」我感觉受到了侮辱。
第二十二天,「车我会提供给你,明天傍晚六点,还是绿水公园,我把车停在后门口,钥匙在上次那棵树下……」
第二十三天,我记下车牌号,心里虽充满了狐疑,但看着须臾而至的预付款,心一横,管他呢,赚钱要紧。
第二十四天,我准时赶到公园。傍晚六点正是晚饭时间,公园里人不多,只有极少数的几拨人迎着夕阳,围坐在草坪上野餐。
我径直走到目标树下,假装系鞋带,随手把树下反射着阳光的车钥匙放进口袋。
我听从客户的要求,从公园后门出去。后门比正门狭小了不少,铁栅门也半关着,只留着仅够一人穿过的空隙。
外面停着一溜车,我照着车牌号,找到一辆黑色的旧车。车脏得恰到好处,外观也很完美,属于看过一眼绝对留不下印象的影子车。
我上车打着火,发动机颤抖着发出轰鸣。我调好座椅和后视镜,略微熟悉了一下车内功能,缓缓开上了路。
目的地距离公园十几公里。那是一栋丑得惨绝人寰的商务大楼,设有空中走廊,把几栋子楼互相衔接。从上空俯视,整座建筑就像一颗切开的海胆,所以被戏称为「海胆大厦」,它原本的名字——T 大楼,反而渐渐被人遗忘。
路上有点堵,我来到大楼已将近七点,只见一辆接一辆的车从大楼的地面和地下涌向出口。
正对着大楼有一排停车位,我把车倒进最边上的位子,熄了火。
我不知道盯的是谁,照客户所说,我此次的任务就是听从指示。我打开车窗,点了根烟,看着三三两两的男女从大厦一楼的玻璃门出来。
我已经快十年没正经上过班了,早忘了这种规律的朝九晚六是什么感觉。
天彻底黑透了,路灯亮起来,我的车在树荫掩护下,更加不引人注目。除了少数几个还亮着灯的办公室,基本不再有下班的人走出来。
我在车里坐得屁股生疼,手被手套捂得发木,再加上肚子饿,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八点半了,我刚想点燃第十根香烟,电话来了:
「冰冰,你还在吗?」
「在。你到底让我等什么?」
「抱歉抱歉,我估计错误,目标今天不在那里。」
「什么?所以我这几个小时是白干了?」
「哈哈,不会不会,不管目标出不出现,钱我还是照付的。」
「那我现在怎么办?」废话,当然是去吃饭啊。
「你先走吧,车留在那里就行了,一会儿我去开走。」
交代了停车地点,我直奔附近的小饭馆。已经很久没饿得这么前心贴后心的了。
风卷残云地吃完,我摸着凸起的肚子,松了松被汗浸透的鸭舌帽,准备打车回家。
电话再次响起,我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又搞什么鬼?」
「冰冰,我刚收到消息,情况有变。你还在附近吗?」
「我说不在有用吗?」
「我没法过去取车,需要你把车开到一个特定的地方。」
「行吧,到哪里?」
「沿 W 路一直往西开,开到 F 路交叉口左转 200 米,看到右手边的工地后,直接靠边停好,然后你就能走了。」
客户又补充道:「尾款在驾驶座上,茶色信封。」
我安慰自己,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压下一肚子疑问和火气往回走去。
楼上的办公室又暗了几间。我戴上手套,坐回车上,发动车子驶离了「海胆大厦」。
5
W 路的支路中,F 路是最新的,开发不过半年,另一头还是断头路。整条路只有路面是完好的,两边全是工地,说是废墟也不为过。
我把车开到指定位置的工地旁,下了车。整条 F 路除了各个工地自己的监控以外,没有一个探头。
没有人,没有路灯,没有行驶的车,那辆黑车仿佛正被黑暗一口口吃掉,我离它越远,越感觉它根本不存在。
我走回 W 路打车回了家。
到家接近十一点,这一晚上,感觉啥都没干,却累得要死。
我洗完澡躺到床上,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嘟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小薛?好耐冇见啊!」是小赵吊儿郎当的声音。
开了几句玩笑之后,我问他:「你认识一个叫老三的吗?」
「老三?哪个老三?我可认识不止一个老三。」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老三。我最近接到几个奇怪的单子,都是同一个客户委托的,说是老三的朋友。」
「都什么事啊?」
我给他详细描述了联声桥和海胆大厦的任务。
小赵和我一样,也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社会边缘小人物,在这个行业里,我只有他一个谈得来的朋友。我们的联系周期不固定,但基本都是在夜里。
「我总感觉,虽然这两个单子,我没干多少事,可是又好像干了很多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个客户,你见过没有?」
「没有,男的女的,多大岁数,这些我都不知道,他每次打电话都用变声器。」
「哈?这么神秘?」小赵和我一起感叹了一番,就转而聊起了其他。
我一连在床上躺了两天,睡得酣畅淋漓。这天中午被小赵的电话吵醒。
「小薛,我刚发你的链接看到了吗?」
我草草浏览了一下,这是一条寻人启事:女子失踪,至今未归,有线索者致电 XXXX 云云。
「怎么了?这人你认识?」
「你仔细看详情,我怀疑这和你前天的任务有关。」
照片上的女子名叫田晓甜,二十五岁。前日(8 月 4 日)如常前往 T 大楼某公司上班,据公司同事说,当天白天一切正常。五点半下班后,田晓甜和几个同事留下加班。一直到八点半,同事陆续下班,田晓甜最后一个离开公司。此后再也没人见过她。
等等,T 大楼,不就是我前晚逗留了好久的「海胆大厦」吗?
「可是,这女孩我从没见过啊……」
「我也只是怀疑,你前晚在那边,恰恰就有人失踪,没这么巧吧?」
「你帮我查一下失踪女孩的信息。」
「行,我试试。」
小赵在信息搜寻方面很有一手,在一些涉及信息的任务里帮过我不少,我常亲切地喊他黑客老师,但他总是婉言谢绝这个光荣的称号。
几个小时后,我收到一个视频。视频中以道路为对角线,右上部分是大楼的自动玻璃门,左下部分是一排停车位,最右边的那辆黑车,只有前半辆出现在画面里,驾驶座隐约坐着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人。
我一直很不上镜。我看着视频里的自己,自嘲地想。很快,视频中的我接了个电话,下了车。只留下一辆空车和夜晚的寂静。
长达十几分钟的毫无动静让我分了神,突然,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女孩。
是田晓甜!
我把进度条往回拉了一点,女孩不是从大楼正面的自动玻璃门出来的,而是大楼背后。难道是后门?她为什么不走正门?
我来不及细想,田晓甜已经来到了镜头右下方。我死死盯着她,不敢漏掉一点蛛丝马迹。
她来到了我留下的黑车侧面,四下看看,似乎在确认没人注意到她。接着,身影一晃,消失在镜头之外。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回到车里,把座椅上的东西放进口袋后,开车驶离了海胆大厦。
我又等了两分钟,直到视频结束,田晓甜都没再出现。
6
小赵拎着啤酒来到我家,关于田晓甜消失后的去向,我和他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还有没有其他视频?你黑一个也是黑,黑十个也是黑。」
「真没有了,那边就这么一个监控。」
「偌大的海胆大厦,正门口就一个探头?」
「角度都不对。玻璃门顶上虽然也有一个,但连你的车都怕不到。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要不要听?」
「这时候还谦虚什么,说!」
「你不是说客户让你在海胆大厦来来回回了两趟吗?我怀疑就在你离开去吃饭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事。」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太离谱了。我打算先听听小赵的看法。
「小薛,你说你的车停在最边上,那在车的后部,有没有通向外面的小路?」
「没有,车屁股后面种了很厚很硬的灌木,人过不去。「
「也就是说,是条死路?」
「可以这么说。」
「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小赵向我靠近,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田晓甜就躲在车里——比如后备箱,当你第二次回到海胆大厦的时候,毫无知觉地开车把她带了出去。」
居然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然后我把车停到 F 路,转身回家。田晓甜从后备箱爬出来,开车离开……」
「这姑娘可以啊!」我和小赵不约而同地感叹。
「那么问题来了,给我打电话的是谁?」
「要么是她的同伙,要么是她自己。如果是她自己……那也就是说,她就是你的客户!联声桥和海胆大厦的任务,都是她委托你做的!」
我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会有同伙。她让我第二次回海胆大厦的时候,把尾款放在了车里。所以我更倾向于整件事都是她在导演。」
「对了,你还记得联声桥女主角叫什么吗?」
「不知道名字,但我有她照片。」我从抽屉里翻出打印出来的相框照片。
「这是什么?」小赵指着图片中,相框后面露出的一角茶色。
「是个信封,绑在相框背后。」
小赵沉默了一会儿,拿出随身携带的电脑,噼里啪啦一顿操作后,把我扯到屏幕跟前。
7
【本报讯】【警情直通车】7 月 24 日晚 22 点 15 分,市人民医院接到送诊。伤者为女性,28 岁,送医时已休克,有明显中毒症状,后不治,于当夜死亡。据医生介绍,该死者为氰化钠中毒,由于剂量大,虽送医及时,仍未能生还。医院立即报警。
警方即刻展开调查,据死者父母所述,死者于 7 月 24 日晚 21 点 40 分左右回到家后,进入房间闭门不出。21 点 50 分,死者突然冲出房间,呼吸困难。其父母赶紧拨打 120 急救电话。
经过调查,警方于死者位于联声桥小区的家中找到关键线索。在死者房间内,有一带血迹的茶色信封和一带血迹的空白信纸,信纸上钉有 20 根大头针,个别针头同样带有血迹。经鉴定,三处血液样本均与死者 DNA 吻合。同时,鉴证人员证实,从信纸上提取到氰化物成分。目前……
8
我震惊地看着小赵。小赵一脸严肃地回看我。
「懂了吗?你的客户,田晓甜,杀了这个女孩。而你,无意间充当了帮凶。「
是的,田晓甜这步棋走得漂亮。先委托我摸清女孩的路线时间,后再让我把凶器放到女孩的必经之路,让女孩自己杀了自己。
我们猜想,白色相框仅仅是为了吸引女孩,说不定照片里有什么故事。等女孩把相框连同信封一起拿回家,一定会迫不及待拆开信。这时,信纸上的大头针就会戳破女孩的手指。而信纸应该浸泡过高浓度的氰化钠,这时候氰化钠就会通过伤口进入血液,分分钟导致女孩的死亡。
「那,田晓甜,她就不怕我报警吗?」
「你会吗?」
我确实不会,我这几年干的事,离良民还有段距离,报警绝对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小薛,我奇怪的是,警方为什么没摸到你这条线?」
「我第一天就排摸过了,联声桥附近没监控,也没什么人,按理不会找到我。」
「然后,你在第二个任务里,成功帮她离开……可是,她到底去了哪里?」
我和小赵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9 尾声
快五点半了,同事们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我尽量不引人注意,把桌上的细碎物品收进包里。手机支架被收起后,角落里的半盒大头针映入眼帘。
我没犹豫,把它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办公室走得还剩三个人,我假装很忙,留下来一起加班。
公司里没人知道,今天是我在这里上班的最后一天。我现在的心情就和得知那个贱人死的那天一样轻松愉快。
贱人仗着年轻,两年前拆散了我父母,害得我母亲抑郁症复发跳楼自尽。她死不足惜!
也是挺讽刺,要不是我利用她和我父亲的那张丑陋的合照作诱饵,她也不会顺着我给她铺好的路走向死亡,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不知道她用被戳伤的手指打开那张空白的信纸时,心里作何感想?知不知道自己几分钟后将死于非命?有没有过哪怕一丝后悔?
为了搞她,我几乎花光了积蓄。光是不留痕迹地得到那一小袋氰化钠,就花了我几个月的工资。
不过没事,钱没了还能再挣。
六点了,薛冰拿到车了吧?这个薛冰办事能力不错,从不多问一句,省了我好多事。
虽说我自认没留下任何痕迹,我也相信薛冰就算发现了真相也不会报警,但仅凭我和那个贱人之间的关系,警方查到我是迟早的事。
所以,我必须利用薛冰完成我最后的金蝉脱壳计划。
至于我那个始乱终弃的父亲,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从明天起,田晓甜将不复存在。我将拥有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在新的城市重新展开人生。
「晓甜,还不走?」办公室的张姐站起身,准备撤。
「嗯……这个表格做完就走。」
今晚的车当然是用假身份证租的,从绿水公园开到这里差不多半小时,算上下班高峰的拥堵,七点前应该能到。
我看了看办公室仅剩的一个同事,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
明天公司就会发现,我入职时填的紧急联系人是假的。母亲去世后,我就没有亲人了。
我撕开话梅糖的包装袋,抓了几颗放进口袋。这么旧的车,后备箱指不定啥味道,说不定会晕车。
七点了,薛冰应该到了吧?我假装出去上厕所,从楼梯间的窗口向下望去。那辆不起眼的黑车正稳稳停在最靠边的位置,开着一条缝的车窗口飘出一缕缕白烟。
八点半,最后一位同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顶着通红的眼睛站起身来。
「晓甜,还没干完呐?」他路过我的工位,径直向外走去,「明天见哦!」
「嗯,明天见!」
等他的脚步消失在走廊里,我拨通了薛冰的电话。
「冰冰,你还在吗?」
……
十几分钟后,我走出大楼,把剪碎的电话卡扔进下水道,向空无一人的黑车走去。
(全文完)
作者:胖金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