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闺蜜送了一件礼物,还寄到了公司。
我偷偷摸摸在厕所隔间拆开,人差点没了。
闺蜜洋洋得意给我发微信:这东西老贵了,怎么样,老娘对你好吧?
我:大姐,你是多想让我社死?
我果断拿去楼下菜鸟裹裹退货。
一进门,快递小哥和一个正在寄快递的帅哥同时抬头。
我抱紧装在快递盒里的「榔头」,故作镇定:「我要寄个快递。」
我做贼心虚,满手是汗。
小哥风轻云淡让我填快递地址,然后一手接过我手上的快递盒。
就在这时,它掉了……
连带着它的包装,出现在大家面前。
我不动了。
1
我永远忘不了快递小哥和那个年轻帅哥当时「震撼我全家」的表情。
我,蒋枝枝,1994 年生人,卒于 2021 年。
闺蜜在微信上疯狂嘲笑我:你应该进门就说——「您好,我寄的东西比较特殊,您要偷偷检查哦。」
我:……
我:邵青青你给我等着老娘要杀了你!
2
事情到这里,大概只是我漫长人生中不值一提的一次普通社死事件。
然后,回公司开组会时,领导带来了个实习生。
看到他长相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不想再做碳基生物了。
领导把他推给我:「枝枝,你来带他。」
年轻男孩笑着看我:「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刚刚楼下快递站的……」
「阿嚏!」
我一个喷嚏惊得整个会议室的人纷纷转头。
我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当然。」
所以求求你可别说话了!
3
小帅哥叫姚远,是个 00 年生的大四学生,身高 180+,肩宽腿长,目测经常健身。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散会后,他偷偷跑到我旁边,小声说:「姐姐,你别害羞,我成年了,能理解你。」
我:……
那我可太谢谢您的善解人意了!
4
姚远似乎是个富二代,他背的那个双肩包顶我俩月工资。
我小小地酸了一下,然后按部就班给他介绍工作内容。
他上手很快,做事又有眼力见,我感到非常省心。
同时,他的到来,也让我们这个尼姑庵部门开始躁动。
同事吴姐偷偷跟我感叹:「枝枝,你看姚远这小孩多好,我要年轻两岁,一定把他拿下。」
说完,还挤眉弄眼地做了一个五指握拳的手势。
我:……
我:「姐,他 00 后……」
你一个 80 后,放过他吧……
再说,你鱼塘里的小刘小李等人还都拿着爱的号码牌等着呢……
吴姐开始滔滔不绝:「00 后怎么了,不也成年了?我跟你说枝枝,你不能有这么落伍的思想,爱情,一定不能拘泥于表面,要寻求灵魂的契合,你……」
「姐,我还有个报表没做我先去忙了。」
我连忙打断,立马开溜。
回到工位上,我松了口气,下意识回头看向姚远。
他正低头整理资料,不时还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阳光恰好透过写字楼落地窗,照亮了他手边一角。
鼻梁高挺,下颌清晰,蓬松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棕色的光泽。
如果不是他脖子上的工牌,我几乎有种重回校园看到校草的错觉。
啧啧啧,怪不得连老海王吴姐都心动了。
欣赏完帅哥,我扭过头,重新面对电脑屏幕。
唉,社畜又要继续工作了。
5
可能是今天的经历波澜壮阔,下班时间,我竟然还没整完工作。
不行,这不是我蒋枝枝的做事风格!
今日事必须得今日毕!
于是我主动加班了。
周围同事陆陆续续离开,姚远突然跑过来:「姐姐,还不回家呀?」
我:「快了,我把这点活儿弄完就回去,没事,你先回去吧。」
姚远在我旁边站了片刻,转头走了。
我继续工作。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姚远又折了回来,还带了两杯奶茶,递到我面前一杯:「姐姐,不知道你喝不喝甜的,这杯三分糖,只有一点点甜。」
我挑眉,小孩还挺会来事儿。
我平时喝奶茶确实都是点三分糖。
我接过他的奶茶:「谢谢,你是不是还住学校?早点回去吧。」
谁知姚远干脆拉了张椅子过来:「我回学校也没什么事,在这儿跟你学习一下。」
我看着屏幕上枯燥重复的工作内容……
emmm,孩子,找借口,也找个合理一点的。
但我也没有戳破,在他的注视下火速处理完后续内容,赶紧关灯走人。
跟姚远并肩走出公司时,我竟然产生了一种「下晚自习和校草一起回家」的错觉。
我们聊天的话题,也从工作相关,逐渐开始转向私人领域。
他问:「姐姐,你是不是单身?」
我:……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就想起了上午快递站寄「榔头」的社死事件。
弟弟,你觉得我要是有男朋友,我会需要那种东西吗?
「应该没有吧。」姚远自问自答,「真巧,我也单身。」
我不冷不淡地回答:「哦。」
姚远想说什么,最后忍了忍,还是没说。
我俩地铁坐相反方向,走进地铁站后便分道扬镳。
我终于能一个人安静地在地铁上发呆了。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两条微信消息。
姚远:姐姐,今天加了你微信还没跟你说话,你到家了记得告诉我一下。
姚远:ps. 你今天的耳钉很好看,特别衬你。
6
我沉寂许久的心,小小地加速了一下。
然后火速平息。
我下意识摸了摸耳垂,耳钉刚买的,今天第一次戴,被夸了还是有点小开心。
但我估摸着,这孩子就算不是海王也是个中央空调。
作为一个老社畜,我绝不能被小帅哥的甜言蜜语蒙蔽双眼。
然而,之后在公司,只要我加班,姚远这小孩必定陪我,还时不时塞我点儿小零食。
本来我觉得,这可能是他的职场讨好策略,但纵观整个部门,他只对我一个人这样。
搞的我产生了一种他想追我的错觉。
跟闺蜜邵青青 girl’s night 时,我没忍住,把自己略显自恋的感受说了出来。
邵青青沉吟片刻:「枝枝,他可能是想睡你。」
我大惊:「何出此言?」
「你没男朋友,又买那种玩具,他可能觉得你空闺寂寞,他有机可乘,能和你产生人与人的连接。」
我:……
我小小脑补了一下邵青青描述的画面……
帅气的脸庞,年轻的肉体……
我一时竟说不出是我吃亏还是姚远吃亏。
但是,为了保持我清白正直的名声,我决定从明天起,就跟姚远保持距离!
7
第二天,我明里暗里都在躲着姚远,尽量避免和他讨论除工作以外的任何话题。
姚远也不傻,给我发了条微信。
姚远:姐姐,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有什么话就这么直接问了。
我思索再三,还是委婉回答。
我:没有躲你,就是觉得上班时走太近,不太好。
对方顿了一会儿。
姚远:好吧。
我偷偷回头看去。
姚远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但我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他耷拉下去的耳朵还有尾巴。
看着还怪可怜的。
之后,姚远开始跟我保持距离,也不叫我姐姐了,学着其他比我小的同事叫我「枝枝姐」。
挺好,孩子很有分寸感。
没过几天,我就把这事儿丢在脑后了。
这天,我一不小心又加班了,走的时候没注意,进电梯间才发现姚远也在等电梯。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电梯到达后,我们俩一前一后走进去。
电梯里空间很大,姚远却站在旁边一角,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似乎还在谨记着我的那句「上班时走太近,不太好」。
我轻咳两声,刚想说些什么,姚远突然开口:「现在是不是不算上班时间了?」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
姚远突然朝我走近,属于年轻男孩的荷尔蒙扑面而来。
他垂眸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压低了嗓音:「那我现在可以靠近你了吧,姐姐?」
8
我有罪。
姚远靠近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拉开距离,而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胸口上。
姚远一愣。
我也一愣。
然后我触电似的缩回手,努力给自己找补:「你,你别突然靠这么近……」
别说,这孩子胸肌还挺大。
姚远轻声「嗯」了一下,乖乖退到原来的位置。
我好像又看到他耷拉下来的耳朵和尾巴了……
我有点心烦意乱,今天从十六楼到一楼,怎么这么漫长?
到达一楼后,我率先踏出电梯,希望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谁知道步子迈大了,高跟鞋的鞋跟被电梯门卡了一下,我一个趔趄,鞋掉了。
我:……
场面变得非常尴尬,更尴尬的是,我穿着一条职场包臀裙,蹲下去捡鞋要双腿并拢,捂胸捂屁,以防走光。
就在我咬咬牙摆好 pose 时,姚远突然弯腰捡起我的鞋,走到我面前,蹲下了身子。
「姐姐,把脚抬起来。」
???
啥意思?他要给我穿鞋吗?
没等我有所反应,他就握住我的脚踝,抬起我的脚。
我身子不稳,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
姚远低着头,一手拿着我的鞋子,一手握着我的脚踝,突然顿了几秒。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好像变了。
但随即转瞬即逝。
他快速给我穿上鞋,然后抬头朝我笑,依旧是往常阳光明媚的样子。
「姐姐,穿好了。」
我顿了一下,才慌忙把手从他肩膀上拿开,尴尬地整理头发:「嗯……」
之后,姚远跟我一起走进地铁站。
但很奇怪,整个过程,他都刻意同我保持距离。
要知道,他往常最喜欢跟我并肩走。
甚至连最后的挥手道别,他的背影都多少透露出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就好像……在克制着什么?
9
那天的事我很快就忘了。
之后,姚远在公司还是跟我保持了应有的距离。
对此,我表示非常欣慰。
这几天,跟我合租的女生准备搬出去,但她租期还剩几个月。
她不想浪费,就一直在找人想转租出去,但问了好久都没人要,就让我帮她发个朋友圈。
于是我就随手帮忙发了。
本来我想着,我微信好友里应该没人缺房子住,然而没一会儿,我就收到了微信。
姚远:姐姐,我想租那个房间!
我坐在工位上,回头看向姚远,他正好抬头,跟我对视后,火速低下头,又给我发了条微信。
姚远:可以吗?
我:不可以。
姚远:为什么呀姐姐,我保证会做一个很好的室友……
我揉了揉额角,觉得微信上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于是站起身,朝他的工位走去。
姚远正低头看手机,认真在对话框中打字,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到来。
我站在他身后,刚想说「你别费工夫了」,突然发现他跟我聊天界面的背景,是我的照片。
应该是我刚入职那会儿。照片里,我站在公司门口,笑得灿烂。
但我没见过这张照片。
「你哪来的我的照片?」我问。
姚远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屏幕朝下按在桌子上:「啊?这是,是别人发给我的,我喜欢把每个人的聊天背景换成他们各自的照片……」
「谁啊?」我有点好奇。
我刚入职那会儿,有人给我拍留念照吗?
记不清了。
姚远低着头没有回答,我也没兴趣继续追问,转而说起了合租。
我说:「我朋友圈里写了『仅限女生』,你再去找别的房子吧。」
姚远还是低着头,突然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可以变成女生……」
我:???
我:「你说啥?」
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跟女生一样不吵不闹,注意卫生。我还会做饭,如果你愿意让我住进去,我天天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emmm,老实说,最后一句让我心动了。
但是,一个单身女性和一个单身男性住一起,怎么想都不方便。
姚远又说:「姐姐,我学校离这可远了,每天通勤都要一个半小时,而且我的实习就到年底,只有三个多月,短租不好找。你看,你这个室友的转租正好到年底,姐姐……」
本来吧,我不愿意让姚远住进来,是因为我总觉得,这小孩可能对我怀有一丝不轨之心。
但是听他这么一说,理由充分,非常有说服力。除了他不是女生这一条以外,其他的都很合适。
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再考虑考虑吧……」
如果最后没有女生租,让姚远暂时住三个月,咬咬牙我也能接受。
毕竟我那间卧室有独卫,平时除了在客厅能遇见,其他时候,应该还算自在吧?
应该?
10
直到我室友快搬走,也没能找到转租的下家。
三个月的房租对她来说,也算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这叫天助姚远。
最后,在一个周六,姚远欢欢喜喜地搬了进来。
他带了两个行李箱和几个包,把钥匙交给他之前, 我站在客厅,跟他确认了几项合租守则。
我:「第一,公共区域的卫生我们轮流打扫。」
姚远:「我可以全包!」
我一愣:「那不行,我不是欺负你吗?」
姚远突然小声说:「姐姐怎么欺负我都行……」
我:……
能不能别说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我轻咳两声:「第二,不准带别人回家过夜。」
姚远斩钉截铁:「绝对不会!」
我点头,又把后面几项一一说明,末了,我突然又想起一条:「在公共区域,你不能光着上半身。」
毕竟有些男性吧,对这种事就毫不在意。
姚远的脸一下就红了,小声说:「我不会的……」
孩子很听话,我非常满意。
我低头看着客厅里的行李,随手拉起一个箱子:「我帮你送进房间里吧。」
他那个箱子可能刚刚打开过,锁扣没关上。
然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在姚远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时,我一个用力,箱子开了,里面的东西哗哗哗散落一地。
我不动了。
你们猜怎么着?
古有蒋枝枝怒退榔头,今有姚远远携众雨伞。
我看着满地各种牌子,各种款式的橡胶制品,陷入了沉默。
11
我又强调了一遍:「不能带别人回家住。」
姚远的脸已经红成了番茄:「我不会……」
「那这些是准备干嘛的?」
「我自己用的。」姚远语气坚定,「我不想浪费纸。」
我:……
你还不如跟我说你是做小本生意搞批发的,这样可信度还高一点。
我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地点点头。
然后转身,同手同脚回了房间。
关上门后,我整个人都抓狂了。
我给闺蜜发微信吐槽事情经过。
我:完了青青,他肯定是那种天天带各种女孩回家的老渣男。
我:不行,我得找个理由把他赶出去。
闺蜜顿了半天才回我。
闺蜜:你难道没想过,他可能是为你准备的?
我:????
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我:这么多,能用完?还是他想让我死?
闺蜜:没错,他想让你死。
闺蜜:爽死。
我:……
我:滚。
12
经过两周细致的观察,我逐渐放下心来。
姚远确实没有带人回来过,并且做到了他向我保证的事情。
不吵不闹,注意卫生,每天晚上让我蹭饭(bushi)。
总之,目前看来,跟他做室友的生活相当舒心。
我姑且就当他带那些橡胶制品是因为怕浪费纸。
这天,我在茶水间接水,吴姐也进来了。
见旁边没人,她跑到我身边,小声问:「枝枝,你跟姚远那小孩,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一口水就喷出来了。
吴姐挤眉弄眼:「这么激动?被我说中了?」
我不解:「你听谁说的?」
因为怕公司同事八卦,我跟姚远合租的事一直对外保密,并且上下班时都故意错开时间,尽量不被人看到我们同行。
吴姐:「嗐,是就是嘛,你害羞什么?那天开会,我就坐姚远旁边,他手机壁纸都是你的照片。」
我:???
难道不是只有跟我的聊天界面吗?
吴姐走后,我站在原地震惊了许久。
我觉得,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仔细想想,从姚远要跟我合租,就显得有点不太正常。
他一个小富二代,有的是钱,哪里需要跟别人合租?
再结合他批发来的橡胶制品……
青青的猜测没错,他可能就是想睡我!
13
从茶水间出去后,我尽量保持冷静,走到姚远工位旁,随便扯了个理由:「我手机找不到了,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姚远连忙放下手头工作,拿出手机。
他并没有避开我,而是在我面前,亮屏,解锁。
我屏住呼吸,然后……
我在他壁纸上看到了郭德纲。
我:……
吴姐的眼睛是捐了吗?我跟郭德纲哪里长得像??
我尴尬一笑:「你也听德云社?」
姚远点头:「是啊。」
他打开通讯录,找到我的手机号,点击拨通,然后……
手机在我口袋里响了。
我:……
救命,撒谎之前忘记把手机静音了!!
我保持微笑:「年纪大了,记忆力总会变得不好。」
姚远笑得天真无邪:「没事儿,找到了就好。」
我赶紧转身离开。
太尴尬了,幸好我没有直接质问姚远。
现在我推翻之前的结论。
他没想睡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14
合租生活过得很顺利,但我的情感生活却一点不顺利。
这天下班,我正在屋里敷面膜,闺蜜打来电话。
我一听她大着舌头的声音,就知道她喝醉了。
「跟谁喝酒去了?」我问。
「公司聚餐。」
闺蜜顿了许久,才开口:「枝枝,我今天真是被崔胜气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崔胜是闺蜜的同事,也是我的……
前男友。
「他就跟小脑发育不全一样,公司聚餐,那么多张桌子,非得跑我面前叭叭。光话多就算了,还一直说他交了新女朋友,现在可幸福了,各种暗示你不好。」
闺蜜越说越气:「我就跟他说,你也交男朋友了,又高又帅又疼你,然后你猜怎么着?他立马说他快过生日了,要邀请你和你男朋友一起参加。你说这人脑子是不是有坑?」
我刚想说些什么,闺蜜打断我:「放心好了,我已经帮你拒绝了。」
「拒绝什么,我怕他了不成?」我满腔怒火,一把扯掉脸上的面膜,「跟他说,我去。老娘倒要看看,什么眼瞎的姑娘能看上他。」
「枝枝……」闺蜜顿了几秒,「你清醒一点,你没有男朋友,你是一个没有 x 生活的女人……」
我哽住了。
「我花钱给你买了个假的,还被你给退了……」
我彻底 emo 了。
可我还是生气,于是放出豪言壮语:「没关系,老娘斥巨资租个演员!」
「好!」闺蜜捧场,「这才是有志气的女人,我这就去给那个傻逼发微信!」
挂断电话五分钟后,我后悔了。
我是不是酱油吃多了,纯闲的?
还斥巨资租演员?我脑子是不是有什么猫饼啊?
越想越气,我开门直奔厨房倒水喝。
姚远正在客厅看电视,看我脚步如飞,小声问了句:「姐姐,你没事吧?」
一杯水下肚,我满脑子都是去哪儿找演员。
然后一扭头,对上了他略显担忧的眼神。
「姐姐?」
年轻男孩穿着件白灰色宽松针织衫,偏大的领口露出一截锁骨,长腿盘起窝在沙发里,头发微微有些凌乱,但配上清晰的轮廓和精致的五官,就好像某本家居杂志上的模特。
我咽了口唾沫。
然后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弟弟,给你个赚钱的机会,要不要?」
15
姚远不解:「什么?」
我凑过去,坐到姚远面前,满脸堆笑:「有偿帮我个忙,很简单。」
姚远眨巴着眼睛,软声道:「不行。」
我心痛到无法呼吸:「为什么?」
「我不能收姐姐的钱。」姚远一脸人畜无害,「有偿帮忙不行,可以无偿帮忙。」
呜呜呜,这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小天使,果然是富二代不稀罕社畜口袋里的仨瓜俩枣嘛?
姚远看着我:「什么忙?」
「就是……」我盯着姚远,斟酌语言,「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姚远的脸瞬间爆红,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我连忙补上:「假装!假装做我男朋友!」
救命啊,我这死亡断句是跟谁学的!
姚远挠挠头,揉揉鼻子,浑身大写加粗的不自在,最后才弱弱问了句:「为什么呀?」
这一问我可不困了,立马把我跟崔胜的恩怨纠葛向他一一道来。
末了,我又加了句:「弟弟,姐姐不瞒你,你哪哪儿都比他好,我就是看不惯他嘚瑟样,想在他面前争口气……」
姚远突然不说话了。
「弟弟?」
他身子突然前倾,一手撑在我身侧,拉近与我的距离,压低嗓音问:「我哪哪儿都比他好?」
社交安全距离被闯入,我下意识后撤:「嗯……」
姚远看着我,突然笑了,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其实姚远常笑,但我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让我想到了一个词儿,叫「势在必得」。
「既然我哪哪儿都比他好……」
他的视线掠过我的耳垂、下巴、嘴唇,最后再次与我对视,「那姐姐喜欢我吗?」
我震住了。
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儿。
就在这时,姚远直起身拉开距离,恢复了往常阳光的笑容:「姐姐,我演的怎么样?」
我:……
死孩子,吓死老娘了,我刚刚已经在考虑怎么跟我妈解释我找了个小六岁的男朋友!
我松了口气:「很好,我很满意,请继续保持。」
说完,我趿拉着拖鞋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姚远抱着个小孩,笑着问我:「姐姐,我们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16
参加崔胜生日聚会那天,我被姚远吓到了。
他一身看起来很贵的商务休闲装,手里甩着把钥匙:「姐姐,我们开车去。」
当我坐上那辆我从出生开始打工可能都买不起的跑车时,咽了口唾沫:「这是你的车?」
姚远朝我眨眨眼:「租的。」
我松了口气。
就在刚刚,我已经脑补到姚远妈妈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她儿子的剧情了。
下车后,姚远让我挽着他的胳膊,美其名曰假装情侣的「前戏」。
孩子免费帮我忙,他说啥就是啥吧。
于是我浑身僵硬,犹如半身不遂拄着拐杖的老年人,被姚远搀到了饭店。
闺蜜在门口等着,见到我俩赶紧上前,对着姚远露出标准姨母笑:「你就是姚远吧,我是枝枝的姐妹邵青青,我俩关系可好了,你们刚见面时枝枝退货那个就是我……」
我「啪」的一巴掌拍在闺蜜嘴上。
然后转向姚远,保持微笑:「别理她,这人比较没分寸。」
夜色中,姚远的脸好像有些泛红。他点点头:「嗯……咱们先进去吧。」
这场生日聚餐比我想象的尴尬程度要低,主要原因是人多,并且大多我也不认识。
我心里纳闷,崔胜这么抠门一人,怎么这回过生日这么大方,还请了这么多人?
闺蜜适时解答:「这是崔胜女朋友办的,大部分都是他女朋友的朋友……」
我笑了:「那崔胜是有什么大病吗?女朋友攒的局邀请前女友?」
闺蜜耸肩:「嘚瑟呗,想让你看看他现在的风光样。」
就在这时,姚远突然凑过来小声说:「姐姐,下次你过生日,我给你攒个更大的局。」
他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语气相当诚恳。
如果前提不是「假装的男友」,我估计就得当场心动。
说实话,带着姚远过来,是一个相当明智的决定。
我明显察觉到,崔胜在看到我跟姚远时,露出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跟别人介绍我时,他也只说我们是朋友,只字不提在一起过的事。
我始终冷笑。
当初这死渣男为傍富婆,冷暴力跟我分手,我还为他痛哭了几个夜晚。
现在他露出这种「你怎么能过得比我好」的神情,我简直爽翻了!
看到了吗,老娘踹了你之后,新男友又高又帅又年轻!
虽然是假的……
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假男友,他太尽职了!
整个席间,姚远一直给我添菜递纸,弄鱼剥虾。
一会儿问:「要不要喝汤?」
一会儿又问:「是不是太烫了?」
我非常感动,决定回头一定要给他包个红包。
我酒量不好,基本一杯倒,酒品也堪忧,平时几乎滴酒不沾。
这事儿崔胜也知道,所以他各种怂恿别人敬我酒,想方设法让我喝点,想看我出丑。
但是,我尽职尽责的假男友,每次都替我挡了,因此前前后后喝了不少。
但他脸不红心不跳,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变化。
我不禁感叹,天赋异禀,酒量真好。
反观崔胜,根本没为他女朋友着想,女孩酒量也一般,几杯下去人就开始迷糊了,崔胜还不替她挡,看得我心里直冒火。
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最后终于挨到结束,崔胜女朋友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本以为崔胜会带着她离开,我们就此别过,老死不再相见。
没想到在饭店门口,崔胜把他女朋友交给她闺蜜,自己一个人巴巴跑过来,从后面拉住我的胳膊:「枝枝,我们谈谈吧。」
我被他吓了一跳。
姚远去车库等代驾了,青青也赶末班地铁走了,此时饭店门口夜风瑟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用力:「你给我撒手!」
他岿然不动:「枝枝,你骗我的吧,那怎么可能是你男朋友?你一个女人,绝对看不上那种小孩的。」
我不禁冷笑:「崔胜,男人都喜欢漂亮小姑娘,女人为什么不能喜欢年轻小帅哥呢?放手,不然我喊人了。」
崔胜还想说什么,突然冲来一个身影,一拳打在他脸上。
崔胜痛呼一声,随即倒地。
我愣住了。
飞身而来的人,正是姚远。
此刻,不甚明晰的路灯下,他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下颌紧紧绷成一条线,眼神中怒火有如实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疯狂?
这眼神让我感到害怕。
我下意识去扯他的衣摆:「姚远……」
他整个人猛然松懈下来。
然后像意识到什么,慌乱地看向我:「姐姐,我刚刚看他在纠缠你,我……」
「没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崔胜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口:「神经病!我就拉了下她胳膊,谁纠缠她了?」
姚远眼神冰冷:「以后你碰她一次,我揍你一次。」
崔胜哽了一下,随后气急败坏地冲我嚷嚷:「蒋枝枝你在哪儿找的这种小白脸?天天想着英雄救美,还真当自己盖世英雄了?就他开的那车,多少钱租的呀?」
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想到姚远神色不变,还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家里做生意,赚了些小钱,我名下除了这辆跑车,还有辆阿斯顿马丁和迈巴赫,也不多,就三辆。」
崔胜显然是被姚远这一通牛皮给惊到了,半天没说话。
姚远又问:「要给你看看车本吗?」
崔胜这才反应过来,啐了句「吹牛逼不打草稿」,转身就走了,显然也是有点相信姚远的话了。
直到崔胜走远,我还在憋笑。
最后实在忍不住,拍了拍姚远的肩膀:「弟弟,就你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可惜了。刚刚那个场景,简直就是偶像剧里男主帮女主虐渣男的现实版,太爽了!」
姚远半天没说话。
我正纳闷呢,他突然转过头:「姐姐,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动了。
他继续说:「其实我还有辆卡宴和路虎。」
我彻底不动了。
这是超级富二代下凡经历磨难的故事吗?
最后,我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问:「弟弟,那你来我们公司实习,还跟我合租,是为了体验生活吗?」
姚远摇了摇头。
我差点哭出了声:「那你图什么啊?」
姚远看着我,眼神逐渐变暗,好像又回到了那晚在沙发上的「势在必得」。
他轻轻笑了笑——
「图你。」
17
但凡我偶像剧看得多一点,可能都在这一瞬间陷入「不愧是我」的究极自恋以及对姚远的疯狂心动中。
可惜我是个现实的女人。
我立马反问自己——
我配吗?
很显然我不配。
虽然我肤白貌美小有姿色,积极上进努力生活,但我绝不相信自己能吸引到一个年轻帅气又多金的富二代。
除非他仅仅只是想睡我。
于是我认真看着他:「弟弟,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姚远一愣:「我也不是随便的人。」
我发出灵魂提问:「那你图我什么?」
姚远突然顿住,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我……」
他嗫嚅半天,也没给出理由。
看吧,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所以,他就是图我的身子!
我语气坚定:「不行,咱俩不合适。」
姚远突然哽住。
看在他今晚帮了我的分上,我也没戳穿他的真实意图:「不管是出身还是年龄,我们差距都太大了,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空气在一瞬间凝结。
良久的沉默后,姚远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18
直到回家,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晚上我翻来覆去很久,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我确实是引狼入室了,还是匹非常有吸引力的狼。
没人不喜欢好看的皮囊,也没人不喜欢年轻的热情。
这样下去,我很难控制不对他动心。
如果真到那一步,理智将无法让我轻易抽离。
我叹了口气。
从明天起,我要彻底跟姚远保持距离。
19
事实证明, 这个决定是对的。
刻意疏远让姚远很快明白了我的态度。
之后,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家里,他都没再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彼此也很有默契地没再提那晚的对话。
我松了口气,姚远对我的兴趣果然只是一时的,可能他很快就会寻觅到其他猎物。
等过了这阵子,他实习结束,我们就彻底不会再有关系了。
然而这个结束,比我想象得要早。
这天开完会,吴姐跑我旁边问:「枝枝,你跟姚远是不是分手了?」
我:……
我:「姐,我俩就普通同事关系。」
吴姐努努嘴:「行吧。我早上去领导办公室时,看见姚远找他辞职,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你俩分手了……没想到,你俩竟然没谈过。」
我心头一跳,神色变了变。
吴姐又问:「真没谈过?」
我恢复常色:「真没谈过,姐,你别成天八卦我的事了,多操心操心自己的爱情吧。」
说完,我回到工位。
不知道为什么,盯着电脑屏幕工作时,我总觉得脑袋空空的。
最后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姚远一眼。
就好像印证了吴姐的说辞,姚远虽然在工作,但他桌上的东西已经被整理一空,看起来就像是没人用的工位一样。
我极快地收回视线。
他主动离开,也算是个满意的结局。
20
那天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约闺蜜出去吃了顿饭。
我猜想姚远可能在收拾行李,或者已经离开了。如果我俩在这时碰上,必定十分尴尬。
于是我在外面磨磨蹭蹭,直到十一点多才回去。
结果我推开大门后,扑面而来一股酒气。
姚远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和地上全是喝空的易拉罐和酒瓶。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往常清亮的眼睛此时蒙上一层薄雾,面颊红红的,显然已经是有了醉意。
这么好的酒量喝成这样,也不知是喝了多少。
我别开视线,低头换鞋,想赶紧躲进房间。
但经过他身边时,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辞职了?」
姚远坐在沙发上仰头看我,白皙泛红的脸庞显出几分稚嫩,声音软软地「嗯」了声。
「那什么时候搬出去?」我又问。
这次,他没再回答,只是继续看着我,直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把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语气委屈地问:「姐姐,你去哪儿了?」
我心口突然漏跳了半拍。
终究是狠不下心,我叹了口气:「跟青青吃饭去了。」
他像是找到缺口,委屈倾盆而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是吃顿饭……」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我不解,但他喝醉了,我也没必要同他较真。
姚远没再说什么,他扶着沙发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像是去倒水喝。
然而步履踉跄,没走两步就差点摔倒。
我连忙跑过去扶。
他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扶得有些吃力,便想让他靠到墙上。
没成想他突然反客为主,把我困在墙角,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就像是拥抱一样。
我用了好大的劲也没能把他推开。
「姐姐,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他真的喝醉了。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哑哑的,像刚哭过的孩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想想看,我这么普通的一个女性,真跟你在一起了,你妈还不得拿五百万让我离开你?」
「不会的……」他趴在我肩膀上,声音闷闷的,「我没有妈妈,她已经死了……」
我的表情一瞬间僵在脸上。
「枝枝。」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带着希冀和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像四月春风,挠的我痒痒的。
他轻声说:「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我不觉失笑:「咱们从认识到现在才两个多月,哪来的很久很久?」
「不是的……」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突然出现他微信聊天背景里那张我的照片。
「很久……是多久?」我问。
姚远沉默了。
我又问:「你怎么喜欢上我的?」
他还是没说话。
脑袋趴在我肩头,一动不动。
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准备把他推开,他突然动了动,轻声开口:「我不能说……」
我不解:「为什么?」
「说了,你就会离开我了……」
他给了我一个奇怪甚至有些荒诞的理由。
可我却并不觉得他在说谎。
因为那一刻,他显得非常无助,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我抬起手,悬在空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抚上他的后背。
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不会的。」我柔声说。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非常急促,然后慢慢直起身,垂眸看着我:「姐姐,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的出身?如果明天,就是明天,我变得一无所有,像无数普通人一样,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们之间距离很近,灼热的呼吸开始交织在一起。
冷白灯光下,他细密的睫毛笼起阴影,那双刚刚还蒙着薄雾的眼眸,此刻宛如一潭深渊,充满了侵略、动情和欲望。
在我尚未有所反应前,一个带着酒气和少年独有的热切的吻,便落了下来。
21
被人强吻了怎么办?
并且那个强吻你的人吻完立刻就倒地不起了怎么办?
我盯着躺在地上的姚远,第一反应竟然是——
我嘴上有毒?
啊呸,我第一反应难道不是生气吗?!
我大脑空空地冲进房间。
三分钟后,我又折了回来。
然后再次看向地上的姚远,深吸一口气,用力摇他。
他不动。
又拍他的脸,还是不动。
没办法,我只能抬起他一条腿,开始拖人。
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进他的卧室。
也没管他身上的衣服,给他盖好被子后,火速关门走人。
当天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
姚远那句「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不断在耳边萦绕。
闭上眼,他吻我的画面接连重播。
我彻底失眠了。
然后开始搜刮自己从出生起到现在的记忆。
我之前见过姚远吗?
没有。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知道。
我会接受他的喜欢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我燥热的心逐渐冷静了下来。
不可否认,年轻男孩的感情热烈滚烫,带着我难以抗拒的勇气。
可理智却告诉我,我们的差距太大了。
他的未来才刚刚开始,而我却已在社会中摸爬滚打,逐渐沦为失去光彩的普通人。
更遑论他还是个出身不错的富二代。
对我的兴趣,或许只是山珍吃多了,偶然看见枝头的野果,觉得新鲜,想摘下来尝尝。
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至于他那句「喜欢我很久很久了」,可能也只是个好听的借口而已。
胡思乱想到后半夜,我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争论声吵醒的。
是姚远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瞬间清醒过来,什么情况?
耐不住好奇,我跑下床,偷偷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
两人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你爸给你那么多钱,你就住这种地方?钱都花哪儿了?」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年龄不大,但也算不上年轻,我一时拿不准她跟姚远的关系。
「买车了。」姚远冷笑,「这不是你期望我成为的纨绔富二代的样子吗?」
他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冰冷,仔细听来,还能感受到其中的怒意。
「姚远,你以为我想管你,要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
「所以就不要管了。」姚远打断她,「陈若淳,如你所愿,我不会再花姚渐鸿一分钱,请你转告他,我不会回去,也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姚远你……」
女人还没说完,一阵重重的摔门声结束了一切。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啥情况?
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走廊里传来姚远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把门关上。
「咔嚓」一声,关门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突兀又尴尬。
我:……
两分钟后,姚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姐姐。」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打开房门:「早上好……」
姚远看着我,神色与平常无异,仿佛不久前那个声音冰冷的人并不是他。
「姐姐,刚刚那个人是我后妈。」
「哦。」我尴尬回应,「那姚渐鸿是……」
「我爸。」
我沉默了。
电光石火间,我突然想起姚远昨天问我的那句话——「如果明天,就是明天,我变得一无所有,像无数普通人一样,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像是印证我的猜想,姚远又问了一遍:「姐姐,我现在已经是普通人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姚远,这样激进且莫名其妙的爱,让我感到陌生和畏惧。
「你是因为要和我在一起,想成为普通人,才跟爸妈吵架不回家的?」
他慌乱地解释:「不是的姐姐,我和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好,我……」
「姚远,你听着。」我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样,你这样莫名其妙成为所谓的『普通人』,只会让我更加退缩。我不明白你对我强烈甚至称得上偏执的爱意哪来的,我自认我不配,所以……」
「你配!」姚远突然打断我,呼吸逐渐急促,「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离开他们这件事我早就考虑好了,而且我已经半年没回家了,只不过矛盾正好在现在激化,我喜欢你也是因为……」
「姚远。」我声音平静地打断他,「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他停下来,神情有些茫然无措。
「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怎么喜欢上我的,我只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先把我放到一边,再去考虑你跟你家人的关系。」
长久的沉默后,姚远点点头:「我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姐姐,在那之后,我能来找你吗?」
他看着我,眼尾隐约有些泛红。
即便理智再强大,我内心还是忍不住揪了起来。
可表面上,我依旧保持平静:「姚远,你先搬回学校吧,两个月以后,我们再联系。」
说完,我极快地移开目光。
我不敢去看姚远受伤的神情,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心软。
明明可以直接拒绝,然后告诉他不要再联系我。
可我还是给自己留了退路。
为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
我努力屏住呼吸,害怕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我加快的心跳声会被姚远察觉。
长久的沉默后,我听见他说:「好。」
22
姚远搬走了。
下班回家后,空荡荡的房间提醒着我,梦该醒了。
他离开后,很多事情我才后知后觉。
比如他明明家境富裕,却很会做饭和照顾人,明明是个富二代,除了那个双肩包和几辆车,好像并没有什么奢侈品。
他妈妈去世了,有个后妈。
他和爸妈的关系并不好。
很多事情联系到一起后,便容易胡思乱想。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结果无外乎只有一个,姚远是个可怜的孩子。
或许是女人天生心软,又或许是我本性如此,每每想到这里,我脑海里总会浮现那天他站在门前,眼尾发红的样子。
然后心里一阵阵发酸。
可理智又在告诉我,蒋枝枝,你不是圣母,你拯救不了别人。
两个月之后,他可能早就把你忘了。
说来也巧,姚远走后,正好到了本市的雨季。
阴雨连绵的天气让时间变得更加漫长,在公司工作的间隙,我总是忍不住发呆,然后想起姚远。
他很听话,离开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打开微信,无聊地翻了翻朋友圈,然后把微信状态设置成「裂开」,并写了句「什么时候雨能停」。
之后把手机扔到一边,专心工作了。
临近下班,我又打开微信,随手点开朋友状态,就看到姚远更新了状态。
【姚远在等晴天:雨会停的,你会想我吗?】
我的心突然加速了一下。
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可我不能,也没有立场去问。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沸腾的荷尔蒙冷却,让冲动的爱意消弭。
我根本不能预见,两个月以后,姚远是否还喜欢我。
【我在发呆:好难】
【姚远在胡思乱想:想关心你,但我忍住了】
【我在干饭:好吃】
【姚远在美滋滋:吃了什么?好想亲自做给你。】
这样隔空互动了几次后,我忍不住把我和姚远的事告诉了闺蜜。
她听完叹了口气:「有钱人家里的爱恨情仇我也不懂,但我能看出来,姚远这小孩肯定是对你上心的。」
我跟着叹气:「其实我很纠结,一方面不想因为我影响他跟家人的关系,一方面又担心他跟家人的关系确实不好……」
闺蜜抱抱我:「枝枝,别想那么多,你不是给了彼此两个月的时间吗?两个月之后,如果姚远回来找你,你就依从自己的内心吧。」
我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23
两个月,其实很快。
最后一天,我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收到了姚远的微信。
姚远:姐姐,现在离两个月还差十一个小时五十分钟,但是我很想见你。
我愣了片刻,看向窗外淋漓秋雨。
我:雨太大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安静了两分钟,然后回我——
姚远:姐姐,我在楼下。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乱了。
我想我可以选择不见他,语气冷硬地让他严格遵守两个月之约,然后让他回去。
可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姚远又发来一条消息——
姚远:姐姐,外面雨好大。
我立刻冲了出去。
24
看到姚远的那一刻,我眼眶红了。
他站在单元门外,头发和衣服全被雨水打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像只湿漉漉的流浪狗。
他声音软软的:「姐姐,我好想你。」
那一刻,所有理智都不复存在。
我只觉得心口有一处酸酸的,心疼得厉害。
我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冲上去抱住了他。
他轻轻推我:「姐姐,我身上湿,你不要感冒了。」
可我抱得更加用力了。
25
进屋后,我让姚远去冲澡,因为没有换洗衣服,我就翻出一件珊瑚绒睡袍让他穿。
睡袍浅粉色的,连帽上还有两只兔耳朵。
从姚远走出浴室起,我就开始憋笑,还趁他不注意,偷偷拍了张照片。
他也觉得害羞,手足失措地坐到沙发角落,脑袋缩进领口,只露出一双眼睛。
毛茸茸的睡袍衬得他更像一只大型犬,我忍不住笑。
他突然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都是姐姐的味道。」
我呼吸一滞。
他又接了句:「真幸福。」
「幸福」二字,让这个雨夜开始暧昧,气氛逐渐升温,我忙转移话题:「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姚远顿了顿,脑袋从领口钻出来:「姐姐,我之前跟你说,我已经半年没回家了,你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
「这半年里,姚……我爸出事了。」
「怎么回事?」
「车祸,摔成了植物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我张着嘴,顿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抱歉,我不知道……」
「我不会难过的。」姚远朝我笑笑,「这事我后妈一直瞒着我,你猜为什么?」
我摇头。
「因为她在帮其他人转移我爸公司的财产。」
他语气相当平淡,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她上次来找我,让我回去,只是来试探我知不知道我爸的事。」姚远轻哼一声,「不过她也不是个聪明人,做事太仓促,被公司其他高层发现,现在已经携款潜逃了。」
我惊得回不了神。
这种狗血剧情我只在电视上看过,如今却切切实实发生在了我身边。
「那你爸公司那边……」
「放心,垮不了,还有很多人需要仰仗着它呢。」姚远的语气略带凉意,「就算垮了,跟我关系也不大。」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姐姐,你看,我现在已经是个普通人了。」他慢慢向我靠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屋内灯光透着暖意,我抬头看向他,在那双清澈的双眼里,我看到了我,一个小小的,脸颊微红的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感情,我习惯了冷静,理智,和抗拒。
可就是面前这个男孩,让我一点点,慢慢找回了悸动和炙热。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我一定是喜欢他的。
所以,为什么不呢?
在我们呼吸交织在一起前,我点了点头。
「好。」
26
第二天,姚远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他指着新建的商业街拐角店铺,问我:「姐姐,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这里……不是刚建成吗?」我有些不解,「我好像还没来过。」
「不是现在的样子。」姚远看着我,「是八年前。」
我看向周围街道,电光石火间,突然有了印象:「我上大学的时候,这里好像是个快餐店,我在这里打过工。」
姚远轻声笑了:「是的姐姐,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四岁,每天都去店里写作业,你还记得吗?」
姚远说到这里,我隐隐有了一些印象。
那个快餐店生意不太好,只有我一个店员,晚上更没什么客人。
但是好像有个胖胖的小男孩,每天晚上放学都去店里写作业。
刚开始我以为是他父母下班晚,他没地方去,后来慢慢跟他搭上话,他告诉我,他不喜欢爸妈,所以不想回家。
我那时也是个单纯善良的大学生,有时候会给他弄点吃的,或者帮他检查作业。
但快餐店很快就倒闭了,我之后再也没见过那个小男孩。
所以当姚远说起这些事时,我很惊讶:「那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
他点点头:「姐姐,你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其实我也说不清具体原因,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注视着你,你一定不知道,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去参加了你的毕业典礼,你作为优秀毕业生在舞台上演讲,整个礼堂那么多人,我没有一刻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那时我想,你这么优秀,我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追赶上你。」
姚远说了很多,他眼中的我,优秀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我小声说:「姚远,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优秀。」
他看着我,眼神真挚:「姐姐,我现在喜欢的,就是你,就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你。」
其实我总觉得,姚远说话带着一种撩人的意味,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并非故意的,而是因为他在说每一句话时,都带着真心。
这颗真心,就是最打动人的东西。
可隐约间,我却觉得有些情节不对。
我问:「既然你喜欢上我的过程这么简单,那之前你喝醉时,为什么说,如果告诉我你喜欢上我的原因,我就会离开你了?」
姚远的神情有几秒钟的怔愣:「我说过这句话吗?」
我点头。
他移开视线:「可能当时喝醉了吧。」
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我沉浸在幸福中,丝毫没意识到,草蛇灰线,一切隐藏的秘密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可那时我却想,他可能,确实喝醉了吧。
27
跟姚远在一起后,我过得真的很快乐。
他满心满眼都充满了对我的爱意,我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明白我在想些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遇见姚远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这么了解你的人。
我们一起看电影,去游乐场,参加音乐节,好像把我之前恋情里错失的东西都弥补了起来。
姚远总会做一些让我心动的事,比如牵着我的手时,突然转过头在我脸上啄一下,然后在我耳边低声说:「姐姐真香。」
或者我下班时,他在家里系着围裙,做好各种美食,乖乖等着我。
他几乎算是个完美男友,完美到,我有时甚至会产生这一切是不是我在做梦的错觉。
可恋爱的甜蜜让我忘了,人不可能是完美的,或多或少,总会有缺少的部分。
28
发现姚远的秘密,其实是个意外。
那段时间,姚远总往他爸公司跑,说是有些事他不得不出面替他爸解决。
有次我跟他一起过去,在休息室等他开会结束。
可能是休息室很少有人吧,有两个职员站在休息室门口聊天。
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扯到了姚家最近的变故。
其中一个人话锋一转,说起了姚远。
「小姚总也是个聪明人,故意不回家让姚太太放下戒备,甚至当时还放下身段去追一个普通女人,让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恋爱脑的草包。」
「是吗?这么说来,小姚总看着人畜无害,其实心思也不少啊?」
「那可不?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哪个不是人精?」
她们讨论的声音逐渐远去,我的心却一点点掉进冰窟。
直到姚远开会结束,在我面前轻声叫了句「姐姐」,我才回过神。
他蹲下身子,掌心覆在我的手背,神情担忧:「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声音后,才发觉我整个人都在抖。
我问他:「姚远,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他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姐姐,怎么了?」
「为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他急急答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因为这些年里,你一直是我的光。」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姚远,其实有些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就在刚刚,我突然明白了。」
我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比如说,你说你早就认识我了,可你为什么选择在这个节点出现。再比如说,你对我的喜欢,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这是为什么呢?」
我看着姚远,神色悲凉。
他握紧我的手,声音哽咽:「姐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他们说,你当时追我,是因为你要迷惑你后妈,对吗?」
他眼眶通红地拼命摇头:「不是的,这就是巧合,我根本没有这样想。」
「好,我再问你一次,你那时说,如果告诉我你喜欢我的原因,我就会离开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原因,究竟是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最后,姚远才轻声说:「姐姐,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29
姚远带我去了他家。
外面下着小雨,我们没有打伞,头发和衣服被打湿,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在他那间很大的卧室里,他翻出众多相册,日记本,还有病例。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嘴角和眼睫都在微微颤抖,他强忍泪意说:「姐姐,我所有秘密都在这里了,如果你想知道,我愿意把自己一层层剖开给你看,但在你看完后,你想离开我,请一定不要告诉我,我怕我会忍不住,忍不住强行留下你……」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打开的那些东西。
第一页病例上的姚远,只有十四岁。
而诊断结果,是「钟情妄想症」。
我隐约猜出什么,翻开了那些相册,一页页,一张张,全是我的照片。
那一瞬间,我脊背一阵发凉。
他的日记,更是记载着他妄想中与我的「相知相恋」。
然而随着青春期结束,他的病情逐渐好转,日记中,他开始明白自己得了病,也知道我们根本没有相恋过。
可曾经的幻想,变成了扭曲的执念。
他开始改变自己。
他关注我的一切社交账户,从中窥探我对男性的偏好。
有段时间我关注了一个女装大佬,他竟然也开始留长发穿女装,把自己饿到只剩下一百一十多斤。
然后,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病态。
于是,又是痛苦的挣扎和蜕变。
那些漫长的黑暗日子,他心中执念,是我的名字。
日记最后,他说,我终于站在了阳光下,看着她,然后叫她一声,姐姐。
看完后,我泪流满面。
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雨水一滴滴打在玻璃的声音。
我轻轻捧起姚远的脸,一点点端详他的眉眼。
我终于明白,初见时他夸我耳钉好看,因为他知道那是我刚买的。
他知道我奶茶只喝三分糖,也知道我爱听德云社。
他知道关于我的一切,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的挣扎,痛苦,悲伤,我一无所知。
我拇指轻轻摩挲他的面颊,然后问他:「这些年,疼吗?」
他眼角落下一滴泪,却笑着看我:「遇见姐姐,就不疼了。」
我轻轻抱住了他。
过来许久,我才听到他很小的声音。
他问我:「姐姐,你要走吗?」
窗外雨声渐大,像他慌乱不安的内心。
我加深了这个拥抱,然后笑着说:「姐姐不走。
「这辈子,都不会走。」
回应我的,是年轻男孩热烈而苦涩的吻。
不,不是苦涩。
是苦尽甘来。
……
小时候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总会想,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那样酸涩而偏执地去爱另一个人吗?
直到我遇到姚远。
这么多年里,我们始终一前一后平行向前。
他望着我的背影,而我对他的目光一无所知。
然后,他用尽全力朝我奔来。
在那个本该无比寻常,我因为寄快递而社死的工作日,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笑着对我说:「姐姐,你别害羞,我成年了,能理解你。」
【姚远番外:追光者】
1
我很少跟别人讲述我的故事。
从六岁起,我只会向日记本倾诉。
因为那一年,我母亲去世了。
那是一个暴雨的夏日,狂风吹乱院中树枝,蝉鸣此起彼伏地聒噪。
我从午睡中醒来,窗外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偌大的别墅里光线昏暗,安静得可怕。
我喊了很多遍「妈妈」,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伴着雷鸣走上楼梯,穿过幽长的走廊,一步一步,通往了我一生的噩梦。
她躺在那里,雷电破开昏暗,照亮了她的面庞。
神情祥和,像睡着了一样。
后来家里涌进了许多人,屋里充斥着低低的呜咽声。我站在这些大人身后,穿过人群缝隙,看到姚渐鸿跪在她身边痛哭。
为什么要哭呢?
他不是经常跟妈妈吵架吗?他不是恨不得马上就把妈妈赶出家门吗?
最后,母亲最小的妹妹捂住我的眼,把我抱出屋子。
她说:「小远,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摇了摇头:「小姨,我不想哭。」
她看起来非常不理解,问我为什么。
那时暴雨已经停了,积雨凝成水滴,从叶片落下,空气中满是潮湿泥土的味道。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妈妈还会醒的。」
2
是的,那个时候,我以为她还会醒来。
我真正意识到她再也不会回来,是在后来无数个夜晚,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一遍遍小声喊着妈妈,直至泪流满面,也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
我开始写日记,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记录着我对这世界最初的认识和感受。
母亲下葬后不久,姚渐鸿就带回一个年轻女人,让我叫她妈妈。
我不可能这样叫她,永远不可能。
因为我找到了母亲被诊断出「重度抑郁」的病例,以及她写给我的一封信。
那封信里,她反反复复说着对不起。
父亲的背叛,娘家的压力,让她这个自小便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不堪重负。
那个暴雨天,她以为我被保姆送去学钢琴了,便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那天的钢琴课取消了,保姆也在我睡着后回了一趟家。
我不知道,如果她得知我是第一个发现她去世的人,会不会后悔那天的决定。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可她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信的最后,她说:「小远,妈妈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长大,这一生都能幸福,在未来某一天,你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在雨时为你撑伞,在难时伴你左右,而不是像妈妈一样不负责任地离开……
「我们小远这么乖,一定会遇见那个人的,对不对?」
这封信以一个问句结尾。
她好像在问我,又好像在自问。
可她永远不知道,从她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所谓幸福,于我而言,全是奢望。
3
陈若淳嫁给姚渐鸿后,拼命向我示好。
现实就是这么讽刺而可笑,她小三上位逼死了我妈,如今所作所为,是笃定我年纪小不记事?还是弥补内心的惶惶不安?
我恨她,也恨姚渐鸿。
可从那时起,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伪装。
或许大人天生就带有一种自负,他们总以为孩子很单纯,很好骗。
玩具礼物,零食糖果,就是一个孩子的全部世界。
陈若淳便是这样以为的。
我尽力配合她的表演,让她多年来都认为,我只是一个富裕家庭养出来的没用草包。
事实上,这种伪装非常有用,嫁给姚渐鸿多年,陈若淳从没花费心机对付我,而是四处求医问药,只想怀上一个孩子。
是的,他们没有孩子。
我开始以为这是陈若淳的问题,直到后来姚渐鸿色心不改,重新在外面拈花惹草,却从来没有一次让那些女人怀孕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是老天有眼,让这个男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所以,姚渐鸿重新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说来可笑,我厌恶他的脸,厌恶他的声音,厌恶他所有的一切,可我却习惯了伪装,在他面前扮演一个事事顺他心意的孩子。
我问过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呢?
少时的我也不知道。
直到后来,我目睹姚渐鸿的轿车被飞驰而来的货车撞翻,自己由神情麻木转为诡异狂笑,而后转身离开时,我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原因。
我要报复。
我虚假的顺从和可笑的伪装,借由这副廉价低劣的皮囊,包裹着我阴暗、冷漠乃至扭曲的内心。
可我不在乎。
因为我只要报复。
4
蒋枝枝的出现,其实是个意外。
我初三那年,陈若淳终于因为姚渐鸿包养一个小明星的事跟他大吵了一架。
两人不是在家里吵,就是在公司吵。陈若淳是那种非常会拿捏男人的女人,他们每天都吵,却当天就能和好,所以吵得再凶,也不会离婚。
我被他们吵得烦了。
有次放学,我支开司机,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瞎晃。
结果那天突然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不得已,我跑到一家快餐店门口避雨。
我害怕雨天,它总会让我想起一些过去的场景。
我蹲在店门口,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雨,考虑要不要叫司机过来时,身后的店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年轻温柔的声音传来。
「要进来躲会儿雨吗?」
我下意识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
昏暗的雨天,快餐店里的灯光温暖明亮,她逆光而站,我并没有第一时间看清她的长相。
可她温柔的声音,却让我恍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朝我走近,又问了一遍:「要进来吗?」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性,却并不像我母亲。
其实对待陌生人,我一直是冷漠疏离的。
我不喜欢与人产生联系,更讨厌那些虚假无用的相处规则。
可这一次,我鬼使神差地跟她走了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快餐店的生意很冷清,整个店里只有她一个员工。
她随手指了张桌子让我坐,然后看到我怀里的书包,问:「刚放学吗?」
我点头。
「需要我帮你联系你父母来接你吗?」她又问。
我摇头。
她看我不怎么说话,也没再问什么,笑着说:「那好吧,等雨小了你再回去,如果有作业,也可以在这儿写,我们店距离关门还早。」
很奇怪,在她说完这些话后,我因为雨天恐惧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我真如她说的那样,拿出作业,像我这个年龄的普通孩子一样,开始认真写起来。
后来雨渐渐小了,她问我要不要回去。
其实这期间司机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都给挂断了。
现在她开口,我才意识到,我可能真的要走了。
我沉默着收拾好书包,偷偷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快步往外走。
她突然叫住我。
我回过头,看到她取来一把伞。
她朝我笑笑:「外面天也黑了,你一个孩子不安全,我把你送过去。」
其实我应该拒绝的,我们今天很多交集都已经打破了我的行为准则。
但我没有拒绝,任由她撑着那把伞,把我送到司机停车的地方。
她还小声问我:「这是你爸爸吗?」
我摇头:「这是我叔叔。」
她笑着拍拍我:「是亲戚就好。」
我并没有解释,而是望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觉得她真的好单纯。
回去后,陈若淳和姚渐鸿并不在家,除了做饭的阿姨问了句怎么这么晚回家,没人关心我去了哪里。
那天在日记本里,我给母亲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我说:「妈妈,今天我遇到了一个给我撑伞的女孩,她笑起来很温柔……
和你很像。」
笔尖停顿许久,那句「和你很像」被我涂掉,改成了「只有一点点像你」。
5
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经常在放学后去那家快餐店。
我得知她的名字叫蒋枝枝,也知道了她是附近大学兼职的大学生。
但是我告诉她关于我的信息,很多都是我瞎编的。
甚至连名字,都是我们班班长的名字。
因为我不想把那个真实的自我暴露给她看。
那样的我太丑陋,也太让人畏惧。
我学着其他同学,跟她抱怨老师布置的作业多,抱怨每周末上不完的兴趣班,或者说些我完全没看过的动画片,以及家里堆积如山,我丝毫不感兴趣的各类玩具。
但有一句话是真的,我说我父母关系不好经常吵架,所以我不想回家。
她很同情我,有时会给我弄点吃的,有时也会帮我检查作业。
其实那些简单到我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时间的题目,没必要让她检查。
可我不仅放慢了做题速度,还故意写错,为的就是让她坐在我旁边,声音温柔地给我讲解。
她身上很香,不是香水,也不是化工制剂的洗浴产品,是一种淡淡的,自然的,让我感到安心的香味。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沉沦。
6
这段缘分,结束于快餐店倒闭。
她返回大学继续上学,而我却终日浑浑噩噩。
我开始忍不住想起她,然后逐渐变成想见她。
我想办法得到了她的信息,她的课表,她的人际关系。
我跑去她的大学,穿梭在人群来往的校园中,守在某个地点,然后远远看着她出现再到消失。
我用相机记录她的身影,一张张洗出来,整整齐齐放进相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的日记里,出现了与她的「恋情」。
我觉得她喜欢我,她经常穿那条蓝色长裙,是因为我喜欢,她总露出温柔的微笑,也是因为我让她感到幸福。
至于我们为什么没有光明正大在一起,我归咎于我们之间的年龄差。
我在日记里写:「等我成年,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我频繁的外出加上恍惚的精神状态,终于引起了小姨的察觉。
她背着姚渐鸿带我去了趟医院,最后,我被诊断出了钟情妄想症。
一种坚定不移地认为某人喜欢自己的歪曲信念。
医生说,我还在青春期,早发现早治疗,以后能回归正常生活。
其实我觉得我没病,我一点也不愿意吃药。
但那次我小姨哭了,她说,小远,小姨没能力把你接走,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要好好吃药,你妈妈还期待着你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于是那些药,我吃了。
精神类药物,对人体副作用很大。
在那些或失眠或疲乏的夜晚,我逐渐认清了现实。
蒋枝枝不喜欢我,我们也不是情侣。
那些所谓的「恋情」,只是我幻想出来的罢了。
可为什么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我觉得胸口好疼。
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你看,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爱你的人,你妈妈离你而去,蒋枝枝对你的爱也是你幻想出来的。
这个世界于你而言,空空如也。
7
病好后,我还是会偷偷去看蒋枝枝。
我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心理,我只知道,我想见她,非常想见她。
在这个过程中,我渐渐发现了不一样的她。
她是一个非常努力上进的人,勤工俭学,成绩优秀,总是很温柔地对待周围的人。
大学毕业那年,她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
我站在观众席最后,整个过程,我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她。
她站在灯光汇聚的中心,那样明亮耀眼,而我却蜷缩在昏暗漆黑的角落。
我多想追上去,然后伸出手,去碰一碰,这束遥远的光。
8
她工作的第二年,我成年了。
她的照片,我已经装满了好几本相册。
但无一例外,都是从远处偷偷记录下的。
我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
台词我已经想好了,我就说:「姐姐,你好,我叫姚远。」
可那个时候,她突然恋爱了。
对方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我不知道她看上了他哪里,嫉妒让我变得疯狂。
我时常幻想自己解决了那个男人,然后再把姐姐抢过来,就绑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让她去。
然后我很快意识到,我不能这样。
这样的我出现,只会让她感到恐惧。
于是我又想,如果我变得比那个男人优秀,变成她的理想型,我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我关注了她所有社交平台,查看她一切动向。
她喜欢有学识的男人,我就拼命学习;她喜欢笑容阳光的男人,我就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有段时间她关注了一个女装大佬,每天点赞评论,看起来很喜欢这个人。
嫉妒再次发作,我开始留长发穿女装,瘦到一百一十多斤。
在几乎都要成为一个异装癖变态的时候,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病态。
我不能这样,我要变成一个正常人。
我还没有报复成功,也没有追上我的光。
我不能这样。
9
蜕变是痛苦的,强迫自己不再过度关注蒋枝枝也是痛苦的。
可我要变成一个正常人,我要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去见她。
对别人而言,上大学是快乐自由的,可对于我而言,大学前三年,是最难熬的日子。
我频繁出入医院,只希望我能尽快恢复正常。
我努力增重健身,让自己变得积极阳光。我不想出现在姐姐面前时,在她眼里看到的都是恐惧。
追光停滞的时候,我开始了对姚渐鸿和陈若淳的报复。
这些年里,姚渐鸿有意培养我,我也因此逐渐摸清了他身边的人和事。
其实那时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机会就找上门了。
姚渐鸿的生意出了点意外,害死了一对母女。
那家只剩下一位父亲,每天都去公司楼下痛骂姚渐鸿,却每次都被保安强行拉走。
我后来得知,那位父亲是位卡车司机,妻女去世前,他确诊了癌症晚期。
本以为自己先走,没想到妻女因为姚渐鸿管理疏忽,提前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找到了那位父亲,说了一句话:「每个月十五号,姚渐鸿都会去见情人,他只有那个时候会自己开车。」
末了,我补充一句:「新泽路没什么车,尽头左转有视野盲区。」
10
为了避嫌,半个月前我借故跟姚渐鸿大吵了一架,然后坚决不回家,还把他交给我让我投资的钱挥霍一空,买了五辆豪车。
十五号那天,我在新泽路的天桥上,目睹了一场车祸。
这是一个父亲对一个渣滓的复仇。
谁知姚渐鸿命大,只是成了植物人。
不过这倒方便了陈若淳行动。
早在两年前,我就发现她在偷偷转移财产。
数目一直都不多,我也没有轻举妄动。这次姚渐鸿昏迷不醒,她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我只是联系其他高层,稍微提了下账户上的疑问,他们便立马着手调查。
人对利益的向往,永远都是解决事情的最佳动力。
一切进展顺利的时候,我向姐姐的公司投去了一份简历。
它很快有了回应。
11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无论身心。
更何况,姐姐现在已经单身了。
来公司报到的第一天,我在楼下远远地就看到了她。
因为紧张,我转身进了旁边的菜鸟裹裹。
然而我没想到,没一会儿,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要寄个快递。」
我循声看去,她逆光站在门前,声音温柔,一如七年前初见那天。
12
她寄的东西,让我扭曲的嫉妒心又开始叫嚣。
但我很快压制了下去,甚至在开会结束后,笑着跟她说:「姐姐,你别害羞,我成年了,能理解你。」
我想我这样表现,一定很像个正常人吧。
可能这些年我长相变化太大了,她没有认出我。
我大概只有一点点伤心。
那天,我买了她爱喝的三分糖奶茶,还夸了她刚买的耳钉。
其实她应该是开心的吧,因为她朝我笑了。
那笑容,让我瞬间沦陷。
可能正因为如此,我忘记了掩饰,她察觉到了我的殷勤,开始同我保持距离。
我很难过,但是没办法,我要尊重她的想法。
然后机会来了,她合租的房子需要一个室友。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她终于同意让我住进去。
想到她之前退货的东西,我鬼使神差地买了许多计生用品带过去。
可能,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但很尴尬,她发现了,还误会我是纵横情场的渣男。
没办法,我只能好好表现,做饭刷碗,打扫卫生,树立一个作风正经的居家好男人形象。
她也渐渐放下心来。
在公司里,我发现有男同事似乎也对她感兴趣。
有次开会,同事吴姐坐我旁边。
我知道她是个热爱与别人分享八卦的人,于是我把手机壁纸换成姐姐的照片,故意给吴姐看到。
然后在会议结束后随便找了张别的照片替换。
从那以后,公司就有了「蒋枝枝在跟姚远谈恋爱」的传言。
我很满意。
13
做室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
就比如,她在需要一个假男友时,目光便落在了我身上。
这个时候,之前挥霍买来的五辆豪车,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用处。
是她前男友的生日宴,那个我之前极其讨厌的男人。
但现在他跟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所以整个过程中,我都在完美克制自己的情绪。
直到我从车库回来,看到他扯住姐姐的手。
扭曲疯狂的嫉妒席卷而来,我不顾一切冲上前给他一拳。
他倒地不起,我甚至还想继续,姐姐突然拉住我,小声叫了我的名字。
我猛然回过神。
我慌乱不已,怕她看出我情绪的端倪。
而她却说:「没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那天我没忍住,我告诉她,我图她,我想要她。
她退缩了。
14
她开始躲我。
我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我想到了辞职,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可辞职当天晚上,她很晚都没有回来。
我喝了很多酒,直到有了醉意,她才回家。
其实我只有一些醉意,但我借着这些醉意,说出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
最后,我吻了她。
她把我拖到床上关门离去后,我睁开了眼睛。
嘴角再也没有下来。
15
第二天,我告诉了陈若淳我的住址。
其实她联系了我很多次,我都没理她。
这次主动告诉她,只是想在姐姐面前展现出我与「家人」的恶劣关系,让她相信我,我跟家里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我不是出身富贵的公子哥,我只是个普通人。
然而弄巧成拙,她让我冷静两个月,好好考虑我跟父母的关系。
虽然心里一千个不愿,但是她的要求,我不能不听。
正好,该处理陈若淳的事了。
16
两个月结束的前一天,是个雨天。
是让我讨厌且不安的雨天。
可我冒着大雨跑到姐姐家楼下。
因为我想见她,因为那是我的光。
那个晚上,我们确定了关系。
我突然觉得,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似乎没有那么刺耳了。
17
其实我没想把以前的事告诉她,因为我觉得太苦了,她不该听这样苦涩的故事。
但经历了一些波折后,我还是告诉她了。
我很害怕她会离开我,毕竟我的爱曾经那样扭曲和病态,正常人看到,都只会觉得畏惧。
可她却说,她不会离开,这辈子都不会。
她问我,这些年,疼吗?
我说,遇见姐姐,就不疼了。
18
故事最后,我终于追上了我的光。
对了,我还要给妈妈写一封信,信的末尾,我要说——
「妈妈,你看,小远遇见了那个人。」
(完)
□ 魔王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