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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他娶了丞相之女后,我嫁给了他的父皇”为开头写一个小说?

十五岁那年,我和三皇子魏景初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在我满心欢喜地等他上门提亲时,他娶了将军的女儿。

我转头进宫嫁给老皇帝,成了他的母妃。登上凤辇前,我对他说:「有本事,你便去杀了你父皇啊!」

我嫁给老皇帝的第十九天,他弑君称帝,白玉阶上血流成河……

狗皇帝一身酒气,嘴里嘟嘟囔囔,凑过来要亲我的脸颊,我反手一巴掌招呼过去,面无表情道:「皇帝,你醉了。」

我这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狗皇帝的脸肿了起来。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只舔了舔嘴角,貌似漫不经心地说:「蛮蛮对我总是这般狠。」

我淡淡的扫他一眼道:「皇帝对哀家亦是如此。」

纠缠半晌,狗皇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寿安宫,带着左右脸颊上的两只巴掌印。

他这人就是个疯子,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珠儿进来给我送茶,一看到我就吃了一惊:「太妃娘娘,您的脖子……」

我心头一动,急忙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我脖子上深深浅浅又是淤红又是牙印……

「魏景初这个混账!」

我咬牙切齿,愤怒地砸了手中的茶盏,唬得珠儿一个激灵,立马跪下不停地喊太妃息怒。

我摆摆手,示意她起来,无比疲惫地说:「珠儿,你过来给我捏捏头。」

珠儿依言上前,温热的手指抵上我的额角轻轻揉按,刺痛顿时缓解许多。

角落里的兽形铜香炉,静静地燃着熟悉的苏荷香,意识渐渐迷离,我恍然堕入梦境,看见了一个笑容璀璨的白衣少年。

那是许多年前的魏景初。

那时,他还是个备受冷落的小可怜。

如果问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我一定会回答:

「我不该一时好奇误入那个废弃的冷宫,不该见到那个蹲在角落里咬着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的少年,不该心软给了他一块糕点,不该牵住他的手,结下这一生纠缠不休的孽缘。」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冷宫初见时那一面。

醒来时心口犹有甜意,可锦帐外渐沉的天光却让我心中怅然,眼睛也酸痛起来。

「太妃娘娘,喝口热茶吧。」珠儿见我醒来,殷勤地端来一杯热茶。

我浅浅啜饮一口,珠儿轻声说:「皇后娘娘来了,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

皇后来干什么?

珠儿服侍我起床更衣。皇后在外殿等我,打扮得雍容华贵。我看到她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日影里,我素淡的蓝衣确实不如她的大红宫装张扬艳丽。

她的脸,也比我美。

皇后对我行礼,我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直截了当地问她何事。

皇后笑着说:「如今皇上已经登基三月有余,母妃您看,这选秀之事可是该提上日程了?」

我捏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登基三月有余」,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想起那夜,魏景初满身血污地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温柔又残忍的笑,他道:「蛮蛮你看,你嫁给谁我便杀了谁,我说到做到!」

那是我嫁给老皇帝的第十九日,那天,他领着叛军杀入皇宫,弑君夺位,白玉阶上血流成河……

「如今宫里只有臣妾一人,好不冷清,选几个妹妹进来看着也热闹些,母妃您说呢?」

「嗯?」看着皇后投来的狐疑目光,我知道我走神了。我清清嗓子道:「你说的很对,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皇后笑道:「谢母妃恩准!不过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这采选之事过于重大繁琐,儿臣一个人恐怕力不从心,可否请母妃一同协办此事?」

皇后眼里的试探毫不掩饰,我不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淡淡道:「自然可以,正好哀家在这宫里也是无聊。」

皇后又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然后一脸笑意的告辞离开,我只清净了半日,傍晚,狗皇帝又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我烦躁的揉着额角,冷冷地问他:「皇帝又有何要事,非得大晚上的冲到哀家这里来?」

他的脸色很阴沉,走上前钳住我的手腕,问道:「你要给我往这宫里选女人?」

我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的回道:「给皇帝挑媳妇是哀家的责任。」

太后已薨,如今这宫里,只有我辈分最高。挑孙媳妇为皇家开枝散叶,确实是我的责任。

魏景初斜睨着我:「呵!我竟不知母妃这般心疼我!」

我勾了勾唇角:「当娘的自然要为儿子着想。」

他捏住我的下巴,冷笑道:「母妃十八岁妙龄,怕是生不出朕这么大的儿子!」

「那又如何?就算比你小,这声母妃哀家也听得!」

「你!」狗皇帝的脸黑沉如墨,我仰着头与他对视,两双眼睛杀气腾腾,似有火花迸溅。

须臾,狗皇帝放开了手,十分颓唐的躺倒在塌上,他曲起手臂盖住眼睛,喃喃问道:「蛮蛮,你真的愿意把我推给别的女人?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我望着不远处那簇跳动的烛火,不禁嗤笑一声,不爱了吗?说得也太轻巧了,我明明是恨啊……

我好恨。

1

不管狗皇帝心里是不是情愿,选秀毕竟是关系到前朝后宫的大事,到底还是轰轰烈烈地搞了起来。

经过好几轮反反复复地筛选,最后挑出了五十个最优秀的美人儿。她们一字排开,看上去比鲜花还娇艳。

狗皇帝嘴上说着不要,却一下朝就跑过来凑热闹。

我百无聊赖地扣着小指上的护甲,听他在那边跟皇后煞有介事地对底下的一众姑娘评头论足,声音特别的大,笑得特别的欢。

看起来特别刺眼。

今天是选秀的最后一关,每个秀女都使出浑身解数,以期得到高位之人的青睐。

我与皇帝皇后三人手边都有一束红花,若是中意哪个,便赐她一朵,当然,选人是给狗皇帝的,他有一票否决的权利。

于是接下来,只要是我瞅着顺眼的人,狗皇帝都不留,我瞧着不行的人,狗皇帝就说可以。

到最后一个,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沉了脸怒斥道,「皇帝,你什么意思,纯粹是不想哀家开心吗?」

狗皇帝一个正眼都不给我,「母妃这话就不对了,选秀不就是为了哄母妃开心吗?」

「那就选她。」我指了指最左边的一个秀女,「她面相温柔敦厚,将来肯定能做个好母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帝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为皇家延续子嗣,是你的义务。」

「母妃就这么想让我找人生孩子?!」狗皇帝沉了脸色,说起话来,也变得阴阳怪气。

「是。」我慈祥地冲他微笑,「你要真想哀家开心,就多生几个孙子让哀家抱抱。」

狗皇帝沉默一会儿,突然冲我一笑:「劳驾母妃移步后殿,朕有件事情想私下请教您。」

狗皇帝朝老太监使了个眼色,于是,老太监将我「请」到了后殿,还体贴地关好门。

门内,只有我和狗皇帝两个人。

「你想干什么?」我刚问了一句,嘴唇就被狗皇帝牢牢堵住。他将我按在柱子上用力地亲,额角青筋暴起,像个疯子。

「你疯了!」我挣脱不了他的钳制,斥责的话也变得支离破碎。

直到我要窒息了,他才喘息着松开我。

我用力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腕。他问:「你真的想让我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对。」我点头,狠狠擦着嘴唇,想擦掉他的味道。

魏景初看着我的动作,眼神有些落寞:「蛮蛮,当年你不是这样的。」

他说,「当年,我多看别的姑娘一眼,你就要吃醋的。」

我一怔,吃醋?当年?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幅画面:白马金羁,翩翩少年郎,我着男装,和魏景初并肩前行,惹来许多女子的秋波。

那是哪一年来着?

哦,是魏景初十五岁那年。花灯节,我与他一起去街上逛灯市。

猜谜的时候偶遇一个女子,一身青衣,英姿飒爽,他看呆了眼,只把人看的脸红娇羞,我在一旁气急,狠狠掐了他的腰际,他嗷一嗓子惊了半条街,比被杀的猪叫的还惨。

想起这些往事,我不禁一阵心神恍惚,狗皇帝轻轻揽住我问道:「蛮蛮想起来了吗?当年我就瞧人漂亮多看了两眼,腰被你掐得淤青了一大片!」

我轻轻点头:「自然是记得!」

狗皇帝脸上顿时露出喜意,我也微微一笑:「可哀家当时掐的真是没错,那姑娘后来不就成了你的皇后吗!」

皇帝身体一僵,我掰开他的手臂,脱离他的怀抱。

「我有我的苦衷……」皇帝苦笑着说道。

我垂落眼帘,淡淡道:「可我也有我的选择。」

狗皇帝瞬间满身的黑气,质问道:「你的选择就是另嫁他人?」

我嗤笑一声反问他:「你既已另娶,我为何不可另嫁?」

「可我说了我有苦衷,我说了让你等我!」皇帝突然拔高声音,十分暴躁。

「那我可曾答应过呢?」

皇帝的动作瞬间停滞,他颤抖着唇喃喃道:「你没说,可我以为你沉默便是答应了,我以为你答应的……」

「我没答应,我等不得。」

我平静的撂下这句话便往内殿走去,这一番纠缠很是让人疲惫,我真的不想再陷在那无休止的爱或恨的回忆里。

他已经是皇帝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妃再不能如何,倘若他愿意放我走,或者他不再来招惹,我们从此各走各的路,彼此相安无事的过完这一生,也是极好不过。

身后传来皇帝喑哑的声音,他说:「蛮蛮,你真狠!」

我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没有必要再去争吵了,我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狠吗?是挺狠的,可他对我不是更狠吗?

2

那日之后,皇帝许久再未来寻我。最近朝堂上出了不少事情,他这皇位来的不正,总有些前朝的拥趸上蹿下跳找他的麻烦。

他不来,我自是轻松自在,况且选秀也选出了六个姑娘,被狗皇帝分别封了一个容华,两个婕妤,三个贵人。

有了这几个新封的妃子,这宫里便热闹了许多。

皇后每日带她们来请个早安,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喝茶,我在一旁听听八卦,这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寂寞。

只一桩事让人头痛,皇帝至今还未翻过任何一个人的牌子。

这一直被晾着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有些人就忍不住急了,这焦虑的情绪一传染,她们再来请安的时候,个个是一脸的愁容,憔悴不堪。

果然女为悦己者容,皇帝不来,她们真的是连梳妆打扮的兴趣都丢了。

这几个主儿本身就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佳人,如此一来,六分颜色又生生扣去了三分,瞧着就丧气。

就连皇后这上等姿色的美人,也抵不住怨妇的愁态。

我忍不住扶额叹气,吩咐珠儿去取一些胭脂水粉过来。

在闺中的时候我就喜欢捣鼓这些玩意,手艺很是不错。从前时常与魏景初偷溜出去玩,有些地方女子去不得,我便在脸上涂抹一番扮上男装,一般人轻易看不出来。

许久未施展这手艺,也不知生疏了没有,几人听说我要亲自与她们上妆,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我朝她们眨眨眼:「别担心,哀家的手艺还不错。」

画黛眉,点朱唇,眼尾轻勾,颊边一抹,我在她们的脸上涂涂画画,稍费了一番功夫。

结果让人很是满意,三分颜色变作七分,美人花枝招展,各有千秋,感觉我这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她们齐声道谢,我微笑着应了,想了想少不得多嘱咐两句,我叫她们放宽心,皇上弱冠之龄,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忍不了许久,切不可时时做出愁苦之态,皇帝最喜欢赏心悦目的人儿。

众人欢天喜地的应了。

那之后,她们就很爱往我这里跑,一坐便是大半日,我领着她们赏赏花,扑扑蝶,研究研究新妆容,讨论一下时兴的衣裳首饰,有时还能凑齐两桌打马吊。

只要皇帝不来烦我,日子就混得过去。

待再见到皇帝的时候,已经是入秋了。

皇帝的生辰就在九月底,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生辰,皇后说一定要大办。

这段时间皇帝确实很忙,因为几个撞柱而死的大臣,朝堂上又开始了一轮清洗,腥风血雨一片。

皇后很是心疼,说就趁着皇帝寿辰,好好的让他休息一番,也彰显这新天子的龙威。

想着曾经那只要一碗长寿面就能笑的牙不见眼的少年,如今坐在那高位之上,接受四方朝贺,万民跪拜,我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情绪,有失落,有遗憾,有厌恶,还有难过。

我让皇后带着妃子们为皇帝贺寿,自己躲在寝宫里,懒得凑这个热闹。

然而我没想到,人在宫中坐,锅从天上来。

不知哪个妃子不仅给皇帝送了长寿面,还点了合欢香,把自己送上了龙床。

亥时三刻,皇帝踹开了我内殿的门,他双目赤红,浑身湿漉漉的,好似从水中刚出来的索命的恶鬼。

我吓得刚要惊叫,却立马被他捂住了嘴巴,他俯身凑到我的耳边,似恶魔在低喃:「母妃送的礼物可真让人讨厌啊,你有本事给朕送女人,怎么不把自己送过去呢?比起别人,朕更想要你!」

我拼命反抗,却敌不过他发疯发癫。

他狂野得像一头猛兽,我无法开口解释,只能睁着眼睛任由他……

一切都和两年前的那一夜都没什么两样……

不同的是,那时我们心怀爱意,而现在,两个人心里全是暴戾的恨。

脸上濡湿一片,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泪水,皇帝声音嘶哑一遍一遍的道:「说你还喜欢我,说!」

那时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伏在我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对我说:「蛮蛮,我好喜欢你。」

那时他说,蛮蛮,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点头说好。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一晚,他以爱之名要了我的清白,然后在我欢欢喜喜的坐在家中等他来提亲时,他转头娶了将军的女儿。

3

我独自去了废宫,那里很荒凉,却藏着我与魏景初最美好的三年时光。

我与他在这里相遇,在这里相交。

我们一起在花坛下挖坑烤红薯,在角落里种了一株木槿花,在长满荷叶的水池里养了几尾鱼,在廊檐下一边躲雨一边吃桂花糕。

那时我们大概都以为会牢牢地牵着彼此的手一辈子。

可是最后,鱼儿死了,花儿落了,桂花糕吃完了,人也散了。

秋暮时分,黄叶飘零,满池残荷,萧瑟西风。我在这绵绵秋雨里,慢慢地朝那荷花池里走去。

我不想活了,活着很累,与魏景初纠缠很累。

在我即将跨进池水中时,一只小手扯住了我的衣摆,怯怯的声音响起:「娘娘,您再往前走鞋子要湿了。」

我恍然回神,我这是在干什么?鬼迷心窍了不成?我还有家人,还有阿爹阿娘,还有阿哥嫂嫂,我怎么能寻死?

魏景初登基那日,我拿着匕首逼他放我离开,他不肯,他像个疯子一样用手握住刀刃,血染透了我的纱裙,他威胁我说:「你要死,我便让周围的人都给你陪葬,你死了,我就追到黄泉路上去,是生是死都要纠缠!」

他那时真的疯了,从我嫁给杜衡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既然入了阴曹地府都摆脱他不得,那我何必轻生?更何况我已经害了许多无辜的性命,不能再有人为我而死去。

那个怯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位娘娘……」

我终于回神低头去看,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我问他:「你是谁?」

他回道:「我是景端。」

我心中一惊,景字辈的?难不成他是皇子?可怎么可能呢?皇帝做事向来斩草除根,血染皇宫那夜,他的一众兄弟就已经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小孩大概看出我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是十一皇子,不过基本上没人知道,我阿娘是掖庭里的宫女,她死了许久了……」

小孩声音越来越低,我心中生出的荒唐念头却越来越盛,我问他:「你多大了?」

他道:「八岁了。」

我对他道:「我是太妃,就是你的母妃,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孩没有迟疑,点头唤我:「母妃。」

我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带着他回了寿安宫。

我淋了一场寒雨,风邪入体,热症来势汹汹,自从一年前那场大病之后,我的身体就变得很脆弱。

这下病来如山倒,身体似是系了千斤重石,脑子混混沌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我看见皇帝坐在床沿上,胡子拉碴,很是邋遢。

咦?这是阿初吗?我脑子有些迷糊,我记得我几天前还跟他一起偷偷溜去南山后的桃花溪里摸鱼,他故意溅了我一身水,我一恼去推他,结果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那个阿初贱兮兮的好似比他小了许多,当然也比他好看。

脑袋又一阵抽痛,哦,我想起来,这是皇帝,不是阿初。

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我有些惊恐的想往后躲,我怕苦,我一点也不想喝药。

脑子里又蹦出来一个大一点的阿初,那个阿初也端着一碗很苦的药,他像哄小孩一样一勺一勺地喂我喝,其实我更愿意一口吞下去,只是他喂一勺便哄我一句好听的话,声音又温柔又甜蜜,我很愿意多听,所以那苦药便也忍一忍。

后来,我发现一个让苦药变甜的法子。

于是阿初怎么哄我也不喝了,他很生气,喝了一大口然后俯身渡过来,一股脑的喂进去,我脸上飞起红霞,嗔怒地瞪着他,心里却甜得要死。

阿初也红着脸,却偏要故作正经地解释说这是同甘共苦。

同甘共苦,我真是喜欢这个词,喜欢到愿意多喝两碗苦药。

可苦药终归是苦的。

我断断续续听到皇帝焦急的声音:「蛮蛮张嘴……甜的……喝一口……真的……」

骗子,是苦的!都是骗人的!

我心里这般对自己喊,嘴巴抿的死紧。

可最终还是被人撬开嘴,苦涩的药汁流进喉咙,我感觉的不再是甜,而是从胃里止不住泛上来的恶心。

眼前的人影一会儿是阿初,一会儿是皇帝,我脑子里乱的像一团麻,抽噎着控诉他:「你骗我,这药好苦!」

阿初抓住我乱动的手腕,嘴巴张张合合在说着什么。

我哭着问他:「阿初你骗我,你总是在骗我,你说过来娶我,你说要带我去封地,就我们两个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你骗我!」

「阿初,你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呢?」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想不明白,我真的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难道曾经那些都是假的吗?

那些许下的诺言说过的喜欢都是骗人的?

「我没骗你,没骗你!蛮蛮,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逼不得已……」

大概是起了药效,我的意识不断的下沉,很快就坠入了黑暗里。

4

自从那场大病之后,皇帝好像越来越死皮赖脸了,他早晚跑我这里用饭,美名其曰:孝敬母妃。

我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与他争锋相对,反正不理他就是,他看他的折子,我剪我的花枝,两个人安安静静,相安无事。

只不过他把我这寿安宫守得更严实了些,美人们来请安都不能逗留太长时间。

我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宫里的那些女人毫无怨言,不过听说好似除了皇后,其他几个妃嫔家里都没有什么品阶高的官。

还真没有人能治住他,也不知道我与皇帝最后是谁算计了谁。

寒冬腊月,大雪初至,我十九岁了。

狗皇帝没有办一场盛大的生辰宴来孝敬我,反而逼着我换了一身男装,带我偷偷的溜出了宫门。

他牵着我走上了一条熟悉的街市,好几年过去了,这里还是那么热闹。

我及笄那日,他便带我来了这里,吃了两碗味道特别好的羊肉面。

那摊子摆在街角,现在还在,皇帝问我:「要不要去吃一碗?」

我想了一会摇摇头,皇帝笑的意味深长:「不吃也好。」

我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这事情在记忆里过于深刻,想忘记根本不能。

那日是我与他正正经经的定情日,我们很自然的牵了彼此的手,不同以往的只是心跳快了几拍。

吃完面,逛街市,途径一个小巷,魏景初突然带着我拐了进去。

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吻,实在算不上美好,他太莽撞,我很紧张,牙齿磕破了嘴唇,舔舔还有一股羊肉味,那状况真是让人尴尬。

我们牵着手出去的时候,脸都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想着那段轻松的时光,我嘴角也不自觉地泛起了微笑。

故地重游,此刻,我们俩之间却只有沉默。

皇帝沉默,我也沉默。

他突然又开始向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急,最后竟然在雪地里跑了起来。

风雪打在脸上,冰凉凉一片,我低头埋进他颈窝里,再抬头时皇帝已经背着我走进了一家客栈。

皇帝的嗓音有些低哑:「蛮蛮,今晚不回宫里好不好?」

我依旧沉默着,只又将脸埋下去轻轻蹭了蹭。

皇帝身子一抖,颤着声音吩咐小二开一间上房。

皇帝从背后拥着我入睡,我的身上很凉很冷,他紧紧的搂着我,勒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皱着眉喊他:「阿初。」

皇帝身体僵了僵,我感觉好似有几滴水落在了我的脖子上。

皇帝哭了,他说:「蛮蛮,你终于愿意原谅我了是不是?」

「你叫我阿初了,蛮蛮,你已经很久不叫我阿初了……」

我叹息一声:「阿初,你把我放开些,疼。」

皇帝赶忙松开手,又腾地翻身悬在我上空,「蛮蛮,你再叫我一声阿初!」

我缓了片刻,开口道:「嗯,阿初!」

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跟年少时一模一样。

我主动搂上他的脖子,「阿初,我想养小十一……」

皇帝低头吻我的眼睛,道:「好。」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与皇帝算什么,乱伦吗?名义上是的。

其实我入宫为妃是个意外,那时魏景初与前太子正斗得厉害,前皇后去世满一年,老皇帝病得下不来床。

钦天监的官员是前太子一派的,他们经过「测算」,说我这个命格正适合给老皇帝冲喜。

魏景初被打个措手不及,打算安排人带我走,不过,我恨他,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跟他的人走。

那日,我登上凤撵之前对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轻声道:「有本事,你便去杀了你父皇啊!」

我没想到他真的去了,弑父夺位,只为一个女子的一句玩笑。

他总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可破掉的镜子,就算粘的再圆,还是有一条裂缝。

和平温馨的相处是我们努力维持的假象,只要没人戳破,或许我们也可以抱着虚假的幸福过一辈子。

皇帝行事很是任性,这宫里人也少,我们带着小十一,倒像个真正的一家三口。

皇帝好像不喜欢十一,他像一个争宠的孩子,比十一更黏人。

我牵着十一的手去摘花,他非得插在我们中间,把我们俩的手分开,然后他一边牵着一个。

十一有点怕皇帝,他偷偷告诉我,皇帝趁我不在的时候威胁他,不准让他靠我太近。

我听了实在无语,但这确实又是狗皇帝能干出来的事。

晚间,我对皇帝说,如果他不想让十一粘着我,那便自己带着,十一也八九岁了,该让他正经的学习一些东西了。

皇帝闻言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不躲不避,他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搂着我说:「好,都听你的。」

他好像恢复了少年时的模样,天真、纯澈、有些傻乎乎,喜欢对着我撒泼打滚耍赖皮。

5

这年底,除夕宴后,皇帝领着众人一起登上城楼看烟火。他与皇后并肩而至,烟花在空中炸开的那一瞬,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扭头去看皇后,她死盯着我们交握的手,脸色苍白如雪。

第二天,皇后来找我,话语锋利且急切。

她说:「你可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你竟也能如此下贱与皇帝做出这违背伦常之事!」

「你可想过这事情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你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她见我不为所动,软了语气道:「我知道你肯定也是被逼无奈,皇帝的性子我很清楚,毕竟我与他做了两年夫妻……」

我为她感到悲哀,此种境况,她竟还去强调这些细枝末节,是想刺激我,还是想说服自己?

不过,这些都没有用了。

我打断她的话:「皇后有话就直说了吧。」

她抿了抿唇角,盯着我道:「我可以让我爹安排你出宫,送你去一个皇帝找不到的地方。」

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门外就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皇后别在这白费心思了,她就是藏到碧落黄泉,朕也找得到!」

皇帝站在门口,周围跪了一圈瑟瑟发抖的宫人。

皇后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无比。

皇后被禁足了,什么罪名?没有罪名。

可人家老子又不是吃素的,他手上的兵权,皇帝也要忌惮三分。

风言风语在前朝后宫传了开来,关于太妃与皇帝之间那不可言说的二三事。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原来皇帝行事如此明目张胆,却根本传不出一点风声?

不是他把这后宫箍的严实,是皇后为他瞒的严实。

想着想着我便有些想笑,笑皇后可怜,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爱上皇帝,也笑皇帝可怜,他永远不会在正确的时间去珍惜那个正确的人。

皇帝的老丈人看来还是很有手段,没几日,皇后便被解了禁,只是我这里被保护的更严实。

嗯,是保护,皇帝说的。

无所谓吧,反正走出这个小笼子还有一个大笼子,我习惯就好了。

可是皇帝开始变得很烦躁,流言一旦沾惹上香艳禁忌的戏码,那真是没腿跑的飞快,压也压不下去,嘴长在别人身上,皇帝又不能杀尽天下人。

更何况,我们本身也不清白。

这应该算是皇家的大丑闻了,只是这戏中的主角都没把皇室的脸面当一回事,只要不敢当面讲,那就随人背后说的怎样难听。

晚上,他支起半边身子,抓着我的手反复的揉搓,静了半晌,他突然开口说:「蛮蛮,我把你送出宫荣养好不好?」

我一时没听懂,转过头看见他眼神闪烁,一副不自在的样子,我突然明白过来。

挑挑眉问他:「你要效仿唐明皇跟杨贵妃?」

「嗯,蛮蛮觉得怎么样?」皇帝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嗤笑一声道:「你想让我对你的皇后跪拜敬茶?」

皇帝脸色一僵,慌忙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冷下脸来:「那皇帝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我起身就要走,他慌忙伸手拦住我,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别走,蛮蛮,你别生气,我不提这事了,不提了……」

他蹭着我的脸颊,语无伦次的解释。

我顺从的躺回去,没有再说话,即将掉入睡梦之前,我听见皇帝信誓旦旦的对我保证:「蛮蛮,你才是我的皇后,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我迷迷糊糊的听着又想笑,估计今夜要做一个噩梦。

6

三月春阳,杨柳风扑面而来,柔柔的挠着人的痒。

皇帝在院子里给我搭了一架秋千,没事就坐在上面晃悠晃悠,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这日,阿娘和嫂嫂进宫了,还带着个十月大的小侄子。

前段时间,哥哥外放期满,刚回了京,他要来见我,却被皇帝拦了下来。我发了怒,他才开开恩让我见见家人。

阿娘一见到我就哭的不能自抑,抱着我喊她可怜的女儿。

我笑着扶起她,告诉她我过得很好很快活。

没一会,皇帝也下朝过来了,他看见我怀里的奶娃娃,眼睛倏地一亮,俯身凑过来要逗小孩。

小娃最近在学说话,含含糊糊的叫了一声爹,皇帝身体一顿,眼睛里好似冒出了两簇小火苗,他也不管阿娘嫂嫂就在身边,抓着我的手道:「蛮蛮,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嫂嫂一声惊叫掩在口中,阿娘霎时变了脸色。

我笑吟吟的望向他,没有说话。

他这时仿佛才想起屋里还有其他人,故作严肃的扯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去书房批折子了。

阿娘直到离开的时候,脸色都没变好,我笑着安抚她们,阿娘露出一脸恨色,我抱了抱她道:「阿娘,善恶因果,天道自有轮回。」

夜里,魏景初又挑起了这个话题。

他抚摸着我的小腹自言自语道:「这里会不会已经有颗小种子了?」说着朝我狎昵一笑:「毕竟我日日这么卖力!」

我的身体其实有些抖,但我强忍着控制住,可皇帝偏不依不饶。

他又说了那句话:「蛮蛮,给我生个孩子吧!」

我的眼睛猛地睁开,把皇帝唬了一跳:「蛮蛮你怎么了,眼怎么这么红?」他语气惶急。

我死死的盯着他,问道:「魏景初,你是太天真还是太自信?你亲手杀了我的孩子,现在竟然还想让我给你生孩子?哈哈,阿初,你当初灌我喝堕胎药的时候,可有想过将来有一天想要我给你生一个孩子?」

我从来不知道那个善良的阿初会那般心狠。

或许从他选择走那条皇权之路时起,就丢掉了从前所有的天真,良善,心软。

那一年,他娶了将军的女儿,大婚前他在我的窗外站了一夜,说让我等他。

可我怎么等得起呢?

我不可能去做他的妾,也不可能让腹中的孩儿没有爹。我怀孕了。我等不起了。

更何况,那时我是真的恨他。

所以我转头坐上了杜家的花轿,那时,只有杜衡愿意帮我。

杜衡很好,他说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他说他想与我一辈子琴瑟和鸣。

我把手放进杜衡的手中,在心里将魏景初深深埋葬。

魏景初说我是在报复他,我不否认,可这不是全部的理由。

我只是不想再爱他了。

魏景初不信,他以为我只要人回到他的身边,心也就会跟着回去,爱就会如以往那般浓烈。

杜家放出新夫人怀孕三个月的喜讯时,我的肚子都已经有一点点显怀了。

为了瞒住其他人,把月份对上,杜衡把我送去了别庄休养。

不过一月有余,我再回京已是天翻地覆,杜家牵涉重案,一门十九口,尽数斩于午门。

我不知道为何独独自己被放过,直到睁开眼摸到那瘪下去的肚子。

魏景初坐在我床边上,对我道:「蛮蛮,我不可能让你为别人生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出了眼泪,恍然觉得魏景初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抚摸着我的脸道:「蛮蛮乖一点,嗯?你等着我,等我登上那个位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对他说,「不好。」

所以,我顺着前太子的意进宫做了皇后。

我要报复魏景初。

皇帝这辈子最不愿提起的两个人,一个是老皇帝,一个是杜衡。

因为他有恨,因为他有愧。

杜衡是我与他最不敢触碰的两个字,那是烈火烹油,一点即燃。

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情再去维持那花团锦簇的假象,我们之间所谓的幸福,全是轻飘飘的烟雾,轻轻一吹,就散的无影无踪。

皇帝暴怒,不准我提他,不准我提这个名字!

我让他滚,我骂他怎么不去死!我让他去找别的女人生孩子,随他怎么样,我不在乎!

皇帝赤着脚,衣衫凌乱,他身上全是我的抓痕和咬痕。

最终,他踉跄着离去,我独坐在床上,睁着眼流泪到天明。

皇帝许久未再来寿安宫里,这里被人刻意的遗忘,冷寂的像一座坟墓。

四月芳菲尽,六月荷花开,中宫喜气洋洋,皇后诊出了喜脉。

小十一担忧的望向我喊:「母妃……」

我朝他笑着摇摇头,而后低头仔细端详自己这双洁白柔嫩的手。

皇帝来了,他消瘦憔悴了许多,龙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他走进来却不敢看我,反而对着十一嘘寒问暖,一会问学业,一会问吃食,扯些有的没的闲话。

十一大概也很受不了他,找个借口跑出去了,屋内瞬时寂静,气氛冷下来。

半晌,皇帝终于先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很沙哑,有些颤抖,「蛮蛮……我,」他停了一会,才又继续道:「我只碰了她这一次,那晚我喝醉了,我,我……」

我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好似没听到他说话。

「蛮蛮,我,对不起,你别生气……」

我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皇后怀孕,天经地义,你有什么对不起的?皇帝子孙昌盛,多多益善,我又哪里会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

皇帝脸色一变,我垂眸不去看他,许久,皇帝起身离开,他说:「我不会要这个孩子,我只要你给我生的孩子,以后我们会有许多许多孩子。」

我的视线盯在手掌处的断纹上,许久许久。

「珠儿!」我大声的喊,「给我打一盆水来!」

我将手泡进水里,使劲儿的搓洗,搓的发皱发红,却感觉怎么也洗不去那上面的血腥。

皇后的孩子没了,皇帝开始每天逼我喝很苦很苦的药,我不愿意喝,他总有许多法子逼我喝进去。

皇帝说:「蛮蛮,给我生个孩子,有了孩子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7

将军反了,他要为自己的女儿讨一个公道,可这反叛无异于以卵击石。

皇帝是个聪明的暴君,登基之初,他便把该杀的杀尽了,就像对我腹中的胎儿,他总要斩草除根。

可那时的将军不能动,他就慢慢等,等一个时机。

狡兔死,走狗烹,将军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越来越高调,越来越不把皇权放在眼里,直到他的女儿受了委屈,他带兵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反了。

这个举动正中皇帝的下怀,于是将军死了,皇后被废了,皇帝走到我的面前说:「蛮蛮,我可以娶你了。」

我摇头,不嫁。

他问我为何?

我道:「于心有愧。」

对谁?对所有的人,对所有无辜死去的生命,我心怀愧疚,夜不能寐。

我让皇帝把皇后放出宫去,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爱错了人的可怜女人罢了。

皇帝答应了,他不仅放了皇后,把其他那几个妃嫔也都放出了宫。

从此这宫里只剩下一个太妃一个皇帝,一个小十一。

皇后离开前与我见了一面,她面容平静的看着我。

我问她爱上皇帝后悔吗?

她说:「后悔,后悔当年让阿爹逼了他,明知道他只爱你,可只要有一丝机会还是想要紧紧抓住,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她突然露出嘲讽的神色:「你们也会有报应的。」

我刚刚想问什么,却被她这句话带偏了去,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们都会有报应的,会比你更惨,所以你好好活着,活下去才会看到我们痛苦的那天。」

皇后突然落了泪,她说:「我后悔,可是还爱,皇帝是个傻子,你根本不如我!」

我望着遥遥远去的马车,低声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不如你。」

回到宫里,我发现皇帝歪斜在塌上,睡得正香。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其实他跟从前没有多大差别,只是瘦了些,线条更冷硬了些。

可他再也不是那个阿初了。

灯火哔嚓爆了一声轻响,皇帝迷糊着睁开了眼睛,他看见我,脸上绽放出笑意,一把拉过我,把脸埋进我的怀里,他说:「蛮蛮,我不要孩子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不要孩子。」

他拉着我的手,脸上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我们好好培养十一,让他做储君,你说好不好?」

我看着一脸期待的皇帝,轻轻应了一声:「好。」

8

登基的第九年,皇帝生了一场大病,他的身体开始莫名的虚弱下去,太医院的太医跪了满地,支支吾吾没一个说得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段时日,皇帝突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谁都不见,包括我。

再开门出来,他写下了禅位诏书,把皇位给了十一。

圣旨一出,满朝文武大臣跪了一地,求皇帝收回成命,皇帝悠哉哉的坐在龙椅上笑着像是在看戏。

真心想留他的人,大概也没几个吧,大家都挺乐见其成的。

毕竟,他这个皇帝当得十分任性,虽然他在治国方面可圈可点,可众人牢牢记住的,更多的是他与当朝太妃之间的香艳情事。

皇帝就这么退位了。当天夜里,他把我拐上一辆马车,朝宫外飞奔而去。

我们去了羊城,就是当年我们梦想着却从无踏足的那块封地。

皇帝的心情特别的好,他嘴巴张张合合,一路上说个不停。

年少时,我们曾一起做梦,等他及冠就藩,我们正好成婚,然后一起去封地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待腻了便到处走一走,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我们想去哪便去哪,去骑漠北的马,去看江南的花,这山川秀丽,这河海壮阔,这四季之景,足够我们牵着手看长长的一生。

可到头来终究未能如愿。

这趟行程,好似一个补偿,一个兑现了的承诺,一场逝去前的了结。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说:「蛮蛮,别再给我喝那个东西了,神医说我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你就让我在你身边多留些时日好不好……」

我手一颤,指尖的白色粉末溅到桌子上,星星点点一片。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大病的时候。」

他问我:「蛮蛮什么时候开始给我下的毒?神医说我体内的毒素积了不少年了。」

「我猜大概是你要养十一那年吧,你喊我阿初,我以为你原谅我了,我以为……」

他含着眼泪对我笑,他说:「蛮蛮,我们明明相爱,可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我轻轻的问他:「你想杀了我吗?」

他摇头:「怎么会!我舍不得,即使你要杀了我,我也不恨你。我爱你,这辈子唯一恨你的时候,就是你嫁给杜衡的那些时日,你怀了他的孩子,你与他感情甚笃,琴瑟和鸣。我知道你没有爱上他,可我嫉妒的发狂,恨得发疯!所以我要杀了他,我从来不后悔杀了他……」

我大喊一声:「够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砸,我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是你的孩子!」

「什么?」

「我肚子里的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是你孩子!」

「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杜衡吗?因为我怀孕了啊,可你娶了别人。」

皇帝面色狰狞,眼睛急剧充斥着血色,他突然抱住头,如野兽一般大声的嘶吼起来。

我缓慢的走出门去,一切都结束了。

9

从那天起,我不愿意再见魏景初,直到他身边的长寿跪在我门外哭喊:「主子快不行了,您去见他一面吧,奴才求求您了,奴才求求您了!」

我去见魏景初的时候,他正坐在南窗下摆弄着一支海棠花,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他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走到他身边,他把那支花簪在我的鬓角旁,摸着下巴左右看看,点头道:「蛮蛮人比花娇。」

我突然觉得自己对着他好像真的平静了,心空空的,爱没了,恨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脱掉鞋子坐上去,他把头依在我的腿上,窗外的太阳照进来,懒洋洋的。

魏景初说:「蛮蛮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吗?」

他好似极有兴趣,把从前不愿解释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我十五岁那会儿,就是刚出宫开府没多久,有个人找上了我,蛮蛮知道是谁吗?」

我不想说话,他又耍起了赖皮,我很无奈,只好顺着他的话问:「哦,是谁呢?」

魏景初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蛮蛮肯定想不到,那人是我皇叔,就是那个英名扬四海,但被老皇帝一辈子困在边塞,不准回京的那个皇叔。」

「有一天,他突然找上了门,」说到这里,魏景初的眼眸里泛起厌恶和恨意,「他说我是他的儿子,说我的母妃其实是被老皇帝亲手害死的,因为老皇帝自己给自己带了绿帽子,他亲自把宠妃送上了弟弟的床。」

「为了什么呢?为了把皇叔困住,为了让皇叔一辈子给他卖命,这个主意是当时的皇后出的,因为皇叔爱母妃。可母妃真的跟皇叔在一起之后,老皇帝又受不了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找个由头赐死了母妃。」

「母妃死了,皇叔恨,可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以为我是他的儿子,可我知道不会的,如果我是皇叔的血脉,老皇帝不会留下我,他骗了皇叔,他用一个女人锁住了皇叔一辈子。」

「然后呢?」我轻声问。

「那天,我决定和太子争夺皇位。我要洗清母妃的冤屈,为她重新安葬,将她的尸骨堂堂正正迁入皇陵!我要这世间无人敢欺辱我,践踏我!」

「皇叔把他这些年经营的势力全交给了我,再后来,我的秘密被将军发现了。」

他面上浮出疲惫之色,没有再说下去,我却想起皇后临出宫时说的话,她说后悔当初让将军逼迫了他。

原来,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去,原来你真的是逼不得已吗……

魏景初抬手去擦我的泪水,他说:「蛮蛮,对不起,我后悔了,我想与你重新来过,下辈子。下辈子,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好不好……」

他的声音渐渐地弱下去,脸色迅速的灰败起来,我使劲儿地点头,他最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仿佛回到少年时,他就在那稚气的,天真而纯粹的笑容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10

我终于杀死了他。

用了十年,一点点的下毒,一点一点的杀死了这个我爱了一生也恨了一生的男人。

我轻轻的在他额头上一吻,喃喃道:「你不是说我就算到黄泉路上也要跟着纠缠吗?我如你的意,你稍稍等等我。」

三寸长的匕首扎进了我的胸口,心脏慢慢的停止跳动,我将阿初放平,自己依偎在他的怀里。

日头西斜,温度渐渐变凉。

阿初,下辈子,我们不要互相误会,不要彼此伤害。

我们干干净净,从头再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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