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爹爹来问我,新科榜眼如何时,我便知道我要成婚了。
我恰是府中二小姐,倒也凑巧,我便点了点头,爹爹能看中的,想来不会差。
我只与这位未来夫婿见过两面,区区说了三句话。
我去看长姐时,长姐拉着我的手说「明珰,有时候眼前的未必是最好的,齐昭,是个不错的人。」
齐昭,正是那位新科榜眼,我朝长姐笑了笑「我明白的。」又同长姐话了些家常,傍晚时分才离去,堪堪赶上宫门将落钥,我的贴身侍女迎柳递了一袋银钱,守门侍卫才肯放行。
长姐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圣上恩宠她,我与长姐一向要好,圣上怕长姐念我,便准许我常进宫与她话家常。
车夫已经等在宫门口了,我与迎柳上了车回府。
路上迎柳问我「小姐可是不愿意?」
我摇摇头,揉了揉迎柳的头「齐昭是位良人,可托,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迎柳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月底,终于等来了赐婚圣旨,赐婚丞相府二小姐申明珰与翰林院学士齐昭,婚期定在了三月初。
于是,整个丞相府都忙碌了起来,爹爹请了最好的绣娘来为我赶制婚服,他说,明珰值得最好的。
爹爹只有我和长姐两个女儿,娘亲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孕,她恳请爹爹纳妾,爹爹不肯,说女儿不比男儿差,与娘亲的感情亦是几十年如一日。
可惜娘亲福薄,在长姐出嫁后的第三年故去了。
我与齐昭初见是在宫里,过年夜那天,彼时他还不是新科榜眼。
大臣们相继落座,家眷们也争奇斗艳,因我没有娘亲领着,便最后才进门。
不巧还冲撞了一人,那人一双好看的眉眼却并不友善的打量着我,透出几分嫌弃。
我向他施了一礼,低头道歉「请公子恕我慌乱冲撞了您,向您赔个不是,还望公子勿怪。」
那人立即收回目光,「无…无妨。」倒是有些惭愧。
我行了礼,便进门寻了个角落坐下,循着礼数,端着仪态,心里却是慌乱不已。
宫宴,就是各家待嫁小姐争锋的时候,练了十余年的琴棋书画便成了她们的武器,用来俘获那些少年郎。
她们叽叽喳喳,你唱我和,分外吵闹了些。
我只缩在一隅,麻木的看着他们,意外的,发现那人也在角落里坐着,顾自饮着酒,模样倒是俊朗。
若是被那些世家小姐瞧到,定是要争破头吧。
那人便是齐昭,昌平长公主的嫡孙。
第二次见面,他正中新科榜眼,变化大的让人不敢认,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文雅。
我与迎柳恰经过百珍楼,楼主要他这位才子为楼题字,我颇感兴趣,便要马夫停了车。
不得不说,齐昭写的一手好字,洋洋洒洒一篇佳作便生了出来。百姓们赞赏,欢呼,背诵之声不绝,如此才子,我何德何能相配?
我招呼马夫驾车,离开了这一片热闹,不远处瞧见锦绣糕点铺,爹爹甚是喜欢这里的莲花酥。
见我目光盯着糕点铺,迎柳十分懂事的说「相爷最是喜欢这家的糕点,奴婢下去买一些吧?」
我点点头,很是感谢迎柳。
等了好久都不见迎柳回来,心下着急,便掀开帘子望着糕点铺,却不想,没看见迎柳,倒是齐昭凑了过来。
我正欲放下帘子,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腕,温热的感觉自他手心传来,我想挣开,他却握的更紧,我霎时羞红了脸,带着怒气瞪着他。
他不为所以然,还笑着看我,好看的眸子弯的像月牙,他说「如果姑娘不愿意,可以悔婚的。」
我摇摇头,平定下气息说「不悔。」
他笑的更开心了,松开了我的手,看着我微红的手腕,满意的说「失礼了。」
我未再理他,放了帘子,迎柳蔫吧着回来了,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没有买到。
「小姐,迎柳没用,没有抢到莲花酥。」清澈的眼睛说着就要续上水雾。
我瞧着甚是可爱,伸手捏了捏迎柳肉乎乎的脸,「无妨,左右爹爹也不差这一口,别伤心了,嗯?」
还不等迎柳收回水雾,就有人笑盈盈的从帘子外递来了一份糕点,那人说「若是想吃,我每天都送到府上。」
我顿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道了谢,又连忙抓过银子放在那人手上,催促车夫逃一样的离开了。
路上迎柳还不忘揶揄我「小姐的脸瞧着比刘嬷嬷种的花还要红呢。」
我……
于是第二日,便有了圣上的那道赐婚。
日子过得流水一样快,眼看着婚期就到了,那件上好的婚服紧赶慢赶总算是没误了日子。
我着那身钗钿青绿礼服给爹爹看时,爹爹险些落了泪,嘴里一直念着好…好…好。
我不知道爹爹是念及了娘亲,还是想起了长姐,我只知道,我大概是幸福的。
三月初二,丞相家嫡二女十里红妆嫁于新科榜眼齐昭,锣鼓之声响了半个京城,喜糖喜酒不绝,真真是风光至极。
吃酒之余,大家聚一处不免打诨,说丞相府大方气派,这新郎官啊,更是了得,祖母是昌平长公主,父亲更是侯爷,偏偏要放着袭承的爵位不要,弃武从文中了榜眼,另劈门户出来。
宴桌上,府门外,街道边,谈论之声,道喜之声不绝于耳。
新房内,我手执团扇坐在塌前,心里却乱的慌,慌得发怯。
迎柳问我「小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块点心垫一下肚子,您只早上喝了几口清粥,现下怕是早不顶用了。」
我小声说「傻迎柳,现下是不能吃东西的。」
喜娘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陪着笑说「娘子深明大义,郎君约摸着应是快到了。」
齐昭这才逃开酒席,到了新房门前,喜娘应声带着迎柳退下,一时间,房中只余我和齐昭。
我缓缓移开团扇,因怯意手有些发抖,齐昭一手扶住我。
「娘子就这般怕我?」
「没…没有。」
他似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将我手中的团扇抽走放在一旁,便握住我的手,轻轻抚着,「娘子之前是同我见过的,不该如此生分的。」
我抬眼看他,深觉他生的是真的好,剑眉星目,鼻梁挺拔,眸子黑亮却带着蛊惑的意味。
好在他并未为难我,便同我一起剪了发系了一起,存入喜囊。
他说「明珰,你是我的结发妻子。」
我也不知为何,许是他这眸子太吸人,竟掉了泪出来,我急忙抹掉。
再然后我们便喝了交杯酒,可真是辣酒入喉,烫的我胃里一阵翻滚。
但齐昭没有碰我,他让我睡在塌上,自己在桌前支着头睡了一晚。
这一晚上我睡的并不安稳,天将方亮时分我才困意来袭睡了过去,所以齐昭走的时候我也没见到。
迎柳来叫我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我问迎柳「齐昭呢?为何他走后不叫醒我?」
迎柳却羞红了脸「姑爷说,您昨晚累着了,叫我们小心着,别吵到您。」
我……
02
齐昭这府上倒是干净,不像寻常酸书生府中的故意风雅,因着武将世家,便多些风骨,少些迂腐,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虽修文,却是一身干练,欣长挺拔。
白日里很少见到齐昭,但晚上他都会过来和我说会话,虽然只零星几句。
迎柳跟我说「姑娘可以给姑爷做顿饭菜,姑爷定是会高兴的。」
我知道迎柳怕我受冷落,从嬷嬷那里请教了方法来告诉我,怎么才能讨郎君欢心。我虽不怎上心,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那我就给他准备。」我看着迎柳欣喜的样子,心里倒也有些欢愉。
我厨艺是真的一般,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是不难吃,嬷嬷看了半天,犹犹豫豫才勉强说了句「夫人有心了。」
于是我便带着我做好的三菜一汤,扣响了书房的门「夫君,你饿了吗?我带了饭菜。」
门内的人没有答复,我敛了眸子,不觉有些失落,却是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门开了。
入目便是齐昭俊美的脸,
「辛苦娘子了。」
他好看的唇微张,伸手接过我手中提的食盒,另一只手牵着我进了书房。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熟练的布好菜,又为我盛上汤,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看着我笑了起来,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大半个眸子,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娘子先吃。」
我正欲开口,齐昭便夹了菜放在我面前,我知他定然是看不上我做的饭菜了,便拿起筷夹了菜送入口中。
第一口,尚可忍耐。
第二口,不禁皱眉。
第三口,难以下咽。
我慌乱的拿起帕子象征性擦了擦嘴,看着这一桌子品相不佳且味如嚼蜡的菜,就想逃离。
「我…我还有书未看完,就不多陪夫君了。」
齐昭含着笑「娘子可真是求知若渴啊,可是饭菜还没吃完呢。」说着还瞟了一眼桌子上未动几下的饭菜。
我垂下眼眸,不太敢看他那双惑人的眼睛,起身开门跑向自己的屋子,一气呵成。
到了屋里,我才长长喘了口气,迎柳连忙问我「姑娘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
我霎时有些委屈「迎柳,快帮我找个口盂吧。」
「啊?」迎柳虽然惊讶,但还是帮我找来了口盂。
于是,我便对着这口盂吐了个昏天暗地。
事后迎柳小声问我「姑娘做的饭菜真的这么难吃吗?」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
晚间的时候,嬷嬷送来了碗紫苏生姜红枣汤,说是齐昭交代的,怕我夜里饿。
我谢了嬷嬷,让迎柳接过汤。
迎柳打趣我「姑爷对姑娘可真上心呀。」
可我却觉得迷惑。
许是我做的菜太难吃,或是我实在太饿了,那碗紫苏生姜红枣汤倒出奇的好喝。
这晚,齐昭没有来。
翌日,便是我归宁的日子,等我梳完妆,齐昭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马车里,齐昭与我同坐着,他突然问我「昨晚娘子,睡得可好?」
我点了点头「还…好。」
他却有些失落「娘子怎么不问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
「那,夫君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
「哦。」
齐昭又一副伤心的样子「娘子怎么不问问我为何睡得不好。」
我有些无奈,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就顺着他说「夫君为何睡得不好?」
他俯下身,湿热的气息抚在我耳侧,弄得我痒痒的,他说「因为我想你,明珰。」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我此刻的感觉,就好似嫩芽越过了土层得以探看世间风雨,又像忍耐了无数寒夜的花苞突然绽放在最高的枝丫,更有星星点点化作余香萦绕在身边……
但总归,我是欣喜的。
马车停在了丞相府门前,齐昭扶我下了车,下车后我想收回手,却被他紧紧的攥着,只能作罢。
爹爹已经等在正堂了,我看到他的鬓发又白了许多,看到我后却还是露出慈祥的笑。
齐昭和我向爹爹行礼请安,之后便一直拉着我的手,爹爹的目光也落到了此处,笑意更浓了些,我也就没再试着松手。
期间爹爹问了我们一些琐事,大多是要我们夫妻和睦,举案齐眉,齐昭很是配合,连连称是,我瞧着爹爹对他很是满意,之后又一起用了饭。
饭后刘嬷嬷过来同我说「姑娘走的匆忙,奴婢打扫屋子的时候发现许多物件,想着盼星星盼月亮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姑娘,现下可是有着机会了,随奴婢去看看有什么贵重的物件落下了吧。」
我向爹爹请示,爹爹朝我点点头,柔声道「去吧。」
正欲起身,我犹豫了下,还是跟齐昭说了声「夫君先同爹爹说些话,我和嬷嬷去看一看。」
齐昭勾唇「嗯,都听娘子的。」
我未再理他,随刘嬷嬷去了我未出阁时的屋子。
刘嬷嬷给我看了一件件东西,大多都是些身外物,我的嫁妆里就有不少,这些倒显得可怜了,刘嬷嬷还在絮絮说着,我的目光却停留在书案前的狼毫笔上。
我自小对书法情有独钟,别家姑娘都在钻研舞艺琴弦,我却央求着爹爹教我写字,寻上好的字帖,长姐笑我以后不会成了个代笔,我还与她怄气,说写字比跳舞弹琴绣花好的多,长姐顺着我说「对对对,我们明珰最懂风雅了,别家姑娘不懂其中趣味。」
一颦一笑似在昨日,好像我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
刘嬷嬷见我发愣,看着书案,轻轻叹了口气,「大姑娘也离相府好久了啊。」
是啊,长姐都出嫁六年零三个月了。
那根上好的狼毫笔是长姐做了皇后赐给我的,我却从未用过,起初是舍不得,之后是心疼。
我挑了几个物件带着,刘嬷嬷用心收拾这一场,我不忍让她寒心。
再回到正堂,却见两人的气氛有些严肃,我刚坐下,爹爹便舒展了眉心,笑了起来。
我看向齐昭,他也是一脸高兴,他行了个标准的后辈礼,诚恳道「岳丈大人放心,我定护好明珰。」
主座上的爹爹清明的眼中此时有些混沌,他缓缓开口「你守诺也好,不守诺也罢,我不在意,哪天我的明珰想回家了,你只要完完整整的将她送回来就行。」
齐昭未起身,郑重应了声「好。」
我何其有幸有这样疼爱我的爹爹,又有如此惊才绝艳的称心郎君,我想,大抵天底下不会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可若长姐有我一半好运,就好了。
回齐府的路上,我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时已在床榻上躺着了,齐昭就坐在我床边,静静又小心地看着我。
「醒了?饿了吗?我让厨房做了清粥。」他说话时声音有些暗哑,更显得磁性低沉了些。
我顺着他的手起了身,看着齐昭那张好看的脸,心里欢喜的紧,肚子的确在叫了,我点点头。
齐昭揉了揉我的头,让我等一下,我便坐在凳子上乖乖等他回来。
齐昭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碗粥,诱人的香味先他一步飘了过来,我眼巴巴望着他,他却故意吊我胃口,不肯让我喝。
他充满蛊惑的声音响起「娘子亲我一口,我就给你喝。」
刚睡醒的迷糊感逐渐消退,我一时愣住,颇感为难,好在齐昭没有再戏弄我,我如愿喝了那碗粥,味道很是不错。
齐昭一直都在盯着我看,我小心的开口「夫君吃过了吗?」
「想吃,没吃到。」
我的脸不争气的红了。「那…那夫君…要不再去厨房看看。」我越说越小声,最后怕是只能让自己听见。
他弯了弯眉眼「无妨,我不饿的。」
齐昭起身要走,我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也站了起来,抱住了他的腰,我闭了眼说「齐昭,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走?」
他有些意外,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顿。
他喉结微动,声音有些干涩,他说「好。」
我和齐昭便这样睡在了一张床上,但也只是躺在了一张床上,我侧头看着他,心中描摹着他的轮廓,他一个翻身,将我搂在怀里,「别看了,睡觉。」
「哦。」我小心地伸手抱住他的窄腰,只隔了薄薄一层布料,能清晰的感知到他衣料下皮肤的温度。
我将要入睡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齐昭说了一句「明天我为你作幅画吧。」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再之后我便没了意识。
第二日,我醒来后齐昭已经走了,迎柳见我醒了,便来伺候我梳洗,小丫头脸一直泛红,我便知道,她又是有了些歪想法。
吃早饭的时候也没见到齐昭,我一直心不在焉,草草吃了几口,想着昨晚那句话到底是不是梦。
索性我就坐在莲花池中心的亭子里等着,若是梦,倒也有个理由。
谁知这一坐,便坐到了傍晚,期间还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梦见了我与齐昭的以后。
一整天都不见齐昭的影子,我没忍住,扣响了书房的门。
齐昭很快开了门,看见是我,有些意外,不太想让我进去,可我还是进去了,却在看见书案上的那副画时,就像是一盆冷水将我浇了个从头到尾,顿时清醒了。
我笑着问「夫君画了我怎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人,他避开了我的眼神,「怕惊扰了娘子好梦。」
还真是个好梦啊。
我未再同他说话,而是细细打量着这幅画,不得不说,齐昭画技极好,画中的人堪堪一个背影,就能看出风姿绰绰,女子单手支头,似要入睡,而另一只手却轻摇画扇,优雅恬静。
我说「夫君画的极好。」
齐昭只是看着我,想要从我脸上看出一个答案。
「你也在意康王吗?还是你也相信外面说的?」我不知道齐昭前几天的温柔甜蜜是怎样装出来的,我只感觉心里有些空,隐隐作痛。
03
「我…我…对不起,明珰。」齐昭将我拥入怀中,紧紧抱着我,一直在说对不起。
晚上,齐昭在我的唇上留下一个温柔的吻,如果是昨天,我定是要开心坏的,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不信我。
我未再理他,转身不再看他,夜里,我梦到了从前。
那时长姐刚出嫁,是全京城最尊贵的女人。陛下同长姐一起放了莲花灯,祈求良缘永结。
于是那年的七夕节上至官宦姥爷贵妇娇女,下至寻常百姓街头乞儿,都要放盏莲花灯。
我那时十三岁,正是好热闹的年岁,嚷着爹爹娘亲去放花灯,却不巧遇了劫匪,虏了我抢了马车,直奔城门,纵然我再呆笨,我也知道我的名声没了,我这辈子也要完了。
就是在这时,我遇见了康王殿下,康王如神邸一般拦住了马车,我在车内害怕的发抖,车外是刀剑的打斗声,这劫匪凶悍,十余个家丁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害怕的同时也担心这位英雄不敌,断送了性命。
车帘忽然被掀起,我吓了一跳,只见康王自黑夜刀剑中向我伸出手,脸上还沾染了丝丝血迹,他见我犹豫,便扯了快衣料牵在手中,示意我拉着布条,我连忙拉着布条,他将我救下后,用黑布蒙了我的眼。
他说「你别怕,是这些人死状不好看,怕吓着你。」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再后来康王找了两个带武功的丫鬟将我送到了丞相府,并为我找了适当的理由。
我爹看着那两个丫鬟,留了她们一会儿,很感谢她们相助,并送了许多东西给她二人。
之后我因为受惊吓在床上躺了两天,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我娘不放心,硬要我躺着。好不容易才下了床,我便暗中打探那个救我的人是谁,我只在他拉我下车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他的腰牌,上面只有一个「瑾」字。
我托了好些关系,费了些银钱才知道他是谁——康王殿下,李瑾。
爹娘因着上次的事对我看护颇严,想出门并非易事,我试了多次才寻了个由头出来。
王爷的府邸又怎会是寻常百姓能随便进的,我同他们解释,也只有路人的嘲讽和谩骂。
他们说,相爷家的二小姐是得了失心疯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不清不白的东西还妄想勾搭康王。
我的名声在七夕的那天晚上就没有了,虽然康王和爹娘做了合理安排,稳定了局面,但耐不住有心人嘴碎。
而我今日所做之事,更是坐实了这谩骂。
爹爹恼我任性妄为,行事欠妥,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要我去领罚,娘亲却护着我,当时的情形大多记不太清了,但我娘的那句「你都已经牺牲了一个女儿,现在也要让明珰走上这条路吗?」一直刻在我心里。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
而我当时对康王的感情,细想来也只是感激罢了。
我再次见到康王,是很久以后了,久到我都以为我忘了这件事。
看着之前心心念念想要进来的院子,现下是身在里面了,竟未觉得很高兴。
我缘何会进来,是因为长公主的寿宴开在了康王府,京城里的贵妇娇女都来祝贺,娘亲也带了我来。那些小姐贵女们私下里都取笑过我,自然和我不大亲近,宴至中途也未见有一个人来同我说话。
娘亲看我不自在,说「宴会上还有彩灯,明珰可以去瞧瞧。」
「那女儿去了。」我谢过娘亲,离开了是非的前厅。
寻着灯光走着,却迷了路,这院子里彩灯并不多,不是宴厅,怕惊扰了主人,我原路快步返回,却瞧见一人鬼鬼祟祟趴在窗子上偷看。
我犹豫了下,还是咬牙上前敲响了门,若此时大喊捉贼,必然会扰了寿宴,长公主怪罪便不好了,只能告诉院子主人,小心贼人。
门开了,却看到一身酒气的康王,我愣了愣,连忙行礼「王爷恕罪,我看到有人在窗外,想提醒一声的。」
他嘲讽地笑了下「他爱看便随他看去吧。」
原来是熟人,我不免有些尴尬,他却看了我好一会儿,才道「进来。」
「啊?」
我还是跟着进去了,于是我看见了那副画,画中女子只有一个背影,单手支头,似要入睡,而另一只手却轻摇画扇,优雅恬静。
这幅画,与我相似了七八分。
可到底只是相似,换做旁人定是要认错,但于我来说一眼便知画中人非我,而是我长姐。
所以,康王是喜欢我长姐。
康王什么也没说,只小心的收了画,那动作真是温柔到了极点。
我行了礼,离开了屋子,心不在焉的走着,最后还是我娘寻到的我。
回到家,我不管不顾跑到长姐院子里,蹲在那棵桂花树下用手挖着泥土,长姐未出嫁时,我与她在这里埋下了自己的愿望。我挖了好久,挖到指甲都模糊不堪了,才看到些痕迹,两个木盒,已经有些被腐蚀了,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长姐的。
我颤抖着打开长姐那个木盒,里面只有几张纸,写着爹娘身体安康,明珰可以开心的长大,申家的人永远和和美美。
却没有一张是写给长姐自己的啊……
迎柳见我这样吓坏了,但看着相爷和夫人只是站在院外静静地看着,就没敢上前。
我轻轻晃动木盒,发现木盒下面还有东西,中间竟是一层暗格,我小心地抽出木条,却发现这里塞了满满当当的纸,上面全部都只写了一个字——瑾。
可长姐出嫁的时候是那么开心啊,还对我说「明珰以后定会比我幸福的。」
我哽咽着打开我的木盒,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写着「祈愿长姐幸福美满。」
簪花小楷落笔如云烟,映着那句无法实现的愿望。
04
「明珰,明珰…」齐昭急切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睁开眼,发现他双手扣着我的肩头,轻轻的摇晃着我。
见我醒来,他明显松了口气,接着松开了扣着我的手,拿了块帕子将我额头上的汗珠拭去。「醒来了,就没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没有躲闪,漂亮的眸子很平静,忽有几闪亮光,里面装着我的倒影。
「齐昭,你为什么娶我?」
他仍看着我,将我的手贴在他的心口,「听到了吗?这个不会骗人的。」
「齐昭,我相信你,你也信我,好不好?」
「好。」
我放下了心,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这一觉倒安稳的多。
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我是要进宫一趟的。
用早膳的时候,齐昭说想带我去见见祖母。齐昭的祖母也就是昌平长公主,长姐和我讲过,这位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姑母,现下皇族里辈分最大的那位,年轻时才华不凡,文武双全,可怜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如今只有齐昭一个孙儿在身旁。但长姐没说,康王也是养在她膝下的,康王是陛下的弟弟,生母位分低微身子骨弱易害病,长公主又对小康王分外喜欢,先帝便让他这位姐姐养了去,也好缓她丧子之痛。
我知道齐昭是真的接纳我了,于他而言,长公主是最亲的人,心里想着嘴角便不由得弯了起来。
「娘子这般高兴呀。」
我还在内心欢喜,没注意齐昭已经站在我身旁,我小心地动了一下,他像是得了默许逐渐加深这个吻,小心翼翼又带着万般呵护,似怜爱,似守护,是缥缈中的朦胧,是贪欲下的清明。
我脑中发昏,有些难以呼吸,好在齐昭及时停下,我大口的呼吸着,嘴唇却变得红肿起来,我瞪着他,佯装生气。
他立马装乖「娘子别生气了。」刚说完便又换了副模样,「娘子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可爱吗?就是现在这样,我可不能保证我坐怀不乱。」
他说我让他情难自已,可分明是他勾的我欲罢不能。
我推开他,连忙逃离了这个是非地。
迎柳瞧见了全程,顶着羞红的两个脸颊跟上我。待回了屋子锁了门,我才舒出一口气来,却见迎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有什么事吗?」
迎柳咬了咬牙说「姑娘跟姑爷感情甚好,院子里要能添个小少爷,小小姐就更好了。」
我嘴角的笑容逐渐消了下去,迎柳以为我生气了,连忙请罪,说着奴婢说话鲁莽了,姑娘别生气,奴婢以后再也不说了,奴婢真笨,每次都惹姑娘生气…
我扶起迎柳,「不怪你,迎柳一心为我好,我知道的,是别的事情。」是我的长姐,她的心里该多难过啊。
齐昭平日里大多都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即便闲下来也会待在里面看些书。他不喜其他人在身旁看着,故书房里总只有他一个人,纵然刚才的事羞人,我进宫还是要和齐昭说一声的。
我轻轻地叩了叩门。
门很快就开了,齐昭早料到是我,脸上挂着笑,伸出手要来牵我。
我将手向后收了收,「我想进宫一趟,去看看我长姐。」
他也不恼,收回了手温声道「既是你的长姐,去看望也是应该的,我让管家给你备车。」他缓缓靠近我,在我耳侧细语「不过,」
瞥了眼我红肿的唇,笑的更深「娘子还是掩着些好。」
我抿了抿唇,端着仪态向齐昭行了一礼,迅速逃离…
身后齐昭一直站在书房门口望着,直到我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再看不见。
「迎柳,你别笑我,快帮我找些冰块来。」
「是,噗,奴婢这就去。」
「你还笑。」
管家很快就备好了马车,待我和迎柳简单收拾下便向宫门驶去。
向守门侍卫出示了宫牌,我和迎柳进了宫门,车夫等在外面,无论进了多少次宫里,这种陌生压抑的感觉还是难以消失。
还未到长姐的关雎宫,就看到几位妃子在门前站着,并不和气。
我与迎柳对视一眼,迎柳明白了我的意思,与我转身从旁边宫殿绕至后门。
这后门平时是不会开着的,最先是建关雎殿时太后想要修个月牙门,之后一些大胆的宫女们想偷懒从门中过能少走些路,因而也出过不少不光彩的事情,太后发怒杖责了涉事宫女,也就废了这门,长姐心善,念着宫女们辛劳,也就留了门出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与迎柳从后门进了殿中,一进来就闻到浓重的药味。
长姐身边的碧落见着我先是一惊,到底是宫里的人,立马换了神态向我行礼「娘娘念了姑娘许久了,想着姑娘新婚脱不开身,奴婢这就去禀告娘娘。」
「劳烦姑姑了。」
我便等在侧殿,看着宫女们端着药罐子来来往往,心里揪的难受。
很快碧落就回来了,脸色看着并不是很好,带着我进了主殿。
只才一个多月未见,长姐就消瘦成这般,她脸色苍白,无力地倚在贵妃榻上,见我到跟前还是费力扯出了个笑来「明珰来了,可让我想坏了呢。」
我坐在她脚旁,握住她泛凉的手「长姐怎么这般消瘦了?」
「无碍,只是吃错了些东西,生了场病。别担心了,太医都在这守着呢。」
明明长姐是在安慰我,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这般好的长姐,却要经受这么多,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长姐要受多少磨难。
我和长姐讲了好多幼时的趣事,讲我小时候贪玩偏要爬去树上捅那马蜂窝,最后被蛰的一脸包,当时我还害怕从此变成一个丑八怪,说长姐以后有我这么个丑妹妹要怎么嫁人啊…
讲着讲着长姐就有些发困了,碧落拿来了毯子,我轻轻地盖在长姐身上,看着长姐的睡颜,长而密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刚刚溢出的泪珠。
碧落将我拉至角落,小声对我说「娘娘在这里过得实在是艰难,若不是陛下心里有着娘娘,怕是,怕是……但娘娘性子倔,不肯向陛下服软,前些日子娘娘与陛下起了些争执,之后陛下便有意冷着娘娘,偏着娘娘这时怀了龙嗣,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和虞嫔又时不时落井下石,见着陛下不管,竟有贼人在娘娘饭菜里下了毒,幸而菩萨保佑娘娘吃的并不多,太医及时开了方子为娘娘解了毒,保住了胎儿,但还是伤着了身子,陛下盛怒对个些嫔妃做了惩戒,彻查元凶,可娘娘还是不愿见陛下,现下外面的情形想必姑娘也看见了,各宫里的嫔妃都要过来给娘娘现殷勤,娘娘正是虚弱,实在腾不出力气去听她们的话,都阻在了殿外,姑娘,娘娘交代过奴婢,不让与你说这些,可奴婢心疼娘娘啊,跟着娘娘到现在,娘娘只有在姑娘你来的时候笑的多些。」
到最后,碧落已是泣不成声。
迎柳给我递了帕子,我才发现,我也是泪流满面了。
我没有离开,就坐在长姐塌前守着,像幼时长姐守着我入睡一样。
我胡思乱想了很多,想了长姐和康王,想了爹爹,也想了长姐肚中我那还未出世的小外甥女或者小外甥,最后又想到了齐昭。
我在这里用过午膳后,长姐才悠悠转醒,看到我在身旁,安心了许多。
「我近来总容易犯困,让明珰等久了吧。」我扶着长姐起身,为她垫好靠背,弯着嘴角撒娇「长姐睡着的样子可美了,明珰还没有看够呢。」
长姐笑着拧了下我的鼻子「都嫁人了,还这般没有规矩,叫人笑话了去。」
「哪有,我分明最守规矩了。」
「惯会贫嘴。」
我与长姐又说了好多话,想了好多点子逗她开心,聊着聊着不知长姐怎么就扯到了齐昭。「明珰,你老实告诉我,齐翰林对你可好?」
我想含糊过去,但长姐不吃这一套,要我给出个答案。
老实说,齐昭对我挺好的,除了有时候有些不正经,想着想着脸就不自觉红了。
长姐见到我这般便心下了然,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明珰要与齐翰林好好的。」
我反握住她的手「长姐也要好好的,长姐消瘦几分,牵挂你的人心里都要痛上几分。」
「会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殿外的妃嫔们已走的差不多了,我见天色不早,便向长姐告辞,长姐硬是要送我到殿门,碧落扶着她,站在门前看着我离去。
再如何不舍,我也需赶在宫门落钥前出去,我与迎柳一路快走,还是晚了点,未到宫门,守门侍卫就要关门。
05
下一秒,关着的门竟然又开了开,而后,我便看见了齐昭。
月白色的衣袍被风微微吹动,他负手而立在车前,精致的面容上带着笑,眼里只装下我一个人,怎一个玉树临风能形容。
守门侍卫咳了声「夫人尽快出去为好,你家郎君已等了多时,宫门也要赶紧落钥。」
我谢了侍卫,连忙快步向齐昭跑去,齐昭的眼睛弯弯的,真好看。
「你怎么来了?」
「怕娘子被锁在宫里,所以就来了。」
我哦了一声,有些小失望。
齐昭扶我上了车,我俩并肩坐在里面,马车晃晃悠悠,我的心也随着跳动。
「其实,是我想你了。」没有她在府里,还真是不习惯。
我抬眼看他,对着他热烈的目光,我说「我也想你了,齐昭。」
他很开心,在我额前落下一个吻。
有人等着,念着的感觉,真好。
之后的日子我隔三差五就会进宫陪陪长姐,有时会看见陛下在她殿外站着,也不进去只是站着,有时也有少于宫妃来拜访,更多的是太医在这里来往,药味始终萦绕着,即便燃了熏香也压不住。
不过长姐笑容更多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我心里也安心不少。
转眼就到了五月中旬,天越来越热了,蝉鸣一阵又一阵,叫的人心里烦闷。
齐昭变着法的给我解闷,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小玩意儿,蛐蛐儿,皮影,瓷娃娃,鲁班锁什么的送到我屋子里,有时候手把手教我斗蛐蛐,还能演一出皮影戏来。
我心里想着,齐昭怎么会的这样多啊。
这天早饭后,齐昭推开我的房门,我以为他又给我带了什么稀奇玩意儿,连忙跑过去瞧。
他负手而立,嘴角噙着笑,看着我傻傻的寻找,见我没找到,他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银盒子,那盒子可真小,难怪我找不到。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羊脂玉,质地细腻,光泽滋润,状如凝脂,甚是好看。
他取下玉,我才发现这是条璎珞,耳边有些温热,等我反应过来,这块玉已经挂在了我颈上。「这是我娘亲给你留的,我在上面弄了些东西,这才耽误了。」
我拿起这玉石仔细看,并未看出什么玄妙「夫君留了些什么呀?我…我看不到。」
「不急,慢慢看。」我只好乖乖点头。
那边嬷嬷又端来一件纱裙,我有些迷茫,齐昭接过衣服「试试吧,我让她们照着你的尺寸做的。」
「啊?」他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我还是换上了纱裙,不得不说果真凉快了许多,但总感觉怪怪的。
齐昭看着我换好后的样子十分满意「祖母不喜艳丽,委屈你了。」
原是要去见长公主,之前因我担心长姐就耽搁了,我挽着他的手臂软声说「不委屈的,夫君眼光极好,我很喜欢。」
用过午膳,管家便来向齐昭请示「马车已经备好了,公子何时要走只需支会老奴一声。」
齐昭直接拉了我,「现下便动身。」
马车上,我问齐昭「不用收拾些物件吗?」
「我自小在公主府长大,吃穿用度那里都有,娘子放心。」
也对,我的脑袋着实愚钝了。
下了马车我才惊觉公主府之大,光府门就能抵两个齐府大门,里面亭台楼阁,五步一阁,十步一榭,亏得齐昭从小在这长大,不然我定是要迷路。
不知绕过多少个院落,齐昭才带我到了公主住的院里,周围种满了各种花朵,但大多清丽,清雅不凡并不觉得艳丽。
有嬷嬷出来迎接,看见齐昭甚是亲切「公子啊,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公主都念叨了几个月,说着你个小没良心的,娶了媳妇就忘了祖母,留她一个在这空想。」
「我不在祖母倒是清闲的多,赵嬷嬷就别匡我的小媳妇儿了。」齐昭不吃这一套,一句话弄得赵嬷嬷演不下去了,带着我们进了院子。
我有些怯,跟在齐昭身后。
长公主坐在美人塌上,年近六十的人并不显老气,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岁月在她身上好似没什么作用,头上只钗了只玉簪,未施多余的粉黛,长相和齐昭有三四分相似,但要比齐昭柔美的多,足以见得长公主年轻时有多耀眼。
我和齐昭向她行礼,她并不急着让我们起来。
「申家小姐觉得,本宫这孙儿对你如何?」她抬眸,我霎时感到一股视线投射在我身上。
我缓缓抬头,刚与长公主对视,就败下阵来,那双眸子就像一盏镜子,一眼就能看穿一切。「回公主,夫君对我极好。」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唉,儿大不中留啊,一心只在媳妇身上了,白费本宫养他一场。」长公主的语气柔和了不少。
「祖母再吓我的小媳妇儿,我可就带人走了。」齐昭一脸泼皮的回话,还不忘伸手牵我起来。「切,本宫瞧着你挺乐意的啊,听到人家姑娘说夫君对她好,那笑的,恨不能咧到耳根去,一脸的得意像,没出息。」长公主满眼嫌弃地看着齐昭,那眼神里就写着:丢人现眼的小白眼狼。
我没忍住轻笑出了声,结果满堂目光都落到了我身上,一时尴尬至极。
好在长公主开了口「看吧,你媳妇儿也嫌弃你。」
偏着齐昭也演上了,委屈的像只小狗「娘子果真嫌弃我吗?」
长公主懒得看他耍这恩爱戏码,从塌上起身修剪起了花枝。
我含糊应付了去,规整地站在一旁。
长公主拿着花剪对着一支开的极其艳丽的花剪下,「懂得安分守己,这点本宫挺喜欢。长得也安静,也合本宫眼缘。」
看我呆站在原地,长公主又开口「就是傻愣了些,难免会受欺负。」
「昭儿叫我祖母,你是他明媒正娶来的,唤声祖母来听听。」
我连忙行礼「明珰谢过祖母。」
回房的路上齐昭仍不死心,硬是要从我这里得个答案,我看着天上渐渐从树梢爬出的月亮,笑着说「夫君像天上月,是我的眼前人。」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一夜好梦。
不知祖母从哪里听来我字写的好,便遣了赵嬷嬷来找我。
齐昭叫我放心,便去忙他的公务去了。
赵嬷嬷带我到时,祖母已经等了些时间,在案前写着字,见我过来便停了笔,十分亲昵地拉着我过去,我连礼节都顾上行。
「明珰你别拘谨,祖母昨个是凶了些,但我打第一眼见你就喜欢。」拉着我到她跟前,还为我换上了新的宣纸。
「祖母能喜欢明珰,是明珰的福分。」长公主和齐昭一样,给人热烈鲜活的感觉,而我爹娘,长姐都拘谨的太久了,我自小就被灌输规矩,要在条条框框里长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摆脱拘谨。
祖母并不计较我的胆怯,很是自然的为我研起了墨,「这里没什么繁文缛节,怎么开心就怎么做。」
「谢谢祖母。」声音也因为开心欢快了许多。
祖母问我可知晏几道的《临江仙》,我曾听长姐念过,便点了点头。
我知道祖母想让我写下这首诗,这是首情诗,大抵祖母也忘不了某些过去吧。
我执了笔,又怕纱袖弄脏了墨迹,便将袖子向上卷起些,露出了一小段手臂,我在宣纸上一字一句写下: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祖母起初是满眼赞赏的看着,后来就有些不大上心了,我以为是我写的不好,连忙道歉。
祖母被吓了一跳「傻孩子,你写的这般好,我夸赞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怪你。」
「祖母不生气就好,日后若是还想要明珰写些什么,就叫明珰一声,明珰一定让祖母满意。」「你这孩子,我越看越喜欢的紧。」
祖母让赵嬷嬷收好了那副字,同我一起用了午膳,因着公务繁忙,齐昭就没有回来与我们一起吃。
饭后祖母小憩了一会儿,我闲来无事就带着迎柳在公主府里逛逛,总要熟悉一下路径,不能再迷路了。
赵嬷嬷来找我时,我正同迎柳在塘边喂着鱼。
「小夫人快随老奴过去吧,公主做了好些糕点,想让您尝尝鲜。」
我未敢怠慢,跟着赵嬷嬷去了。
果真是一桌子的糕点,好多都是我没见过的样式,闻着就很香甜。
「尝一块看看合不合口味。」
我拿起面前的一块梅花状的糕点尝了尝,入口便是花香,甜而不腻,甚是好吃。
「祖母真是厉害,这糕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
「好吃就多吃点,我瞧着你瘦的让人心疼,怎么齐昭都不让你吃饱饭吗?」
我嘴里还含着糕点,一个激动竟被噎着了,皱着眉头,一脸难受。
把祖母吓坏了,赵嬷嬷眼疾手快给我倒了水,顾不上什么仪态体统,直接端起就喝了个精光,迎柳小心的为我顺着背。
好在是咽下了,不过那杯水有些奇怪,有些甜又有些辛辣。
「看看你,一提到齐昭就这么激动。」
我缓了口气连忙解释「没有,我能吃饱的。祖母您就别取笑我了。」
见我看着面前的杯盏,祖母忙说「这是我酿的青梅酒,最配糕点了,寻常我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接着又为我添了一杯,「明珰可待仔细品一品。」
「那明珰可算有口福了。」我端起杯,浅尝了一口,微微发酸也带着甜,只最后有些酒气,喝起来更像是果茶,便又喝了几口。
期间赵嬷嬷说要去前厅取个物件,祖母便让她去了。
祖母问我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我想了想,只有娘亲带我去过康王府为长公主祝寿的那次了,当时是怎么个情形,有些模糊了,偏偏脑子也有些发昏,便摇了摇头。
她笑了笑「当时也就你低着头了,记不得也难怪,我那时就觉得这么水灵的孩子,不应该畏手畏脚的。」一众宴席前,只有她在一群讨好的嘴脸中格格不入,虽然是因她姐姐与康王的缘故,多关注了几眼。
06
另一边,赵嬷嬷焦急的等在府门口,张望着来往车辆,好等慢等总算把把齐昭给等来了,立马换了副神态「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快去帮帮小夫人吧,公主硬是要拉着小夫人喝酒,现下怕是要醉了。」
一听到小夫人,齐昭立马跑向长公主的院子,他人高腿长,片刻就到了院前,未跨进院门,就看到我半醉半醒的支着头傻笑。
他黑着脸上前一把夺过我的杯子,我嚷着要夺回来,「你别拿走,嗝,我还能喝。」
祖母见他阴沉的可怕,撇了撇嘴「是你的小媳妇儿要喝的,瞪着你祖母作甚,快带回去醒醒酒吧。」
齐昭将我拦腰抱起,进了他的屋子。
身后的长公主一脸恨铁不成钢,赵嬷嬷也回了她身旁「这小崽子这会儿凶的很,正事儿上怂的不行。」
赵嬷嬷打着圆场「老奴看着公子是个重情意的,兴许是小夫人羞怯了些。」
「得,得,得,你可别帮他说好话,成婚两个多月了,还没圆房,多不像话。」若不是她看到明珰写字时露出的白玉手臂上那颗扎眼的守宫砂,还真不知道齐昭这小子这么没用。
还要她这祖母来推波助澜。
我感觉脑袋轻飘飘的,用手环住齐昭的脖子才感觉自己不会飘走,好像齐昭不太高兴,我想哄哄他「齐昭,你别黑着脸呀,这样就不好看了。」我看他还是不高兴,又补了句「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齐昭还是没有笑,我眼皮实在沉得紧,索性就闭了起来。
「不能喝还跟着祖母胡闹。」清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像一条清泉流过我心头。
我嘟嚷道「我没有胡闹。」
齐昭懒得理我,将我轻放在床上,我却舍不得放手,抱着他的脖子。
没办法,他只能弯着腰哄我让我把手松开。
我睁开眼,看着他这张放大的俊脸「我一松开,你就走了,我不松。」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像一颗致命的罂粟花带着无尽的诱惑,让人忍不住想咬上去。
温热的手掌覆盖住了我的眼睛,「别看了。」他的声音沙哑至极,像极度克制着。
我不知道的是,此时我双颊泛红,更衬得肤色白皙,眼中的清澈早已被迷离替代,眨眼间婉转生情,媚眼如丝。
我松开了扣着他脖颈的手,顺着他的肌肤缓缓下滑,小心的碰了碰那颗诱人的喉结。
齐昭身躯一滞,擒住了我这只作乱的手,他另一只手托在我脑后,我因而重见了光明,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的低一些,趁他愣怔,我起身吻在了他的喉结上。
我还未尝尽甜头,齐昭就把我按在玉枕上,反扣着我的双手,檀香缓缓侵入鼻尖,酒真是个好东西,我竟也大着胆子回应这个吻。
齐昭却停了下来,跳下床找着什么东西。我喘着气,不解的看着。
他找来了纸笔,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拿来给我看,但我脑袋实在晕的厉害,看着这些字就像一个一个黑点,不知道是些什么,只能抬头看齐昭,他眼尾有些泛红,煞是动人。
看我这幅样子,他轻笑了下,将纸笔随意扔在地上,用他那蛊惑的眸子看着我,「明珰,之后发生的一切,你都愿意吗?」清清凉凉的声音让我燥热的身心很是舒服。
他的眼睛怎么那么好看啊,啊不对,他不光眼睛,哪里都好看。
「我都是愿意的。」我听见我如是说。
齐昭笑的更深了,我从未见他如此开心过,但我昏沉的脑子也想不出什么不对劲,齐昭开心那我便开心。
我也对着他笑。
感觉有束目光一直盯在我脸上,有些不自在,从睡梦中勉强睁开眼,果然是齐昭,便想闭上眼翻身继续睡。
嘶,腰疼,身下也疼。
要命,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齐昭又贴过来亲了亲我的唇,「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不能让身体受不住,嗯?」
我睁眼看窗外,已到正午时分了,一想还在公主府,这也太荒唐了些吧。
齐昭根本不在意现在是不是正午,拉起我就要给我更衣,我这才发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守门的也没有。
他将帕子浸在水中打湿,控了控水,轻轻地擦拭我的脸,从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到下巴,帕子绵绵的,在脸上的触感很舒服。
他清泉一般的眸子亮亮的,装着我的眉眼。
「齐昭,祖母会生气吗?」他揉了揉我的头,让我别担心,祖母不会生气的。
之后迎柳进来为我梳妆,可怜小姑娘顶了两个黑眼圈,一个劲儿的问我受欺负了没,我看了看铜镜中站在我身后的齐昭,摇摇头,没受欺负呀。
不用看,齐昭一定在笑。
我让迎柳先出去,原因无他,我此时走路实在不像没受欺负的样子。
齐昭有些惭愧,直接将我拦腰抱起,在我耳边说「下次不会了。」
两颊烧的厉害,我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
出了房门更觉阳光正盛,周围的嬷嬷,婢女都有意无意的看了过来,我往齐昭怀里缩了缩。长公主坐在院里的梨花树下乘凉,百无聊赖地摇着扇子,眼神不时往院外瞟。
赵嬷嬷摆着冰镇的果子酒水,「公主就别操心了,昨个交代了下人小厮们不得擅入公子的院里,这才没人通报,公子年轻,起的晚些也正常。」
「啧,这没用孩子,也不知道心疼媳妇。」
说着说着,就见那没用孩子抱着小媳妇来了,小媳妇双臂环着齐昭,宽松的纱袖顺着玉臂滑落,长公主眯了眯眼,确定再也瞧不见那颗碍人的小红点,欣慰的笑了。
侧头对赵嬷嬷说「去吩咐厨房上菜吧。」
快到院门,我让齐昭将我放下,整了整衣袖,缓缓向前挪动步子。
祖母亲切的问我「累着了吧,好孩子?」
我剜了眼齐昭,堆起笑回祖母「劳祖母挂念了,明珰不累的。」
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齐昭,接着说「已经去吩咐厨房了,明珰快陪我坐着吧。」
待厨房将饭菜上完,我脸上的笑差点垮掉。
鹿角胶粥,枸杞炖乳鸽,鲜虾炖豆腐,地黄肉圆包,乌鸡玉兰汤…
全是大补的菜。
祖母笑着为我夹菜,说我太瘦了,身子骨太弱,多补补。
齐昭很是镇定地夹菜吃着,且附和着祖母。
迎柳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塌前发现了一张纸,她以为是被风吹落的,捡起来欲放回案上,翻过来扫了一眼,登时脸红了个通透,差点抓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上面字体矫若游龙,赫然写着:吾非圣贤,娘子过分诱人,吾实难忍耐,娘子勿怪。
晚上时分,齐昭将午膳的效用充分发挥了,我实在受不住,央求他「齐昭,我困了,我真的困了。」
他这才作罢,为我擦去额上的汗,温声哄我入睡。
长公主拉着赵嬷嬷问「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抱上重孙子呢?」
「老奴瞧着快了。」
07
入了秋,齐昭才带我辞别祖母回了齐府。
管家欣喜的接在门口,向齐昭汇报府中诸事。
最惊讶的是,康王竟然来过。
齐昭下意识地看向我,我上前握着他的手,「我同夫君一起去看看。」
管家会意去库房里取出康王带来的礼盒,恭敬地递呈齐昭。
待齐昭接过,他道「康王殿下让老奴转告公子,您大婚时殿下未能到场,特备了贺礼补上,还祝公子夫人良缘永结,幸福美满。」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酸。
「小叔事务繁忙难以脱身,倒也不奇怪。」他语气带了些不悦,骨节分明的手指拆着贺礼,里面只有几本泛旧的诗词歌赋,于是齐昭的脸色更不悦了些。
齐昭和康王,就像一山不容二虎一样,虽是叔侄,年岁相差却并不大。
我连忙将礼盒接过放在一旁,试着转移话题「夫君饿了吗?」齐昭没有回答我,而是牵着我直奔主屋。
刚关上门,齐昭便将我抵在门上。
他的眼神炙热,眼尾挂着诱人的红,声音沙哑:「明珰,我想将你吃干抹净。」
我喘着气,看着面前的玉面郎君,不明白他今天是中了什么邪,但着实让人心动,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之后又是好一番折腾,结束后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了,我实在累的紧,浅睡了过去。
半夜十分肚子开始饿了,我翻了翻身,捂着肚子不让它发出声音。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齐昭懒懒的声音响起「等我一会儿。」
我还未问他要去哪,他就不见了踪影。
未到一炷香的时间,齐昭便回来了,还捧来一碗粥,我难免想起了我归宁那天晚上。
他也这般给我带来一碗热粥。
我问他「你冷不冷啊?齐昭。」这秋日的晚上风吹的还是凉了些,他出去的时候只披了一层外衣。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不冷的,娘子快趁热喝吧。」
骗子,手明明是冷的。
他一勺一勺地喂给我,怕我烫还要每一勺都吹一吹,我吃着吃着就掉了泪下来。
齐昭吓极了,一手端着粥,另一只手慌忙的给我抹眼泪,「明珰,你别哭,是不是太烫了,怪我怪我,我只会做这个,你不喜欢也没事,你喜欢吃什么我慢慢学,我一样一样的做给你吃。」
我连忙摇头,「我喜欢的,不怪你,齐昭,你对我这么好,我是害怕,害怕若是有一天你不在我身旁,我要怎么活,你这么真心对我,若是有一天我对不起你怎么办,这时时刻刻,无时无刻我都舍不得从你身上移开,若是有一天我们要相隔两地,那时的时时刻刻我要怎么忍受啊。」
他柔声安慰我「明珰,我对你好,是你在我心里值得我对你好,以后的事我预料不到,我只想在我可以抓住的日子里,用我所有的能力,心思让你开心,我是有私心的。」
我的私心也是你,你欢喜,我便欢喜,你落寞,我便落寞。
我觉得我定是几世修尽了福分,才能遇见齐昭。
夜里我问他「你怎么会做粥啊?」
他抚了抚我的发,「小时候祖母不开心总会喝酒,她胃不好,我便学了给她做,她就会少喝点酒,祖母口味挑,起初并不喝我做的粥。」
我抱着他的腰,暖着他的身子,我说「齐昭,睡吧。」
08
陛下召了齐昭进宫,来传召的李公公很是和气。
府中的落叶愈发多了,迎柳帮着婢女小厮们一同清扫着,趁这个间隙,我问管家要来了康王送的礼盒,拿开那几本诗词歌赋,仔细敲打着有没有暗格,果然在里面最角落处取出一个小锦盒。
里面有颗朱红色药丸,一张极小的纸条在旁边,写着:九花玉露丸。
上好的解毒补亏药。我将锦盒藏进袖中,整了整那几本书,把礼盒交给管家「夫君虽面上不说,这几本他曾寻过多次,就先放在书房吧。」
管家颔首去办事了。
齐昭没有去很久,刚好赶得上用午膳。他神态自然清闲,应不是什么烦心事。
中秋宫宴前,我又去瞧了趟长姐,将锦盒递给她「长姐,这是我废了些心力才得来的,你可一定要收好。」
长姐轻轻打开锦盒,看到那枚小小的药丸,她的眼中便有了泪意。
她说「明珰,谢谢你,只是这药得来不易,定是吃了不少苦,以后,就莫要再送了。」
也是,这药中的九花都长在边境,又怎会是我一个自小长在京中的女子能轻易得到。
长姐都知道的。
转眼就到了中秋夜宴,齐昭牵着我的手落了座,依旧是当年那个角落。
他见我发呆,轻弹了下我的额头,在我耳边温声说「今晚不太平,委屈娘子不能欣赏歌舞了。」我吓了一跳,不太平?抬眼便去看上座的帝后,陛下身旁的并不是长姐,而是端妃,爹爹今日也告了病未来,我稍稍松了口气。
「娘子就不担心我吗?」齐昭又来跟我咬耳朵。
我连忙附和「自然是最担心夫君了。」
宴至中途我也未发觉什么不对,缩在这个安全的角落一杯接一杯喝着果酒,虽然比祖母酿的差的多。
喝的没意思,就抬眸看了看,竟发现从这里看另一个角落是多么清楚。
「娘子当日撞在我心口,我便一眼不落将娘子瞧了个真切。」连话都带着得意。
「咳咳…夫君好眼力。」
接着不太平的事出现了,杨大将军中毒了。
接着王尚书也中毒了。
中的毒还不一样,太医院全院都来了宴席,用毕生所学解毒。
陛下下令封锁宫门,大理寺彻查此事,何时找到元凶,何时开宫门。
齐昭有些可惜的说「今晚不能同娘子回府睡了。」
惊的我连忙捂住他的嘴。
一众朝臣官眷只能在宴厅等着,期间有些娇女贵妇在小声哭泣,王尚书和杨大将军身旁围满了人,到还算冷静。
齐昭勾着我的手指,与这压抑的气氛很不相融,他侧过头说「困了就在我身上靠会儿。」
纵然我嗜睡,今晚的场面我还是挺清醒的,便摇了摇头。
因是两种毒,毒源也不同,太医还要分两拨对症下药,再开方煎药,近一个多时辰才勉强解了两人的毒。
毒虽解了,身体到底是伤了,还需多日静养。
太医告退的时候手还在抖。
陛下顾及两位老臣身体,便让御林军护送其回府静养,王尚书硬是撑着气说要守在这,看到幕后真凶,于是杨大将军也不回了,也要守着。
陛下脸色明显变了些。
直到丑时三刻,陛下才与端妃离了席,那些哭哭啼啼的声音愈发多了起来。
这一夜,有人提心吊胆,有人刨根问底,有人却自得其乐。
辰时未到,大理寺卿急切的跑向御书房回禀。
未等来陛下,李公公拿着拂尘尖声道「辛苦各位大人及家眷了,元凶已彻查清楚,宫门已开,诸位即刻便可回府,陛下命人备了礼品,稍后会送至诸位府上。」
众人心思各异,却还是齐声道「有劳公公了。」
齐昭拉着我就走,「娘子快同我回去补觉。」全然不顾身后人的眼光。
我听见几句,并不好听。
宫门外被各家的马车堵着,马夫小厮伸着头瞧着,好不壮观。
齐昭突然停了下来,我差点撞在他背上,熟悉的笑声传来,我循声望去果然见祖母掀窗笑着。我乖巧行礼「让祖母见笑了。」
「祖母乘小叔的马车来看热闹,就不怕他生气?」齐昭打量着马车道。
长公主一脸笑意「他生气又能怎么样,跟你一样,小没用的,只会摆个臭脸给我看。」
齐昭认真的纠正「我和他不一样,他是没用。」说着还看了看我。
长公主懒得看他自夸「行了行了,带你媳妇儿回去吧,别挡着我看热闹。」
告了辞,我与齐昭上了齐府的马车。
齐昭心疼的看着我微微泛黑的眼圈「娘子怎么不睡会儿?」
我觉得好玩,就瞧着他的眼睛说「没有你陪我睡,睡不着。」
齐昭脸红了,从耳根开始红的。
齐昭告诉我,祖母最喜欢看王家和杨家狗咬狗了,我问他,你喜欢吗?,他说,喜欢。
那我也喜欢。
簪缨世家和武将世家,自古就不对头,更不必说王家和杨家了。
下毒案的原因陛下没有明说,坊间传闻一个比一个邪乎,我问了齐昭,齐昭诓我说他也不知道,鬼才信他不知道。
陛下也真的差人送来了礼品,用玉雕的兰花。
比喻忠心。
我之后进宫看望长姐,才听到些正经结果。
说是王美人的婢女因娘家哥哥被杨家人欺覇活活打死,杨大将军包庇了宗亲,压下此事,那婢女便寻了机会想报复杨家,毒酒相互推送,杨大将军饮了下去,中了毒。另一边的王尚书则是因食了相克的食物中毒。
王美人因着婢女的缘故进了冷宫,杨淑妃也失了宠,最后竟是贵妃得了好处,贵妃亦是王家的人,这一场王尚书小胜。
朝堂的党争风波向来如此,我想着许久未曾见爹爹,是要回去看看的。
09
爹爹身子骨硬朗,娘走之后他的脊梁弯了许多,他看着我有些发愣,端着的茶斜着洒出了几滴,这才回神「小明珰也长大了。」
一转眼,当初那个缩在人后面的小姑娘就成了大人模样。
爹爹有些奇怪,和我讲了许多官宦人家的脉络关系,告诉我哪位大人可亲近,哪些大人不要来往。
「这些东西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明珰,没有谁能护你一辈子,往后日子漫长,焉知舛平,你要有护着自己的能力。」
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答道「女儿记下了。」
在院外见刘嬷嬷正往这边来,我上前拉着嬷嬷搭话「嬷嬷,爹爹这些天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刘嬷嬷神色一紧,很快又恢复笑意,「姑娘多虑了,相爷身子好着呢,老奴瞧着是想姑娘了。」
嬷嬷不想说,我就未再问。
回了齐府却不见齐昭的人影,问了管家才知道他进宫了,近来齐昭也挺忙的。
我在库房里寻了些补品珍材,请了名医给爹爹号脉,才知道爹爹积劳成疾,身体早已亏空
怕是时日无多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稳住身形,将药端给爹爹,还笑着说「爹爹身体康健,只是些小病,快把药喝了吧。」
可待药喝尽,我端着药碗蹲在门外无声的哭着。
爹爹与我都知道结果,却都在配合着对方。
这几日我常往丞相府跑,齐昭说若是不放心,可以在相府住下。
齐昭总是想着我,我却时常疏忽他。
他揉了揉我的头,「因为我后悔过,所以明珰,我不想让你后悔。」
「我爹出征前我同他置气,他出征我未送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娘急火攻心,几日后便撒手人寰,我亦未能尽孝。」
当时的情形,我虽年幼,但满街白绫飘然,百姓抹泪送行,实在深刻。
齐昭那时是如何撑过来,又如何可以面无表情的自揭伤疤,我不敢想他有多难受,我只想抱着他,安慰在沉默里,怀抱里。长
姐快要临盆了,天越来越冷,近几日又飘起了雪。
分明还是那块宫牌,守门侍卫却不认了,说近日宫中戒严,若无陛下口谕不得入内。
那侍卫态度强硬,我和迎柳只得作罢。
马车里迎柳将帘子拉的紧些,对我弯着嘴角说「奴婢以前听过,下雪是吉兆呢。」
我轻轻捂了捂迎柳冻的有些发红的脸,也弯着嘴角说「是啊,是吉兆呢。」
路上的马车熙熙攘攘,比着平时要多出不少,一想才记起今日是十五,烧香拜佛的好日子。
我叫车夫掉头去趟普陀寺,我并不信鬼神,但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都说佛渡众生,离苦得乐。
我迎着风雪,一步一拜虔诚地向上走,不少贵妇娇女皆是如此,为着各自的牵挂。
都说清心寡欲,心如止水。
可我有些贪心,想求三愿,一愿吾姐平安顺遂,二愿吾父常康常乐,三愿吾夫恣意无虞。
信女申明珰拜上。
回相府已是傍晚时分,爹爹喝了药歇下了,刘嬷嬷为我备好饭菜,吃着吃着我就想起齐昭做的粥,心下暖了许多。
我以为,我们可以过完年的。
十月初七,丧钟响了二十七下。
皇后申氏薨,年二十四。
彼时我正手执香烛为长姐祈福,沉闷且冷漠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在我脑中炸开,香烛自腰而断,在我手上灼出几个洞,却丝毫未感到疼痛。
看吧,神明又怎知人间疾苦。
眼中的泪根本止不住,熟悉的屋舍变得模糊不堪,我只往前迈动了几步,或许是撞到了桌角,亦或是花架什么,一阵天旋地转就要往地下栽去。
「明珰,我在。」我听不大清齐昭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他来了,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他。
我哑着嗓子说「陪我…去…看看爹爹。」
爹爹浑浊的眼睛没了焦点,望着天上一茬压过一茬的雪,没有眼泪点缀,却有无尽的悲凉。
此时他不是朝堂上运筹帷幄的相爷,只是一个丧女的父亲,同万万千千的父亲一样。
我心下一紧,甚至忘记了哭泣,准确的来说是害怕。
似乎过了很久,爹爹含着莫大哀痛的眸子才重新聚焦,短短几瞬,像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疲惫到苟了腰,白了发。
他也想给我拭下泪,可手臂却抬不起来,也想安慰安慰我,连开口都很是困难,最后也只是将我的手缓缓放到齐昭手中。
留给我一个慈爱的笑。
做完这些,爹爹的眸子又涣散开来,由里及外,都是悲怆。
因着国丧,满京城都飘了白,斋戒焚香祈福。
宫里人说,长姐是产后血崩而薨,只留下一个公主,小公主自出生便啼哭不止。
她也知道,她的娘亲不在了吧。
我未敢离爹爹太远,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时常将我错认成长姐。
十月末的晚上,爹爹气色好了些,喝药的时候没有推拒,他眼中续了泪,说「你同康王的情谊,爹爹知道,过些日子我就去拜访长公主,定下你们的事,全了这缘分。」
我怔了怔,答道「姝儿谢爹爹成全。」
他复又说着长姐这么好的姑娘,倒便宜康王那小子了,日后若是委屈了长姐,他定是要参那小子一本,若是有了孩子,要记得带回来常瞧瞧他,他也不是不喜欢孩子…
我死死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点头一一应下。
爹爹的眼神渐渐没了光彩,失去焦点,他猛的攥住我的手臂,口中艰难的一字一句道「姝儿,你怪爹爹吗?」
我摇着头,泪水却决了堤,「不怪爹爹的。」
空洞的双眼涌出大串泪水,他缓缓阖上眼,离开了这悲痛。
我心口疼的厉害,每呼吸一口气都是疼的,生生呕了一口血,没了意识。
我在梦里不愿醒来。
齐昭一遍又一遍的为我擦干泪痕。
这种痛,他经历过,如钝刀割肉,剥肤抽筋,每一寸都是痛的,他当时还有祖母,她却只有他了。
我祈愿千千万万次这只是个梦,可窗外刺目的白幡一次又一次告诉我这是真的。
长姐不在了,爹爹也不在了。
守灵,出殡,我像只木偶机械的运转,进行着。
没几天,我就瘦的见骨,齐昭心疼的抱着我,暖着我冻僵了的身体,「明珰,岳丈会心疼的。」
我说「娘亲说要守好规矩,长姐循规蹈矩,也没能嫁给心上人,爹爹守着本分,也没能护好女儿,齐昭,你说可不可笑啊。」
齐昭没有回答,暖着我的手。
「我守好规矩,他们会常来我梦里吗?」
「齐昭你别担心,我就是,就是想伤心一会儿。」
「长姐那般好,康王也是要难过的吧。」
我还在不停说着,好似悲痛能像说出去的话一样流走,我沉溺在自己的哀伤里。
齐昭温柔的回着,只在听到康王时愣了一会儿。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如果还痛,便是时间不够久。
10
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陛下追封长姐庄懿皇后,葬于帝陵,小公主赐名长念封号华阳,端妃代为抚养,王尚书提拔了状元郎,并嫁女给他,杨家又拉拢了许多大臣,边境蛮族蠢蠢欲动,杨大将军打了败仗,哦对,还有齐昭接替了丞相。
大约是怕我伤心,齐昭并没有更换门楣,仍是挂着齐府的牌匾。
他做丞相,有爹爹很大的原因,爹爹上的最后一道折子,就是举荐齐昭。
原因显而易见,爹爹在世时与王家杨家尚可形成掣肘,申家一倒,朝堂上便是王杨的天下,唯有齐昭,从不参与党争,文武双全,有申家人的支持,且有皇室血脉,于陛下来讲,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没有了皇后长姐和丞相爹爹,只剩下小小的翰林夫君,爹爹怕我日子艰辛,最后护我一次。
王家和杨家自是要慰问新相的,纷纷送了美人给齐昭。
齐昭同陛下在御书房争执,未有转圜的余地。
因陛下说,若想拒绝,便休了申氏女。
齐昭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种着花,他眉心微微皱着,脸上带着歉意。
顾不上清洗沾满泥土的双手,我上前问他「夫君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我,歉意更深了,「明珰,对不起。」
很快我就知道齐昭是为何了,两位美人步伐整齐,端庄有态。
「妾身王沛雪见过姐姐,日后还望姐姐关照。」「妾身杨映寒见过夫人。」
没有人愿意分享自己的爱人。
我弯着嘴角,隔着衣袖亲和的将两人虚扶起「两位妹妹辛苦了。」给嬷嬷施了眼色,嬷嬷会意带着两人去了各自的院子。
待人离去,齐昭让我坐下,耐心的将我手上泥土洗掉,又用帕子擦干,他半蹲在我身前,虔诚的说「我齐昭只有你申明珰一个妻子。」
我又怎会不知王杨两家的意图,抬手揉着他的眉心,「夫君处境艰难,我不舍得怪你。」
齐昭起身,吻了吻我的额头。
夜里,齐昭没有来。
迎柳怕我伤心,给我讲着她收集的趣事。
我很配合的笑了。
迎柳也很开心。
第二日齐昭去上朝后,王沛雪和杨映寒就来了我的院子,要给我敬茶。
昨晚齐昭去了王沛雪的院子,她在绘声绘色的讲着当时的情形,时不时露出来小女孩的娇羞。
我脸上的笑有些发僵。
倒是杨映寒嘲讽道「王家姐姐瞧着倒像正妻做派,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杨妹妹舞刀弄枪惯了,性子难免粗了些,相爷可不太喜欢呀。」
我无意看她二人争锋,起身离了院子,继续种我的花。
午膳的时候,两人比着给齐昭夹菜,齐昭的碗活像座小山。
我未动几下,便找了借口离席。
晚些时候,管家找我说相爷要我去书房一趟。
我未耽搁,匆匆赶来敲响了门,齐昭等在门内,几乎我刚敲响,他便开了门,抬起的手臂没来的及收回,就被齐昭拉了进去。
门还没关严,齐昭的唇便压了下来,带着浓重的思念,我回应着他,因为我也思念。
齐昭喘着气「我见你午膳吃的少,做了粥给你。」
我心底暖暖的,却还得了便宜还卖乖「齐昭,你喂我吃。」
他红润的唇笑开来「看来王杨两家送人过来也不全是坏事。」
我问「还有好处?」
「有啊,能看到夫人吃醋的样子。」
齐昭还是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我,我贪恋的看着他,这样的闲暇时刻并不是时时都有。
「齐昭,你总做粥,会腻吗?」
「不会啊,只要吃粥的人不腻,我就甘之如饴。」
可是晚上,齐昭依旧没有来。
就像两个人的小小天地,被生生分隔开。
近来我醒的愈发早了,天边还染着青,我轻轻汲了鞋披上大氅,站在窗前看日出,看着看着就爬上了窗子,想离那暖阳再近一点。
「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让奴婢扶您下来。」迎柳放下铜盆,快步走至窗前放下矮脚凳,搀着我下来。
「迎柳别怕,我只是睡不着起来坐会儿。」
迎柳红了眼眶「姑娘若是闷得慌,就多说说话,不能总憋在心里的。」
「好。」
府中下人有来传话,相爷昨晚歇在了杨映寒的院子,王氏那边砸了些小物件。
她们想闹便随她们闹去,我让管家备了车,出去转转。
马车在街道上悠悠走着,碾过如被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路上途径百珍楼,上面是齐昭题的字,光彩未减,仍旧夺目,我嘴角的笑意溢了出来,不远处就是锦绣糕点铺,我拉着迎柳的手「迎柳,我想吃莲花酥了。」
迎柳愣了愣神,复又雀跃着说「奴婢这就下去买,姑娘放心,这次迎柳一定买到。」
我按住她的手臂,温声道「这次我同你一起去。」
叫停了车夫,我与迎柳去了锦绣糕点铺,因着天寒风雪,来买糕点的人并不多,莲花酥还有许多。
我心满意足的买到了热腾腾的莲花酥,笑的和一年前同样甜。
回到马车,我将糕点小心的护在身前,双臂环着,保着温。
我们在宫门口等了好久,久的让我害怕糕点冷掉,还好齐昭出来了,我欢喜的跑去迎他,扑进他的怀里,鼻间是熟悉的檀香。
他环着我的腰,佯装生气「天这般冷,娘子净要我担心。」
我不理会他的话,献宝一样将糕点拿出来,眼睛亮亮的,「齐昭,生辰快乐。」
他脸上的肃穆,语气的愠怒都在这句话里面土崩瓦解,他说「明珰,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低下头,就着我的手咬了口糕点。
我贴了贴他的耳朵「我好想你啊。」
他的耳朵又变成了桃色。
回府的路上,我们早就吃干抹净了那份莲花酥,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
他眼尾带着诱人的红,声音柔的醉人,「把你送给我吧,明珰。」
他堵住了我的唇,热烈又缠绵。
不知怎么就进了我的屋子,又到了床上,腰间的系带被轻轻解开……
云雨之后,我疲惫的睁开眼,齐昭正为我抚平稍显凌乱的发,见我醒来,他好看的嘴角勾了勾「娘子真是个小妖精啊。」
我忿忿地剜了他一眼。
他又把我圈外怀里,下巴搁在我的发上「明珰,再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
我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乖乖的应下。
11
我有偷偷练习厨艺,为了给齐昭做一碗长寿面,只是可惜在王氏杨氏的比较之下,我那碗色香味俱不佳的面更暗淡了。
那碗面未被动过,逐渐变坨了。
齐昭也未再来过。
转眼就要入夏了,自杨大将军打了败仗之后,杨家的气焰消了许多,朝堂上的局势有些倾斜。
同丞相一道中立的大臣愈发多了起来。
内部稳定了些,蛮族在边境驻了重兵,烧杀抢掠,妄图开战。
朝中能迎战的,杨家是最合适的,毕竟杨大将军手握一半兵权。
杨大将军却说「臣已年近花甲,持兵论战怕是力不从心了,先前已然愧对陛下,愧对朝臣百姓,实在是难当大任啊。」声情并茂,还用衣袖拭了几下眼泪。
杨家党自然是争相附和,诉说着大将军戎马半生,劳苦功高……
如此这般,陛下怎会不答应,「爱卿为朕贡献良多,朕感激在心,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臣斗胆举荐沈致松,此人随臣征战多年,有勇有谋,乃可塑之才,不过此子尚且稚嫩,臣认为军中应设监军,共商战令。」
「诸位爱卿看,监军一职孰能胜任?」
王党怎能不趟这浑水「臣认为丞相可担此任。」
「臣附议。」
「丞相乃将门之后,才识过人,极是合适。」
「臣认为不可,丞相并无实在功绩,恐难令三军信服。」
……
齐昭安静的听着他们争来争去,眸中并无波澜,待众人停了声音,他才开口「臣请任监军,平定蛮族,望陛下恩准。」
高座上的陛下这才安心「准。」
下了朝,长公主便风风火火来了齐府,齐昭似是早已料到一样,跪在长公主面前。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跪下。
「啪——」分明是齐昭挨了巴掌,长公主却蓄了泪,又伸出手想揉,最后也只停在半空。
「昭儿,你怎就这般愚蠢,狠心抛下祖母?」
我呼吸一滞,险些歪倒。
齐昭抿了抿唇,朝长公主深深磕下头,长公主闭了眼,拂袖离去。
说来可笑,我竟是从杨氏那里听来齐昭请缨监军之事。
齐昭鲜少来找我,因此他来时我有些惊讶。
带了一碗汤,紫苏生姜红枣汤。
烟雾缭绕,我却先掉下泪来。
他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为我轻轻拭去,「娘子别哭,我心疼。」
我抓住他的手,有些发抖「我想着我们虽然见得少了,但总归还是每天都见的到,如今你要走了,我突然就觉得见得少也挺好的,你不在我身旁,我怎么办啊?齐昭…」
他勾着我的手指,平静的说「我当时也不懂我爹为何就要做那大将军,留下我和我娘,我怨他,从不肯留下一点时间陪我。」
「可是明珰,不只是我一个人有爹,百姓都有,他们舍得,我也要舍得。」
「边境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不能当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明珰,你要照顾好我们的家,等我回来。」
我扣紧他的手,「齐昭,你别骗我,一定要回来。」
他点头应了,一勺一勺喂我,分明还是那碗汤,味道却泛了苦。
夜里我贴在齐昭的心口,紧紧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入眠。
我想,等齐昭回来我一定能做出一顿好饭菜。
院子里种的花到时候也会开。
鲁班锁我也能拆开再复原。
书房里的书也能看个大半。
还有,我们的孩子也会慢慢长大,等爹爹给他起名字。
我醒来的时候,未见齐昭。
披了外衣去院子里再寻不到他的身影,我才意识到,齐昭真的走了。
连告别都没有。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却拿家国大义来搪塞我。
我也知道我留不住他,多一个孩子又能怎样。
只想他少一份牵挂。
因着杨氏和王氏,我未敢声张我有身孕,只迎柳知晓。
后来长公主知道了,便把我接过去,太医把了脉,说已有两个月大,她这才有了些活力,每日变着法的给我补身体。
都言相思苦。
你离开的第一个月,我夜里常梦你,梦醒却不见你。
第二个月,我的小腹稍稍隆了些,只是胃口不太好,总是想吐,迎柳跟我说,我种的花开了,我又想你了,齐昭。
第三个月,小家伙有时候会动一下,祖母可喜欢了,我学会做绿豆糕了,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
第四个月,我愈发嗜睡了,可梦里你不常来,是不是情况不太好,我又拜了拜神佛,你别笑我傻,这一次我不贪心,只想要你平安。
第五个月,花开败了,你还没归。
第六个月,我能拆开鲁班锁了,其实我早就能拆开了,但我害怕我把这些事情做完了,你还不回来,所以我慢点拆,可以骗一骗自己是因为我还没拆完复原。
第七个月,你回来了。
并不平安。
他们说,你和蛮族首领搏斗摔下了城楼,伤了后颈。
太医都说,你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个骗子。
我一遍又一遍地叫你,那双分外惹人的眸子还是静静的闭着,一点都不愿意掀开。
「齐昭,祖母前些日子病了,你放心,我照顾着呢。」
「齐昭,冬至了。」
「齐昭,你当爹爹了,是我们的儿子,很像你。」
「齐昭,祖母给他起了乳名,叫天冬,小家伙很聪明,祖母说像你一样。」
「齐昭,王氏都告诉我了,你惯会骗我。」
「齐昭,陛下又选了新的丞相,我不是丞相夫人了,你怎么还不醒呀。」
「齐昭,下雪了。」
「齐昭,我在宫宴上见到了长姐的女儿,和长姐很像,陛下一直抱着她。」
「齐昭,杨家倒了,王尚书也辞官了,你应该也是开心的吧,王氏有个青梅竹马一直在等她,我挺羡慕的,杨氏是个有骨气的,我给她安排的金银铺面她都没要,只身离了齐府。」
「齐昭,小天冬会叫爹爹了。」
「齐昭,百珍楼又添了新的菜品,更热闹了。」
「齐昭,我会做莲花酥了,和锦绣糕点铺的不差多少。」
「齐昭,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齐昭,我想喝粥了。」
……
12
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空气里都带着甜。
我正在院子里栽着新的花,青丝遮了眼,我轻轻晃了晃脑袋,摇开那捋发。
一下我就看到了你。
阳春的暖光将你晕开来,勾勒出你的轮廓,你自光中走来,怀中抱着小天冬。
「明珰,我回来了。」
声音似团棉花,拥我到你怀中。
(正文完)
番外一
小叔李瑾才貌不凡,我自小就知道。
凡是李瑾会的,我也会,李瑾不会的,我也要会。
我同他争了多年,只赢过一次。
祖母寿宴的那天,他喝多了酒,终于肯打开那副护的宝贝般的画。
我贴着窗子偷瞧,却不想被别人瞧了去。
细细一看那人,竟是和画中人如出一辙。
后来小叔一脸胸有成竹的同我说:「阿昭,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谁先娶到申家女儿。」
申家女儿?那个京中传闻颇有出格的姑娘吗?
「赌注呢?」
「谁输了,就离开京城。」
能让小叔离开京城,何乐而不为,我果断开口「赌就赌。」
再见到那位申家女儿,软弱可欺,也不知道小叔喜欢她什么。
她却向我行礼道歉,像个猫儿一样乖顺,明明是我挡了路。
小叔说,申相喜欢饱读诗书的贤婿,嘲我不懂诗词歌赋,胸无点墨,必不会赢他。
我扔了手中的剑,读起了诗书,一不小心就中了榜眼。
百珍楼二楼的窗子外,我看见了那只猫儿,柔柔的缩在车里。
鬼使神差的,我就下了楼,想逗逗她。
猫儿并不待见我,慌乱的放下帘子,我急忙握了她的手腕。
她说她不悔。
最后我赢了,小叔真的离开了京城。
祖母训我胡闹,却还是和我一起送了小叔。
新婚那晚,我的小娘子好像很怕我,但我娶了她,定会负责的。
她第一次做了饭菜给我,并不好吃,小娘子扯了个谎就想走,我还顺着她圆了这个谎。
我还是吃完了那顿饭。
又做了份紫苏生姜红枣汤让嬷嬷送去。
她归宁那天,岳丈只是让我护好她。
无论我真心还是假意,都只希望能护好她。
可我有愧,我娶明珰,更多因她的身份。
怪我失了方寸,让猫儿挠到了心里。
祖母猜到了我的目的,借着明珰让我安分些。
有些东西我忘不了。
我的小娘子真是可爱极了,她舍不得我,我也舍不下她呀。
我那位皇叔,是想要我当那只出头鸟,我答应了,因为对付的是杨家。
那场宫宴中毒之事,是个开始。
祖母说着让我安分,却也要来瞧一瞧热闹,我知道,她也忘不了。
小娘子学坏了,总来逗我,不过吃亏的还是她。
申相和她长姐都走了,猫儿很少笑了。
我陪着她,不敢远离。
那时我才知,小叔自始至终喜欢的都只是她长姐,和我赌一场必输的局,只是有个理由离开京城而已。
小叔还真是矛盾,费心要我弃武从文,却又让我娶申相女儿,又要送我诗词歌赋让我保持本心。
可我已经是丞相了,回不去了。
我想的,小叔想的,祖母想的,都只是为报齐家的仇。
那两个女人,一王一杨,每时每刻都提醒着我血海深仇。
女子也能反映朝堂,我教王氏诗书,偶尔探问其交好贵女,指点杨氏武义,探杨家底细。
我对不起明珰,更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只敢在夜里悄悄陪着她。
在她醒来前离去。
她却还记得我的生辰,冒雪前来等我,捧着莲花酥扑进我怀里,那一刻我什么也没想,全部都是她。
我心疼我的小娘子。
边境战事紧张,事情到了结尾,杨家果然把我推向了风口,如同我爹当年。
但我不会再蹈我爹的覆辙。
杨家的脉络亲信已经交呈皇叔,各方证据也有了,只差一个通敌叛国了。
我要明珰等我,我一定会回家。
杨家人狡诈擅权,我亲信不多,这场仗打的分外辛苦,我寄回的家书,都被半路拦了去。蛮族,杨家都想让我死在这。
那蛮族首领,正是我的杀父仇人,十六年前拜杨大将军所赐,我爹变成了孤军奋战。
如今,杨家的人又要将我送上绝路。
好在,我杀了那蛮人,被推下去的那刻,我想我的小娘子就要哭了,拼尽全力扯了人垫背。
全身都是钝痛的,猫儿的脸也变得模糊了,我想抓住,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这一次,我要失约了。
苍天垂怜。我还有机会见到我的小娘子。
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缩小版的自己趴在床边,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我只听清了一句。
他叫我「爹爹。」
我抱着他,去见我的小娘子。
番外二
我十六岁那年被封为太子,并非我多得圣心,因我生母是皇后娘娘。
母后说我优柔寡断,手段太软,不是个做皇帝的料子,可那又如何,母后的野心不存在什么适不适合。
我羡慕李瑾,他样样都会,父皇喜欢他胜过我,我唯一比他好的,只有身世。
他自小便招姑娘们喜欢,很会讨皇姑母欢心,皇姑母不待见我,我也很少去长公主府尽孝。
个中缘由,我也能猜到一二。
初见申明姝,是一个阴雨天,我被父皇斥责政策论写的荒谬,负气离宫一个人走在雨里。
我知道,身后肯定有母后派来的影子。
多可怜,我从来都做不了自己。
雨点稀稀疏疏,却也凉人,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妄想甩掉身后的影子,我却迷了路。
周围房屋破败,混着泥土带着腐朽的气味,一群乞儿抱团缩在残缺的屋檐下,个个饿的见骨,我从未见过这般瘦弱的孩子,天子脚下,还有这样阴暗的角落。
青绿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看其穿戴就知她出身不凡,此刻却不顾形象让泥泞沾染了裙角,若是母后看见,定是要责罚。
她身后的丫鬟撑着伞,急促地东张西望,看到我的时候惊了惊,赶紧小声同她小姐说,那姑娘也不慌,仍旧和那群瘦弱的小孩说着话,递着吃食。
我脑中很自然的浮现「出淤泥而不染。」
在尔虞我诈的深宫里长大的我,无法不被她吸引住目光。
我忌惮身后的影子,不敢再多看。
许是缘分使然,中秋宫宴上我又见到了她,她清冷如月的样子在一众金银珠宝中是那么夺目。
申相的嫡长女,申明姝。
我不敢同她说一句话,只能在能见到的每一眼里,克制着爱意,将她烙在心里。
我没想到,李瑾也喜欢她。
更没想到,我在她的眼中也看到了我这般的爱意汹涌,只可惜那是对李瑾的爱。
我羡慕李瑾,可也是因为李瑾,我才同她说了一句话。
她说的规规矩矩,礼数周全,玉唇微启:「见过太子殿下。」
我也只能回的规矩,带着万般酸涩:「不必多礼。」
再无言语。
我听过她叫李瑾,那是少女的娇羞,眉目都带着笑,声音婉转动听,她叫的是「瑾哥哥。」
我只是太子殿下。
母后到底发现了我的秘密,她看不上白衣出身的申家,她的眼里尽是权势。
「你若是真心喜欢她,就该离她远点,免得本宫看着心烦。」
「儿臣谨记在心。」
我将爱意小心藏起,唯恐伤了他人。
强迫自己忘记,一日不行便两日,两日不行便三日,三日不行便日日。
年少的欢喜,又怎能轻易抹掉。
我知道她在笑,就足够了。
三个月后,母后重病缠身,太医说母后气血亏空,身体损耗太大了。
母后却异常平静,像是在听无关紧要的人。
我守在母后身边,守在唯一爱我的人身边。
母后揉着我的头,像小时候一样,「你这么软弱无能,怪母后。」
「母后也想过,要是不入宫的生活会怎样,母后没得到过情爱垂怜,却看到太多受情所困的妃嫔。」
「所以稷儿,万不该因情而做蠢事,母后这一生要做就做最尊贵的,步步为营,你可别教母后失望。」
我只觉得害怕,又怨恨自己无能。
父皇到底来看了母后,母后强撑着起来,她总要把自己最要强的一面给父皇看。
可父皇最厌恶这般,他喜欢柔柔弱弱的,最初的母后。
但也正是他,硬生生把母后逼成这般要强。
母后出殡的那天,我又见到了申明姝,她一身素衣,缩在角落虔诚的对着母后拜了拜。
坤宁宫冷冷清清,我常坐里面发呆,一坐就是半日。
许是母后对我刺激太大,我的政论竟然受到了父皇的赞赏。
更让我惊讶的,是申相上书让我尽早确立太子妃人选,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父皇默认了申相的提议,让我挑选。
我听说申相打了自家女儿。
说是让我挑选,实则父皇早已预定了人选。
太子妃是我心心念念的人,还有两位侧妃,杨家王家的人。
大婚那日,我和她拜过天地,高堂,万民见证,载入史册,我不知她团扇后是怎样心境,但我是带着欢心的。
我第一次,不羡慕李瑾,感谢我的身世。
婚房内,她安静的坐着,安静的像只小鹿,我们喝过合卺酒,结发为夫妻。
她从不愿多和我说一句话,我多能瞧见她哭红的眼角,杨氏王氏欺负她,她也没哭过,偏听不得关乎李瑾的三言两语。
我也试图亲近她,给她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她只会说:「谢谢太子殿下,臣妾很喜欢。」
眸子里仍是无波无澜。
身旁的小厮同我说,我对太子妃越好,两位侧妃就越欺负她。
原来我这欲加之爱,成了她的欲加之罪。
我不敢再如往常那般明显,我不舍得她难过。
我在自私和爱意中徘徊。
春闱狩猎时,她见到了李瑾,我害怕极了,只想把她藏起来,永远不要见到李瑾。
我心虚的不顾礼仪的冲过去,强拉着她的手,甚至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泪花,我还未开口,她规矩的,礼数周全地道:「康王殿下安好。」
还回应性的握紧了我的手。
李瑾也没了之前的潇洒模样,辑礼道:「太子妃安好。」
这是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于心不忍,接过李瑾给的那只白猫,他说姝姝以前喜欢猫儿。
那只算不得名贵的白猫,被我关了三天,饿的瘦弱极了,我最终还是带去给了她。
她很开心,抱着那只瘦骨嶙峋的猫儿舍不得松手,我想,我这辈子都要羡慕李瑾了。
「姝儿,你能叫我一声夫君吗?」李瑾叫她姝姝,她叫李瑾瑾哥哥,我不想只是太子殿下。
她没有回答我,我心下明了。
我转身离开时,她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欣喜地回头。
她说:「太子殿下心善,明姝是感激的,我是皇上定的太子妃,您是太子,自然是我的夫君。」
「是啊,你是我的太子妃。」
日子就这样稀疏平常的过着,父皇驾崩,我理所应当做了皇帝,她变成了我的皇后。
李瑾主动请旨去边境,我顺势答应了。
关雎殿传来消息,皇后大病了一场。
我去看望时,她倚在软塌上睡着,眉心并不平坦,我小心地抚了抚她的发,她动了动贴在我的手上,我的心跳的很快,但又害怕吵醒她,努力平息着。
她的睡颜很好看,没有杨氏跋扈,不抵王氏娇柔,温温润润,只觉岁月静好。
我知她定不想睡醒见到我,趁着她未醒,趁着我还保留幻想,悄悄离开。
那只白猫在她的照顾下胖了好多,瞧着也好看了。
我每次去御花园,都能瞧见她和白猫的身影,于是每次去后宫,都要路过御花园。
她母亲走后,她便不常出来了,我记她家中有一小妹,便让她们说说话。
我让大太监交代了守门侍卫,只要是申家的人,都要放行,有无宫牌都一样。
她向来心思剔透,亲自做了碟糕点送至御书房。
她说:「家中小妹爱吃,便时常做,臣妾手艺不如御膳房,陛下莫怪。」
我吃的毫无形象,甚至味道都不大能尝出来,只觉得甜至心尖,「甚好甚好。」
我激动的一整晚没睡着。
后来她有意无意的提起长公主的孙儿齐昭,我便知道她为她的小妹选好了夫君。
如她所愿,我赐了婚。
听闻两人如胶似漆,小丫头进宫看望姐姐也要夫君陪着。
许是我对皇后的好太过明显,关雎殿里查出了毒,我恨不得刮了杨氏王氏,也是那次,我决心除掉杨家。
替罪的宫女得了重罚,却又害怕护她护的太过。
便装模做样凶了她,做给后宫嫔妃看。
我和她有孩子了,我不敢看她高不高兴。
每次都站在关雎殿外,不敢进去。
齐昭是我除掉杨家的不二之臣,齐侯爷一家忠勇,均在战场上牺牲,幕后的黑手正是杨家。
勾结外族,扣押粮草。
却因为没有证据和实力而草草了事。
中秋宫宴是我向杨家打的第一场仗,毒是我安排宫女下的,危害不大,是个警告。
没想到王家也坐不住,也来一个中毒。
我只顾着谋划前朝的事,忽略了后宫的人,却发现李瑾送来了东西。
解毒丸,是同我说远在边境也知道他惦念着姝姝,还是在怪我无能,护不好她。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进来的。
我气极,再不允申家人进宫。
连带着那只白猫,我都让人乱棍打死了。
可因我这一气,她们姐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13
十月初七,我站在她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门内她的痛苦我如同刀割。
我再等不了,不顾太医妃嫔阻拦,进了产房,我说:「如若皇后有任何闪失,朕诛你们九族。」
「你们这群废物,能不能让皇后别这么疼。」
我握住她的手,跟她道歉:「姝儿,我求你了,别离开我,我错了,我错了。」
「我现在就下旨让李瑾回来,还有你小妹,让她来看你,我再给你找只一模一样的猫好吗?」
「你别吓我,别吓我,求求你。」
她疼的厉害,汗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只对着我摇了摇头。
最后,我也没能留住她。
她用着破碎不堪的话说:「让我…看看…她。」
我抱着小公主给她看,她笑了,小家伙也笑了一下。
她说:「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啊。
她的手落了下去,襁褓里的人儿哭的心疼人。
我生生呕了一口血,眼前一黑。
我给孩子取名长念,常常念起你来。
他们要我给你追封号,我提了笔又落下,最后也只写出来庄懿两个字。
长念很懂事,她不像你不喜欢我,举着小手要给我擦眼泪。
我不舍得让她受委屈,一直带在身边,夜里哄她睡觉,早上看她醒来。
我也会偶尔眼红,见不得夫妻恩爱,杨家王家送人给齐昭,我没有阻止。
你小妹很幸运,齐昭没有辜负她。
他也没让我失望,将杨家王家的作乱证据带给了我,我终于如愿除了杨家,王尚书入宫请求用他自己一命换整个王家的生,看他苍白的双鬓,我准了。
自此朝堂清朗。
齐昭久久不能醒来,朝堂不可一日无相,我立了新相,只是能力大不如齐昭。
我看着长念一天天长大,越发像明姝了。
皇姑母能进宫,我是没想到的,她抱了抱长念,跟我说:「瑾儿随她去了。」
我只觉得悲凉。
「这么多年了,你们父子欠我们的是越来越多了,我本不想来这一趟,念在昭儿醒了,你替我解了恨,我来看看孩子。」
又给长念系上了长命锁。
皇姑母走后,我坐在地上失神。
长念肉乎乎的小手搭在我脸上,大眼睛露出不解:「父皇你怎么又哭了?」
我说:「父皇做错事了。」
长念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一会儿:「那长念陪着父皇受罚吧。」
我揉揉长念的头,说:「是父皇一个人的错,长念不用受罚。」
「唔,那我也要陪着父皇。」
在这漫长岁月,万幸我还有长念。
除去长念,我没有其他子嗣,多有朝臣上书选秀,我都否了,过继了宗室子弟立为太子,才堵了朝臣众口。
我选太子的标准也只是看他是否同长念亲近。
我这般无能,都能做的了皇帝。
海晏河清,政局稳固,有这些忠臣,足矣。
我一切都给长念最好的,吃穿用度。
她同她母亲一样心善,但要开朗的多,宫女太监都喜欢她,在这里活的肆意。
一晃十几年,我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长念在我塌前照顾,半步都不舍得离开。
我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会看见几抹姝儿的身影,还是那么年轻,温婉。
我告诉她:「你看,我们的长念多好。」
她朝我点头。
我又说:「来世,你别再遇见我了。」
她消失不见了,我睁开眼,眼前是太子,我问他:「长念呢?」
他有些迷茫,「儿臣叫长晰,宫中也不曾有过长念啊,父皇是想到了谁?」
大太监对着太子摇了摇头。
只有我知道,我的长念走了,去陪着她的娘亲了。
她三岁那年就夭折了。
和我的心一起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