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所有人都认为我的孪生妹妹比我好看，除了李子航。
妹妹五岁那年发烧患上了心肌炎，把单眼皮烧成了双眼皮。李子航偏偏在认识我和妹妹的第一天就说，他觉得单眼皮女生比较有魅力。
1.
在我后面坐了三年的李子航，终于惹我不开心了。
他原本除了爱问作业怎么写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篮球。我苦练篮球技术，终于成了除了他以外打篮球最好的人。
关键是每次他想打球，我都有空。
但自从高考近了之后，李子航就逼着我去问妹妹题。
甚至不惜自己去问。
「谢天齐，这题你到底会不会？你不会你去问你妹妹谢天澄。」
「我不会，要不下楼打会儿球再说？」
「那走吧。」
我一次次这样把李子航从好学生的边缘截胡，陪我一起当学渣。
但每次李子航拿着球和我一起下楼，不管我多么轻手轻脚，都能听到妹妹从教室后面大喊一声：「姐姐等等我！」
李子航从不拒绝妹妹观战，真是够贱的。
我最烦的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妹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跟我说：「姐，我明天还想看你们打球。」
我总是说：「别废话。」
别废话，小心我把你一双眼睛抠出来，挂在爸妈的卧室门板上。
妹妹过于好看，喜欢她的人很多，为什么她一定要盯着李子航呢。
早上上学之前爸妈又给妹妹煮了燕窝，没我的份。
无所谓了，谁要吃那种娘炮的东西。
妹妹从小有心肌炎，而我没有。就因为这个，我欠她的。
爸妈说，我生来就是守护妹妹的。
2.
李子航是我唯一的朋友。谢天澄一定知道。
但她偏偏要向我传递信号。
中午打球之后，我和李子航照例在喝可乐。突然李子航整个人就倒下来，抱着肚子滚在地上，「快去找老师！」我冲妹妹喊。
然而她站着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李子航，说：「姐姐能不能你去，我想陪着他。」
我确认了一下，妹妹说的确实是「陪着他」三个字。
那一瞬间我很想抽她一巴掌，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和小时候一千次一万次的经历一样，我总是不由自主听妹妹的指令。
妹妹蹲下来把手放在李子航的肩膀上，说了句：「姐姐很快就去把老师找过来了。」
我心里暗自骂了一声，但还是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李子航身上，然后就跑去医务室请老师。
回来的时候，我远远看见妹妹握着李子航的手，李子航的口型似乎是说自己没事。他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妹妹身上。
后来医务室的老师过来的时候，李子航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而妹妹穿着我的外套，倒像个病号。
两个人你问一下我问一下的，互相扶一扶对方的肩膀，加上妹妹抬起眼睛冲我邪魅一笑，那画面，瘆我一直瘆到下午上课。
小时候爸妈最喜欢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保护好妹妹，不要和妹妹抢东西。我抢了妹妹的玩具会被爸爸打，东西重的时候一定是我替妹妹提着，公交车上有座位默认是我站着她坐着。
这些我都可以。
但李子航是我唯一的朋友。
3.
那天下午，教室里的空调开得很冷，我脑子里细数了过去十八年种种我被妹妹抢东西的事情，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连同桌都看不下去了，但我就是不想去拿外套。
肩胛骨后面有人拿笔顶我，不用想就是李子航，我不想理他。
他突然踹了我椅子一脚。
「你干嘛呀！」
「穿外套！」
「要你管！」
他还没来得及接下一句，我就听到老师说：「诶诶，干什么！上课呢你喊什么！出去站着去，你们两个一起！」
「去就去！」李子航从我后面站起来，走到我旁边说，「走。」
而我不看李子航，只是站起来，对老师一字一顿地说：「老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一直在好好听课，椅子被他踹了，为什么我要出去罚站！」我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么一喊委屈，两行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吓坏了无辜的老师。
「这位同学请坐，请坐。」老师走下讲台扶住了我，「老师错怪你了，快坐下。」老师看向李子航，「你，出去！」
李子航出去了。
一直到李子航回来，我都没有看他一眼。
下午，妹妹把我的校服外套放在了我桌子上，外套上都是土，因为李子航穿着它在地上打过滚。
4.
「姐姐，你今天怎么哭了呀，又不是第一次罚站。」
公交车上，谢天澄坐在我身后。
我站在她旁边，背着两个书包。
她的话清晰地钻进耳朵，而我只是看着窗外。
「姐姐，跟我说说嘛。」妹妹晃着我的胳膊，「你和李子航闹脾气了？」
「你闭嘴吧。」
你闭嘴吧，求你了，全世界都知道你是赢家，我是输家。
「姐，我想吃橙子，我书包里有一个，李子航给我的。」
「……」
「姐，你不给我剥橙子吗？」
我从书包里拿出橙子来，一手扶着把手，艰难地给她剥橙子。
橙子剥好递给她，而她只是笑了笑，拿起橙子直接扔到了窗外。
她笑着说：「你看那橙子在地上滚得多远！」
得了心肌炎，像得到了全世界。
「姐，还有一个橙子在你校服口袋里，我今天放进去的。生日快乐。」
虚伪的女人。
脑子里又闪过李子航和谢天澄拉着手的画面，我心里堵得慌，赶紧对自己说：再过 50 天，我就可以考上大学，选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远离我这位看起来很健康的生病的妹妹，还有我的爸妈。
李子航跟我说过他想去厦门大学，那里风景好，我也想去那。
妹妹和我不一样，她只喜欢国际化大都市。
5.
进家闻到了饭香，还没洗手，我就听到妈妈说：「天澄，高考报志愿想报哪里？」
妹妹抱着妈妈，用我一辈子也捏不出来的语气说：「我想去上海。」
妈妈抱着妹妹说：「哎呀，上海好远呀，我想你怎么办哟。」
「没事，姐姐会照顾好我的。」
什么？
「我不和她去一所大学。」我对妈妈说。
「为什么？」
「我考不上。」
我看到妈妈对我竖起眉毛来，还没说话，爸爸就甩了甩手上的水，大喊道：「你考不上同一所大学就选上海的另一所！你妹妹去复旦你可以去上海大学，哪都行，反正你也得去上海！」
「我不去！」
我大步走到洗手间，校服外套被李子航和谢天澄穿过，我泄气地把外套扔进了洗衣机，捂住耳朵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谢天齐，你必须去上海！」爸爸哐当哐当地撞门。他对我从来没有什么温柔的一面。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要守在你妹妹身边，爸妈死了你也要守着妹妹！」他还在洗手间外面大喊，「听到没有！」
「谢天齐，别忘了爸爸妈妈是怎么跟你说的。」妈妈用温柔的声音在洗手间门外循循善诱，「你的使命是守护妹妹。」
「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出来吃饭，今天是你妹妹的生日。」
「要不等等姐姐？今天也是她的生日。」谢天澄挑衅般地说。
「不用。准时吃饭对心脏好。我们先开始。」
我听到他们三个人开始吃饭了。
真的，没有等我。
6.
如果他们都消失就好了。爸爸，妈妈，妹妹。
那一瞬间，我真诚地许愿。
咕隆，咕隆。
洗衣机的响声也让我更加心烦意乱，为什么洗一件校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我关上洗衣机，把校服拿出来，果然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东西。
谢天澄说的橙子，是一个绿色的水晶球？水晶球做工很精良，里面有一层光影，像一种金色带着光泽的液体在流动。
正研究着这玩意儿，我听到一个声音。
「你真的希望他们消失吗？」
这声音过于逼真了，像是从我脑子里发出来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听到爸爸说：「谢天齐，你不出来就没吃的了！」
我刚刚觉得有点心情回温，就听到妹妹说：「姐姐不饿。」
「天齐，出来吃饭吧。」我听到妈妈说了一句。
算了，毕竟是一家人。
有争执都是难免的。
「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想他们消失。」我回复那个声音。
我眼睛泛酸，肚子咕咕叫，还是乖乖走出去，坐在了餐桌旁边。
刚刚坐好，还没吃一口菜，餐厅的灯突然熄灭了。
「妹妹生日快乐！」
火焰刺着我的眼睛，爸爸突然拿出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出来。
「妹妹生日快乐！」妈妈点亮蜡烛，「许愿吧。」
没有人看我，也没有人问我。
我看着妹妹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爸爸妈妈合唱着生日快乐歌，他们看着妹妹，眼神中透露着慈爱，甚至闪烁着泪光。
也许，这个家里，并没有人爱我。
那就……都消失吧。
7.
也许就是在一瞬间的事情，但是丝毫不突然。
就好像我自己知道会发生一样。
屋子里面安静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的愿望实现了。」
「谁？」
我打开灯，四菜一汤整齐地摆在桌子上，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还在，椅子上有爸妈的外套、妹妹的校服，但……就是没有人。
「爸妈？妹？」
我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这里。」
声音来源于水晶球。
这一定不是真的。
「找一面镜子，你就能看到我了。」
我把它放在浴室镜子前面的灯前。
「镜子，我的老朋友。」他突然说。
水晶球里面的金色雾团快速翻动，接着，像做梦一样，金绿色的雾从小球里面跑了出来，附着到了镜子里。
「你可以在镜子里跟我说话，这样对你眼睛比较好。」镜子里，一团金绿色雾气隐隐晃动，仔细看，会发现是一张嘴。再仔细看，甚至有鼻子有眼睛。
「你是变走了我爸妈？还有妹妹？」
「除了我还有谁。」
「为什么？」
「因为你许愿了。」
「以后有我罩着你。」金绿色的雾气说，「我叫老金。」
「老金，你能满足我一切愿望？」
「看情况。」
「那你能先把我爸妈和妹妹变回来吗？」
「恢复到五分钟前？可以。」
嘭嘭嘭嘭嘭。
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是我出去过生日之前！
「谢天齐，你必须要去上海，在你妹妹身边！」
是爸爸暴躁的声音。
「不，恢复到我妹妹五岁发烧得心肌炎那年，从那年开始我才变惨的。」
「不行。」老金说，「我只能恢复到我属于你的时间范围内。」
「那是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
8.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坐在了教室的椅子上。
「谢天齐，这道题怎么做？」
背后肩胛骨某处有一种很痛的感觉，是李子航用笔在戳我。
「不要用笔戳我。」我回头打开了他的习题册。
「哇，今天有点个性啊。」李子航用他极有代表性的粗眉毛挑起来看我，我回复一个极有代表性的白眼。
「少废话。」
「谢天齐，你到底会不会？你不会你去问你妹妹谢天澄。」
「你想问你自己去问啊。」
我扭回了身子。
「喂。」我的后背又是一阵尖锐的被戳的感觉。
「我说了不要戳我！」
「呃，对不起，我以后不戳了……要，要不要去楼下打球？」李子航对我露出八颗牙齿。
「打你个头，我不去。」
我想起来下午李子航和谢天澄互相握着小手的样子就来气。况且如果去打球，李子航很有可能因为喝了冰可乐而胃痉挛。
「姐，我想看你和李子航打球啊，你们去嘛。」
听着甜酥酥人畜无害的声音，就知道是我的亲妹妹谢天澄了。
「我说了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我建议你们直接去八楼楼梯，那里没有摄像头，适合你们！」
我这一番言论说完，周围的同学都回头看我。
谢天澄睁着一双无辜的扇形双眼皮看着我，一动不动，我还没来得及抬起眼皮，就听到李子航的声音说：「谢天澄，你别哭，没事的，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了。」
「那你能教我打篮球吗？」谢天澄问李子航。
「可以啊，没问题，你不哭就好说。」
两个人就这样走了。
改变的时间，不变的绿茶。
我咽不下这口气，拿起篮球就站了起来：「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教，不劳你费心了。走吧谢天澄。」
最后，还是三个人一起到了篮球场。
后来的事情几乎不变，我说了让李子航喝热奶茶，他还是坚持喝可乐，然后他胃痉挛，我去医务室，看到他们两个人惺惺相惜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一直穿着我的外套，没有给那对「好朋友」作为表演「友谊深厚」的道具。
下午上课，我把手放在了外套口袋里，果不其然，还是摸到了一个球。
「谢天齐！」
我听到李子航叫我。
「你们俩，出去！」
这次我乖乖起立，没有丝毫犹豫。
9.
楼道里，我和李子航面对面。
「你干嘛今天对我那么凶？」
「因为你不配我的好脾气。」
「我哪惹你了？」
「我想想。……你的眉毛吧。」
「我眉毛怎么了？」
「太粗，太好动，我看着觉得恶心。」
「谢天齐！」
「怎么？」
「你有你妹妹一半温柔也行啊。」
「那你和她去打球啊。」
「要你管。」
「谁管你，那你天天拉着我打篮球干什么？」
「因为你打得好啊。」
「我是免费陪练？」
李子航的表情带着一丝嘲讽。他慢慢地说，「对啊。」
……
好，这样也好，总算是弄清楚了。
「怎么啦？」一不留神，李子航的大脸已经到了我鼻子底下。他用一双巨大的眼睛盯着我的鼻孔。
「干什么？」
「看你会不会哭。」
啪！
我的手重重地打在李子航的脸上。
我看到他吃惊的脸。
我管不了那么多，转身跑下了楼。
我用最快的速度上了一辆莫名的公交车，摸了摸口袋，老金在。
10.
公交车上，老金给了我一路坐到底的勇气，书包里有三百五十块钱，我狠了狠心，在终点站「临河」下了车。
临河已经在 A 市的郊区，已经没有酒店，只能叫「旅馆」。我找了一家看起来相对安全的旅馆，泡了一桶泡面，锁上了门。
「老金，出来。」
我在浴室，把小球放在镜子面前。
「老金。」
小球没有动静。那团金色的雾气不在球内流动，反而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弹力球。
「老金！」
我用力地摇晃。
完了，我被耍了。
就在我已经开始查询公交车时刻表，想着怎么跟爸妈撒谎的时候，绿色的小球动了动，一团雾气跑到了镜子里，老金出现了。
「为什么叫不出来你？」
「你玩得有点大呀。」
「什么意思？」
「我建议你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逃学啊，离家出走啊，或者其他什么。」
「这就是刚才喊你不出来的原因？」
「没有，我只是让你想一下，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呢，是不是会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
「我天，别废话了，你不在我才不会来这破地方。我要向你许愿了，老金，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金绿色的雾气在镜子中涌动了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说道：
「首先，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教我做事，不要给我讲道理，不要反驳我，我叫你的时候，不要有任何的迟疑。」
「……好的。」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爸妈是不是真的只喜欢妹妹？」
「……」
「回答我。」
「我无法回答主观问题。」
「那，能不能让妹妹离我远一点，而且最好是我能和爸妈单独相处一段时间！」
「……」
「比如让她去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转学，或者什么，都行。」
「我能力有限，只能试着安排。」
「好！」
11.
那天晚上我在正常的放学时间回了家，只比妹妹晚了一会儿。
爸妈准备好了四菜一汤，我饱餐一顿，心情大好。
「姐姐今天什么事这么开心？」
爸爸问我。
「也没啥，就是觉得找到了学习的乐趣。」
我回答。
妹妹在旁边一声不吭，我轻轻看了她一眼，要是说出我下午不在学校的事情，我会让她彻底消失！
晚餐后，爸妈神神秘秘地钻进了卧室，而妹妹也早早回到卧室，一家子安静无比，让人觉得将要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晚上 9 点，爸妈把我和妹妹叫到了餐厅。
「是这样的，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爸爸说，「我联系了一个私立高中的名额，虽然离家比较远，以后一周只能回来一次。但是那里教学体系比较好，以后你们是可以直接出国留学的。」
我心里默念，原来老金安排的退学要这样发生！但是为什么是一起转学？
「爸妈，那学校是不是很贵啊？」
「是挺贵的。」
「那我想给你们省点钱，我不转学，妹妹去就可以。」
爸妈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留下一句话：「你必须陪着你妹妹。」
12.
「老金，怎么成了一起转学？！」
「我说了能力有限，试着安排啊。」
我捂着脑袋，毫无办法，只好给李子航发信息。
「李子航，你帮我一个忙，我就不生你气了。」
「白天你打我一巴掌，怎么你还生我的气？」
「你说呢？」
「……啥事儿？」
李子航倒也识趣。
「我爸妈让我转学，我不想转学，你有办法吗？」
「没有。」
李子航帮不了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很快想出办法，但要知道值得不值得。
我又联系李子航：「出来，有事情找你。」
「去哪？」他很快回复了我，「你不生气了？」
「白天打你一巴掌是我不对。」
他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声「嗯。」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在你家附近的公园见吧。你能溜吗？」
「可以。」
我带上发带，拿上篮球，没穿外套就出门了，走的时候发现爸爸妈妈在看电视，妹妹在床上玩手机。
楼下的小公园里面有个篮球场，我有时候下楼一个人投篮，家里也没有人管。因此，我很快到达约定地点，等着李子航从五公里的地方骑车过来。
「李子航，你到得还挺快。你胃不疼了吗？」
「不疼了。看你拿个篮球，原来是想找我打球啊。」
他一脸失望。
「那你以为我要干嘛？」
「我以为……」李子航突然把我的球抢过来，我下意识抢球，一下子离他很近。
「我以为你要给我讲讲为什么打我一巴掌。」
他又用那对浓密的眉毛盯着我。
「盯我干什么，还要告诉我，你讨厌我的眉毛？」
「我……我没有！」
我推了一下球，差点打到他的鼻子。
「如果我马上转学走了，你会留我吗？你会求我不走吗？」我问他的时候心里默念，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不要提到我妹妹。
「你妹妹呢？她也要一起走吗？」
「李子航，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关于我和我妹妹。」
「怎么了？」
「你，你觉得谁比较好？」
「什么谁比较好，哪方面？」
「就是……你每天中午为什么和我打球？」
「当然是因为你喊我去打球啊！」
「那假如我和妹妹有一个人必须转学，你希望是我，还是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缓缓地，我听到李子航说：「反正我不希望你走。」
「那你帮不帮我？」
那天晚上，李子航联系了他大姨。他大姨是教导处主任，她给我出了个主意。只要我的学习成绩考到年级前 50，且交一笔钱，就可以大学出国留学到指定的几所海外学校。比私立高中学费便宜很多，还能保出国。
只是学校不怎么好而已。
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
13.
那天晚上我走进爸妈的卧室，平生第一次和他们谈判。
我说，我保证我的学习成绩会在一个月内成为年级前 50 名，并且考上和妹妹在一个国家的大学，不但能省下私立高中的转学费，还可以陪妹妹出国读书。
爸妈商量许久，终于同意了。
一周之后，妹妹就不在我的班级教室里了。
我不知道学校有多少男生心碎了，总之，我还算满意。
爸妈想妹妹想得心碎，有好几次晚上开车去见她。而我，一点也不想同行。
每天中午我还是和李子航一起打球，再也没有人在旁边痴痴呆呆地看着，也没有人再比对着我和妹妹说一些「妹妹眼睛比姐姐大」之类的狗屁话了。
我深呼吸一口学校里的空气。
……舒坦。
我承诺给爸妈的关于学习成绩的事情当然不是瞎说的，有老金的帮忙，我可以把白天学过的知识再学一遍，白天考试错了的题重新考一遍。我的学习成绩自然飞流直上，而且严格意义来说，不是作弊。
李子航那天拿着考试成绩单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他对我说：「你这……原来你之前被你妹妹封印了啊！」
李子航问我的题，我第 1 次不会，第 2 次也就会了。于是，他问什么我都会。
从此，做作业和打篮球，李子航都要靠我。
爸妈去看妹妹的情况总是不和我说，我也懒得问。因为我可以通过老金直接看到。
「我妹妹过得怎么样？」
「我帮你看看。」
镜子里出现了妹妹的样子，她一头黑发，趴在桌子前，写着什么东西。
「我想看看她在写什么。」
老金的能力真的很强，我的视线穿过妹妹的肩膀，来到妹妹的笔尖。
隐隐约约，我只看到 3 个字：「子航，你……」
谢天澄和李子航在通信？写的什么？！
14.
第二天在学校，我一直留意着李子航的动向。中午的篮球打得很激烈，我找借口说想喝奶茶，让他跑去学校外面给我买。
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教室，把手伸到了李子航的书桌里。
在所有书的最下面，我果然摸到了薄薄的一封信。
我看到妹妹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李子航，
你周末能来看看我吗？
如果你来找我，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我姐姐的小秘密！
「谢天齐，你在干嘛？！」
「李子航，这是什么？！」
「还给我。」李子航拿过去他的信，用最快的速度夹到了一本书里。
我和李子航抢了起来，教室里的椅子和桌子被我们踩倒了几个，也撞到了我的胳膊和腿。李子航伸手拉我，但是被我甩开。
我跑出了教室，跑到了公交车站，按照妹妹学校的地址，坐上了一路公交车。
我没费什么精力就以妹妹的名字混入了学校。
正是下午，我找到妹妹的教室，远远看去，我发现妹妹正在写信。
又在写信。
我轻轻敲响教室的门，对妹妹使了一个眼色，她很快出来，与我在楼道里面对面站着。
「姐姐，你怎么来了？来给我剥橙子吗？」
我一挥手，就是一巴掌。
这是我第一次打她。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伴随着眼泪夺眶而出，嘴巴张得大大的。
「你干什么？」
「你在给李子航写信吗？」
我抓住了谢天澄的头发。
「为什么不能？」谢天澄歪着头看着我，「我想要的，姐姐都要让给我，不对吗？」
「我什么都不和你争……你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和我抢他？」
谢天澄被我抓着辫子，眼泪流了出来：「你——是——我的！」
我加大了抓辫子的力度。「你说什么？」
谢天澄眼神发狠，脸也变得通红：「我要对李子航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老师从教室出来，把我们分开。
谢天澄喘气急促，轻轻地说：「你真的是我的，爸爸告诉我的。」
「你别说了！」
我跑走了，脚步声中，我听到妹妹哭着对老师说：「她是我的守护者，但是她不乖……我要让爸妈消灭她……」
15.
我把谢天澄留在了原地，离开了学校，到了那个没有人的酒店。
手机又响了起来，爸爸妈妈从我离开学校之后就不停地给我打电话。
我关了手机，对着酒店的镜子呼喊老金。
「老金！老金！」
镜子里的金色雾气缓缓升起，还没等它聚合成形，我就问：「你可以让别人消失，是吗？」
「en……」
「回答我！」
「是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不保证能把人变回来，尤其是时间太长的话……」
「帮我把妹妹变消失吧，我永远不想听到她看到她，你把她变到外国、森林，变成一只兔子，什么都行。」
「你想好了？」
「想好了。」
「我还是劝你再想想。」
想就想。
我打开手机，电话立刻响了起来，我接听了电话，爸爸震耳欲聋的声音响了起来：「谢天齐，你为什么总要和你妹妹过不去？我告诉你，晚上你不用回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关了手机，我对老金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必须让谢天澄消失。」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听你的吧。」
镜子里金绿色的烟雾迅速滚动了起来，小小的一面镜子，似乎变得深邃、浑浊，又疯了。我听到老金的声音变得浑厚而低沉，然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现在开始，没有人会记得你妹妹、见过你妹妹，关于她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只有你自己会记得她。」
「世界上再也没有谢天澄这个人了。」
16.
在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买了一箱橙子。
爸妈见了我很是惊讶，怎么买橙子，他们没有问我妹妹在哪，也没问我下午怎么不在学校。家里真的就像没有出现过妹妹一样。
所有的合影，都少了一个人。
在一张照片里，我诡异地拿着一个奖状的一边，那是我和妹妹有一次合唱的获奖照片，她原本拿着另外一边。
我和妹妹的房间，上下铺变成了单人床。
平生第一次，妈妈在我睡前给我送来一杯橙子蜂蜜茶。
以前只有妹妹有这样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我吃了妈妈炖给我的燕窝。
爸妈的表情很平常，看我的眼神中有了久违的温柔。
「齐齐是不是没睡好呀？」
爸爸问我。
「嗯……有点困。」
「那你晚上早点回来，让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就这样，我开始体验没有妹妹存在的世界。
她说我是她的复制品，你看，她这不是没了么。
时间过得很快，我就这样考上了大学。
和李子航同一所大学。
17.
「谢天齐，你昨天怎么睡的，发型这么乱。」
刚出宿舍，就看到李子航背着背包在楼下等我。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头发丝闪着金光。
「快走！我篮球赛开始了！」
「来了。」我喊了一声追上去。
篮球队聚集了一众球手，还有为李子航加油呐喊的啦啦队女生。
大学的女生可太多了。
我忍不住把李子航的背包背得高了一点。
这是我的，男朋友。
我在球场上寻找着李子航的目光，无意中看到他的眼神和人群中一个模样酷似妹妹的人交叠。
高马尾，齐刘海，甜甜的模样，眼中含笑地看着李子航。
「李子航，看球！」我借机发怒，把背包砸到了李子航身上。
「谢天齐你拿包砸我！」
「不是故意的。」
我心脏突突地跳。李子航，又喜欢别人了？
我跑过去和那个女生搭讪，她说她在隔壁班，我以前从没注意过她。
「你是不是政法系的？」我随便搭腔问她。
「嗯嗯，是呀，我认识你，我能请你吃饭吗？」
她甜美的样子，直叫我想起谢天澄。
应该是男人都喜欢的类型吧。
我和她向学校食堂走去，走了几步，一个一米八五抱着篮球的人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不用问就是李子航。
从那天开始。每天中午练球的组合竟然变成了这三个人。
相似的剧情，相似的人，只是妹妹的角色由她来扮演。
因此，我忍不住在脑海里上演一场三角恋大戏，故事的高潮是那个新出现的女生无故失踪。
「老金，还有一个人，能让她也消失吗？」
「可以，没问题。」
就这样，那个女生也消失了。
而从此以后，我似乎依赖上了这一招。
只要是跟李子航说两句话、眼神里带着崇拜的漂亮女生，尤其是和妹妹长得像的，我都会让老金把对方消灭。
三个月后，我已经记不清我一共抹除了多少人了。
但是偌大的大学校园，我抹一个，再抹一个，
终究还是有很多人都像谢天澄一样甜美可人。
我终于忍不住。
有一天打完球，我和李子航喝着汽水，我放下擦汗的毛巾对他说：「李子航，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他回答。
「做我男朋友？」
「好。」
他正如我想要的回复了我，也正如我想要的，在送我回家的夜晚亲了我。
但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睁眼看着天色在窗帘后面渐渐亮了起来。
大学里，还有女生接连失踪。
但是，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除了我。
18.
我不再想和李子航打球，因为我看到他眼里的我，觉得可怕。我再也不会因为投篮精准而大笑。
李子航给我买来早餐，我丝毫未动地放在宿舍，等它们发臭了再拿去扔掉。
「你室友说，你不吃早餐，怎么搞的。」下课后他搂住我的肩膀。
「饿不饿？」
听到这个问题，我竟然哭了。
「李子航，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吗？」
「傻瓜。」
我开始想告诉李子航这一切。
太想告诉他了。
但我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四年后，李子航跟我求婚了。
收到戒指的那天，我想把老金扔掉。
我跑到城市里一个正在施工的大楼。在一个午夜，我把老金从楼顶扔了下去。
19.
而老金在当天晚上，稳稳地回到了我的口袋里。
「老金。」
「在。」
深夜，我把老金放在了一面小镜子前，对他说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去找下一个主人？」
「我没有下一个主人。」
「什么意思？」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为什么？」
「你确定要知道吗？」
「我确定。」
我的瞳孔差一点凸出眼眶，我的心脏恨不能跳出胸膛。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把后来的对话整理成逻辑通顺的前因后果。
事实是这样的，是老金创造了爸爸。爸爸和妈妈生了谢天澄。谢天澄出生便伴有绝症。于是爸爸在妹妹 5 岁发病那年，让老金复制出了我，我的作用除了照顾妹妹之外，最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可以给妹妹做干细胞治疗。
我的诞生，和爸爸诞生的原因一样。
原本是为了给自己的复制品治病用的。
但爸爸不知道的是，我也因此成为了老金创造出来的孩子，老金真正的新主人。
在我过 18 岁成人生日的那天，老金主动来到了我身边。
难怪 18 岁生日那天，爸妈对妹妹 18 岁还能活着这件事，如此地情绪激动。因为妹妹已经超过了医生预言中活着的时间。
巧的是，爸爸在妹妹 18 岁那天，对妹妹说了一个秘密：
「你姐姐其实是你的，没开玩笑，她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他是爸爸为了你创造出来的。」
「那姐姐怎么办呢？」妹妹问。
「不用思考这个问题，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爸爸告诉妹妹，「你是爸爸妈妈的一切。」
爸爸把老金送给了妹妹，并嘱咐妹妹，永远不要给姐姐这个东西。
而老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橙子，在生日那天进入了我的口袋。
20.
李子航开着新买的摩托车来到我家楼下。
「带你去兜风！」
我笑着坐在他后面，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肩膀上。
好想知道我是什么，我的身体里流动的是血肉还是电线。
摩托车开得飞快，速度超过了李子航新手司机的技术水平。
「谢天齐，我们结婚之后，生两个吧！」
我分不清楚是他说了这句话，还是我听错了什么。
车开到高速公路的时候，前面一辆货车突然踩了刹车。李子航马上就要撞到货车上了。
我突然在一瞬间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也在这一瞬间，我冲了出去。
我拦在了李子航和货车之间。
货车和摩托车夹断了我的胳膊。
我看到我的皮肉绽开，里面包裹着的是电线，而不是血肉。
我的腰部也传来噼里啪啦的电门短路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毫不血腥的车祸场景呢。
我冲李子航笑笑。
不需要问李子航我和妹妹他到底喜欢哪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