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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妃难为

我是替身,却和白月光大相径庭。

她是温婉皇后,我是妖艳贵妃。

他们谁都厌弃我。但谁,都想得到我、占有我。

1

「什么妖妃宠妃?呸!七品芝麻官,爹不疼娘不爱的下三滥,也配在这为妃作歹?陛下不过图一时新鲜,哪天不新鲜了……」

「不新鲜了如何?」

八人抬的轿辇自宫墙处拐了个弯,正撞上那窃语之人。

我扬了扬眉眼,居高临下懒懒地看着她。

丽嫔江菀儿,这批秀女里最出挑的,正五品护军参领之女。

我有些好奇,武将家出的闺女,都如此出言不逊?

她的话一时被打断,估计正怀疑我是谁,身边的首领太监惶恐地瞧了我一眼,好心提醒,「小主快别说了,那……那就是贞妃娘娘……」

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宫中有个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妖妃柳贞儿。

此女虽是小县邑出身,但入宫以来深受陛下宠爱,纵然她前朝无人可靠,也一路晋升成了贞妃。

上至良人妃嫔,下至宫女太监,虽没一个没在她那吃过苦头,但也没一个不怕她。

可偏偏,就是有新人触霉头,直往那刀口上撞。

只见她不屑的冷哼一声,打量着我,「是又如何,我爹五品武将,泓王殿下又是我青梅竹马的哥哥,还怕她不成?她能耐我何?陛下总不至打了我入冷宫,降我爹的职……」

我笑了,我就爱看别人一语成谶的惊慌模样。

「丹姝,遂她的愿。」我往后一靠,勾唇,俨然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她面色瞬时一变,「你,你什么意思?」

跟着丹姝领着几个太监上前拿她,只是这武将出身的就是不好对付,都被踹了几脚才将她死死按地。

她脸贴着宫砖,指甲气的都撅断了,「你,柳贞儿你个贱人,你敢私押我去冷宫?等我泓王哥哥回来,纳了你为妾,看我不……」

泓王殿下,纳我为妾?说来也是好笑。

戎狄攻境,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用。

陛下不得已下令,召回戍守边境的泓王,以御外敌。

然而这金戈戎马的王爷将军,临行前却提出个荒唐请求——若凯旋,便要在皇后和我当中挑一个,为妾。

如此僭越不敬之语,陛下挥挥手,竟也是同意了。

朝堂上下,风雨欲来,人心惶惶。

谁也猜不透这王爷将军心中是如何想的,更无人能揣摩出圣意。

连我,都不明。

「怎么回事?」

她瞪着眼睛恨恨看着着我,然而话还没说完,便又被一笑声打断了。

我与她一道瞧去,只见来人一身玄黑锈金蟒袍,身边太监提着个金丝笼,他正拿润白的玉珠手持逗着鸟儿,一脸散漫玩味。

「是谁,又惹孤的爱妃不高兴了?」

然那个女人却偏偏没什么眼力见,像见到什么救星,挣脱开向萧沉舟跑去,「陛下,陛下救我……她竟敢押臣妾去冷宫,臣妾入宫来都未曾服侍过陛下……」

萧沉舟懒得看她,只将目光狭向我,眯了眯。

我转过脸,轻哼,「她出言不逊,长的又丑,本宫瞧着心烦。」

萧沉舟这才低下头看她一眼,「哭的这么难看,孤瞧着也心烦,打入冷宫。」

她好像也是才反应过来,抱着萧沉舟的腿大惊失色,「陛下,我爹爹为护军参领,泓王殿下也与臣妾关系亲近,为国有功,您不能……」

「孤最烦这些。」萧沉舟敛眉,一脚将她踢开。

我心中冷笑,见过蠢的,倒是头一次见这么蠢的。

萧沉舟昏庸无度,暴戾无常,忌惮泓王已久,应他临行之求也不过被逼无奈。

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刀光剑影,兄弟阋墙,怎么偏偏就是有人不知死活提起这茬呢。

四下侍卫授意,瞬时提了她就往冷宫走,沿宫拖出一道长长的鞋痕,夹着恨天怒骂。

但,这,还不够。我故意蹙眉,萧沉舟看着我笑得一脸风流,又补了句,「将她父亲也撤了职,打入大牢。」

我这才满意的下了轿辇,将脸贴近萧沉舟的胸膛,轻轻蹭着。

你看,话不能乱说。

人呀,也不能乱得罪。

他拥我入怀,丝毫不见四周跪着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

2

是夜,风凉如水。

红鸾帐暖,春深重。

我依偎在萧沉舟身边,乖巧地讨好他,他迷蒙着眼,沉迷其中。

我勾唇,俯下身来,吻下他额头的汗珠。

他双眸猩红,咬牙瞧着我,我却笑得花枝乱颤,娇媚地唤他陛下。

他瞪我,我笑得更魅。

我就爱看他这欲罢不能的样子。

事毕,风都停了。

宫外宫女听没了动静,轻轻敲了敲殿门,待得到首肯后递上来一碗避子汤。

黑黄黑黄的,一瞧就苦得很。

我转过身,裹挟了他的衣袍就想睡去。

待宫女低着头退下后,萧沉舟将我拉入怀中,「怎么,又是生气了?」

我却还不肯理他,他便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后背,像安抚炸毛的猫,「一个月三十天,孤二十四天都在你宫里,就像那民间倌儿,卖了你似的,怎么还气?」

这荒唐形容,也只有萧沉舟的嘴里能说出来。

我噗嗤笑出声,手下却顺着他的腹肌一寸寸往上挪移,移到了心口处,在那儿打圈,娇叹:

「陛下的身是臣妾的,可心,不是。连这滚烫的身躯下,裹挟的都是一片冰冷。」

他笑了,怪诞道,「心若是冷的,那孤不是早死了?」

只是还不待我回,他就已端了汤碗,大饮一口,随即封堵住我的唇。

待我被他喂得咳嗽不止时,他便又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与我耳鬓厮磨。

将我的手拉至他的胸膛,感受那里的温热。

「爱妃说说,这里是冷的还是热的?」

3

萧沉舟的后宫并不多繁荣。

原来还曾百花齐放过,自我入宫,便只余下一个吃斋念佛的皇后,一个妖妃加一些乱七八糟的嫔妃。

这怪不得我,谁叫我生得美。

我与萧沉舟的初见,也不是在选秀大殿,而是在青楼。

他不是倌儿,我才是。

苏州城的富商们向来都有些怪癖,爱看妖女披着圣洁的白衣在大雪天里起舞,舞到足尖染血,绽出一路的血莲。

那么多人在台下眼冒精光地望着我,想得到我时,却只有他找了嬷嬷,挥豪将我买下。

将大氅披在我肩上,一步一步,从染满血的观雪台将我背下,置于榻上。

温声问我冷不冷,疼不疼,随后又递给我一只玉环佩和几张银票,让我找个别的营生。

我抬眸看着他,静静点了点头。

我娘死后,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不顾身份之差,不在乎美丑之别。

之后,我打听出他是皇帝,南巡而来。

于是在次年的选秀时节,我杀了我唯一的私生继妹。

父亲纵然恨我如骨,为了交差,也不得不让我代替她,进了宫。

第一次杀人,好像与杀鸡没什么区别。

她本就该死!青楼出身的母亲逼死了我娘,又仗着孕肚进了府,处心积虑夺走了我娘的一切,之后又对我百般羞辱。

我故意将她引出来,她一如往昔,倨傲地嘲笑我是沦落风尘的下贱坯子。

我毫不留情,趁机一钗插进了她的脖颈。

钗还是她从我娘那里抢走的,她也算死得其所。

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冷眼看着她扭曲挣扎,心底却生不出任何怜悯,只有快意与恨意交缠,我前

半生所有的不幸都来自她娘和我那个薄情寡义的爹,如今她先偿还一星半点,也是应该的。

哦不对,我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杀人。

她娘肚里的孽种,也是被我弄死的。

我那继母扬言要给我点颜色看看,让我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而我那爹也一口一个孽种叫着我,巴不得我立刻就死,偿还他未成形儿子的命。

我明面上死了,暗地里却被扭送进了青楼。

风尘女子,下贱如蛆.

幸而,我遇上了萧沉舟。

我故意将自己扮得丑了些,穿上浅月色的衣裙,掩盖一身风尘媚骨,杏花微雨才顺利入了宫。

秀女进宫,他第一个就掀了我的牌子,将头埋入我的缎发里,细嗅着,轻声说,「是你,好久不见呐,小贞儿。」

而后又在一片巫山云雨里见到了龙榻上的血,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我的初次,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被调教得柳娇花媚的妖女,在大雪天里舞出血莲,也只为等一个真正能买的起她的人,绽放。

萧沉舟,便是这人。

4

那名嫔妃和她母家的下场很快就出来了。

不愧是武将出身,父女俩一个在冷宫骂,一个在牢狱骂。

「贱人,贱人!待我泓王哥哥回来,我定要杀了你!」

「大梁要破呀……先帝,老臣无能,老臣不能匡扶正君……」

萧沉舟嫌吵,索性让父女俩都去见了先帝。

宫内一时人人自危,见了我便瑟缩颤抖的躲、绕,连衣服都不敢与我穿同色。

更没有人在我面前再提什么泓王,泓王选妾。

我闲得无聊,也懒得吓杀她们彰显自己的威风。

索性大摇大摆的,差人将轿辇停在了凤栖宫的门口。

萧沉舟宠我护我,将所有的偏爱和纵容都给了我,无论我怎么打压嫔妃都不会管我。

但只一条:皇后东宫,去不得;皇后此人,也碰不得。

而人,偏偏都是有劣根性的。

凤栖宫内一片冷清,宫女太监等一应陈设都是规制好的,但也恰恰只到皇后规格的点。

其余,便什么也没有。

不像我宫中,一切规制陈设都高出皇后许多。

我踩着金镶玉的鞋底进去,凤栖宫的宫女在我面前垂首,焦急得要哭了,进去通报也不是,拦着我也不是。

丹姝瞪她一眼,直将她推开,才拥着我进去。

沿路无人敢拦,我到内殿的时候,她正虔诚的对着一座玉观音捻珠念佛。

听到我进来的脚步声,也只一顿,头也未回,「妹妹,又来了啊……」

声音轻轻的,连身上的常服都是淡淡的天青色,好像外间的一切风云变幻,甚至泓王选妾,都与她无关。

只是,我是最擅长打破别人的岁月静好的。

我蹲下身,望着她一脸虔诚的模样,扬唇,笑道,「皇后姐姐在求什么啊?」

「求泓王平安、战胜归来,还是,回不来?」

她面上果然有了丝裂痕。

我乘胜追击,笑着说,「姐姐你说,他回来,是选我这个妖妃,还是选你,为妾?」

她捻着佛珠的手停滞下来,越收越紧。

我的笑意便更甚。

与泓王青梅竹马的,根本不是那个蠢货。

而是她——明懿皇后沈云舒。

那个蠢货,我着人打听过,不过幼时和泓王同行过几次,就敢自称他的青梅,哪比得上沈云舒。

这两人,在先帝未崩前,便是明明正正订过亲的竹马青梅。

只是正要结亲那一年,先皇崩逝,太子萧沉舟继位,这位本属泓王的王妃便被萧沉舟抢进了宫里,成了中宫皇后。

美人祸国,引同室操戈的,大梁历史上,她怕是独一份。

结果就是,不久泓王被派发漠北,未得召永不许入京。

萧沉舟却也奇怪,抢入宫中,却不怎么宠幸,每每按初一十五的惯例去了她宫中,第二天必定冷着脸出来。

而这位皇后,原本沈御史家聪颖灵动的姑娘,入宫几年后长兄被贬,父亲因进谏不纳而被萧沉舟气死。

她从此性情大变,闭宫不见任何人,看来是要伴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只没想到,偏偏后来我入了宫。

更没想到,天下大乱,终有用到泓王之日。

而泓王,在走前又提出那样一个荒唐请求。

玉观音前的烟沉得缥缈,她睁开眼,转过头,一脸淡然,「你说呢?」

只还不待我回,她又阖了眸,缓缓说说出几个字:

「帝王心,不可测,亦不可得。」

我心微怔,而后皱眉,我就厌恶她这副做派。

她活得清醒,比谁都清醒。

可她再清醒,也不是困在这红墙之内。

我愤愤甩袖就走,丹姝倒是胆大,一挥手,就将那玉观音前供的香给砸了。

5

丹姝在昭和殿外被行杖毙之刑时,我与萧沉舟正在榻上云雨。

他一点点吻去我额间的汗,宠溺道,「又去东宫了?你呀你,真是生性顽劣。」

他的眼底充斥着危险的神色,似笑非笑,好像能看穿我,我顺从地偎在他身侧,不敢言语。

果然,他虽宠我纵我,却始终越不过沈云舒去,哪怕明面上她不得圣宠,可是你看,丹姝只是推翻了一个香炉,就用了命来赔。

直到殿外侍宫的人清清明明传来一句,「陛下,人死了。」

我才颤颤的,流下一滴泪,抱着他的脖子眼神空洞,一夜无眠。

然这一夜里,却能听到他难眠如常夜的呓语:

「父皇,你别怪儿臣杀您……谁叫您突改遗旨要立他为帝?」

「我才是您的嫡子,我才是您的嫡长子啊,你为何要将我母后打入冷宫,为何要将所有的偏爱与纵容给了他?」

「他为何生来什么都不用争?连沈云舒都是您安排好给他的,连沈云舒都倾心于他……」

长夜寂寂,我躺于他身侧,莫名微颤,却一语都不敢言。

翌日,萧沉舟没去上朝,请礼太监来叫,都被拖下去仗责。

他将脸埋于我的腰间,轻轻蹭着那覆着我身体的月白绫缎,极为眷恋。

我把玩着他的缎发,银冠,百无聊赖的给他束发。

看着那如稠墨般的缎发,突然,就很想问他些什么。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我不该问,依萧沉舟的性子,我也不敢问。

可我偏偏停了手,心尖颤抖,如垂死挣扎的鱼。

「陛下,若泓王战胜,你会……拱手让谁?」

他有些微滞,从我腰间抬头,随即起身,含笑望着我。

空气凝滞,有光透过镂空的窗棂照进,直洒在他长长的眼睫上,投下一片阴影。

只是那半垂的漆眸,却无端让我觉得冷。

「皇后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心头的白月光,他又怎舍得折辱她呢?」

「但,他想挑人,那也得有命回来。」他沉声,眸下一寒。

6

三月后,边关捷报传回。

但传捷报的驿兵手中,却另附着泓王一半的虎符。

群臣正要恭贺,却又在看到那虎符后皆闭紧了嘴。

一半虎符传回,意为将军战死。

原来胜仗过后,大梁军中却被查出了敌细,那敌细趁泓王战罢歇时,一剑杀了泓王。

萧沉舟震怒,命人速查,却又在这捷报与死讯同传的当晚,没举国素丧为泓王吊唁,反而摆起了庆功宴。

敌军溃败,将军尸骨未寒,京都却一片笙歌艳舞,举国同庆,连宵禁都免了。

大梁皇宫灯火如昼,群臣推杯换盏间却不敢多言,甚至有几个已吓的尿裤。

他们好像都知道,又好像都不知道。这群人,是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杀了泓王的,只怕不是敌细,而是,萧沉舟派去的人。

他要他,根本没命回来选!

「众卿家好像喝的不尽兴啊,怎各个面上都有愁容?」

萧沉舟举盏,睥睨了一眼座下的群臣,群臣颤颤巍巍的,近乎不敢望他,各个应声附和着,「陛下千秋万代,大梁千秋万代。」

「陈词滥调。」他冷哼一声,觉得无趣,转头将目光狭向沈云舒,「皇后怎也像不太高兴?」

沈云舒一身皇后朝服,面上却再无云淡风轻的神情,看着他,满满克制的隐怒。

下一刻,便要拂袖而走,只是,却又被萧沉舟拉回。

她在他怀中死命挣扎,就在这众目睽睽中恨声直呼了他的名字,眼眶腥红,「萧沉舟,别逼我恨你!」

我坐于下首,瞧的心惊。

我是断断不敢如此对他的,我怕他收回对我的那点宠。

萧沉舟却只是一滞,怒极反笑,又好像没怎么生气的模样。

一把推开她,向我招了招手,像在呼小狗儿。

我识趣地从下首摇曳至他的怀中,他便揽着我,将酒喂进我的嘴里,哪怕我呛着,仍强制地喂着。

群臣举杯应和的手都在抖,连我都抑制不住的在他怀中发抖。

他拧了拧眉心,像是觉得无趣极了,瞧了瞧群臣,还有战胜归来的众将,又瞧了瞧我,「今日庆功宴,宴会的曲目却多半无趣,不若就由孤的爱妃为诸卿舞一曲,以行封犒,如何?」

众人微惊,抬头看我一眼,却又迅速低下了头。

谁人不知,我是萧沉舟的心尖宠。

谁人不明,贵妃舞只给帝王一人看。

萧沉舟一语,众人都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却只有我死死攥紧了衣袖,指甲狠狠陷进肉里。

我好像懂他,又好像不懂。

他不过是想通过我,来折辱群臣,告诉群臣,告诉所有人,谁才是天下之主。

可这样,被折辱了的,也是我。

他当真一点不在乎吗?我不信。

我偷偷摇着他的袖子,像摇尾乞怜的猫儿,「陛下,臣妾不想……」

他却已伸指打断我,附在我耳边呵声道,「穿孤最爱看的那件舞衣,听话,小贞儿。」

我微滞,咽了咽喉头的哽咽,只得掐着指甲退下。

换上衣服再入殿时,满殿咂然,群臣惊呼,却又在意识不妥后皆闭了嘴。

萧沉舟最爱看的那件舞衣,是月白色的,由他亲手撕烂了的。

堪堪只能遮住重点部位,裸露出大片的肌肤,甚至肌肤上,还留有萧沉舟掐下的青紫。

但就是这样,偏偏最引人遐想。

众人想看,却又不敢看,直至一二人痴痴看了许久,萧沉舟却并未生气后,众人这才放心大胆的看了起来。

深冬时节,殿外开始慢慢飘起了雪。

大殿之内,我咬着牙,忍着泪舞着,却丝毫不觉得冷。

白绫飘动,妖妃旋舞。

我恍惚觉得,在萧沉舟眼里,我也不过就是个玩物,掌中玩物。

他对我的宠,对我的好,无一丝涉及到爱。

一丝也没有。

可那年深冬,那年深冬,他为何要救我啊,为何……

眼前雪下的愈大,群臣赏舞谈色,交杯换盏。

我挥着白绫,好像了无生息的木偶,脸上麻木,永远不知疲倦。

夜愈深时,却陡然一阵急声敲响殿门。

小太监去开,却见殿外风雪之下,站着浑身浴血的一人。

「庆功宴,恕臣来迟。」

「泓王萧沉宴,拜见陛下。」

7

战死的泓王,竟然回来了。

当下众人面色各异,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连眼神都小心翼翼的,不知该将眼睛放在哪里,不知该去瞧谁。

沈云舒本来被萧沉舟推的跌坐在地,满脸失神,此刻竟抻起了身,眼眸微亮,甚至隐隐有泪。

萧沉舟却是一愣,沉眸看了许久,像是才反应过来,是他。

只见他笑着从龙椅中起身,鼓了鼓掌,「好,皇弟回来的好,来人,快领皇弟入座。」

然而,萧沉宴却是持剑半膝跪地,仰头望着他道,「陛下,臣弟临行请求……」

满殿赫然,却又迅速安静下来。

我也望着半跪于地的泓王,他漫身风雪,眸似点漆,携带寒光,周身血腥味几乎侵袭了这里荒唐的一切,我不知不觉停了舞。

萧沉舟薄唇微勾,望向我,「贞儿,孤让你停了么?」

我咬了咬唇,忍着泪,只好接着舞。

只是,鞋袜已经破了许久,足尖在殿面的摩擦下,一道道旋舞之下,也已经破了,勾绽出一道道血珠。

萧沉舟好像这才满意的将目光转向萧沉宴,萧沉宴再一次开口,「陛下……」

然而萧沉舟却沉默了。

满殿寂静中,两人冷冷对峙,外面的风雪也应景一样,下得更烈。

良久,才听萧沉舟扬眉,「孤是天子,君口千金,说吧,皇弟要选谁?」

群臣这才敢转头,看向萧沉宴。

萧沉宴站起,收了剑,漆黑的瞳仁在风雪的侵蚀下无端显的肃杀。

他望了望沈云舒,也扫了眼我。

我的心不由砰砰跳起来。

他剑负于手,缓缓向前走了走,盯着沈云舒,沈云舒也失神望着他。

谁也不知这二人心中在想什么。

我望向萧沉舟,可我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眉眼都透着寒意。

萧沉宴再近一步,近到我以为他要选沈云舒时。

他却倏然回身一转,长剑一扫,荡起我旋舞的白绫,一寸一寸,绞进自己手中。

我也跟着被一收,直撞入他怀里。

冰冷铠甲与软若无骨的躯体相碰,只余下满满的硌人与疼,他身上的血腥味与风雪气也倾了我一身。

我微感不适,正要挣扎,他却低腰将我双膝一揽,令我只能趴扶于他的肩上,死死抠着那冰冷银甲。

有爽朗的男子笑声扬于耳畔,「皇兄,臣弟选,这个妖妃。」

8

我不再挣扎,只静静望着萧沉舟。

我知道我不该有期望,可我偏偏又期望着什么,期望萧沉舟开口,期望萧沉舟能像抢沈云舒那样,将我抢下。

冕旒之下,帝王的神情漠然。

终于,他开了口,却是让我的心跌入尘泥。

「贞儿,去吧,好好侍候皇弟。」

我好像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苍凉孤寂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我点点头,静静落泪,可他却又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薄唇扬起满满的冷意。

萧沉宴却不曾注意,大笑一声,抱着我就出了殿,骑马回往泓王府。

飘满风雪的夜,连一个入门礼都没有,我就这样屈辱的进了泓王府。

萧沉宴将我置于榻上,他像是在厮杀中突出重围,身上满满的伤与疲倦,血甚至染了我一身,阴鸷无半分感情地盯着我,「安分点。」

接着转身就要走,我叫住他,笑得张扬,「殿下当真爱沈云舒啊,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夺回她,却为了她不受折辱这般隐忍,可殿下你知吗?她和萧沉舟如今在宫中,可是尽情尽欢。」

他果然被激怒,一双眼里染满怒意。

我迎上他的眼睛,丝毫不惧地勾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畔,「殿下,春宵苦短啊,妾可是您抢回来的……」

他的呼吸乱了几拍,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陡然,掐紧我的下巴,吻了上来。

我被迫承受,在他彻底失神的刹那,回吻了回去,将口中一物悄悄送入。

他一愣,眼眸缓缓变红,眸中有挣扎之色,却也只是片刻。

下一刻,便是粗戾急切地袭卷我的一切。

我有些想哭,唇角微扬,却勾出一抹冷笑来。

那日萧沉舟未上早朝的早晨,其实还有后话。

这后话便是,若一切不在掌控之内,泓王真的回来了,该如何?

萧沉舟却也只是笑着,附在我耳边说出另一个计划。

他敢要我,就要承受要我的代价。

而我,也因此颤抖着给自己搏了一个位份。

我问,「若泓王真回来了,臣妾真能杀了泓王,陛下能不能罢黜沈云舒,立我为后?」

萧沉舟微愣,却也只是笑了一下,看我的眼神犹如异兽中遇到同类,充斥着别样的病态。

「爱妃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却仰脸接着说,「只有皇后,才能与陛下合于一棺。臣妾爱陛下,连死,也想与陛下葬在一起。」

他冷冷笑了笑,却是在沉默良久后,又点了头。

9

黑云倾盖着大梁皇宫的上空,风雨欲来。

萧沉舟开始调查泓王没死的原因,只是,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谁不知,这极有可能是皇后做的呢,只是谁也没敢捅破。

一切都在跟着转变,多数武将本就曾在萧沉宴手下任职,又有多数钦佩仰慕他,自然站了他这边。

朝中文臣也有半数在摇摆,连民间的风向都在变。弟弑兄,王弑君,都变成了匡扶大梁,安稳社稷一说。

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我和萧沉舟造下的孽太多。

王爷将军在外抗战厮杀,昏君妖妃在昭和殿寻欢作乐,甚至连杀多名朝臣,暗杀这王爷将军。

连他因战而死,都要大摆庆功宴庆贺。

如此,又怎得人心呢?

而这其中的风向,又有多少是得了萧沉舟的暗许。

他不过是想趁此,将所有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待风声熄时,史书便只由胜者而写了。

萧沉宴开始每天都很晚才回来,一回来,正要休憩,却又被我主动的一吻勾上了床。

你看,妖妃就是妖妃,好似谁也把持不住。

事毕,我和他都难得和谐的相拥于榻上,他抱着我,薄唇勾出了一抹笑意。

「泓王殿下……为什么会选我?真的只是不想让沈云舒受辱吗?」我将脸轻轻在他怀中蹭着,猫儿似的,突然也就很想问他这个问题。

他动作微滞,望着我,却又好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贞妃娘娘生得美,舞起来的样子,也有些像她。」

「像谁?」我有些微滞,心不由地颤抖起来。

像谁?我舞起来的样子……像谁?

他继而摩挲着我的手,眼神却是空洞的,好像陷在了回忆里,「云舒以前也很爱跳舞的,月白色的袍纱,在雪天里一舞乘风起,如雪中仙。」

「本是跳给我一人看的,后来,却被皇兄瞧见了……」

只是,他话没说完,就莫名吐出一口血来。

他有些惊异,忙起身去寻太医,徒余我在原地握着萧沉舟送我的环佩发怔。

我以为我和沈云舒不同。

沈云舒娴静柔雅,我偏偏要嚣张乖戾。

我以为我在萧沉舟心中能落个朱砂痣的地位。

我以为我与他的初见,那场于我的救赎,到头来,只是,只是因我穿白衣跳舞的背影,有些像沈云舒?

可我明明记得,他说过救下我,是因为他幼时也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被罚跪过,是因为境地相同而起的怜悯。

那时他的眼神落寞,落寞得让我的心跟着泛疼。

皇权争斗,不受宠的皇子,自幼在冷宫长大。

其中经受多少冷眼算计。

像是同命人,却偏光一隅,愿将这束光给我,温暖我。

到如今,原来,原来竟都是骗我?

或许也不是骗,只是偶起的怜悯,加之我像沈云舒。

我像沈云舒罢了……

我痴痴笑着,紧紧握住那环佩,几欲碎裂。

眼泪从眼角流下,落入缎发里,消失不见。

哭至最后,我连泪都流不出,也跟着吐出了一口血。

不知是因气血攻心,还是因那喂了萧沉宴的毒也渗进了些在我口中。

不过,不重要了,这些不重要了。

待杀了他,我便是皇后,萧沉舟唯一的妻。

待杀了他,再修养修养应该能恢复。

10

朝中局势愈来愈明晰,不少人已唯泓王马首是瞻,却也有不少老臣,扶持萧沉舟,维持大统。

风雨欲来,将崩未崩。

终于,一切爆发于明懿皇后的生辰宴上。

泓王与萧沉舟不约而同的送给了她一匹鹿,只不过前者送的是活的,后者,则是死的,沾满了血。

风声呵止,殿外冬雪早已停了,春景如新,莺飞燕走。

殿内却是剑拔弩张,群臣面面相觑,纷纷惶恐的不敢言语,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后先收下谁的。

一片寂静中,沈云舒缓缓下座,正想覆手摸一摸那可爱的小鹿,一支羽箭却穿风而来,将那幼鹿射杀在地。

甚至差点,就射中了她。

她吓愣在原地,下一秒,就被萧沉宴拉至身后,紧紧护着。

萧沉舟紧紧握着弓,目露寒光,满殿群臣俱惊近乎想跪下。

谁也想不到两人竟如此明目张胆。

而在这之后,羽林卫于殿瓦上现身,多数侍卫持剑守于殿外。

群臣一片惊慌,武将则缓缓从贺礼下抽出掩藏的兵器,禁卫军也已里里外外固守了一层又一层。

拔剑相对,众人面露狠色,一时竟都有些分不清,谁臣服于谁。

萧沉舟为着一网而尽,特意交待了阖宫审查时放松些,如今萧沉宴的人全露了真面目显现出来,倒合他意。

突然,一声杯碎而响。

霎时一片混乱,大殿内竟莫名厮杀起来。

然萧沉舟却只看向我,扬眉弯唇。

我笑着,伸掌,一只蛊虫悄悄顺着我的衣袖爬了下去,爬到萧沉宴的脚下,顺着他的靴子,一点一点爬上了裤腿里。

他刚要拔剑直对萧沉舟,却突然莫名的跪倒在地,七窍开始流出血来。

那血瞧的沈云舒心惊,她忙想扶着他,却怎么也扶不住。

只有我和萧沉舟知道,是怎么回事。

蛊虫和千机散,是苏州青楼暗有之物,每次欢好时下入千机散,要取人性命时,则由此蛊虫引出千机散的毒。

专为杀人拿人钱财而研制,蛊虫一出,人死于青楼外,甚至好些天都未入青楼而死,任谁,也查不到青楼女子头上。

如今被我和萧沉舟拿出来用,也不过想找出他的党羽,一网而尽。

否则,他早死了。

萧沉宴七窍里的血已越流越多,四周臣服于他的朝臣面色惊慌,有些已隐隐停了下来,跪下求萧沉舟恕罪。

但仍有一些死忠于他的,望着萧沉舟冷笑,「昏君当朝,何以国为?」

「今时若臣服,他日怕又是落得护军参领一样的下场。」

「就是,若泓王死,再拥新帝便是!」

「杀了昏君!」

「随我斩杀昏君,匡扶社稷!」

腥风血雨中一片混乱,不停有人想杀萧沉舟,却又被一道道长剑斩杀,尸体的血流淌了满殿。

萧沉宴握紧长剑,望着我哽哽咽咽,半晌说不出来话。

良久,才杵着剑看向萧沉舟,七窍不停喷涌出的鲜血令他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靠女人……皇兄你,卑不卑鄙?」

然此却引来萧沉舟的张狂大笑,他甚至隐隐笑出一些泪,「皇弟呀皇弟,可你怎么就,死在女人裙下了呢?」

沈云舒望着他,面上却满是慌乱,泪不停得掉,却只顾着伸手去抹萧沉宴脸上的血,只是那血怎么抹也抹不尽。

她还想再抹时,却被萧沉舟一把拽了起来,死死按入怀中。

「云舒,孤的皇后,再哭就不漂亮了……」

他一点一点抹去她脸颊边的泪,张狂大笑。

沈云舒恨怒,挣扎着想再去扶萧沉宴。

然而萧沉宴却在满地鲜血中,不甘倒地,再没了生息。

四周厮杀渐渐停止,多数萧沉宴的人已拔剑自刎,或被萧沉舟的人抓了起来。

主将已亡,主心骨已断,余下的人,又如何能活?

殿内缓静,风也停梢。

沈云舒也静静停了下来,满眼绝望,不再挣扎。

就怔怔看着那具尸体,满脸都是泪。

我却有些哽咽,轻轻拽了拽萧沉舟的衣袖。

一切结束了,萧沉舟许诺我的皇后之位,该给我了。

只是,他却冷笑着,没有看我,只盯着失神的沈云舒和地上的尸体,面上写满了倨傲。「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活着回来,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

「孤偏要让你们,挚爱的得不到,不爱的偏相守,一生难捱,苦苦挣扎。」

沈云舒这才转头看他一眼,却也看了看我,恨恨地说,「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萧沉舟!」

然萧沉舟却笑得更狂,举目望向四周,满地鲜血,乱臣贼子皆已被俘。

他拽着沈云舒,一步一步,坐上了帝后宝座,扬声大笑,「孤等着这报应。」

而我,却全程都被忽略。

11

我张嘴,想再问问萧沉舟时,七窍却开始莫名流血。

他这才注意到我,微微看我一眼,不耐烦的喊了御医,「去瞧瞧贞妃。」

我却推开,只咽了咽口中的血问他,「陛下……陛下许给我的后位呢?」

他不语,四下却已有功臣开始小声道:

「脏了的妃子,又怎配做皇后?」

「一个妖妃,也配肖想皇后之位?」

「其父不过七品县官,又无子嗣……」

一字一句,刺入耳中,可萧沉舟却没制止。

我想我该明白,他们不过,替萧沉舟说出他不好言说的心里话。

我喉中一片腥甜,想再问问他。

他终于开了口,「小贞儿,乖,皇后只能是她……」

皇后只能是她……

所以,一切都是骗我的?

连我一直存于心底的暖光救赎,也都是骗我的?

我痴痴冷笑,泪随着血一道落下,融于嘴边的血泪里,又腥甜又苦涩,他像是这才注意到我有些不对劲。

有些慌神,踹了刚进来的御医一脚,「还不快点?!」

御医才要过来诊断,我却已支撑不住了,缓缓倒地。

萧沉舟迅速从皇椅上走下,过来扶我,却怎么扶都扶不住。

你看,真是奇怪,这个时候,他紧张什么?

难道非要等人死,才想起自己也许有那么一点爱?

视线被血泪冲刷的一片鲜红,我无力地拽着萧沉舟的袖子,死前想问个清楚。

「陛下,贞儿不要凤玺,不要后位了……贞儿只想问您一句,您爱贞儿还是爱她?」

他抱着我,手却莫名地颤抖,面上有慌色,瞧了瞧沈云舒,再对着我时,半晌道不出来一个字。

我想我是明白了。

你看,到这一步他却不肯骗我了。

或许,他对我是有那么一点爱吧,更或许,是怜悯。

可这些与他对沈云舒的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无力地垂下手,恍惚记起那年大雪天里,他一步一步将我背下听雪台,将大氅披到我肩上,那样的暖。

那是,独属于我的光。

独属于,我的救赎,我想把他捏在手中,却终究消逝了。

我的眼中现出绝望,却颤着声渴求他,「陛下……能不能……再背背我……」

他有些哽咽,却依言,一点一点抹去我脸上的血泪,蹲下身来,将我背于背上。

正要走出殿外,带我去看看殿外的春景。

我却陡然自袖中现出一支长簪,狠狠扎入他的脖颈处,无一丝犹豫。

这是我第三次杀人,其实与杀鸡还是有区别的。

因为我,听到了自己心彻底碎裂的声音。

殿内风声止了,众大臣望着我大惊失色,有几个张张嘴想骂我,看我满脸血色又像是害怕了,只得悻悻转头看向别处。

太监忙惊叫着去喊太医,却被一声「慢着」叫停。

众人去看,只见本倒地已亡的萧沉宴缓缓站起,长剑伫立于大殿之中,昂首看满殿群臣,君主之气便在此刻彰显。

我则从萧沉舟背上滑落,冷笑着抹了抹脸上因吃了药流出来的假血。

萧沉舟则捂着脖子转身,不敢置信地望着我,沈云舒都惊得站起。

12

「皇后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心头的白月光,他又怎舍得折辱她?」

所以,被折辱的人就该是我吗?

所以,丹姝就该死吗?

所以,我就该像个玩物、像个哈巴狗一样,随萧沉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供萧沉舟折辱群臣,在群臣面前跳艳舞?!

其实我没想走这一步的,到最后我仍在赌,赌萧沉舟会兑诺,会说爱我。

这样我就会反戈,推翻一切与萧沉宴的计划,将真的蛊虫投入他的体内。

可偏偏,这个人,连死前骗我一骗都不愿意啊。

萧沉宴也算不得多好,但他会给我破了的足尖上药,在欢好时会顾虑我的感受,哪怕知道我是萧沉舟派来害他的,却仍对我有些心软。

比起萧沉舟,他起码更像个人。

比起萧沉舟,他也更适合做个明主。

说穿了我也没什么家国天下的大格局,到头来翻转一切,不过是因萧沉舟不爱我。

但他不能给不了我爱,也给不了我想要的皇后之位啊……

萧沉舟脖颈处的血流个不停,沁入玄黑色的龙袍里,一片暗红。

他眼眶猩红的望着我,好像能懂,又好像不懂,哽了哽血,偏偏要在死前明明白白地问我一句,「为……为什么,贞儿?」

我却笑着没答他,转身从怀中掏出一物。

「这是先帝遗旨,立泓王萧沉宴为帝。」

「萧沉舟弑父杀君,篡改圣旨,罪无可赦!」

「你们好好瞧瞧,到底谁,才是天下正主!」

物件摊开,是一封带血的诏书,群臣惊诧,连押着人的侍卫都不禁松开了手,与那被押之人怔怔对望。

很快就有老太监拿了诏书下去对照笔迹玺印。

萧沉舟大惊失色,急切地想推开我去拿那诏书,最终却只能无力的倒在我怀中。

你看,人睡觉的时候真的不能乱说梦话的。

我笑了,抚了抚他的脸,「陛下不知吧,其实给泓王通风报信的,也是我。」

我想做皇后,我想要萧沉舟的爱。

他们不愿意捅破的窗户纸,我偏要去捅破。

我就要明明朗朗的,实然实切的宠与爱。

可这两样,到最后他都给不了我。

我笑着,想擦擦他脸上的血。

他却已是疯了,推开我,捂着脖颈处的血,跌跪在地,疯魔似得问我,「你不是爱孤吗?可你不是爱孤吗?!」

「可陛下,您不能自诩臣妾对您的爱而让臣妾去做不想做的一切呀,陛下可曾想过有一天这爱会变成恨,反噬了陛下?」

我蹲身,冷冷笑着,却同样猛然吐出一口血。

千机散的毒……纵无蛊虫引出,也是慢性剧毒,怕是解不了了。

解药,只有一副,我给了萧沉宴。

萧沉舟敛了敛眉,临死前却是伸出了手,也不知是想打我还是想给我拭血。

只是才伸到半空,就彻底无力的颓下。

我莫名兴奋起来。

泓王府的内厢阁榻上,我和萧沉宴做了这笔交易,他曾把玩着我的头发笑问我,「你要什么?皇后之位我许不了你……」

雷声轰隆中,我扬了扬唇,「我不要什么后位,我要他,我要他死后的尸体归我。」

你看,他死了,如今没人和我抢他了,没人和我抢他了……

我跌坐在地,抱紧了他,将下巴搁在他染满血的肩上,笑得凄艳。

「陛下,不做皇后,臣妾是不能与您合于一陵的,但现在,可以了。」

「我求了泓王,将你我葬于一棺。」

13

我没有很快就死去,萧沉宴请了无数人为我医治,连民间的一些游医都请了来,最终将我的死期延长了三个月。

三个月,足够我带着萧沉舟的尸体出宫,找一个我喜欢的合葬之处。

我出宫的那天,萧沉宴和沈云舒来相送。

四周跟着些侍卫拉着萧沉舟的棺椁。

我扶着棺,回头朝萧沉宴灿然一笑。

他眸光微怔,望着我竟有些失神。

我记得我曾与萧沉宴欢好后,他穿了衣服出门接小厮的物件,接完回来看着我却发怔。

「为什么是你,通风报信的为什么是你?不是云舒……」

那物件是封信,信上有我独制的香,他与我厮磨久了,如今当然能识出。

我莞尔,低下头,「妾只是觉得,殿下不该死。」

「太平本是将军定,为何,不许将军见太平呢……」

「可世人都道,商女不知亡国恨……」

「殿下也是这俗世中人,也是这样看贞儿的吗?」我抬眸,盈盈有泪却不曾落下来。

他眸中便滑过一丝心疼与欣赏,他说,「你很特别,小贞儿。」

我便又笑了,泪在此时才落下来,「能特别到让泓王殿下爱上么?」

他便不说话了,轻轻拭去我的泪,吻着我的动作愈发轻柔。

妖妃一旦不妖,反差的心存大义,就那么容易打动人心。

而我通风报信,一半是因为大义吧。

另一半则是,我就是闲的无聊,想搅乱一切。

我不好过,那谁也别好过。

我微微侧头,便能瞧见沈云舒的指甲死死掐着。

我的笑意便更甚。

你看,沈云舒,你抢了我的,我也抢了你的。

可他们,真的爱我们吗?

不重要了。

我转身,潇潇洒洒的出了宫。

14

新帝的选秀大典来的很快。

我终是寻着了一个好的墓地,给自己和萧沉舟挑了个崭新的上好的棺椁。

垂垂将死时正要躺进去,却听远处几个妇人路过道:

「听说了么?选秀大典上皇帝选了几个特别像那前朝妖妃的。」

「可不是,当今陛下也与那前朝妖妃欢好过呢。」

「话本子已开始编起来了,都说那妖妃是皇帝心头的朱砂痣……」

我满意地笑笑,正要让萧沉宴的几个侍卫给我盖上棺,一熟悉的声音却传来。

「慢着。」

侍卫停手,我蹙了蹙眉,正见棺外站着身穿黑袍的沈云舒。

她面色憔悴,眼中有恨,更多的却是不解。

「为什么?」

她轻声问我,眸中神色却几欲发疯,「为什么阿宴最后爱的是你?!」

我笑了,她这个帝京官宦家的大小姐,与我这个青楼出身的相比摸透男人的心?

「男人呐,都一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萧沉舟得到你的人,却没得到你的心;萧沉宴得到你的人与心了,最后却又失了我。」

「他们身为帝王,总想两全,总想天下在手,人心皆得。」

「现在明白么,我的皇后娘娘?」

我笑着,靠在萧沉舟的尸体边。

她则扶在我的棺口,指甲都近乎陷进去,眼神恍惚。

她好像懂了,却又好像没懂。

我懒懒打了个哈欠,「皇后娘娘,臣妾困了。」

她便怔着松开了手,侍卫跟着阖上棺。

阖棺的前一秒,我再度看了她一眼。

「皇后娘娘亲口说的,帝王心,不可测,亦不可得。」

「您忘了吗?」

棺阖上,我听见了棺外她失神跌地的声音。

我弯唇,满意的闭上了眼。

沈云舒,你看,你也不得所爱。

沈云舒,你那么清醒,在见到心上人成为帝王后,沉沦于各嫔妃之间,你还能维持你的清醒么?

风暖鸟鸣,新一季的桃花已然开了。

以后,会有更多的秀女入宫,住进我曾住的昭和殿。

(全文完)

作者:慕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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