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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布局

我丢了一只价值百万的古董玉镯。

警察看过现场后,却说我和丈夫都有作案嫌疑。

因为我们欠钱、内斗,谁也说不清作案的几小时自己去过哪。

而这时,我知道还有一个人躲在屋外,听着这一切……

1

一百万,是如今小镇男女嫁娶的平均花费。

其中 60 万用于老家买房首付,15 万装修,10 万酒席,5 万首饰……但在我结婚的那年,这个金额是 0。

章文只是回了老家一趟,回来的时候,从包里摸出一个旧镯子交给我。

羊脂玉质地丰润,刻着精巧的竹节纹,我看不懂好坏,只知道它是我的全部。

我爱惜地,把它紧紧握在手心里。

就像我现在紧紧握着它,听见身后丈夫发出熟睡的呼吸声,我的目光深埋在月光底部,仿佛诉说一个秘密——计划开始了。

烈日当空,小镇热浪滚滚。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正午气温高达 38 度,天气预报说,午后将迎来一场暴雨。

当黑色云絮堆积在天际线时,如我期待的那样,两位警察按响了我家门铃。

丈夫章文开的门,他绷着一张脸,有些不情愿,我躲在他身后,命令自己不要乱动眼睛。

两位警官一高一矮,年龄都不大,当我说明了情况后,他们拿出一套取证设备,走进我家。

这个新交房的小区位于西郊,门口是一条南北向的大马路,周边聚集了多个工厂。

小区入住率还不高,为了省钱,物业没给一些设备没通电,但胜在价格便宜,很适合我们。

姓邹的高个警官打了电话,略失望地按下手机,接着从楼道口虚置的摄像监控,一直看到每个房间的窗户。

接着他弯腰检查门锁,又摇了下门板,确认铰链状态。

站在他身后的新警员,手里拿着个本,俩人时不时交换些意见。

警官们忙上忙下,即便屋内冷气充沛,浅蓝色夏装也没一会就皱巴巴的。

丈夫在旁边看着,冷冷问:「现在你满意了?」

我红着脸,小声憋出一句:「被偷的,就是被偷的,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我为什么不信?你先说说厂里那张订单是怎么回事,姓白的又是怎么回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

章文并未提高音量,但他做了三四年厂长,语气中充满不容辩驳的气势。

邹警官在屋子东南角,正从南面阳台看向小区大门,听见我俩的争执后转过身来。

「先生要注意自己的态度啊。」

章文向他走近一步:

「邹警官你听我说,整件事很可能误会。我太太很糊涂,之前就因为她,让鞋厂做坏一笔订单。

您再看看我们这套新房,楼下就是垃圾中转站,哪有人会把房子买在这种区域的?而且还是二楼!

往后几十年我们都要闻着垃圾味过日子!她真的,唉,我都说不上来!」

仿佛为了配合章文的控诉,这时一辆垃圾车慢吞吞地开过来,停在北面窗户下。

平台两扇铁门哐啷啷地打开,里面那股夏日腐败食物的浓厚臭气顿时被惊扰,逐渐弥漫到客厅里,令邹警官也忍不住,从窗口让开了几步。

「房子新买的啊?打折了吧?」

「没有,和别人家价格一样!」章文的怒火瞬间又给点燃,剜我一眼:「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收房的!」

我看着脚尖没答话,邹警官解围说。

「先别着急,到底什么情况,我们会调查的。」

邹警官客气地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是觉得我可怜,我长得瘦弱,衣着简朴,头发不染不烫,平平地扎成一束。

哪像章文,他身材高大壮实,奶白色的夏季麻制西装整整齐齐,和我的皱巴巴的 T 恤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邹警官他们又绕着房子走了两圈,接着拿出笔记本,在沙发坐下。

「我再复述一下大致经过:报案人杜梅,和先生章文在我市开了一家制鞋厂,中午 11 时杜梅回家,先生章文也从厂里回来取物,你们二人在单元楼门口撞见,一同上的楼。

杜梅见卧室柜子和床有被人翻动的痕迹,接着发现少了一个有竹节纹的玉镯,是结婚时男方给的聘礼,对吗?」

章文没说话,我点点头。

「然后……」邹警官看着手上的笔记本,沉吟许久,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明:「巧的是,上个月你们夫妻委托鉴定公司给这只手镯估价,拍出了 88 万的价格——因为没有达到保底金额,最后流拍了。」

这次我和章文谁都没吭气,邹警官反而笑了。

「你看,这件事连我都知道,咱们这小地方出了个清代的名贵玉器,这可是大新闻。」

2

我坐在新房客厅,静静看着窗户外逐渐变厚的云絮。

要下雨了,我想,可是毫无凉爽的感觉,空气像是闷上了盖子的高压锅,我仅仅是坐着便出了一身汗,头发黏在脖子后,连目光都比平时迟滞了几分。

实在太糟糕了,我想,大家会看出我的紧张。

两位警员在问章文问题,每人面前放着一杯冰水,时不时扯起纸巾擦额头,所有人都挺狼狈的,只除了章文。

他就像是在厂里开会那样,保持着整洁的仪容,麻制西服随着空调风微微拂动。

「今天早上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在杜梅之前,厂里八点钟开早会,我一般七点半到。」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时候手镯在家吗?」

「应该在家,她习惯把镯子放床头柜,但我走之后她怎么弄的,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思绪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抽离开。

章文觉得我蠢笨,无趣,什么事都做不好,可从前我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我还在鞋厂打工,大家都夸我心灵手巧,我只要看几眼样鞋,就能依葫芦画瓢,仿制得像模像样。

章文是销售,他总会为我做出一款漂亮的鞋子感到高兴。

我们结婚,共同拿出为数不多的积蓄开了个制鞋小作坊,后来小作坊变成小工厂,雇了几个工人,他管销售我管生产,日子谈不上滋润但也顺遂,几年下来终于凑上了首付。

可现在想来,仿佛 2020 年是我人生的顶点,从那以后乐极生悲,一切都走上了岔路。

那年全国突然蔓延疫情,而我们,因为赚到了钱,交了房子头款,章文便开始叨念着想要个孩子。

我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可其实却是一个坑接着另外一个坑。

我们买的期房,最后成了垃圾房上的新家,跟着因为疫情厂里订单锐减,如今月供也有问题,丈夫愁眉不展,我却帮不上忙,而且我的脑子还一天比一天迟钝……

我眺望窗外的景色,小区梧桐在乌云下有气无力地摇晃着,一股细菌滋生的臭味随着高温钻进窗户,即便开足空调,也只不过把臭气变得清凉了一些。

看来真如章文所说,我是糊涂了,收房的时候怎么没仔细检查就签了字。

邹警官的声音浅浅传过来:

「……事情我们大致清楚了,再确认几点细节就行,不会耽误两位很长时间,可以吗?章先生,章太太?」

嗯?我意识到有人喊我名字,抬起头,脸上写满困惑:刚刚警官在讲话吗?和我?

章文皱眉,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厌烦:

「邹警官,我刚才跟你说过的,我太太非常糊涂,尤其是最近,你问她也白问,真的不如——」

警官打断他:「最近?为什么是最近?」

「各方面原因都有,但我想,主要是她在吃药的关系。」

章文说的没错,这半年来我的体力和精神急速下降,我已经不是 2020 年前的巧手杜梅了。

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病历,邹警官用目光探寻我的意见。

我明白他意思,微微摇头:「不是这本,这是旧的,已经写满了,」我从旅行包内袋翻出另外一册病历交给他,「我约了今天下午上海的中医专家,可惜去不了,那位老医生很难排上号……」

邹警官翻阅一番,没有说出门诊名字,我想,兴许是为了照顾我情绪。

但我已经不在乎这些好意了,小镇藏不住秘密,就像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价值连城的玉镯,所有人也都知道,我有什么病——

我生不出孩子。

不大的地方,流言蜚语早就传遍了,他们说章太太的手镯价值很大,可惜她的肚子,却没办法大呀。

在小城里,像我这种生不出孩子,丈夫却不错的女人,简直是违反自然规律般的存在,是谁都可以议论上几句的八卦中心。

邹警官合上病历:「挺巧,原本你该去上海,明天才回来。因为手镯是先生送你的,你习惯随身佩戴,到了高铁站才发现它不在身边,于是临时改变计划回家取。」

章文立刻说:「我就说她脑子不好,已经知道镯子贵重还带着走来走去,就不怕弄丢了?我看应该去高铁站和出租车里找找,可能性更大。」

「不,」他摇头:「这是熟人作案。」

章文相当吃惊:「为什么?」

「玉镯穿脱不容易,不会丢在外头。而且你家门窗无被撬痕迹,这样基本只有 2 种可能。

第一,你们夫妻监守自盗,演戏给警方看,这我得奉劝一句,对于犯罪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如果是,现在承认还来得及。」

邹警官语速很慢,但我俩只是微微偏过脑袋,谁也不吭气。

「好,那么第二种可能,就是你们身边能拿到钥匙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得恰好——知道章太太今天去上海。」

我和章文暗暗对望一眼,邹警官看了看时间。

「既然你们都承认,早上 8 点离开家前手镯还在,那么一直到我们到达现场的 11 点 50 分,接近 4 个小时内谁来过这房子,谁的嫌疑就最大。

本来应该把你们带回局里笔录的,但看样子要下雷暴雨了,大雨里开车太费功夫,我们就在这里初查,两位没意见吧?

一百来万的古董玉镯,如果能及时找回来,那我们的时间可以说比钻石还要珍贵啊。」

邹警官咧嘴一笑,分别看看我们。

「那么,谁先开始?」

我咽了口唾沫,避开视线。

我敢肯定,警察能够看出我在发抖,我是个做鞋子的普通工人,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去挑战警方。

但我用指甲掐着手心,命令自己镇定,同时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5 个。

章文撒了 5 个谎。

如果警察同志能察觉我在发抖,那么他们应该也能看破,他的谎言。

3

餐厅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章文很快结束谈话,邹警官客气地把我引进去,一边翻看鉴定公司给手镯估价的资料,一边听我讲,早上 4 个小时我具体去过那里。

也许药物的关系,我说话磕磕绊绊,邹警官却也温和地,一次没有打断我,当期间我紧张得咳嗽时,他还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

高铁票和出租车票装在透明密封袋内,望着它们我就有了底气——

邹警官说的没错,关键是那 4 小时,而这些能够证明我的出发和回家时间,用电视上的话说,是我的不在场证明。

当我陈述完,邹警官停了片刻,让我仔细想一想,还有没有要改或者要补充的。

他默默思考着,态度看起来温和而普通,接着一声平淡的问话传入我耳朵: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什么?」

他抽出一枚打车发票,徐徐推到我面前:

「高铁班次是上午 11 点 12 分,8 点 05 分你从家离开,这里到高铁站 8 公里,大概 15 分钟车程,计费不会超过 20,但你却花了 50——」

我的脑子轰然炸响,后背瞬间密密麻麻冒出了汗,我是多么蠢,居然只考虑了时间!

我当然答不上来,就像是有一块橡皮擦,把我的神智全部从脑子里抹去那样,只能木然地与微笑的邹警官对视。

眼角余光里,我能看见章文向这边侧过头来,正如我在意他那般,他也在静静地观察着我。

「这……我没去哪儿呀,就是出门太早了,随便转转……」

「涉及私人的事我不想问太多,但你俩的社会关系是这案子里很重要的一环,关键是那 4 个小时,和你们身边的人。

你先生刚才向我提到一个姓白的男人,他的意思是,这人和你有超出普通朋友的关系。」

我的耳朵烧得通红:「胡说,根本没这回事!」

「他是外地人吧?别这么惊讶,其实很简单,如果是本地人,你先生知道的不可能仅仅只是『姓白』。」

邹警官和刚才一样,只是耐心地,等待我消化这些内容,他的表情没什么特殊,但我却觉得,那是种淡淡洒下诱饵,观察猎物的兴味眼神。

我吃了药的混沌大脑努力分析着,还没想好是否要坦白,手机先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我取出一看,令人尴尬的是,来电显示恰好是「白先生」。

邹警官看我一眼,我看他一眼,他抬抬下巴:「接吧。」

接着他凑过手,挡住我准备接听的动作,补上一句:「请开免提。」

我屏住呼吸,等待话筒里传出一个斯文的中年男性声音,说话人并不知道,他正牵动房间里所有人的耳神经:

「杜梅你到上海了吗?早上你走的太急,连伞都忘在我这里,没淋到雨吧?」

「啊……是吗?」

「我还在酒店住着,有事随时找我,伞你记着来拿,给你放前台了。」

后面的话邹警官已经不需要听了,他靠向椅背,房间里的沉默如同石头一样,只能依稀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闷雷声,看来这场雨终于快要落下了。

「章太太,我 23 岁警校毕业,今年 33 岁,这类案件几乎我每周会遇到,你和那些惯犯完全不一样,」他叹了口气,「说真话也是在保护你自己。」

我答不上话,但也知道瞒不下去了,泪水像开闸那样倾泻出来,年轻小警员听我哭了一会,默默推来一盒纸巾。

「对不起邹警官,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没关系,人人都会撒谎,你慢慢说。」

纸巾被眼泪穿透,团在手心里热热的,我抬起充血的视线——

虽然到这里为止,都是我练习过多次的台词,我也预计到自己要面对什么,但依然太难了,这意味着要剥开我的全部伤疤。

「我去上海不是看什么不孕不育的专家……从来不是,包括省医院也是,其实一年多来,我根本就没去过妇科。」

我的目光扫向病历卡:「都是假的,骗别人,也骗我自己。」

4

邹警官完全不惊讶,望着几乎崩溃的我。

倒是章文先沉不住气,他被谈话吸引了注意,从客厅站起来靠近我们。

我把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深吸气,捋一下碎发。

「——我不可能怀孕的,邹警官,结婚后我流产过四次,子宫已经……」

这词让我哽咽了一下,没能把整句话说完,「这些事我清楚,章文也清楚,但他不能接受。他事业有成,快 40 了,我能害他无后吗?但我能怎么办呢?我怀不上呀!

我一次次去医院,到了那里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没有妇科医生能治疗我。我只好坐在大厅,等挨够了时间再回去,一天又一天。

我想跟章文说别为难我了好吗?但这个小地方你知道的,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让丈夫脸上没有光彩……」

喉咙里仿佛锤进一根钉子,我的声带嘶哑无比:

「一年前我遇见了白医生,就是在省医院。他是上海的精神卫生科专家,每半个月来一次。是他意识到成天在医院大堂坐着的我,这里出了问题。」

我点点自己胸口,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悲伤,复杂的情绪支撑我勇敢抬起头,揭露自己的伤疤:

「——夫妻感情,经营不顺,生不出孩子,现在又成了要看心理科的疯女人!邹警官你了解这地方的人,我想问,外面会怎么讲我?如果是你,你会坦白告诉大家在看什么病吗?」

这一刻我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用力把旅行袋从客厅提到餐桌上,桌面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几个男人看着我自包里取出一瓶瓶药,把它们摞到一起。

药实在太多了,舍曲林、文拉法辛,我不熟悉这些翻译过来的古怪名字,也看不懂厚厚的说明书。

我只懂药瓶上贴着的手写用药指导,一日一粒或者一日三粒,随餐服用……

药瓶在餐桌滚来滚去,堆不下后滴溜溜坠落到地上,再撞到章文脚尖停下来,他盯着药没说话。

「今天白医生帮我约了他上海的老师,所以早上我先去酒店谢他,我们在餐厅见的面,邹警官你可以查,大堂有监控,只可惜我还是让他白费了功夫……

还有,你是警察,你听见别人传说什么,议论什么,那都不管用,你得看证据!」

耳边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这是社区垃圾清理掉一半的标志。

几个环卫工人大声讨论着天气,催促其他人赶紧干活,把剩下几个垃圾桶从最里面拖出来。

又是一股新的食物腐烂气弥漫上来,但现在谁也没有在意气味,章文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邹警官依旧很平静:

「我当然知道你看的是心理科,病历卡里都写着。我奇怪的是,你丈夫居然不知道,你俩从刚才起,说的就不是一回事,这就是我没明白的地方,但现在,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视线一起转到章文身上。

那个高傲的厂长不见了,现在的他只是着急地挨个拿起药瓶,搜索这些陌生名字,仿佛在验证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邹警官向警员点点头,接着对只顾着查药瓶的章文说。

「我确认一下,刚才你说中午回来是拿公章对吧?」

章文突然被问话,表情微变,用一种复杂又迷茫的眼神看向警官:「是啊。」

「进单元楼时,你刚好撞见太太,这四个小时你也不在家。」

「我都说了,我七点半到的工厂,九点会议结束后我一直呆在库房清点皮料,接着我想起来下午要核对去年账务,但财务章在家里。

我和杜梅前后脚进小区,相隔不到一分钟,翻来覆去问这些车轱辘话有什么意思?我也是受害者啊!」

邹警官摇头:「不对,你的陈述和事实不符,同杜梅一样,你也在撒谎。」

章文睁大眼睛,嘴唇有点白。

「你说清楚!」

「你的外套。」

「外套?」

「对,对于一个中午从外面回来的人来说,你的衣服太干净了。」

大家的视线垂在章文奶白色的棉麻西装衣襟上,这是个日本休闲品牌,昂贵、透气,是商务人士爱穿的夏季服饰。

但经邹警官一提醒,我也的确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现在是酷暑烈日,稍微激动一点就出汗,可章文的白西装整洁到诡异。

警官制服皱巴巴的,领子贴在背上到现在没干,我的脖子后黏着一缕一缕头发,只有章文浑身清凉。

章文愣住了。

「你其实早回家了,并且呆了很长时间,室内冷气让你对温度不敏感,所以你没有在意,穿着西装下楼,假装撞见太太,再和她一起上来。」

背后吹过凉飕飕的空调风,我相信,现在章文的心跳得和我一样快。

我有点明白邹警官的办案风格了,他就像猎手一样,引导或诱哄猎物慢慢走进他规划好的路线,先逐个击溃心理防线,然后,给上致命一击。

而欣赏猎物们挣扎的神态,或许是他的乐趣。

「看到你的衣服我就在怀疑你了,章先生,现在只有说实话才能帮到你自己。」

第一滴雨,打在窗户玻璃上,接着顷刻噼里啪啦的雨点坠落,我听见小区里没来得及走入屋里的人发出的惊呼声。

我静静等了一会,说:

「章文……你不能这样……镯子是你奶奶给的没错……但我们不是商量好了,这是要卖了给厂里用的救命钱啊,你要是知道它下落,都说出来好不好?」

我的话让警察目光一凛,章文立刻瞪我:「你瞎扯些什么!」

「不,等一等,」邹警官举起手,「什么救命钱?」

我犹豫地,望了章文一眼。

两位警察互视,年轻的说:

「这可太逗了,你俩玩儿呢是吗?女的瞒着看医生,男的瞒着几点回来,现在还闹出个救命钱,我看你们都很有问题,一起带回去算了!」

我怕了,轻拽章文衣角:

「都说了吧?你看也没什么要紧的,咱们都想把手镯找回来,欠老周的钱指着用它去赔啊……」

邹警官堆起笑:「这么说,还有债务纠纷?」

「是的邹警官,我不想再瞒了,我们给镯子做鉴定,拍卖,就是为了还债。其实我也不懂为什么章文不让说,开始也不让我报警,我根本不怕镯子丢了啊!

反正手镯有保险,只要警方确认是被盗的,出一份失窃证明,我们就能找保险公司赔。」

「杜梅!」章文提高了声音。

「哦,还有保险?」

「对,100 万。」我抢在章文前迅速回答,凝视邹警官的眼睛。

强对流暴雨摇晃世界,把绿色的树叶冲刷成白茫茫的一片。

5

这是快三个月前的事了,那会疫情好了一些,国外的出口单子开始陆陆续续回流。

鞋厂客户老周来电说有一张高奢品牌的大订单,工期短,要求高,其他厂要么人员不到位,要么技术不过关,问我们能不能做。

按说我是做技术的,十分清楚厂里的鞋机设备达不到老周要求,但眼下,一个季度没有开工着实让人有些着急了。

所以章文贷款买了新机器,又雇佣几个小工,期待顺利的话,三四个月能回本。

只可惜所有事情都挤到一起。

为了满足章文要孩子的愿望,我不得不放下厂里工作,假装寻遍省内治疗不孕不育的专家,同时因为吃着抑郁症药物,整个人昏昏沉沉。

等我发现鞋子做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修改了。

客户是意大利品牌,他们的制作流程是让鞋面外翻,用红黑双色走线把鞋面与中底牢牢缝制在一起。

这样做出来的鞋经久耐穿,双色交错的设计贵气又复古,十分特别。

但章文不了解意大利人习惯,也没有仔细看订单,按照标准流程做成了纯黑单色走线。

每一双鞋都是用手工缝底,拆开重做时间来不及,皮料也会多留针孔。

简而言之,这个错误导致几十万的钱打水漂,还无法支付买机器的贷款,客户重新采购皮料和鞋底,包括延误上市的费用,厂里都要负起责任。

前后加起来,刚好差不多一百万。

房间里警察各忙各的,章文孤零零站在餐桌旁,而他面前,正是一份由他本人亲笔签字的古董艺术品保险单。

我坐在一侧,望着眼前这幅画面。

现在的章文我一点不熟悉,从前他意气风发,始终为了美好的未来打拼。

但人赚到了钱后心态就会变,他如今有了钱,开始担心无人继承家产,明知道我生不出孩子,还一次次逼我吞下无望的苦药。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像看一只盘旋在笼子里的困兽。

就像我每个月要测试一遍永远单条杠的验孕棒,我也想让他试试看,这种困兽犹斗的绝望。

「你想用案情认定书骗保险公司理赔,对吧?」

章文冷笑,舔舔嘴唇:「为什么你只问我?杜梅也可以骗保啊!」

「当然,」邹警官目光纹丝不动,「你们两个都有问题,放心,我都会查。章先生我一开始就说了,别抱有侥幸心理,警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一个人只要做过什么,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你能有什么细节啊?这小区连监控都没通电。」

章文语气挑衅,而邹警官毫不生气,反而拉过椅子,坐到他身边,细声细气地说:

「你仔细想一想,进小区路上一共停着多少台车?我可以告诉你,是 19 台——随便找一下行车记录仪,就可以知道你和杜梅,包括所有人进进出出的动态。

我根本不信你们俩说的话,也不要看你们提供的所谓证据,我只相信我见到的,我找到的事实。」

邹警官说完,满意地抬起头来,眯眼打量章文在他眼皮子底下思考、纠结、颤动,如同向猎物射出最后一根箭矢的猎手。

「你自己坦白,和让我动手去找,最后是两种结果,怎么样?现在能回忆起来了吗?」

我带着复杂心情注视章文的表情变化,他沉默片刻,一会后仿佛大势已去那样轻叹了一声:「不是我,拿手镯的人真的不是我……」

邹警官几乎要笑了:「那是谁?」

「娜娜。」

「娜娜又是谁?」

终于到了我等待已久的关键部分,我压抑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努力控制表情,看似平静地,目睹章文如何失去斗志,变得颓丧。

他抬起头,曾经无可动摇的强势地位已经调换了位置,似乎在思考用怎样的措辞,可以让他的过错听起来轻一点。

「娜娜……杜梅知道,她是厂里出纳,今天跟我一块回来的。」

「你为什么说是她偷的呢?」

「因为她之前就拿过杜梅的一副耳环,」章文看起来彻底放弃了,「我知道她有点小毛小病,价值不高也就随便她去了,但我真没料到她胆子那么大……当我瞧见她把手镯套进腕子的时候,恰好杜梅给我发消息,说她没去成上海,正在回来路上。」

章文的声音在不断落下的暴雨中显得空空荡荡,他说话很轻,但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

「章文,娜娜来我们家,不止一回了吧?」我看着他的眼睛问。

他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杜梅我错了,我一直想告诉你的,这件事我不会再继续下去……」

一旁警员打断他:「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这个叫娜娜的住在哪里,赶快去找她。」

章文还是摇头:「不用,肯定还在附近。」

「什么意思?」

他看看我:「你回来的太快了,我们收拾好房间,娜娜根本来不及从正门走,那样肯定会撞上,我们家不是在二楼,又没装防盗窗么……」

所有人顿时明白过来,一起看向朝北小阳台,那里最靠近垃圾房,平时没人会去。

「可是……」我眯起眼睛,试图做出理解章文意思的样子,「可那儿下面都是垃圾啊,而且刚刚那么晒,现在又下大雨,这怎么能躲人?」

章文苦笑:「那会功夫,谁还顾得上那么多,但邹警官,请你一定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娜娜居然带着手镯一起躲外头去了,我也很惊讶……」

恰在此时,楼下垃圾站内躲雨的环卫工人们发出了几声惊叫。

他们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东西。

房间里的四个人相互看看彼此,邹警官迅速拿起对讲机。

6

这座新造好的小区第一次如此繁忙地人来人往,警车进进出出。

暴雨已经过去,太阳重新从乌云后探出头,照亮地面的一汪汪水渍,暑气蒸腾,四周一点风也没有。

但终于,也都快结束了。

那时环卫工人们一边避雨,一边用水管冲洗垃圾房,谁也没料到在屋子最深的角落,居然躲着一个女人。

这个年轻女孩的周围是裂开的西瓜皮和闷闷盘旋的蚊蝇,邹警官说,正是这些垃圾成为了缓冲垫。

娜娜先是顺着落水管爬下,再跳在装满垃圾的大桶上,而没有摔伤她漂亮的小腿和肌肤。

娜娜原本打算乘着没人注意逃跑,偏偏好巧不巧,中午的垃圾清理车开进来,工人们堵在口字形垃圾站唯一的出口。

所以她别无选择,只能捂着口鼻,在大约十五平米的空间内越藏越深,祈祷事情快点结束,她好回去冲个凉。

我不知道当时跳进垃圾堆里的娜娜是怎么想的,夏天被泔水和腐烂食物泡软的秽物又湿又软,如同鼓鼓囊囊的虫腹。

她的身体会深深陷进去,同时垃圾袋瞬间挤破,腥臭汁液飞溅在身上、头发上……

女人不该为难女人,她原本可以等我离婚后,再同章文在一起的。

警方随后在娜娜躲藏的垃圾堆里找到了玉镯,刑侦处迅速在上面提取了一枚属于她的,完美指纹。

百万玉镯的失窃案看似落下帷幕,初步确定娜娜是犯罪嫌疑人,我和章文也将作为案件相关人员一同去警局做笔录。

然而,事情又有了反转。

女孩借用我家卫生间慢慢清理干净自己,被女警陪同着出来,那时她感到手腕一沉,见一副锃亮的手铐扣在上面。

女警推推她肩膀,拧开大门,娜娜仿佛这才意识到会去哪里,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她涌出眼泪,怎么也不肯就这样离开。

「不对,手镯不是我偷的,真不是我偷的!我就是好奇试戴过一下,警官你相信我,我没拿!」

我和章文跟在后面,闻言紧张地看了看彼此。

娜娜不太敢瞧我,只是含泪注视章文,目光犹如一只被遗弃的宠物。

「章文,你赶紧帮我说句话,我没拿镯子,你知道的呀……」

我的丈夫额头浮出一层汗,他站在那里,每一下呼吸都特别漫长,跟着默默地收紧手指,转头跟邹警官说。

「除了一副耳环外,家里应该还少过点别的东西。娜娜她……就有这样的习惯。」

娜娜愣住了,不太敢相信自己耳朵,脸上失去血色。

「你在说什么啊?上周,包括今天上午,就在这个房间里你怎么和我讲的?你都忘了吗?你现在要把我一个人推出去吗!」

大颗眼泪从娜娜眼眶里坠落。

章文飞快变化着脸色,呵斥她:

「你说话小心点!物证都在,还有必要多讲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复杂且期待地盯紧娜娜,语调仓促地涌过一阵暖意,「我知道你怕,但你别担心……你也就是一时糊涂,放心,工作我都替你留着,好不好……」

章文越说娜娜越不信,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似乎想要寻找到曾经有过的爱意。

但终于,她反应过来了,好像是在笑那样侧头擦一下眼泪,斜视章文。

「我看不起你,」她说,在满面泪痕中昂起下巴——还夹杂着骄傲。

「你可真是个孬种,对,你现在是安全了,脏水反正都泼我身上对吗?但我可记得你跟我说的,你老婆外面有人,你不想把厂,把镯子白便宜她。

是你想了个法子,叫我把东西拿走,反正你有保险不怕!我没拿,因为这罪名我担不起!

但手镯怎么会出现在我边上呢?一定是你把它扔下来的,对,你知道这小区没监控查不到,罪名我担,保额和镯子你拿!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章文完全被她的自白给震住,苍白地提高声音:「娜娜!」

「你不仅骗我,骗保,还骗她——」娜娜突然用手指我,腕子上的手铐哐啷作响。

「你说她生不出孩子,过阵子就让她自己走,还不想分她钱!如果我帮你,这一关你就能过去,厂里窟窿也能填上。

章文你要是像个男人,承认我只偷人没偷东西,说不定我会扛你一把!但现在既然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一起去警察局吧!我相信警察不会只听你讲的!」

娜娜冷笑着,丢下这句话率先离开。

我在旁边静静听着这些,盯着自己脚尖。

这是两个觉得我最碍眼的人,如今却变成他们彼此最痛恨的存在,然而我并不感到快意,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7

之后的事我没再参与,去警局做完笔录后,由邹警官开车送我回家。

或许是因为紧张和炎热,我的心跳依然很快,毫无解脱的快感。

我硬撑着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揿出几粒药片,囫囵吞下去。

但等我吃完药,发现邹警官还站在客厅,好像同安静融为一体,这房间里的东西他都看过了,此刻又被墙上几幅相片吸引了注意。

我很怕他,不敢问什么,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几步外,让他凝望照片。

「好一点了吗?」他察觉到我的视线,笑着问,接着又慢悠悠地重新看向照片,仿佛那上面有什么诱人的东西。

「其实……有几个地方我还是想不明白。」

邹警官笑容里那种观察猎物的兴味并未减少,我知道这一关逃不掉。

「你问吧。」

「既然是这么贵重的手镯,你怎么一点也不爱惜?——你看,你去上工的时候,买菜的时候都戴着吧?我不懂玉器,但也知道它很容易碎,一百来万,那么随便吗?」

邹警官指指面前照片,这是我和章文几年来的日常照,一共六张,挂在沙发后。

我懂他在暗示什么,每张相片里我都戴着这枚竹纹玉镯。

哪怕是坐在针车前梭皮鞋绑子,在我高高挽起的油腻工服下,也垂着脂白色,质地丰润的它。

是的,玉镯对我来说根本不是天价的古董,就跟日用品一样平常。

在冷透的空调房里,我冒出了汗。

「——是不是,之前你不知道它的价值?」邹警官还在笑。

「对……」我后退一步,感到脚跟触到墙壁,「镯子是章文奶奶的,当年就随便包着一块红布拿给我,前阵子中央电视台放《国家宝藏》,还有《鉴宝》之类,镇上很流行把老物件送出去鉴定,我也就是跟跟风,谁知道会是清代和田玉……」

「没关系的章太太,我知道一些文化公司就做这种生意,古玩鉴定啦,拍卖啦,只要你肯花钱就能搞个证。

譬如你那家,根本不是什么权威机构,说起来这种公司也是打了法律擦边球,啊,你别紧张,这种民间行为不归我们管,当然了,前提是没有犯法。」

邹警官又看几眼相片,没再提问,他终于打算走了,踱到玄关处又转过身来。

「对了,其实你今天,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去上海吧?」

此刻已是下午 4 点,被暴雨冲刷后的天空露出些黯淡的阳光,它们落在邹警官的眼睛里,挡住了瞳孔原本的颜色,令他的想法深不见底。

「什么?怎么可能……」

他打断我的结结巴巴,抬起手暗示:「你的病历卡。」

两本病历卡依旧放在客厅茶几,它们一旧一新,一厚一薄。

「你看了一整年的心理科,足足用完一本病例,这里有你详细的问诊记录、病情发展和用药情况。

今天你好不容易约到专家,这么重要的门诊,你却没有带上旧病历给医生参考,这合理吗?所以我想,你压根就不重视,因为你在出门前就清楚,会很快回来。」

他凝视着我:「因为和手镯一样,旧的病历卡也必须留在家,前者是饵,后者……你清楚,毫无必要。」

冷彻骨髓的感觉。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邹警官带给我的印象,当我在内心勾画陷阱的时候,却也有人潜伏在黑暗里,无声望着我布局。

他就是猎豹,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紧猎物,镇定自若,伺机等候,补上最后一击。

在他面前,无论我或者章文,都像孩子或野兔那样充满破绽。

但我并不害怕,或者说,弱小就是我的武器。

「我不懂你意思,邹警官,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我不太明白,你是要再审我一遍吗?」

他有些觉得好笑那样,头微微偏向一侧。

「不必了章太太,你很聪明,你懂得规则,法律上你是无辜的,那是他们两个自己选择的结果——你自己也说过,别人怎么猜测不管用,要有证据。」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周边厂房的住户们三三两两回到小区。

即便关着门窗,我也能听到邻居们用一种张语气,窃窃私语今天下午警察来过,带走一男一女的事。

接着一些烟火炒菜香味代替了楼下的垃圾臭气,我安静地,目送邹警官终于走到门边。

他的手按在门把上,再度回过头。

「可惜了这套房子,一直生活在这种气味里,对健康也不好。你可以去物业申请把垃圾房挪个位置,应该是能获批的。

事实也证明,在这个区域造平台对楼上住户不安全。而且,它的使命也结束了,不是吗?」

邹警官凝视我片刻,他紧了紧额上警帽礼貌告别,走进平静又日常的夕阳中。

我终于能把门合拢,坐到地上,紧紧握住一直在发抖的双手。

8

小镇没有秘密,章文和娜娜因为盗窃罪进了警局的事瞬间传遍周围,羊脂玉镯也将作为证物暂时留在公安机关那,一切结束后再送回我家。

但我已经对它失去兴趣了,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面前是半瓶酒。

镯子只是个道具,我早晚会把它卖了填工厂的欠款,然后同债务人老周商量,有愧于他的那张订单该怎么办,赔也好,重做也好,我不会逃避。

这是我身为现任厂长,必然要负起的责任。

当然了,我抿下一口酒,深深吸了口气,放掉一身的疲倦——也是作为布局者的责任。

天已经黑透了,月亮挂在树梢,我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沉默地和孤月遥望彼此。

显然邹警官已经知道,这个玉镯并非价值连城的文物,就是普通老玉镯子,十来万最多了。

给它大张旗鼓拍卖、上保险的举动显得十分诡异,但我当然有这么做的理由。

上海博物馆的馆藏品里有一枚和它完全一样的玉镯,那也是白玉,接近羊脂色泽,雕刻有细腻的竹节花纹,同我的放在一起几乎是复刻版。

那我自然认为,自己手上的这个老物件也是遗落的明珠,人人都有发财梦,这总不犯法吧?

当时我与橱窗里的藏品对视,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微微浮现。

随后的每一天,我给脑海中的想法精雕细琢,逐渐添上细节,同时也闻到了恶作剧和复仇的醉人香气。

紧跟着开发商通知收房,销售或许觉得女人很笨,故意带我看了垃圾房上的新家,骗我签字。

他并不清楚,这是送给了我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片拼图。

我知道玉镯必定会流拍,它不值一百万,没关系,只要能成为小镇焦点就可以,热衷八卦和打探消息的人们会主动帮我把诱饵撒给娜娜。

我去上海那天特意把手镯留下,章文会和往常一样邀请娜娜来我家。

只要她戴上,只要我算准时间,他俩便无处可躲,只有垃圾房一条路。

我的身边是只想收鉴定费的古董公司、故意用差房子骗我的房地产商、和有了二心的丈夫……

但要感谢他们,给了我最关键的证据——无辜。

邹警官猜到了我的整个计划,但那又怎样,我没做任何犯法的事,我只是把犯法的可能性放到他们面前,请他们自己选择。

正是贪婪,带来灾难。

十年前结婚,我从没想过婚姻这么复杂,那时我认为做好自己就可以了,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婚啊。

但其实远远不够,因为当婚姻经营到一定份上,就连分开也是要经过一番撕扯的。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终于卸下浑身重担,难过地笑了起来。

我趴在沙发上疲倦之极,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年轻的章文骑着自行车在厂房门口等我。我跳上后座,抱着他的腰,叹息他瘦得跟猴一样。

随后的他夸赞我优秀,说只要有手艺在,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接着单杠的验孕棒一次次触动他的怒火,他嫌弃我让他没面子,带不出去。

小镇四处都是窃窃私语,她们说,手镯价值可以大,可惜章太太的肚子没办法大呀。

首饰盒里一样一样少东西,章文怪我自己糊涂没脑子,我清楚他快要离开我……

梦境的最后是 24 小时前,我躺在新家双人床上,一边闻着浅浅臭味,一边听到身边章文熟睡的呼吸声。

羊脂玉镯放在床头柜,它质地滋润,刻着精巧的竹叶花纹,我看了一会,忍不住把它拿起来,在月光下慢慢抚摸它润泽的表面。

一百万,是如今嫁娶的平均花费,可我手里握着的,从来都是 0。

当眼前终于出现晨曦的光亮,我流下泪,不知道是不是在伤感最后一次抚摸它。

但是,勇敢一点,我对自己说。

计划开始了。

(全文完)

作者:狐狸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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