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时晕倒在厕所,被送去医院还碰到了前男友。
「没有怀孕」
「……」
「但是在备孕」
1
早知道会疼得死去活来,我晚上绝对不会炫那三个冰淇凌。
洗澡的时候,腹部传来一阵绞痛,我顾不得关上花洒,蹲在地上,头上的冷汗被温热的水流冲走,顺着脖颈流下来,积在了小腹处。
我忍着绞痛摸到了紧急报警的红色按钮,脚下一滑,便再也没了意识。
2
再次醒来的时候,前男友正拿着体温枪对着我的额头,「何姜宴,36.5 度,不发烧了。」
他穿着白大卦,胸口的口袋里别着一排笔,对身后的小护士交代道。
小护士看到我睁开了眼,轻推着江随的手肘,动作轻微又暧昧:
「江医生,醒了。」
他回过头来,我只得仰视着他,他在这种死亡角度下都是好看的。
刚刚醒来的时候,眼神仍有些迷离,我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有恶心、呕吐的感觉吗?」他用例行公事的语气淡淡地问道。
「没有,没怀孕。」
他身后的小护士捂嘴低笑。
他俯下身,摸着我额头上的伤,好痛。
我严重怀疑他是在报复我,报复我三年前甩了他。
我和他的鼻息缠绵在一起,「我是说你头上的伤,做个 CT 吧。」
身后的小护士动笔开始安排时间,我出声制止:
「不用了,我在备孕。」
小护士停笔又划掉了我的名字,江随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紫:
「再检查一下外伤,观察两天,没有严重症状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他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掀起一阵微凉的风,夹杂着墨臭味。
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味道,也算小怪癖吧。
他期末复习的时候,会带着板砖一样的书去图书馆,我经常趴旁边闻着他书的墨臭味入睡。
时间久了,我觉得我们身上都散发着同样的味道。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
3
第二天,他又要安排人给我做胃镜。
「我没事了。」
我一字一句地反抗着。
「头没有大问题,但你是腹痛引发的晕眩,还是建议检查一下,防止再出现这种意外。」
他合上查房记录,盯着我的额头说。
「无痛胃镜,不痛的。」
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不过也只有一瞬。
「那……打麻药对我备孕有影响吗?」
我挑起眉,故意挑他不爱听的说。
他的脸色果然撑不住,又变得煞白,抿着唇,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会,两天就代谢出去了。」
我将小臂交叠枕在头下,示意随他安排。
一行人查完房后走出了房间,他又绕了回来,站在我床边:
「昨天,我帮你把住院手续办了,微信加回来,钱转我。」
我白了他一眼,当场把钱转了过去,我会赖你的钱?
他手机响起微信消息,却并未见他点开。
「对了,明天全麻,最好有家……有人陪同。」
他收起手机,嘱咐道,语气又变得冷冷的。
「知道了,江医生。」我翻身背对着他。
他的身影投在玻璃窗上,和窗外的绿荫交叠在一起,映出了他年少的样子。
4
很多纠缠不清的故事仿佛都在夏日,知了在树冠深处聒噪,透过教室的玻璃窗传来变了调的白噪音。
公共解剖课上,他的实验台就在我对面,实在是生得漂亮。
眉星剑目,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白皙的皮肤甚至能看到红血丝。
在一众劳苦学生中出落得像是院长前来考察。
我没忍住,偷瞄了好几眼,不然也不会发现他不忍心处死实验兔。
我上前代劳,拎过兔子打了一管空气,兔子蹬了蹬腿,在他面前撒手人寰。
自此,他发誓和我势不两立。
5
第二天,我被推进手术室,医生拿起针管插入我的肘静脉,微凉的药顺着血管慢慢流入体内。
我撇过头去根本不敢看,模模糊糊感到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慢慢地,药物开始发挥作用,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我们又在图书馆里,江随将我环在怀里,我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他的专业书。
突然,他转身离我而去,白色的衬衣留下一个幽灵般的背影。
在我们纠缠不清的青葱岁月中,多少次看到的是对方的背影?
6
过了很久,我才从梦里沉沉地醒过来。
醒来后,我发现来给我量体温的小护士总是憋笑,忍不住和其他人对视后又低头噙笑。
我无奈只得抓个小护士来问。
「何小姐,从手术室出来你就一直在喊江医生的名字。」
!!!
怎么会!我呆愣在原地,只剩瞳孔在高速游走。
「麻药劲儿过去的时候都会胡言乱语的,大家都一样,不会笑你的。」
你们明明就在笑,根本就没停过。
「那……江医生也听到了?」
我颤抖着问道,将护士的衣袖握得更紧。
「江医生一直陪在你床边,全被听去了!这有什么,你刚送来的时候裹着床单也是江医生就诊的……」
我的手慢慢从她的衣袖上滑落下来,窗外的夏蝉无休止地聒噪!
烦死了!
我将头蒙在被子里,真想赶快离开医院,现在,立刻,马上!
7
我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晃了晃神,嘶吼过的喉咙像在石砾上摩擦过般灼烧着。
江随又来查房了。
我想躲进被子里,可现下头晕得很,只能眼看他一步步逼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递过床头的一杯水,例行问道。
水是温吞的,掌心像泡进温泉般舒展开了。
我实在焦渴难耐,仰起头就灌了起来。
他想摸我的头,旋即又停在半空中,皱眉柔声道,「慢点儿,这样喝水不好。」
我没理他,将水喝得一干二净,长长舒了一口气。
「啊~活过来了。」
我仰天长叹,左手边病床的小姑娘撵着自己的酒窝朝我笑了笑,「羞羞。」
我回敬了她一个鬼脸,将水杯递出去。
他自然地接过来,望着杯内壁缓缓滑落又快速凝聚的水珠,低声道:「早知道就给你倒半杯了。」
「对了,我今天可以出院了吗?」我收起鬼脸向江随望去。
他的目光来不及收回,旷远深邃的眼眸落到我身上,被我捉住后,有一刻的不安和仓惶。
「可以出院了,但最好有人来接一下。」
他总坚持见我的「家属」,我怀疑他根本不相信我的鬼话。
「不用了,自己能走。」被子里的手机轻振了一下,是江随的红包退款。
「住院费收一下,退回来了。」我拿起手机朝他晃了晃。
「知道了,过两天来医院找我换药。」
他转身走出了房间,那瞬间带起一阵清新的风,好像是薄荷。
在逼仄的病房中,是一阵勃勃生机。
这是我喜欢过的味道,并曾十分固执地将家里所有的洗漱用品都换成了这个味道。
江随说,「种棵薄荷都会被熏死。」
8
我出院时是周六,闷头睡了一天后,顶着一块扎眼的纱布去公司。
新来的组员高晌立马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姜宴姐。」
高晌,天天开辆超跑来公司体验人生疾苦,嘴甜话多的小富二代被塞到了我们组里体验生活。
「在公司,叫我组长就好。」
我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毫不遮掩地堆起假笑纠正道。
「是是是,组长组长,你这……都这样了还来上班?」
高晌往嘴里塞了块西瓜,鼓鼓囊囊的嘴里挤出几个字。
「全勤没有了,年终奖总要冲一冲,回你工位吃,别烦我。」
我拿起桌上的蓝色文件夹,盖到他的西瓜果切上,催促道。
屋内的空调吹来一阵凛冽的凉风,我不由打了个冷颤。
正收拾文件的时候,微信弹来一条消息,回罢,我顺手点开下边和江随的聊天框。
江随的住院费又超时退回了,我心中的烦闷被推到了顶点,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没想到,那边即刻接通了。
他从没这么快接过电话。
我愣了一下,甚至都没想好该如何质问他。
「咳咳,住院费又被退回了,我最后发一次,你不收我就再也不给了。」
电话那头,我听到他的气息加重了。
他紧张时总会这样,我之前同他讲过,他却矢口否认。
可明明他第一次和我告白时就是这样的。
9
上次得罪他后,我托很多人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每次和他聊天,不管在聊什么,我都会在最后加上一句客服体,「亲亲,真的很对不起你的实验兔。」
我发到第 467 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说这件事面谈。
我以为这件事终于要和平结束了,他却重着呼吸和我说,
他喜欢我。
当时他的气息缠绵,胸膛不住地起伏,像是春日煽动飞扑花朵的蝴蝶。
「喂,能听到吗?今天记得来找我换药。」
我定了定神,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哦,知道了。」
我完全被他的呼吸扰乱了心绪。
再抬头时,外边已经乌云密布。
「诶,组长,西街那边有家特别好吃的馄饨,我请你啊。」
高晌不知何时飘到了我身边,嘴里塞了个不知哪家姑娘投喂的枣夹核桃,甫一开口,都是健康的味道。
「不去,我去医院换药。」
我正往包里塞着钥匙、口红、充电器……突然想起来医院就在西街,现在估计也不好打车。
我拿出一百分的谄媚,「高晌啊,组长平时对你……」
「停,明白,顺路,上车!」
高晌咽了一大口枣肉,将枣核横咬在齿间,弯腰做出大义凛然的「请」的姿势。
可以,上道!
我们驱车来到西街的医院,坐下的瞬间,我觉得我似乎是坐到了地上。
看着高晌左手四指轮转敲着方向盘,以及那期待夸奖的小表情,我还是把吐槽咽了回去。
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闭嘴吧。
10
到医院的时候,已不再落雨,夜幕遮住乌云,互相映射着深蓝色的寂寞。
江随靠在就诊室的门框上,白墙映在光滑的地板上,将他的影子向更远处拉去。
活脱脱一个幽怨的小媳妇。
我咳了咳,物理打断了高晌对我的声波攻击。
「我去换药,在外边等我一下啊。」
「得嘞!」
啊,世界终于清净了。
高晌将我送到江随的诊室门口,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将车钥匙套在食指上顺时针飞旋。
我径直走进了诊室,江随紧跟在身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脸色阴沉得像是要融入这夜色中。
「换药吧。」
江随并没有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就站在我身前,拆起了旧纱布。
我的头正好抵在他腰的位置,他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我的额头上沾了些雨水,四角纱布已经翘起一角,像是顽皮的发尾。
他回了回神,开始沿着那一角扯掉着医用胶带,「他那辆车,我也有。」
他回身拿酒精棉球时,扬着语调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许是看到了高晌的钥匙。
「我知道。」
11
江随家有辆一样的车。
我在高晌第一次来公司招摇的时候就知道了。
大学的时候,他偷开家里的车要带我去约会,开来辆极其俗气的大红色超跑。
我和他面面相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喜庆的颜色,没开几步,车底盘又卡在了限速带。
学校周边的油漆减速带叠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色油漆,狗路过都要抬个腿,也是难为这车了。
「它本来是黑色,超酷的。」
我们被迫下车后,江随辩解道。
「然后我爸说,红色招财。」
我望着他,嘴角的笑意有些藏不住了。
「所以,真的招来财了?」
「嗯。」
他一脸真诚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逗得我前仰后合。
此后,只要在街上看到大红色跑车我们就会相视而笑。
12
「还是红色的那辆?」我揶揄道。
他显然也是想起了那喜庆的红色,听出来我语气中的嘲弄,向下按了按我的头,敷上了块干燥的纱布。
「我不是说那辆,我又买了个新的。」
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却愈发觉得好笑,低头嗤笑,肩膀不由得抖着。
「咳,你们都没带婚戒,是……还没领证吗?」
他还在试探备孕的事情,并且显然把屋外的高晌当成了「莫须有」孩子的便宜爹。
我抿了抿嘴唇,开始信口胡诌:
「嗯,说是生个儿子才让过门。」
「何姜宴!」
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咬牙切齿地喊我全名。
「姜宴姐,好了吗?老板说馄饨下锅,就等我们了。」
高晌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我的恶作剧。
「来了!」我朝屋外喊道。
「江医生,一起吗?」
我出于礼貌邀问了一句,毕竟他们也不熟,我以为两人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我绝对低估了这两人的社交能力。
「好啊!」他挑眉看向我。
「医生不忙的话,一起来啊!」
两人的声音从屋内外同时响起。
13
夜色中,我们一行人拐进了附近的小巷,苍蝇小馆积聚而生,散发着城市的烟火气。
馄饨的味道确实不错,新鲜的荠菜仿佛绿色的翡翠,和肉团拌在一起,被包在薄如纸翼的馄饨皮里依旧张扬着。
我正往嘴里塞馄饨的时候,发现江随正盯着高晌看,我直起身咳了咳,打断了他的目光。
「高晌,把小料递我一下。」
高晌放下筷子,将桌边的小料递了过来,我正乐此不疲地放葱花时,高晌指着自己的那碗翡翠馄饨说道,「姜宴姐,加点香菜巨好吃。」
「我……」
我还没开口,身旁的江随接过了话头,「她不吃香菜,你不知道吗?」
我平时不会特意去吃,但……这个看起来好像不错。
「我……也可以吃一点。」
我手起刀落,夹了一筷子香菜摁到馄饨汤里。
香菜在汤里浸了浸,又带着油水浮了上来。
江随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将香菜一根根挑到了自己碗里。
高晌看着我和江随的迷惑行为,问道,「你们之前认识吗?江医生怎么知道你不吃香菜?」
江随挑眉玩味地看着我,逮着一块馄饨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
「我们……校友,我学药学,他学临床,大二一起上过公共课,是吧?」
我撇过头去看他,他低头将戳碎的馄饨一块一块捞起。
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哦,这样啊。」高晌神经大条地埋头接着吃了起来,江随也再没看我。
当江随的目光不再追随我的时候,我就会很没有安全感。
之前我曾效仿电视剧,对他说过一句情话:
「我多喜欢,你在人群中凝视着我的那个画面。」
14
直到周末,他再没出现过。
周末那天我觉得浑身乏力,索性关了闹钟闷头睡了一天,半梦半醒中微信电话一直在嗡嗡作响。
「喂?」我确实还没睡醒,尾音不知飘去了哪里。
扬声器中传来江随清冷的声音,「你没事吧,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只是困得要死,不知道算不算病啊。
「没……没事。」
我趴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那个……我看你填的住址在天抚小区。我顺路去那边,要不要……」
以前他哄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好啊,我要喝白米粥,不加糖。」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江随就拎着白米粥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进来吧。」我裹了件毯子去开门,他逆着光站在门口,米白色的衬衣透过光描摹着他的腰身。
「我看你运动步数一点没动,你一直在家里睡觉?」
怪不得他会问我有没有事。
我眼角不由有些湿润,如果三年前有这通电话,或许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接过他手中的粥,盘腿坐在茶几旁拆了起来,「来点吗?」
我抬头问道,他摇了摇头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吃过了,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这么多觉?」
「我……」我刚要开口,他冷着脸说道,「别跟我说你怀孕了。」
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没什么,就是困。」我吞了口热粥,白米熬出的糨糊包着泡发的白米粒,软糯可口。
「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那个高晌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将手肘拄在膝盖上,身子向前探过来,眼神中满是关切。
客厅昏黄的光打在他的头顶上,发丝的边缘发着光,像是夏日耀目的树叶。
「不是我多管闲事,他家里有点钱,生个孩子再结婚这种鬼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就算说得再天花乱坠,结婚的事未必可以自己做主,你看我哥……」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我真的还是几年前不谙世事的小孩。
「骗你的。」我插嘴道。
「哪句话是骗我的?」
他不甘心,还要探究到底。
「江随。」我突然很想叫一叫他的名字。
他眉间微微颤抖,试图在我脸上寻找答案。
「我一点也不想你。」
他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应答。
「从我们医院重逢开始到现在,我的每句话都是骗你的。」
江随,我好想你。
15
「江随,你知道吗?我这儿有个疤,那次磕到床角,缝了三针。」
我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疤痕,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但依然可以摸到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三年前,我研究生毕业成为一名社畜,江随则依旧每日在病房打转。
我经常好几天看不到他的影子。
出差前,我想给江随发个消息。
打开对话框,发现两天前发出的消息还没有收到回复。
我心中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去,打了几行字又默默删掉。
半夜忽然觉得肚子疼痛难忍,但还没来得及挣扎着给自己倒杯热水,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比黑夜更深的暗色,灵魂像是被人拖拽进了无尽的深渊,任人摆布却无可奈何。
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群人围在我的病床前,我仔细寻找着最想见到的面庞。
没有,江随并没有出现。
突然,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姜宴,没事吧?」
是高竹宣。
高竹宣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我都忘记了,她就在这个城市工作。
我来不及细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费力地伸出双臂,我好想有人能抱抱我。
竹宣温暖的掌心接过我的右手,另一只手将输液线仔细向上提了提。
「没事了没事了,醒了就好。」
她穿过人群坐到了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轻拍着我的背。
周围人见我醒来,默默散去,同事小谢和酒店的负责人去走廊商量赔偿的细节。
我将头靠在竹宣的背上,恐惧和委屈将眼眶中的眼泪全盘推出。
直到下巴处感受到一丝湿润,我才抽了抽鼻子,从她怀中起身。
「给你……弄脏了。」我用手背用力地抹着竹宣肩上那不规则的泪痕。
竹宣握住我的手腕拉回被子里,医院被子粗糙的纹理在手背上留下了一条白色的划痕。
心上那个一直不愿去触及的伤口也在默默渗血,毛细血管在伤口处爆裂又寂静,留下大大小小的血痂。
「竹宣,拿我手机给江随打个电话。」竹宣为难地抿了抿唇。
「我打过了,他……他可能在做手术吧。」
「拿过来吧。」
我眼神中填满了赴死般的坚决。
这段感情,不就是行将就木吗?
「嘟嘟」声一顿一顿地在病房中回荡,我的心也变得空荡荡。
「竹宣,我累了,我不想再期待了。」
我按下了红色键,也给我和江随五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16
「家里大大小小的桌角都包上了泡沫,浴室、卧室都有报警器,江随,因为我不敢再期待了。」
我蹲在沙发上,用毛毯将自己紧紧裹住,我别过头抿了抿唇,将眼泪咽了回去。
「对不起,宴宴,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那天……那天我在……」
江随不住地道歉,他在努力回忆着我们分手的那天。
那天对他来讲未必有那么重要,他支吾了很久也没想起任何细节。
「你在临床考核,那天是考试的日子。」
我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接电话,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终结我那每每期待又每每落空的日子。
问题根本不在那通未接通的电话。
他皱眉望向我,我低头抠着沙发上一条三公分的线头。
我用食指和拇指将它捏住,但根本用不上力气,线头又从手间溜走。
我一遍一遍地揪着,眼泪不争气地滴落在手背上,江随单膝跪在沙发前,挺直上半身将我和毯子揽在怀里。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不住地道歉。
我知道不能全怪他,可我不知道该去怪谁。
之前竹宣分手的时候,我和江随在江边夜色中荡着腿,一晚上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后来发现,原来爱没有形状,无奈也没有。
后来,我不知自己是怎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傍晚,外边明灯高悬映在黑色的江水中,江随已经不见了。
我起身去倒水,桌上已经被收拾干净,毯子规规矩矩地折好叠在抱枕下方。
我将自己扔在沙发上,抱枕被我的重量弹起,我拉过抱枕捂在肚子上,呆呆地望着前方。
这时,沙发缝里的手机传来突兀的铃声,一声一声嘶哑地扣着夜色,我看了一眼屏幕。
「高晌来电。」
17
高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地传过来,在凝重夜色中回荡。
「组长组长,救救我,我开车出了点小纠纷。你是不是住天抚那边,过来帮帮忙吧。」
高晌一顿疯狂输出,听得人头晕脑涨的。
「你先看看人有没有事,把地址发过来,我现在过去。」
我随手拎了件外套,高晌发来的地址就在小区西边,走路三分钟也就到了。
相隔很远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他的爱车,旁边的马路牙子上蹲坐着一个身穿白 T 牛仔裤,高马尾的女孩。
不过,怎么有点眼熟?
「高竹宣!」
那人闻声将头抬起,眼眸中尽是疲惫,凌乱的发丝在额头上四处倒戈。
「你怎么在这儿?」我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你没事吧,撞哪儿了?有没有受伤?」
我蹲坐在竹宣旁边,仔细打量着她,顺手拨弄着她额前的碎发。
「你也是,后脑勺开车是不是!?」
我转过头,埋怨着还没搞清楚状态的高晌。
「冤枉啊,我就靠路边打了个电话,我都不知道撞没撞上,我说带她去医院她也不去。姜宴姐,幸亏你们认识,咱们先去医院吧。」
高晌小嘴叭叭地辩解道。
「撞哪儿了,先去医院吧。」
我馋着竹宣准备起身。竹宣看看我,又将我摁下,将头埋在双膝。
「真没事,我是看他不像好人,没敢跟他走。」
高晌吸了一口长气,「我……我不像好人?你去问问……」
「好了好了,这样,高晌请我们吃个饭,这事儿就两清了。」
我朝高晌使了使眼色,竹宣虽平日里脾气温和,可是犟起来的话我都拿她没办法。
「就这么定了,地址发你,我们打车去。」
我拉着竹宣上了出租车,小半年没见,她好像又瘦了,我捏着她的手,一路叙旧到了餐厅。
下车时,高晌已经在门口等我们,钥匙在他手指上飞旋,在城市变幻的灯光中闪着斑驳。
他高高抬手示意我们过去,落座后,将菜单推到我和竹宣面前,自己则殷勤地倒着茶水。
这时,对面餐厅走出来一个长发大波浪的美女,我杵了杵竹宣,「看,美女!」
竹宣沉了沉眼皮,嘟起嘴低嗔道,「别这样盯着人家看。」
「诶,你说这是去约会还是相亲啊?」我翻着菜单,仍然不死心地问道。
竹宣勾了两个素菜,将菜单合上,「我赌相亲。」
我们正头抵头偷笑时,余光中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江随和他的哥哥江逸。
我探过身向前遮了遮,远远地朝江随摇头。
没想到,两人就这样径直走了过来。
江随的哥哥江逸大我们五岁,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三时,我拉着竹宣来到报告大厅参加校庆典礼。
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和学生会的工作人员交流大会细节时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袖口,站在人群中非常耀眼。
我用手肘碰了碰正低头签到的竹宣,「我要是单身的话,就不会放过他。」
我挑眉朝她不怀好意地笑着,路过的蚂蚁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竹宣收笔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人群,「还好吧。」
她对帅哥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是人就会有软肋,她是个十足的声控加手控。
巧了,江逸上台一开口,我就知道,完了,竹宣坠入爱河了。
他们的恋爱极其低调且隐蔽,以至于我和江随在电影院撞破他们的时候,只能大眼瞪小眼,谁也拿不出句像样的八卦。
本科毕业那天,江逸带着一大捧花来到了毕业典礼,怀中的向日葵耀眼夺目,我以为那是竹宣璀璨生活的开始,没想到是一场灿烂盛大的谢幕。
此后,他们再没见过面。
18
「好久不见。」
江逸眼眶微红,却仍十分有风度地朝竹宣伸出手,眼神落在她高悬的马尾上。
竹宣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菜单,目光灼灼,简直要盯出个洞来,场面一度很尴尬。
我起身握住了他的手,「咳咳,江逸哥,好久不见。」
江逸的薄唇紧闭,眼神未移开半分,高晌只当我们是老友叙旧,还在殷勤地为竹宣添茶。
江随舔了舔唇,说道,「哥,我们先回去吧,车已经到楼下了。」
江逸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高晌,「介意拼个桌吗?」
高晌没心没肺地说着可以,江逸在我们对面落座后,竹宣再也坐不住,扯着我的衣袖要离开。
江逸却抢先一步,挡在了我们前面,眼神深邃地望向我的身后。
「高小姐,借一步说话。」
竹宣贴在我身后,低声斟酌着这句「高小姐。」
「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说罢,她和江逸一前一后离开了餐厅。
竹宣的骨架很小,江逸走在她身后,像是能将她揉进怀里。
「你哥来相亲?」我扭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江随像是被偷袭了一般。
「那就是真的了。」
「家里一直给他介绍,他总是不满意。」
江随夹了一颗花生米添到了高晌的菜碟里。
「辛苦了,以后在街上看到我哥躲着点走。」
高晌不明所以地望着那颗红帐子。
确实,这个家没有你可怎么办呀?
我皱眉望向高晌,又给他添了一颗豆子,多吃点啊。
19
最近,搁置许久的对门又热闹了起来,一大早就有搬家公司在叮叮咣咣。
我顶着黑眼圈走进电梯,和一条绿色的沙发同挤在逼仄的空间里。
这个绿色沙发,之前我也缠着江随买过,我觉得和家里的薄荷口味很相配,江随皱着眉点了点头,反正他拿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这位新邻居十分神秘,整整一周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直到江随发来一条消息,「晚上有空吗?」
「加班。」
我甩过去两个字,又将头埋进成山成海的文件中。
手机仍在倔强地振动着,拄在旁边的手肘有些微微的酥麻感。
「乔迁新居,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不吉利。」
附赠一条定位,这……不是我家的地址吗?
脑海中闪过电梯里的那件绿色沙发,他不会就是我的新邻居吧?
果然,十点我加班回家的时候,江随正靠在电梯对面的墙壁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
看到我后,他将自己从墙壁上拉起,冰凉的墙砖在他的白色衬衣上留下了一道冰凉的印记。
「你回来了。」
他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外衫,仿佛他一直都这样等我下班一样。
我望着他笑了笑,有一瞬间,我是十分贪恋他的温暖。
「呐,给你准备的乔迁礼物。」
他将我手中的红酒郑重地收了起来,引我走了进去。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一股熟悉的薄荷味扑面而来,江随走在我身后将房门关了起来,走廊中最后一丝昏黄的灯光也被挡在了门外。
「江随,你家灯在哪儿?看不到了。」
我僵着身子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向前摸索着。「我开灯了,可能会有点刺眼。」
他的气息在我头顶上加重了频率。
我抬手捂住双眼,只在食指和中指间留下一条窄窄的间隙。
屋里的灯并不是惨淡的白光,江随将柔和的灯依次打开。
透过指缝,异常熟悉的家具和布置撞进了我的眼里。
他把我们曾经的家搬了过来。
「有的家具旧了,我托人找了差不多的。」
三年前分手时,我还在外地,让他把我的东西快递到了公司。
这个家,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我眼眶有些湿润,又不想被江随看了去。
我借口灯光刺眼,抹了抹眼睛,灭掉了客厅的一个灯。
「怎么,江医生要跟我再续前缘?」
我欺身将他围在沙发上,手指在他的胸膛顺时针画着圈。
「别这样,宴宴。我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他的眼神过于真诚,我反而像个逼良为娼的纨绔子弟。
说着,他从身后腰窝处掏出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可以收下这个吗?」
我心中一惊,怕不是直接来真的?
我收起围住他双腿的膝盖,挪向了旁边的单人沙发。
他拿着丝绒小盒靠过来,手臂抓住沙发的扶手,微微爆起的青筋显得性感诱人。
现下是严肃的时刻,可不能被美色忽悠过去。
我将目光从他眼中抽离出来,打开了他手中的盒子,黑色的丝绒布上躺着一把金灿灿的钥匙。
「嗯?」我挑眉看向他。
他合上盖子,将它推握在我的掌心,弹力使得盒子在我手中微微一震,带来一丝酥麻感。
「你住的那间,我续租了十年,以后要是吵架了……」
他的气息变得有重,胸膛在空荡荡的房间起伏。
「你可不可以去我能找到的地方。」
昏黄的灯光笼罩在我们四周,我起身捂住了他的双眼,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泪痣在我掌心微微颤抖,喉结在紧张地滚动,双手慢慢攀上了我的腰间。
现在没名没分,只能点到为止,我松开双手直起身,向餐桌走去。
「什么好吃的呀,江医生?」
他在原地愣了愣才慢慢靠过来,「打开看看,我去热热吧,你先坐。」
他应该是很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的色泽有些黯淡,但他厨艺一直很可以,即便红烧肉已经成了酱油色,看起来还是很有食欲。
江随端起两盘菜走进厨房,我端着汤跟在他身后,凉掉的蛋花汤溢出丝丝腥味。
我放好汤后,重新坐回了餐桌上,托着下巴望向他忙碌的背影。
他系上了一件黑色的围裙,黑色的带子系在他的腰上,光影勾勒出他影影绰绰的腰身。
「看什么呢?热好了。」我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他端着两盘菜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
「没什么,我送你的礼物呢?拆了吧!」我探头说道。
他不明所以,我跑去将礼物拿了过来,贴在脸颊边晃了晃,「乔迁宴当然要来点小酒!」
他目光沉了沉,叹了口气,「你那一杯倒的酒量就算了吧。」
「快快快,酒杯呢?」我不顾他阻拦的目光,自顾自拆了起来。
没有一杯,喝了三口,我就开始有些上头了。
我盯着江随的目光有些发飘,甚至他什么时候送我回家的,我都记不太清了。
半夜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我望着天花板缓了缓神,才想起来我是在自己家。
窗外,城市已经陷入了寂静,明亮交错的灯光像是一张纠缠不清的蜘蛛网。
我起身倒了杯水,回身看到客厅里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想起来了,江随说今天也有礼物要送给我来着。
我盘腿坐到地毯上,拆起了箱子。
20
箱子里是错落的礼物,一只毛绒绒的魔鬼鱼。
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去了海洋馆,从走进三楼的海洋隧道后,我一直在追拍魔鬼鱼,江随贴在我耳边问道,「这么丑,到底有什么好拍的?」
正要回头解释的时候,路过的熊孩子撞到我的手肘,手机摔了下去,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我新买的宝贝手机呀!
还是江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机。
「在你眼里,我不会和它一样吧。」江随假意将手机递给我,又把胳膊举高。
「怎么会?」我踮起脚去够,他又向后仰去,我们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在水平扶梯上以怪异的姿势向前行进。
「算了,你拿着吧,我刚好累了。」
我抬头盯着隧道里翻飞的魔鬼鱼,它们舒展着宽大的翅膀在水中飞翔。
「你不觉得它们很自由吗?」我盯着魔鬼鱼说道。
他把手机递回给我,轻轻揽上我的腰,人群的嘈杂声在四周鼎沸,我和江随安静地享受着自由。
后来我翻看那天拍的视频时,发现江随入镜十秒钟,镜头㨃在他的脸上,抖动下更勾起了人的好奇心。
我把这段视频单独截了下来,还选了一张当作聊天背景,后来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拉着我亲亲来抵消版权费。
纸箱里还有一只变色的雨伞,有次我们出门走到一半下起了暴雨,我们两个人凑了二十个积分在奶茶店买了一把变色的雨伞。
我们两人共躲在一把小伞下,伞面真的慢慢变成了青蓝色,我拽着江随的衣袖让他快看,他被我一扯,失去了对伞的掌控,伞在狂风暴雨中乘风而去。
我们捂着头,又狼狈地狂奔回教室,想想那天,真的是又倒霉又搞笑。
我一件一件地扯着纸箱里的东西,每件东西上都系着一个标签,上边是八位数的日期,都在我们分开的三年内。
我望着屋外,睡意全无,拿起手机给江随发了个微信过去。
「江随,我睡不着。」
发完后,我望着窗外斑驳的灯光发呆,这个城市总有人是清醒炙热的。
这时,手机传来「嗡嗡」的振动声。
「那……」
「我可以去找你吗?」
胸中藏着过于炙热的感情,有些话会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
「可以。」
我抱着夏凉被、手机和钥匙,真的在大半夜跑去了对面。
江随刚好打开了门,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等我。
我抱着被子跌进了他的怀里,他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揽进屋里。
「要不我睡沙发?」他强撑着眼睛看向我。
「不用了,我看你都要困死了。」我推着他进了卧室。
奈何夏天实在是太热,我们各自抱着夏凉被背对背睡去。
「江随,那些礼物,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我平躺过来,转头问他。
「看到这些,就会想起你,就……买回来了,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大箱。」
他也平躺过来,将被子浅浅地搭在肚子上。
「说真的,你再不出现的话,我都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了。」
他扯着嘴角苦笑了两声。
我在黑暗中摸到了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悠悠地画着圈。
「对了,你哥和竹宣怎么样了?」
「嗯……没听我哥说,但吴嫂说我哥最近都是凌晨一两点才回去,不好说。」
他觉得手心有些痒,反手将我的手握住。
「竹宣来这边出差,下周就要走了,忙得都见不到人。」
他将我的手朝掌心握了握,「睡吧,定闹钟了吗?」
「八点半。」我深呼吸也准备下半场的睡眠。
「那我比你早,走的时候会轻点。」
「你必不可能吵醒我。」我闭上眼,举起另一只手的食指朝他画了画。
「好了,睡吧。」
他又将我的手握住,塞进被子里。
一夜无梦,第二天是被闹钟吵醒的。
我望着天花板,有发生了短暂的时空错位,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三年前。
我拿过床头的手机,滑掉了十分钟后再次响起的闹钟。
卫生间里放着新的洗漱用品,餐桌保温桶里有软糯的白米粥,红丝绒盒中静静躺着一把潘多拉的钥匙。
我突然起了贪念,想将这些尽数收下。
21
竹宣要回去了。
临走时,她终于有时间约我吃个饭,我没敢提江逸的事情。
但是,遗憾也是藏不住的。
正挑衣服的时候,她扯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出了神,我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喜欢就买,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正要看尺码,被她摁了下来。
她拉我走出了商场,闷闷地开口,「其实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没有结果,你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很意外。」
「我……说实话,我预料到你会喜欢他,但是真的会在一起我是没想到的。」我仔细斟酌着词句,尽量说得轻松些。
「他是家里的老大,不像江随可以自己选择职业和婚姻,我知道他有责任,大学的几年,我们不过是戴着镣铐在跳舞。」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人总是贪得无厌,都希望事事如意。」
我抚了抚她的背,「别纠结了,如果没有退路,就向前看吧。」
我们正坐着扶梯下楼,看到高晌在楼下朝我们招手,我看了看身边的竹宣,竹宣正无奈地望着他。
哦吼,看来是来送竹宣的。
怪不得高大少爷最近不迟到,也不早退了,我竖起八卦的耳朵朝竹宣靠过去。
「没有八卦。」竹宣一把推开我,无奈地摇摇头。
「是好事,总不能一直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吧。」我难得正经,竹宣抬眸的神情中都带着庄重。
高晌送竹宣去了高铁站,我一个人走去商场连廊上发呆。
突然好想去看看江随,今天周末,但是他很早就去了医院,不知道忙完了没有。
我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来到了江随的就诊室,现在还是他的就诊时间,我靠在房外望着他的房间。
门口座位都是挂号的患者,想我们大学上课的时候,他还不敢处死一只兔子。现在面对各种血腥的外伤场面,都不再胆怯。
我们总被生活推着跌跌撞撞向前跑,我这两年似乎也坚强了一些,我不再那么需要他每天陪在我身边,但我无比地确认我还爱着他。
「什么时候来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摘下手套,拍了拍我的肩膀。
「哦,痛!大哥,要不你打死我吧。」
其实还好,他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但我歪着头开始摆烂。
他脱下口罩狂笑不止,他之前就总说我长在他的笑点上,有次他不间断地笑了三分钟,江逸哥给他挂了一个精神科,成为了我一年的笑点。
「对不起,请你吃饭。」
他边笑边脱着白大褂,露出淡黄色的 T 恤。
「诶呦,这边有个人,天天蹭我的情侣装。」
我指着自己同色系的衣服假装责问道。
「我倒是想,不过这个真的是随手拿的。」他走到房间放好衣服,又小跑出来找我。
「其实,我有偷偷订了一家湘菜馆……」
他眼神偷偷瞄我,一副小人的模样,肯定是有奸计。
「好啊!」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幺蛾子!
到餐厅的时候还没有太多人,落座后喝着饮料,酸酸凉凉的酸梅汁顺着喉咙一路灌到胃里,我长舒了一口气,打了个饱嗝。
「这样喝水不好,你……说了又不听。」他想抢过我的水杯又被我闪了过去。
直到吃干净所有的菜,我还没有看到他的奸计。
饭后,我有些闷闷不乐地和他并肩在江边散步,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闲聊。
我却没什么心情,走了三五公里,我闹着要回家。
「再走一会儿吧,还早。」他抬手看了看腕表。
我扭过他的手腕,「还早,快九点了,我要睡觉了。」
我拔腿就往回走,气死了!
一路无话,我刚要开门,越想越气,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我拔出钥匙,转身挂在他身上,他身体微微僵硬,许是没有想到我这么主动。
「哥哥,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踮脚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他耳朵最是敏感,经我这样一拨弄,早已红到了耳跟。
我搂着他的腰,一步一挪地跟他走进了屋里,他刚要抬手开灯,被我摁了下来。
昏暗的夜色中,我扭身将他抵在门后,小臂搭在他的肩头,轻轻合起手指,将他围在怀里。
他的气息有些加重,喉结不安地滚动,「等……等一下,宴宴。」
我没理他,将他的推辞堵在了回去,轻轻撵上他的下唇,舌尖在他的齿间挑逗,他身体在微微发烫,我的小臂也跟着发热。
他慢慢攀上我的腰,开始回应我,我推了推他的肩膀,在夜色中露出得意的笑。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他揽在我腰窝的手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以更猛烈的攻势欺身向前,跌跌撞撞地扶着我的头来到了沙发上。
糟糕,好像玩大了,露。
我好不容易在他充满侵略性的吻中缓了一口气,低声道,「不行,今天真的不行。」
我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求饶的意味。
「非要招惹我,真拿你没办法。」
他抬手捋了捋我额头上的碎发。
「我去冲个澡,等我一下。」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又被他拿捏住了,可我不是来寻仇的吗?
我捂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从暧昧中回过神来,越想越气。
我踮着小碎步敲了敲浴室的门,「哥哥,我先走啦!」
浴室里传来花洒淅淅沥沥的声音,我的声音传到浴室,变得不太真切。
「什么,怎么了?」
他闻声打开了门,浴室里的热气从门缝中飘出来,江随发梢的水滴在他的肩头上,顺着胸膛一直流下去。
「咳咳,我先回去了。」
我收回了不怀好意的目光,咽了咽口水说道。
「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一分钟就好。」
他火速关上门,带出一阵氤氲的水汽。
搞什么鬼!?
我靠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茶几上的摆件,江随擦着头发从浴室走了出来。
「怎么了,哥哥,有什么礼物要送我。」
他俯下身趴在我耳边,「说真的,别这样叫我了。」
「呐,送你的。」他随手递过来一件衣服。
宽松的蓝色球衣,我要这个干什么?
我皱了皱眉,算了,还是走吧。
江随将我按回沙发上,非要亲手帮我穿上,我记得他以前还是挺有情调的。
我双目无神地任他摆弄,突然觉得脖颈上一片冰凉,我抬手抓了抓,摸到了一条项链。
22
白金的细长链上挂着一枚戒指,戒指上环绕着玫瑰花瓣的微雕,内壁上刻着江随的名字缩写。
「这……这是……?」我抬眸不安地望向他。
江随抿了抿唇,略微紧张地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戒指,我怕你不带,就套在了项链里。」
“何小姐,你愿意再次成为我的女朋友吗?”
他举起我颈间的戒指,眼眸中写满了真诚,湿漉漉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暖黄色的光芒。
「那……你会把我看得比你的工作还重要吗?」
我歪头问道,其实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他一时语塞,「我没办法保证些什么,但是会尽量……」
我笑了笑,将他搂紧怀里,在他耳边低吟,「我知道病人最重要,可不可以……把我们稍微往前放一放。」
我拎起他怀中的戒指,和我的款式相似,但是戒指更加宽大,内壁上同样刻着我名字的缩写,外壁的玫瑰花样式在指间起伏。
「好!」他将我抱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怀里。
「那……你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不给我?」我推开他,朝着胸膛捶了过去。
他佯装作痛捂住胸口,「你不是说过,晚上的情话要留到差三分十点的时候吗?说是爱你无期的意思。」
我绕着他的项链,心花怒放,嘴角是压不住的笑容,「什么情话,我怎么没听到?」
「我说,我爱何小姐,希望她愿意再次成为我的女朋友,未来成为我的未婚妻和妻子。」
他直起身,庄重地看着我的眼睛,深邃的眼眸中我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哦吼,想这么长远啊。」我收回目光,托起他的手扔上去又落回我的掌心。
「今天别回去了吧,我在沙发上睡。」他手腕收力,将手顿在了半空中。
「怎么?坚持不住啊,哥哥~」我故意在耳边吹气,又惹得他红了耳根。
他起身来追我,佯装要挠我肚子。说真的,什么都可以,挠痒痒绝对不可以。
我一个箭步冲到了卧室将门关上,靠在门框上深深地喘着气,不妙,出岔气了。
我疲软软地打开门,抬手示意江随休战,「我这几天体力不好,不然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江随轻拍我的背,向下顺了顺气,「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刚准备端起来牛饮一通,发现只有一个杯底,「要不你还是别给我倒水了,渴死我吧。」
我幽怨地盯着可怜巴巴的一口水。
「喝吧,喝完我去给你倒,本来就岔气,再那样喝水我直接送你去医院好吧,抬头张嘴。」
我充满委屈和怨气的眼神望向了江随,他全然不顾,灌完后又跑去厨房倒了一杯底。
「江随。」
我突然很想叫叫他的名字,确认这眼前的一切是否是幻影。
「在,怎么了。」
「没什么,叫叫你。」
江随,你会一直在吧。
23
江随不让我吃冰激凌了。
拜托,今天有 40 度诶!
我下班后猫进江随医院附近的一家甜品店,点了一杯心心念念的冰激凌球,三色球叠放在透明高脚杯上,比真的三色球还要诱人。
正所谓灯下黑,等吃完这杯刚好接他下班。
正在我侦查情况的时候,有人坐在了我对面。
「没微信,谢谢。」
我头也没回地说道,发觉对面气压不是一般的低。
我缓缓回头,发现江随板着一张脸坐在我对面,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周身散发出的冷气比我杯中的都要多。
一瞬间,我都想跪下老老实实交代罪行。
「那个……就吃了一口。」
我试图狡辩,他深深望了我一眼,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我从没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有些慌了神,踩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晚上吃什么?」
他来到超市的蔬菜区,低头挑挑拣拣,但从没抬头看我。
「红烧肉吧。」我低声在他耳边呢喃。
哪怕是三年前,我们也很少冷战,我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一路无话,我也闷了一肚子气,他拎着菜回家,我悻悻地跑回自己家。
身后锁孔转动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又传来钥匙碰撞的金属声,冰冰凉凉地在走廊上回荡。
江随跟在我身后,悄咪咪地进了屋。
我窝在沙发上开了包薯片,咔嚓咔嚓的声音在齿间迸发。
「别吃零食,马上开饭了。」
「不吃了,饿死算了,我死了你刚好再找一个。」
我也起赌气来,就着闷气一口气撒了出来。
「何姜宴,你这是说什么丧气话!」
他从厨房拔腿而出,站在沙发前质问我,眼底竟有些微红。
我的气势一下子被他盖了过去,磕磕巴巴起来,「我,我……」
他蹲下来,黑色的西装裤压在白色的地毯上,周围的白色绒毛被压得失了颜色。
「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宴宴。」
他半蹲着摩挲着我的胳膊,我也顿时没了脾气,那些说不上由来的情绪都揉成了水,夺眶而出。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的脸愈发模糊,江随抵上我的额头,「我也不是生你的气,我也生自己的气,你如果又出什么意外,你要我怎么办?」
「那天你跟我说了那件事以后,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怕,还有你在浴室晕倒的那次,如果不是及时送到医院,还不知道……」
他的额头微微颤抖,虚搭在我后颈的手有些发凉。
「没事了,不都过去了。」
「那不行,你答应我,以后我在场的时候才能吃冷饮。」
他的鼻息落到我的脸颊上,软软糯糯的。
「那你不生气了,我就答应你。」
话已至此,实在不好再继续谈条件了。
「我不生气,我哪敢生气。」
他脱身起来,伸手拉住我餐桌走去。
「不是,家里没油了。」
「刚好去我那边。」
这样下去不行啊,怎么这么轻易就被他拿捏住了,以后可怎么办。
【正文完】
【番外】
江随又开始忙起来了,总是成天见不到人。
我调侃他,「我们在一起是不是见不得人,不然为什么总是周末才有时间见个面?」
他笑了笑,亲了亲我的额头。
他每晚回来都会亲我的额头,他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清醒得很。
等他睡下再佯装不经意地盘上他的腿,搂上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这周末,江随买了好多快递,全堆在客厅里,简直要落不了脚了。
「江随,这买的什么?」
江随在厨房给我倒了半杯温热的牛奶,递到我手里。
「买了点防撞角,还有报警器。」
他弯下腰,拿起手工刀拆起了快递,「买这么多干嘛,我那边还有点。」
「还有别的地方要用。」
「呦,还金屋藏娇呢?」
我翘翘脚,挑上了他的裤脚。
「一会儿带你去看看房子,西城和新区那边各有一套,你看你喜欢哪边,我们就先包上。」
「房子?什么房子?」
「婚房啊!」
他直起腰,回身望着我,腰上的皮带扭出完美的腰部曲线。
「怎么了,结婚的事你还有别的安排?」他弯着腰,声音闷闷地从腹腔传出来。
「那……我得好好想想。」
他直起身,放下手中的美工刀,朝我走来。
我喝尽了杯里的牛奶,白色的痕迹顺着杯壁黏黏地流了下去。
他弯下腰,在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未婚妻不想结婚怎么办?」
他的唇上粘着我未擦干的奶渍,太犯规了!
「江医生,色诱患者是违法的。」
我抬手制止他继续散发魅力,他又将吻落在我的掌心,酥酥麻麻的,像是有电流贯穿了手掌。
「我要去江城出差两周,不许吃凉的,想都不要想,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两周啊?」
我只知道他最近很忙,没想到还要出差这么久。
「想我的话给我打电话,我看到一定会回的。」
「呵,我还有空想你,你走了我转头去酒吧找几个小奶狗……」
话还没说完,江随的脸沉了沉,我立马闭麦溜到了卫生间里。
幸亏我跑得快。
江随走的前两天,还没有什么感觉。
后来闲下来,总是忍不住去想他,厨房的奶粉是江随买的,冰箱的豆瓣酱是他做的,第一次觉得他无处不在,就连呼吸都是想他的味道。
怎么回事,以前分手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给江随发了个消息,「江随,我睡不着。」
「还没到你平时睡觉的时间,躺下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怎么知道我平时什么时候睡?」
我趴在床上,摇晃着小腿。
「反正我到家的时候,你还没睡。」
我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墙上有没有针孔摄像头之类的。
「胡说!」
我发过去后,那边久久没有动静,怕不是在诈我。
「下次搂我腰的时候,别上手掐了。」
救命啊,就那么几次没忍住,还被发现了!
「不睡了,去夜店抓小奶狗!」
我甩了句话过去,收起手机,不信气不到他!
随着呼吸越来越重,我渐渐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进了卧室。
来人带着夜晚的凉气,迎面扑倒了我的脸上。
「嗯……」我眯起一只眼睛,强撑起来。
「江随你怎么回来了?」
他披了件薄薄的外衫,带着夜晚的雾气,我坐起来揽上他的腰。
「怎么了?真怕我去找小奶狗啊?」
「那件事另说,这么久没回我消息,怕你出什么事。」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行李,「我先去冲个澡,你先睡。」
他一来,我彻底没了睡意。
靠坐在床柜上看着江随给我发的消息。
「你睡了?」
「还是去找小奶狗了?」
「你没事吧,真睡着了吗?没睡的话回我个消息。」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
我正对着手机傻笑的时候,江随擦着头发走了进来,客厅的光透过白色居家服映出他隐约的腹肌。
「不早了,睡觉吧」
他关了客厅的灯,摸黑又回到了卧室。
我趴在他耳边,「你比小奶狗身材好,我不去找他们。」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去看小奶狗了?」
他听罢,在夜色中欺身上来。
完了,今天别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