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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虐得你久久不能恢复的短篇小说?

容旸攻下临安城、杀掉父王的时候,我正潜心地在书房内作画。

画中的人神色温润,一双桃花眼能勾得万千少女动心。书房内有许多画都是这般模样,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容旸,连他本人也深信不疑。

最后一笔落下,下人的声音接踵而至,笔下一滞,墨水污了画中人的眼睛。

我轻笑出声,抬头望向门外:「他成功了,对吗?」

〈一〉

我名秦朝期,初遇容旸时我还是众人眼中刁蛮、任性的公主,会用各种拙劣的把戏对下人施以酷刑。人人都说若不是皇帝对我生母愉妃娘娘的承诺,我这个公主,怕是早被废掉了。

可没人知道,这副旧时代的躯壳下,藏着一个新世纪的灵魂。我附在这个名叫秦朝期的女婴身上,这边皇帝刚给这位公主赐了名字,她的母亲便大出血了。

满房嘈杂声中,我听见「我的母亲」用虚弱的声音向皇帝请求莫要苛待于「我」。

21 世纪的社畜在即将猝死的那一刻,魂穿到这个名为秦域的朝代,成了一个纵享荣华富贵与无上权力的「孤儿」。

我用了三年才从这股兴奋劲儿中缓过神来。

我的父皇、秦域尊贵的皇帝陛下,秉承着君无戏言的人设,将我这位「害死」他宠妃的女儿封为君元公主,并归于皇后娘娘名下。一时之间,宫中众人分不清是该奉承我还是远离我。

十五岁生辰那日,我将太子宫中的一名太监处以杖刑。外界传闻说那太监被打得血肉模糊,板子上的血溅了我一身,我却仍不过瘾。

「传得太夸张了。」我放下手中的茶水,抬头望向跪了一地的宫女,「你们说是不是?」

我能看出来他们在发抖,一定是地上太凉了。我起身走到跪在角落的宫女身边,伸手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听闻你与那小太监素来交好。」我将那张脸仔细地端详一番,忽而笑了起来,「正好这几日母后忧心寻不到自愿守陵之人,你便自请前往罢。」

从那时起,我生性暴虐、阴险毒辣的人设便成为宫中人尽皆知的事。

遇见容旸是在十六岁的中秋,那日天色微凉,我赤足踏在池水中,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雪白的小腿已微微发青。

没有人来劝我,可能是不敢,但更多应该是他们巴不得我赶紧得了风寒死掉才好。

「君元每年来这么一遭,是生怕自己活得久吗?」

我就说,果然他们巴不得我早点儿死了。

这声音的主人是秦域的太子殿下、皇帝的嫡长子,也是我名义上的「亲哥哥」。

我懒得同他说话,抬脚上岸便要离开。

容旸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像是假的,却又那样真实。

「太傅请殿下回席。」我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好似笑出了声,也是,光着脚踩在石子路上下半截裙摆还滴着水的君元公主,可能对他来说是太滑稽了些。

「容旸见过公主殿下。」

他该是没有想到,等他这作揖起来之时,我已在一步步地朝他而去。脚下已觉察不到凉意,向来清冽的眸子也染上几分哀伤。

在他惊讶的眼神中,我停在了与他不到一尺的地方。

他该是被我吓到了,身子不自觉地后仰着。

「荒唐极了。」走近后,我眼中的哀伤瞬间消散,戏谑般地看向身旁的太子,「你说是不是,太子哥哥?」

〈二〉

父皇为我赐婚的旨意像是一道重生符,解救众多人于危难之中。

太师容兆后代,这样身份的容旸,父皇没有理由拒绝。

我本以为像容旸这样满肚子文墨成天就知道在朝堂上这曰那曰的人,定然会竭力地反对这门亲事。

因此在得知他约我望天阁相见的消息时,我准备好了一切可以应对他的说辞。

那日阁上出奇般地没有刮风,隔着一层台阶,我望向站在上面的容旸,眸中有我片刻未曾察觉的失神。

「容公子选的这地方,我当真是不太喜欢。」踱步上去,我与他并排而立。

他并不作声,而是伸手取出旁边的宫灯,十分唐突地举到了我面前。

不得不说,作为一位新时代的媒体工作者,他这光打得绝对不会让人好看到哪儿去。

「左右就要同公主成亲了,这容貌总得好生记得才是。」

我心中生笑,抬手拿过他手中的灯,举到他的脸旁:「那我也要好生记得你的容貌才好。」

他生得真是好看,但总还是感觉哪儿差了些什么,我仔细地掠过他的五官,最终在他眼睛处停了下来。

这里最像了,相像到我竟这般沉了进去。缓过神来时,他已握住我即将抚上他眼角的手。

「殿下为何这般?」

是啊,我为何这般?我看着被他握住的右手,忽而清醒过来,后来的我始终回忆不起,那晚匆匆逃走的我,是有多么狼狈不堪。

……

大婚前日,根据宫中礼法,我该依次前往宫中各殿请安。

请安以宫中地位为序,我连夜将宫中各殿绘在纸上,寻找着最佳出行方案。

偏巧不巧,第一站不是皇帝,不是皇后,偏偏是那令我生厌的太子殿下。

我端详着自己连夜赶出来的路线图,然后扔进了火盆里。

只能说一句不好意思,太子不在我的行程内。

他或许也猜到了我不会向他请安,一早就赖在了皇后娘娘的宫中,以「思念母亲」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硬生生地留了三个时辰。

彼时我刚迈进卿和殿,便看到他那随身太监对我露出了一个得逞般的笑。

「君元莫不是都请安完,最后才来的这里吧。」太子的声音由内而外地传入我耳中,着实让人糟心。

「太子哥哥真是说笑了,明明是将太子哥哥排到最后了,怎得这般惹人误会呢。」说罢我便朝皇后走近,俯身行礼,「君元参见母后。」

忽略太子铁青的脸,皇后娘娘笑了笑对我伸出手来:「横竖都是自家妹妹,越儿为何老是挑君元的不是?」

我牵着皇后娘娘的手站在旁边,与太子一左一右,活像两尊门神。

「何况君元马上便要嫁人了,往后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了。本宫便不信日后越儿不会思念君元……」

皇后娘娘不知说了多久,等她觉着口渴停下来命人斟茶时,太阳已然落山。

我站得腰酸背痛,趁皇后娘娘喝水的工夫连忙伸了个懒腰,然后便被本就对我鸡蛋里挑骨头的太子数落了一番。

「君元这都要成亲了,还是这般没有女子的模样。」太子盯着我满足的脸,嘴角似有笑意,「不知容旸日后要如何受得了你。」

「那便不劳太子哥哥费心了。」我收起扬着的胳膊,对他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容旸是本太子的朋友,自然是要费心些的。」

「太子哥哥尽管放心,等他同我成了亲,就不是太子哥哥的朋友了。」

……

皇后娘娘该是乏了,招呼没打一声便离开了。

听我俩吵架确实挺累人的。

我和秦朝越目送着皇后娘娘的背影,颇为和谐地说了一句:「恭送母后。」

直到侍女将殿门关上,我才将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收了起来。

扭头看去,秦朝越表情并无变化,但眼神总是冷了些:「君元这戏,真是一刻都不愿多做。」

的确,装作与小时候一般的样子,与他吵架、斗嘴、互相瞧不惯……这戏,我真的做够了,也做累了。

我时常也会陷入恍惚,为了不让母后发现不同,我常常在自己伪装的每一次争吵中,以为我与他还是之前的样子。

也或许母后早已从中发现了端倪,从我第一次叫秦朝越「太子哥哥」而不是「哥哥」时,从秦朝越第一次叫我「君元」而不是「朝期」时。

我仍然记得秦朝越最后一次唤我「朝期」的那日,阴暗的地牢里散发着腐朽的味道,我抱着那个浑身都是血的人,泪不断从眼中流出来,一滴滴地砸在那人脸上。

那时候他低声地唤着我的名字,试图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泪。而我却笑了起来,在他紧皱的眉与充满愧疚的眼神中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劳烦太子哥哥费心。」

我们都明白,这「太子」二字,如同一道高墙,横亘在我与他中间,恐再无坍塌之日。

〈三〉

父皇给了容太师很大的面子,作为他的嫡长孙,容旸并不以驸马的名义与我成亲,而是以容旸的身份,娶了我。

同时,父皇封容旸为谦命,掌管京城半数禁军与整体财权,一时风光无两。

成亲那晚,容旸掀开喜帕,醉意朦胧的眼中,有我不敢奢望的温柔。

他将桌边的合卺酒举到我眼前,微微地思考了一番,才开口道:「殿下请。」

我失笑,抬手接过同他示意:「夫君也请。」

「夫……」容旸似乎笑了起来,嘴角和眼睛都弯成好看的弧度,「夫君吗?」

「是啊,夫君。」我状似无意地将杯中的酒饮尽,只瞧见他如同姑娘般红了脸。

似是怕我瞧出端倪,他迅速地将酒倒入口中,支支吾吾地解释着:「今日饮了许多酒,屋内也着实太闷。」

「对!」我附和着点头:「所以才惹得夫君红了脸罢。」

「不如出去透透气?」

「啊?好,出去……透气……」

我从没想过,这短短的人生里,我竟能成为一个掌握着感情主动权的人。

不过满打满算,加上在那个世界的二十多年,如今我的心理年龄,都快要四十了。容旸不过还是个二十岁的少年罢了。

我抬头看着面前小心谨慎的容旸,忽而生出几分罪恶感来。

我这是,老牛吃嫩草吗?

算了算了,至少还顶着这十六岁的皮囊。我不可控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身朝门口走去。所以我丝毫未发觉容旸因为我这一系列的表情动作而生出的不安全感来。

他该是认为我在表达对他的不耐烦吧,所以才这般小心地问了这话。

「那往后,我唤你期期可好?」

「期期?」我似乎在自言自语,紧闭的房门因为刚起的风发出「吱吱」的响声。

很久没有人询问过我的意见了,如此亲昵的称呼,像是带着蜜糖的针,这般叫人不舍。

容旸并不能察觉我已微微颤抖的身子,现在的他满心里都在等待着一个肯定,哪里会看到我这微小的变化。

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眼泪憋回眼眶,哪怕声音颤抖些,想他也不会从这一字中听出什么来。

我回他:「好。」

唐突的、张扬的,他像是这般笑出了声来。我也笑了,笑我竟有些失神,笑我刚刚竟还期待着,期待着也许他会如和他面容相似的那人一般,听出我只言片语中的难过来。

我该相信这世上,当真再无他了。

〈四〉

进入秦朝期身体内的前十三年里,我以为这个时代甚至那个时代再幸运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像是我十七八岁时看宫斗剧时吐槽的一般:若是我能穿越成一位娘娘,绝对不会傻乎乎地去争宠,好好地在这宫中成为一个低调的有钱人,难道它不香吗?

事实证明,真的蛮香的……

只是这般视而不见的麻木生活,在一年又一年的推移中,渐渐地将某些东西积攒到了极致。

程渡的死是真正的导火索,它让我不得不逼迫自己去面对,面对这么多年中,我刻意忽视与躲避的封建时代。

还有那个自小同我一起长大的宫女菱致。夏季暑热时被我强迫在宫内摆上冰块又怕我受凉偷偷地撤走,冬季严寒时阻止不了我吃御膳房的红豆冰沙便从书上学来各种温补的膳食……

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取悦自己,她便用她的方式惯着我。所以她是与众不同的,穿越来的许多年里对我唯一与众不同的人。

我依然记得那一年,我问她十五岁生辰时可有什么想要的,她毫无掩饰地同我说她希望她能在十五岁的时候出宫,她说她有想嫁的人。

小姑娘的脸上满是娇羞,眼中有我从未有过的向往与期待。

我问菱致她想嫁的人是谁,我可曾见过。

她想了好一会儿:「公主应该是见过的,只是可能未在意过,也应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说他叫程渡,是太子宫中一个小护卫。

我的确没听过这名字,但既是太子宫中的,待到时候,我便将他出宫的事作为菱致十五岁的生辰礼。

哪怕秦朝越让我做牛做马任他调遣,为了菱致我也认了。

我给了菱致足够的时间,为了让她与程渡的见面更加得体,我恨不得一天都待在秦朝越的宫内。

我不知道菱致是在什么时候遇到秦朝越的,不知道我到场时他们已经聊了多久。我只看到秦朝越伸手似要拂去菱致头上的落花,以及不远处花树后一闪而过的身影。

来不及思考更多,我抢先一步地挡在菱致身前,抬手将那花瓣打落,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秦朝越。

「哥哥莫要将手伸到我身边来!」

秦朝越背后那人的狠毒,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事情。

昭梧宫中的阿湘、昌安宫中的玉茗、温乐宫中的檀儿……以及这背后许多我不知道名字的宫女,都在同他扯上那么一丝关系后,一个个地死去。

能做出这个事情的,不是我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便是那平日里看起来温和的母后。

情感是人最大的软肋,众人皆说能杜绝一切爱恨痴嗔的人,才会是最优秀的王者。

「菱致,你先回宫去帮我沏好茶。」我慌张地暗示菱致离开,没人发觉我手心渗出的冷汗。

秦朝越笑得人畜无害,面上还做出一副委屈伤心的表情来:「朝期用这副表情看着我,未免太惹人难过。」

「这么多年,哥哥难道真的不知那些姑娘是如何死的吗?」我语气中已带了一些怒意,想必秦朝越也听了出来。

「哪些姑娘?」秦朝越确是换了神情,装作不知的样子,「我素日里并未接触过什么女子,朝期这般问我作甚?」

「哥哥竟如此糊涂!」我没有控制住自己,话中不自觉地带了些讽刺。

「那朝期要我如何!」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我第一次见这样的他,一时之间竟怔在了原地。

他是秦域的太子殿下,是我的哥哥,是秦朝越。可我知道,在他那背后之人朝着他伸出触角时,他只能是太子殿下,也必须是太子殿下。

是啊,这般的他,又能如何呢。

我望向他续满泪水的双眸,忽得心软起来。

「哥哥……」我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拂过他的眼睛,那尚未流出的眼泪就这样消失不见,只堪几点在睫毛上依旧发着光。

我承认那时候我母性泛滥得厉害,只将自己当作一个活了两次的神仙般,给予一个脆弱的人最无私的安抚。

「朝期,我只要你站在我这边……好吗?」

「好……」既然他不能和其他人亲近,那便同我亲近罢了。

我想那背后的人,总不至于也容不下我。

我私下去见了菱致说的那个护卫,虽算不上俊朗,但一看就像个老实人。在看到我时头都不敢抬。

我不禁笑出声来,心里却着实羡慕菱致:「不必多礼。」

他慌张地点头。

「你抬头来让我瞧瞧可好?」

他依旧点头。

「你欢喜菱致吗?」

他点头,随后摇头,又点头。

「公主前来,是有何事?」他终于将头抬起来,眼中似有提防。

宫中男女不可心生感情,他摇头是怕牵连菱致,点头是怕辜负。

「我将菱致当作姐姐,若我许你二人出宫,你可愿娶她?」

他说「愿意」二字的那一瞬间,我似乎觉着这时代,有着我那个世界无可比拟的优点。

生而为奴的他们,在日日月月单调危险的生活中寻找到来之不易的喜欢,然后为了这份喜欢去做最大的努力。

这将是他们忘不掉彼此的原因。

距离菱致十五岁生辰还有一百八十五日。我将案上自制的台本撕下来一页,扔进旁边的炭盆中。

菱致表情愈发难过,语气中还带了一丝抱怨:「公主每日这般记着,是当真舍得我。」

「可我不舍得公主了。」

怎会舍得她呢?我早已将她当作亲人。可这宫中有多危险,又有谁人不知。她既能出去,还有人愿意以一生为期守护她,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再过几日是母后的生辰,每年出宫的名额有限得紧,且皆是紧着岁数大且有贡献的老人安排,我必须趁此时机先将已成年的程渡送出去才好。

「阿致,你必须要舍下我。」

〈五〉

秦朝越宫中之人尽数为母后安排,宫女侍卫抑或内监都会经过统一训练。

除服侍保护秦朝越外,母后交于他们的一项最重要的任务便是监视之责。

他们不是秦朝越的人,而是母后的人。

所以若是要想程渡出宫,母后这一关便是必不可少的。

「君元告诉母后,为何要他出宫?」

我低头望着地面,宫中的规矩,什么能破什么不能破,我还是知晓的。

可我一时之间,并想不出什么说出口的缘由。

倒是母后再次开了口:「君元倒是讲讲,这侍卫对君元来说有何不同?哪怕是破了规矩也要求本宫送他出宫?」

母后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如果秦朝越背后的触角是她的话,她会不会也对我伸手?

「母后莫要误会,是君元忘了规矩。」我有些痛恨自己为何不提前做好准备再来,如此鲁莽行事若是害了程渡,我怕是再也无颜见菱致了。

「朝期又在向母后提什么无理的要求?」秦朝越的声音像是一道光,及时地照进这阴冷的宫中。

「正巧越儿也来了。」母后收起适才的严肃,拘着笑问道,「君元向本宫求的人是越儿宫中的,叫什么……」

「程渡。」我连忙补充。

「对,程渡。」母后又看着秦朝越,「这事便由越儿做主,看是否为他增添一个名额?」

听到这话,我觉着这事儿可以算是成了,心里难免乐了起来。

不料他却在这时让我大跌眼镜:「儿臣觉着不可。出宫名额自有规定,怎可随意更改?」

太贱了!!我伸手抓住秦朝越的袖子,疯狂地朝他使眼色。

他不为所动。

「母后,我和哥哥有些小事要说!」我顾不得什么礼节,用尽全力地将秦朝越拉到殿外。

「哥哥是不是有意的!」

「是。」

我气急了,伸手指着他却又说不出什么来:「那哥哥如何答应?」

「朝期觉着呢?」他表情严肃得紧。

「哥哥要朝期做什么,朝期都答应!」

「好。」秦朝越嘴角似浮起笑,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像是得意,又像是嘲讽……

母后答应后,我日日跑去秦朝越宫里,想着早日让他将事情告诉我才好。

可他成日里摆着副臭脸,后来竟是连宫门都闭上了。

宫女通传说他身体不适,不愿见人,尤其是不愿见我。

后来我趁夜深偷偷地溜到他宫里去,还带了一整罐亲自为他熬的参汤。

「哥哥要喝吗?」我故意灌给自己一大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我已经答应放那程渡出宫了,朝期又来缠着我作甚?」他只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汤,满不在乎的神情叫人不开心。

「因想着因程渡之事应了哥哥一诺,又听闻哥哥病了,所以来瞧瞧。」

「所以,是因为我,还是程渡?」

「嗯?」我不明所以,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开口,却又被他突然打断。

「朝期以往,可从未对我如此殷勤。」他像是生了气,招人撵我出去,连带着参汤也被撤了下去。

我怪他浪费我的心意,转手便将那汤给了守在门外的程渡。

直到走出去好远,我似乎听到了碗罐破裂的声音,再回头便是秦朝越摔了房门,宫人们亦是跪了一地。

程渡跪在最外围,我瞧见他匐着身子趴在地上,根本不会想到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死在御园的湖中,尸体被捞上来时,已经面容难辨了。

周遭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所有人都避而不及,只有菱致疯一般地冲上前去。

我看到了那人腰上的玉佩,那是我送给菱致的,双生白玉,一分为二,是用来庆贺两人出宫的。

菱致的哭声彻底地冲破了我的心脏,身体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就这般直直地跌在地上。

「是母后,是她,一定是她……」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话,直到秦朝越冲到我面前捂住我的嘴。

「朝期,朝期!」他双手扶住我的脸,眼中的惊恐不比我少,「朝期,看着我,别再说了,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挣扎着站起来,我要去找母后问清楚,我要知道为什么她一边答应我一边又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害人性命。

秦朝越却用力地将我的头埋入他怀中,迫使我不再去看菱致和那具尸体。

「朝期,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忘了他,忘了就好了……」

可我忘不掉,直到许多年后我依然忘不掉那具被泡烂的尸体、那枚洁白的玉佩,还有菱致瞬间失神的眼眸。

我忘不掉,从那个时候开始,那只我刻意忽略的触角,正在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推向那无边黑夜。

菱致是病死的,病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病死在程渡离开后的第一个冬天。

我不愿再理会秦朝越,其实他没有做错什么,我们都知道这事情真正的主谋,可我们始终没有能力去做什么。

可是秦朝越的行为,让本就软弱不堪的我,在那一瞬间建立起来的勇气,顷刻崩塌……

我似是在怪他,其实是在怪自己罢了。

那之后的我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每天就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瞧着那棵我和菱致一起栽下的梅花树出神。

菱致说,希望她这辈子没有的幸福,能尽数地转移到我身上。

她的愿望会实现吗?我自己都无法确定。

我是在春天遇见的楚昀生,在菱致死去的第一个春天。奇迹般地,当我溺在那个淹死程渡的湖中时,在我看到一丝光亮,以为再次睁眼就能看见医院冰凉的机器时,我被楚昀生拉了回来。

他将湖边的披风裹在我身上,满是愠怒地对我吼出这样一句话:「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回去了?」

这人竟能如此无礼吗?第一时间在我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这样的疑问。

我没想过死,我只是想在这地方告诉菱致,告诉她我会走出来,我会好好地保护自己,我会将她的幸福全都用光,一分也不留给她。

我只是失足了而已。

可什么叫,死了就能,回去了?

我瞬间清醒过来,牢牢地抓住他的袖子,想从他眼中看出某些和我相似的地方来。

「富强民主?」

「文明和谐。」

我几乎是弹起来的,我相信我那时的表情,一定像是中了几百万一样。

「你是你是你是……」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是我是我是!」

我好像叫出声了,我很久没有叫出声了,也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秦朝越火急火燎地赶到湖边时,我正紧紧地抱着这位同乡,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着。

秦朝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我从他身上扯开,然后又将他身上的披风裹在我身上,面上尽是担心。

「这湖,怕是要抽干水才好。」

我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抹干,然后对着他疯狂地摆手:「不必了哥哥,我再不会寻短见了!」

他饶有深意地看着我,又随着我的目光朝我的同乡看去:「是你救了公主?」

「回太子殿下,是微臣。」

「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

「微臣姓楚名昀生,在太医院当差。」

秦朝越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了随从两句,便搀着我要离开。

我朝着这位同乡摆了摆手:「白衣天使我会去找你的!」

回宫的路上秦朝越问我:「白衣天使是什么意思?」

我早被冲昏了头脑,嘴一直咧着笑,实在是合不拢:「就是很厉害的人。」

秦朝越皱了皱眉,握着我的手一再收紧。

我又向他解释:「会治病救人的人!」

「那我便懂了,不就是太医吗?」

「对啊,是太医。」

但这位太医,怎么会是普通的太医呢。

〈六〉

楚昀生原叫白九里,他说他家是中医世家,九里取自一名草药九里明。

他一边在太医院里抓着药一边跟我解释着:「像你感冒,这药中便有这一味药材。」

我跟在他身后随手抓了一把闻了闻,果然是我极其不喜欢的味道。

「你是怎么来到这边的?」

「车祸。」他说得平淡,但声音总有些颤抖。

「我也像你一般尝试过回去,也成功了。」他停下抓药的动作,转身定睛看着我。

「可那个世界的我已经死了。」

「我站在手术室里看着他们抢救我,也亲眼看到他们为我盖上白布。」

我忽而明白了他那日说的那句话。

我们回不去了,在那个世界我们已经死了,即使回去,也不过是一缕游魂。

「池千树。」我忽而释然了许多,既让我们两人在这朝代相遇,那便要有些属于彼此独一无二的东西的,「我的名字,池千树。」

「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树。」

既是给了我们这已死之人重新生活的机会,便不能辜负命运的这一番好意。

白九里说他是在给菱致看病的时候发现我的存在的,因着桌案上的那本日历,他开始关注我的语言方式和行为做派。

「可是你就像一具尸体一样,不说话、不出门,成天坐在那秋千上愣神。」白九里话中多有心酸:「我实在难以分辨。」

「那你后来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九里收起为我号脉的手:「你还记得你跳湖之前说了什么吗?」

「跳湖之前?」

我说:那个带触角的老妖精,孙爷爷我要收了你。

我尴尬地扶额。

白九里告诉我,我如果当真愿意与那妖精斗一斗,他会帮我。

他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大不了再死一次。还能比被车撞飞后再碾过去更疼吗?

我十分心疼他的遭遇,并摇头表示不会比那更疼了。

可我们两个都忘了,古代刑罚众多,相比较于汽车碾压那让人瞬间毙命的疼痛来说,有太多方法能让人生不如死了。

我想不到要如何做才能准确地找到那人,也想不到除了白九里之外又有谁愿意帮我。自程渡死后,那触角像是消失般沉寂了许久,让人无法捕捉。直到秦朝越二十岁弱冠礼那日,他收到父皇送给他的成年礼后,平静的宫里才终于掀起了一点波澜。

「许左相之女赵依依为太子妃,待太子府建成,择日完婚。」这是父皇送给秦朝越的成人礼。虽尚未下旨,文书却已成。

「你喜欢赵依依吗?」我看着面前尚且没有褪去华服的秦朝越,问出一个有些白痴的问题。

「我从未见过她。」

看着秦朝越,我似乎能想到不久后自己被许婚时的样子。

「改天我帮你去看看她吧,或许是哥哥喜欢的呢?」

秦朝越却突然幽怨地看着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那么笨,能看出来什么!」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我,满脑子都在问自己。

「这不是他的寝宫吗?」

为了秦朝越的终身大事,我用了十三岁生辰时好不容易求来的出宫机会。

我和白九里约在正阳门外见面,今日他脱去了板正的官服,换上了一身白蓝相间的袍子,儒雅极了。

「其实你倒不必跑出来这一趟。」白九里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

「我和左相的女儿认识,比你好看点儿。」

「……」我一脸黑线。

「再好看也不是你老婆!秦朝越可一直觉着我是这天下最好看的人。」我语气中带有炫耀,却没想到白九里到没了与我开玩笑的兴致,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着。

「你有没有觉着,你和陛下一点儿都不像?」

我觉着他定是疯了:「白九里我怀疑你是在嫉妒没我投胎投得好!」

「我嫉妒你个鬼!」白九里瞬间垮了表情,还我了一个白眼。

当我和白九里在如意馆门前碰见赵依依后,我承认她确实是比我好看。

「昀生见过赵姑娘。」白九里这家伙,搁现代一定是个高手。

白九里约赵依依前往茶馆听书,她答应得倒是十分爽快,只不过这像刀子一样的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让人难免有些不适。

我拉了拉走在前面的白九里:「你不觉得这女的有些面目可憎吗?」

白九里闻言皱了皱眉,扭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赵依依,谁知那落在我身上像刀子一样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就笑靥如花了。

果然这变脸术是不分时代的。

「池千树你是近视吗?」

「你咋知道?」

「人家笑得那么好看,你说人面目可憎?」

「……」

穿越改变不了直男的本质,穿多少次都一样。

回宫后,我第一时间去了秦朝越宫里。

此行不算一无所获,虽左相权力阔大,却一直与父皇不和,此番将赵依依封为太子妃,主要应着左相夫人与母后这层闺中密友的关系。

这事儿鲜少有人知道。我曾在母后常年密封的盒子中看到过半块玉戒,她道这是上华仙人所铸,全天下仅有一枚;而另外半块,我今日在赵依依身上见到了。

虽已命工匠打磨当作璎珞佩戴,内里的纹路却与母后那枚并无差别。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赵依依嫁入东宫后,将成为母后埋在秦朝越身边最大的一枚棋子。

这事情,我没告诉秦朝越。我要告诉他的是赵依依有喜欢的人,或许两人一起努力一下,事情还有扭转的余地。

我们没想过能去改变那触角的走向,我们只是在麻木与反抗之间,选择了后者罢了。

〈七〉

白九里为我过了我的三十六岁生日,独属于池千树的生日。

生日蛋糕难吃得要命,我却在对他的抱怨与嘲笑中落下泪来。

「就你这厨艺,在现代是娶不到老婆的!」我胡乱地将脸上的泪抹掉,试图用这种调侃的方法缓解尴尬。

白九里也不生气,只用手帮我拭去眼角的泪:「几年前我刚来这里就尝试过无数种方法离开。」

「这时代杀人是不眨眼的,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

「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啊?」

「我过得好极了行吧!」我将那难吃的蛋糕又往嘴里塞了一口,「我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我是堂堂的君元公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还有人伺候……」

「说谎!」白九里狠狠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嘴角扬起好看的笑。

是啊,锦衣玉食如何?荣华富贵又如何?从我亲眼见到每天每月从宫中运往乱葬岗尸体的那一刻起,我就怕极了那只杀人不眨眼的触角。

白九里说,他会一直陪着我。

可他食言了。

春猎的时候,父皇亲眼撞见了他和赵依依行苟且之事。他被立即打进了地牢,而赵依依与秦朝越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这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而我只想到了这件事最大的得益人。

我找了许多人,拿出攒了许久的钱,才求得去牢中见白九里一面的机会。

他当真憔悴了许多,胡碴都出来了,看上去好不邋遢。

白九里说赵依依那日见他之前,只碰见过秦朝越手下的小太监。赵依依体内的毒不算难解,只要针灸逼出即可。事情巧就巧在他这边刚解了她体内之毒,皇上就出现了。

医者面前无性别之分,这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懂。

「池千树……」白九里望着我的眼中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我知道你开始怀疑太子了,你怀疑这是他为了与赵依依退婚的手段。」

「可是会那么巧吗?为什么赵依依会正巧遇见我呢?」

「不是巧合吗?」我想不到什么可以说服自己这不是巧合的理由,我甚至不太愿意相信,这事儿是秦朝越做的。

「巧合,是最好的结果了。」白九里不再问我,他低下头,我再看不清他的眼睛。

秦朝越说,此事越确定为他所为。

他承认得如此坦荡,我却弱小得不能奈他如何。

「哥哥,终于还是变成了那触角。」

「朝期……」他声音有些沙哑,喊罢我的名字,终是没再说什么。

「是巧合吗?」我忽而想起白九里说的话,他说为什么会那么巧遇见他。

「朝期你该明白,若赵依依中毒而死,父皇和左相必不罢休。」

是啊,我早便明白,哪怕不是白九里,也会有另一个替死鬼在这个时间,被前来打猎的父皇撞见。

而那个被秦朝越一早就安排好的人,早早地便因为计划的改变,自戕而亡了。

「他有他要护的人,而我也并未食言。」秦朝越眼睛冰冷得可怕,「这对他来说,是笔划算的买卖。」

多么伟大啊,为保护自己至亲之人,甘愿以生命作为这强权之下一个再小不过的筹码。

好像一直都错了,这些时间里,我和白九里总想将那触角具象化。我们想那触角或许是父皇,抑或是母后。直到白九里入牢,直到我听到秦朝越承认这件事,直到真相真正地浮现在我面前时,我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我永远抓不住那触角,它不是父皇,不是母后,不是秦朝越,不是任何一个人,却又应该是他们任何一个人。

它或许是这整个时代,是整个封建时代所形成的权贵整体,这个整体共同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屏障,像个游戏一般,他们将屏障中那些弱小的人们,当作游戏的筹码。

可谁又不是筹码呢?对于这个时代的封建思想来说,这些权贵,亦是筹码。

「若我说我要救楚昀生,哥哥可愿帮我?」我终是不死心,终是将最后一丝希望投注到他身上。

我看到秦朝越低下了双眸,眼神当真是晦暗之至。

「朝期,你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他。」

我并没有多么失望,当结局早已向最坏的地方发展时,即便中途出现再多的意外,都不能再让事情变得再坏了。

父皇的圣旨虽未宣告天下,却也是在皇亲贵胄中传开了。赵依依体内的毒已被解,太医无法从中获取任何对白九里有利的证据来。

再加上白九里与赵依依私下交集众多。就连父皇会以什么为他定罪,我都能想个一清二楚。

太医院医令楚昀生,心怀不轨,有辱国风,当以极刑,择日处死。

多么荒唐啊!那个将喜欢表现得那样显而易见的左相嫡女,在白九里被关进地牢的数十天里,小心翼翼地藏在她父亲的羽翼下,任由自己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地上书请皇帝治白九里死罪。

不久后,她赵依依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左相嫡女。可白九里,他又有谁呢?

他只有我了。

而我,也只有他了。

〈八〉

在我第五次前往左相府邸后,赵依依终是露了面。

她看起来也不如上次见面时那样亮眼,但即使如此,这样高傲了许多年的女子,也绝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丝毫怯意来。

「我救不了他的。」赵依依早便明白我来的目的。

「赵姑娘不是喜欢他吗?」我知道赵依依只有这一个弱点,这唯一我可以紧抓着不放的弱点。

「公主难道不喜欢他吗?」赵依依只是笑,「公主与他那样亲近,事到如今,不也是救不了他?」

我是该为此感到后悔的,后悔从未早些从穿越成公主的梦中醒来,后悔只知道享乐,不知道为自己积累些人脉,才落得如今和秦朝越分立为不同阵营后如此任人摆布的局面。

「有段时间我会想,为什么公主可以后来者居上呢?」

「他和你在一起似乎有聊不完的话,他笑得那样开心,一点儿都不像和我在一起时那般安静。」赵依依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那个他就是一个从未谋面的无关紧要之人。

「可我与他……」我该如何向她解释呢?两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此亲近只是惺惺相惜之情吗?

多么的苍白无力。

「你以为是我爹爹想要杀他吗?」赵依依抬头,「若真只是我爹爹,我拼了命也会救他的。」

「想杀他的人,绝不是我们一眼能看到的。」赵依依看着窗外,空落落的院子中,就好像藏着人一样,「他穿戴着厚重的盔甲,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他要将这天下所有的光,全部消灭掉。」

……

我的光消散在我十四岁那年的中秋节。

我也时常埋怨自己,想我若能多在父皇殿外跪上一日,我若舍去这公主身份散尽钱财去劫了狱,或者他没有看见那本台历,而我没对着他喊出那句「富强民主」……

若我们放下那自由平等的观念,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可白九里他撑不住了,在我依旧坚持着想要帮他解脱那虚无的罪行时,他正在那阴暗的地牢里,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酷刑。

我觉着自己如此无用,明明疼痛不及他万分之一,却还是在他面前哭得不像话,还要辛苦他忍着痛为我擦泪。

「我们太天真了。」他声音止不住地发颤,「这比被车碾疼多了。」

「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跪在他身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你告诉我要怎样救你?」

「我可能要食言了。」我看见有血从他嘴角流出来,紧接着是眼睛里、耳朵里。

我想他看不到我了,他摸索了半天才将他的手放到我的头上,我止住哭声,顺着他手的方向,将耳朵贴在他唇上。

他的声音那样轻,轻到一碰就能散在空气中:「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在都匀等你。」

不可能了,他明明说过那个世界的他已经死了,他怎么会等我?明明再也不可能了。

我就那样捧着他的脸,用手一遍遍地擦着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还没有给他过他的生日,我学了那样长时间做的糕点,他怎么可以还没有吃就走了呢。

「答应我,池千树你要答应我……」他用尽全力地握住我的手,我看到他的泪与那血水分开,然后滴到了地上。

最后的最后,他让我答应他。

「不要变成那触角……」

〈九〉

秦朝越夺位后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登基,容旸也忙着帮秦朝越整编军队,直到朝中与秦朝越对立的势力渐渐地被收服,容旸才终于回了将军府。

他推开房门的时候,我正将那些画一幅幅地丢进火盆里。

名贵的丹青被绘到宣纸上,再由火烧成灰烬。烈烈火焰中,我嘴角缓缓地浮起,眼角的泪滴映出光来。

「期期……」他惊愕于那些被我烧成灰烬的画,更惊愕于我眼角这滴泪。

我的确许久没有哭了,上一次哭,已是五年前的事。

「跟我走,好不好?」他于我面前蹲下,隔着烈烈火光望向我的双眼,「就我们两个人,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我看到他眼角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心生动摇,「去哪里?」

「哪里都好。」

哪里都好,可是无论天涯海角,不都会被那触角包裹着吗?

「阿旸。」我抬手抚上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道疤痕,「我要去宫中一趟。」

「不可!」他握住我的手:「期期你不能去见他,决不能!」

我是一定要去的,我了解到一些自己始终不愿相信的事情,关于我的身世,关于程渡和白九里的死,关于那时赵依依说的那身着盔甲要将这世界上的光亮都消灭的人。

「阿旸,什么都不要做,就待在府中,等我回来。」

「他是不是从不会拦你?」容旸的话穿过我的身体,像是下了咒一般,让我直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你……全都知晓了?」

我以为他一直都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那画中之人并不是他。

「早便知道,从与你成亲那日便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娶我?……」他是可以拒绝的,以他祖父在父皇面前的分量,他明明可以拒绝。

「因为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便喜欢了。」那画已经烧近了,散出来的灰尘污了他的眼睛,可他却如此真挚。

这是他第一次说喜欢我。

「你的画末从不署名,却总会绘上几株九里明。」

「我常听你在梦中唤他的名字:白九里。」他的眼神暗了下去,「他是你欢喜之人,对吗?」

他是我欢喜之人……这个问题和当年我想救白九里时赵依依所问的如此相似,然而时隔多年,我依旧无从作答……

如同相遇在无尽深渊的两个人一般,我试图将他当作心中所爱,却也明白他只是我孤独的在这个世界生活这么多年后的唯一救赎。

他是一束光,和我来自一个世界的光,他本可以和我依靠他一样依靠着我活下去,却又因为结识了我而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

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我心中长久压抑着的、即使用一生也挥不去的愧意。

可容旸他是不同的,他不像白九里一般自带加成,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温柔与宽纵中,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之于我来说,太过与众不同的人。

那会是爱吗?我望向书桌后的书柜,望向藏在书柜角落里的、那幅仅剩的被墨水污了眼睛的画。

如果爱是情不自禁,那里藏着的,应该就是我对他的真心吧。

气氛沉寂了太久,容旸等不到我的答案,便自己终止了话题。

「你说要我等你回来。」他迈开步子走到我面前,将身上的披风转移到我身上,又仔细地为我系好,「无论多长时间,我都等你。」

……

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秦朝越了。这一年里,他日日策划着他的夺权大计,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扳倒父皇以及削弱母后一派权力的事情上。

秦域境内人尽皆知,自我出生、我生母愉妃娘娘逝世之后,我的父皇便对朝政漠不关心,沉于女色,耽于八卦,国势日渐衰退。

太师府与东宫早已归于一派,而当年的秦朝越与赵依依解除婚约,除了不喜赵依依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逃脱母后一派的掌控。

后来,为了扩大党派,秦朝越迎娶太师的得意门生兵部尚书之女林毓为太子妃。外人皆说二人恩爱有加,而这其中滋味,怕只有局内人能看个明白。

作为秦域建国以来第一位谋权篡位的皇帝,秦朝越这几日里,过得并不安生。

而我却偏偏选了这样一个枪口去撞。

与父皇在时的歌舞升平相比,此时的太和殿当真是荒凉极了。

十几米外,秦朝越端坐在龙椅上,眼神直直地投到我身上,像是能将人刺穿。

承接着他的眼神,朝他靠近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君元拜见陛下。」终了,我停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俯身行礼。

他没有说话,我便不敢起身,殿外的风声似狼的嚎叫,穿过门窗撞进我的身体,让人不自觉地发抖。

「朝期你看……」似是过了许久,久到我的脖颈已经开始酸痛,他才终于开了口,「这天下,终于是我的了。」

我不再拘着礼节,直接起身看向他:「对,这天下是陛下的了。」

像是没听到一般,只装作一个傻子,刻意忽略他刚才唤我的那一声「朝期」。

而望着面前的那张脸,似乎也染上了一些怒意。可他控制得极好,这么些年里,他一直控制得极好。

「君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私下听了一些流言,今日来向陛下求证。」

「是吗?」他眉梢上扬起来,眼睛也不若方才空洞,「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向君元寻一个答案。」

「君元将母后藏到何处去了?」

真是简单明了、直击主题,我低眸浅笑,对事情不予否认。

秦朝越本也是个鲜活、明亮的人,只是在这样一个黑暗吞噬光亮的时代,他最好的结局便是将自己变成那黑暗中的领袖。

他筹划了那样长的时间,只是为了摆脱母后的掌控,如果这世上有更好的方法,他或许也不一定要成为这天下的王。

我不再是之前那样一个安于现状的秦朝期了,既然强者们总喜欢玩游戏,那我手中必须要有合适的筹码。

〈十〉

容旸领兵到达临安城的前夜,我便将母后转移出宫。

这是她同我谈的条件,我救她一命,她还我这些年一个真相。

一桩桩、一件件,这场延续了十几年的利用与阴谋,彻底地将我面前的秦朝越换了容貌。

那些宫女确为母后所杀,只是我目光短浅,自认为已经抓住了真正的背后之人,却不知皇后娘娘和秦朝越,从来都是互相操控。

三岁的秦朝越因为与祁王府世子争夺一块甜饼而遭训斥。

五岁的秦朝越因偷偷地阅读宫外的话本而被罚跪整夜。

十三岁的秦朝越与一对他无用的侍卫交好,牵连那侍卫连死都没留个全尸。

他知皇后娘娘脾性,也知她目的。

什么檀儿、阿湘,麻木的他早对这些人不甚在意,故意与这些人产生交集,装作亲密的模样,便再等着他的母亲杀掉便是了。

「就是这般,他利用本宫对他的掌控之心,假借本宫之手,杀死本宫埋在宫中各处的棋子。」

说到此,皇后娘娘笑了起来,似不甘,又似骄傲。

「不愧是本宫十月怀胎又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忽而抬头望向我,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而君元,便没有越儿这般好的心机了。」

我只觉着好笑:「我不愿去奢求什么,也不必有如此心机。」

「是吗?」她顿了顿,「可没有这心机的君元,不是失去了很多东西吗?」

「到底说没有皇室的血脉,骨子里打早就缺了些抱负。」

她说出这话,我并不惊奇。

白九里死时,除了说他会在都匀等我这话之外,还说了另一句话,他说我可能与秦朝越并无血缘关系。

「我父亲是谁?」我定下神色,看着面前这位即使沦落至此,也依旧不乏华贵的女人。

「陛下到底是心慈手软,叛国之徒的女人留着也便罢了,竟还赐予你这罪臣之女公主封号。」

「你那母亲,当真是祸水。」说完她起身行至我面前,举手抚上我的脸,嘴角的笑阴寒至极,「君元你啊,真如你那生母一样,是个害人的。」

「我从不害人……」

「哦?」打断我的话后,她竟轻声地笑了起来,「君元以为那小侍卫,还有太医院那医令,是如何死的?」

小侍卫、医令……

我仍旧是这般不愿接受,这样鲜活的人,这样拥有着思想,竭力地想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在这时代,连姓名都不曾被人记着。

「君元莫不是真以为,是本宫的手笔吧?」

「楚昀生不是,程渡便也不是吗?」我疑惑。

「真是自以为是。」她放开抚在我脸上的手,「像君元这种朽木,本宫怎会浪费时间。」

「也就我那儿子瞎了眼……」她行至我身后,失神地望着窗外,「偏偏总是将心思放在你身上,见不得你与他人交好。」

「嗡」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炸开,脑海中浮现白九里对我说的那句话。

为什么那样巧,偏偏赵依依碰见的是他。

我想起自己私下去见程渡,想起送于程渡的那枚双生白玉,想起初见白九里时抱着他哭,想起与他的每次会面。

这所有的一切,都被秦朝越尽收眼底,所以便成了他们必死的缘由了吗?

「竟都是……」我声音颤抖得紧,指尖紧紧地嵌进肉里才得以缓解少许,「我害的吗?」

「是啊君元……」

「都是你害的。」

「他怎会对我有这般心思!」我转过身,声音带着不可置信,「他明明是我哥哥!」

「你不是!」她却是终于失了态,极力地否认着我的话,「你只是罪臣之女罢了,怎可真将自己当作皇室!」

「若你还妄想着凭借越儿对你的喜爱登上如你生母一般位置的话,最终也只会落得她那样的下场!」她几近声嘶力竭,我却只觉得好笑。

不好笑吗?她竭尽前半生帮助她的丈夫登上皇位,又耗尽后半生培养她的儿子增长心计。最后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终归是个可怜人罢了。

我才不会在乎什么罪臣之女、什么皇室血统。我与这时代,与这时代里的所有人,本也就毫无干系。

面对秦朝越的提问,我只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璎珞,并不回答:「请陛下先告诉君元,赵依依中毒时恰巧碰见楚昀生,是不是陛下安排好的?」

「是。」他不假思索,像是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死前所中之毒,是不是陛下所为?」

「是。」

我重新抬头看着他:「程渡之死,是不是陛下一手促成?」

「是。」

「昭梧宫中的阿湘、昌安宫中的玉茗、温乐宫中的檀儿……这许多宫女的死,是不是也都与陛下有关?」

「是。」

当真好极了。

紧握着璎珞的手垂了下来,我望进他的眼睛,一步步地走到案前,俯身将脸贴在同他不过三寸的地方。

我能感觉到他忽而急促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的脸上,徒生痒意。

「哥哥喜欢君元。」这话轻飘飘的,又加几分妩媚,瞬间点燃了他的双眸。

那眼里星星点点,染上笑意:「便是喜欢,又如何?」

「那哥哥可知君元心里那人是谁?」我伸手抚上他的脸,指腹略过那里的每一寸皮肤。最终停在他的眼尾,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我又将脸同他贴近了些许,近到鼻尖相触,眼眸相接。

他闭上了眼睛。

我掏出了利刃……

冰冷的铁器刺进身体,他仍旧紧闭着双眼,只余眼角落下泪来。

握刀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眼眸中不被察觉的泪随着身体抖动着。

「从来都不是你。」我将身体后移,同他拉开距离,只留那匕首在他身上。

过了许久,他才睁开双眸。

「只这伤的话,我是死不掉的。」

他起身牵起我那只满是鲜血的手,重新放到胸前那把匕首上:「将它拔下来,刺到这儿!」

那是心脏的位置。

我终是挣开了他的手,泪也直直地掉下来。

「我给过君元机会了……」看着仓皇退后的我,他抬手将那匕首拔下,满目冰凉。

「往后,再不会有机会了。」

〈十一〉

被秦朝越困在宫里的一月里,我收到了许多容旸写的信。

他不拦容旸写给我的信,即使那信纸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早已皱皱巴巴的,不知被翻过多少遍,他也并不会在内容上动什么手脚。

容旸没有问过一句我何时回去,每日的清晨中午抑或傍晚,他用了什么膳食、看了哪些书籍,抑或练剑练到满头大汗时总会想起我为他擦汗的场景,缓神许久才想起我并不在府中……

后来信件断了几日,直到秦朝越将那封容旸呈于他的文书递给了我。

「今臣领百名禁军占于正阳门,戌时若仍不见吾妻,定以死为志,攻入大殿。」

他本是能沉得住气等我的,是秦朝越逼的他。

故意派人向容旸传说我此次入宫会终身不出,传说我早已对他生出情感,没了身份隔阂后更是愿同他白首不离。

容旸怎会信这话?我来之前同他讲自己心中之人是白九里,他定是知道是秦朝越刻意为之。

「你在逼他……」我合上文书,指尖泛白。

他确是低头苦笑:「分明是他逼我的!」

「一日一封……一日一封!他是在提醒朕他才是你的夫君吗!」

我却是无语:「他本就是我的夫君。」

「够了,朝期……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坐在我面前,身体朝我微微地倾斜着,「无论谁赢,这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的。」

我失笑,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结束?几千个日夜才积攒的爱恨,如何能在一朝一夕之间结束?

我抬头看向他,本因容旸而生得胆怯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

我知道我们都不会是赢家……

我问他当真要为了我做这赌注吗?

「我一直在赌啊,朝期。」他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嘴角渗出自嘲般的笑,「赌你因为他的容貌才嫁于他,赌你那日不舍得杀我。」

「多庆幸,我都赌赢了。」

临安的天气真是冷极了,秦朝越来时敞开的门,此时正随着寒风来回地摇曳着,太阳也渐渐地丧失暖意,我的额头却渗出汗来。

「陛下此次,也会赢吗?」我攥紧拳头,衣裳早已出了褶皱,「阿旸是极聪明的,陛下刚登基,兵力还是薄弱了些。」

「这次陛下,或许要输了。」

「阿旸……」他轻笑,声音混进风中,显得多么不值一提,「朝期竟真与他生出感情来了吗?」

「我从未生过感情,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

「是吗?」他眸中似乎闪起些光亮,盈盈灼目,「对楚昀生也从未吗?」

真是可笑,他竟依旧对白九里耿耿于怀。

「他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砰」的一声,他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满眼尽是失望,「你要将他放在心里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我便真比不上那一个小小的医令吗!」

我被他吓到了,多少年来,他何时这样过,通红的双眼像是能溢出血来。

「陛下如何比得上一个已死之人。」

「他是那样美好的人,那样鲜活明亮,是能让人记得一生的。」

「那我呢,朝期?」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来,强迫我仰视着他,「若我死了,你能记得我多久?」

「陛下觉着呢?」

他早知道等不到我的答案,他向来是通透的人,怎会到了我这里便糊涂了呢。

门外有声音传来,随行的太监说,容将军杀进了宫内,只差一道兵防,便到内殿了。

秦朝越笑了笑,手掌绕过我的肩膀落到脖颈,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我的耳郭:「容旸攻进来了,朝期。」

脸上有液体划过,从鼻梁到嘴角,那是秦朝越的泪,有些苦,还有些涩。

「今日,他恐怕会成为朝期这一生,第二个忘不掉的人了。」

〈十二〉

在殿前见到容旸时,他那百人禁军,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

全都是血,他的长靴上、袍子上、佩剑上,以及,他的脸上……

我心口堵得厉害,脑海中恍然闪过许多年前,白九里便是这般满身是血,死在我面前的。

察觉到我发凉的体温,秦朝越将他的手又握紧了些。

他的手并不比我暖到哪里去,还有点儿潮,像是出了许多汗。

我就这样站在他身侧,隔着众多官兵,望向那个一直在等我回家的人。

「容将军,是要这天下改姓吗?」没有表情,秦朝越颇有帝王风范了。

容旸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佩剑掷于地上,单膝而跪:「臣只是来接臣的夫人回家。」

「你的夫人?」秦朝越轻笑,手上的力度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将军的夫人,为何要向朕来要!」话毕,身旁的公公将袖中的书简摊开,行至我的身前。

「姑娘请接旨!」高调的声音扬在耳边,令人恍惚。

「现有江州刺史之女宋灼,勤勉柔顺、行性温良,甚得朕心,今封为妃,赐号元,择国丧期满之日,举行册封大典。」

四周安静了许多,那明黄色的圣旨就那样举在我面前,如同身侧秦朝越投来的目光一般灼人。

忽略这所有的一切,我望向远处的容旸。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他盛着满身怒意,挥剑刺向一个个阻拦他的士兵。

鲜血飞溅在空中,再砸到地上。有长枪刺向他的腿、他的腹、他的心……

我挣开秦朝越的手,侧身抽出了身旁侍卫的佩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住手。」比起容旸那边,我这声音真是小极了。

秦朝越终是抬手示意,身后陡然安静了下来,我听见了容旸虚弱的声音。

「期期不要……」

秦朝越眼中藏着恐惧,抑或愤怒:「你要为了他,拿自己的命威胁我吗?」

「好好听我说吧,哥哥。」我看到他有些震惊,震惊我的语气,与许多年前同他说话时好像。

「我本不该来的,之前总庆幸自己多活了这么些年,可这是贪来的岁月,终归不该奢求得太过分了。」

「我总想着程渡是无辜的,楚昀生是无辜的,容旸是无辜的。」我顿了顿,沉进他的眸子里,「我总觉着哥哥怎么能这般残忍,非要加害他们。」

「可想来想去,哥哥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朝期……」他只唤了一声,终是没再打断我。

「容旸是将哥哥当作朋友的,哥哥不也将他当作朋友吗?」我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松动,心里终是开心。

他不是那触角,至少不完全是。

他从不舍得杀掉容旸,只是在我和容旸之间选择了我罢了。

那便不给他留选择就好……

自远方传来乌鸦的叫声,猎猎作响的军旗像是能挣脱束缚飞向天空一般。面前的人青丝飞扬,将全身的悲伤都融进了空气里。

「若是哥哥杀了容旸,我会很难过……」

我看见他眼中的自己,那样狼狈又坚定。却不知道我眼中映出的他,是有多么恐慌。

手中的剑割破了皮肤,有些凉丝丝的。

还记得有人那样嚣张地对我说过。

还能比被车撞飞后再碾过去更疼吗?

最后的最后,泪水还是蓄满双眼,模糊到看不清眼前的人。他似乎还在威胁我,威胁我说若我敢死,他定会杀了容旸……

最后的最后,我用那样微弱的声音告诉他。

「哥哥若是死了,我也会一辈子忘不掉的。」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番外·秦朝越

〈一〉

母亲说我生来便应是王,而成为王之前的每一年,都要为了成为他而努力。

我根本不想去为了那样的地位去努力,依着父皇来看我的次数便能知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极忙的。

但母后不会理解,所以我总会偷偷地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喂湖里的金鱼、捉树上的飞鸟、仰望天上的星星……这一切都让我很快乐。

只是会不小心与母后撞上,便免不了一顿罚。

但这些永远磨灭不了孩子的天性。

六岁的时候,宫中的愉妃娘娘逝世了,宫中好多人都围在她床前,我看到父皇眼底的悲痛、母亲眼底的讥笑,还有那个被奶娘抱着的,丑娃娃……

她眼睛都睁不开,但总给我一种包含着无数欢喜的感觉。

她朝我伸着那皱巴巴的小手,可我一点儿都不想靠近她。

可偏偏父皇将她带到了母亲宫里,说她之后便是我的亲妹妹。

只是我觉着她太奇怪了,无论我怎么凶她都不会哭,眼中竟有一种在看傻子的感觉。

渐渐地,她不再如刚出生时那样丑了,粉粉嫩嫩的,可爱极了。

我尝试着靠近她,然后慢慢地发现,她当真聪明伶俐。

会说话得早,走路会得也早,三岁的时候便能写出许多令人惊叹的诗句。

太师大人对她赞不绝口,直夸这是他带过最聪明的孩子。

可父皇并不因此感到开心。

这样完美的人,难免还是有缺点。

她十分不讲礼貌。

五岁的秦朝期不过是一个再容易让人忽视的小孩子,站在身边小小的,滴溜着那双大眼睛,带着旁人没有的自信。

「你带我出宫玩!」谁也想象不到一个五岁尚且带着奶音的女娃娃说这话时,有着满脸违和的豪横。

「我是谁?」

「你是谁你问我?」

我当真被噎到了,可她却偏偏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秦朝期!」我蹲到她面前,心里着实疑惑,「你知道自己多大吗?」

小小的眉头皱了皱,然后对我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对,你是五岁。」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露出我以为很是温和的笑,「所以以后要叫我哥哥。」

她眼中闪过极大的不情愿,语气也是:「知道了,哥哥。」

那是她第一次叫我哥哥,软软的声音,能直接撞进心里。

〈二〉

李辞是我在这宫中交的第一个朋友。

他有本领,也有抱负,说定要做这皇宫军卫首领。还说等我登上了皇位,便做保护我的那个人。

我只是摇头,表示我不想做什么皇帝,那位置危险又冰冷,我全然没有兴趣。

他疑惑,问我作为太子不做皇帝做什么。

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却是朝期这丫头说得滔滔不绝。

什么鲜衣怒马、仗剑天下……

这在母后听来一定是大逆不道的,可却在我心中埋了种子,发了芽。

……

李辞死得不明不白,是被人砍掉头颅,扔在了乱葬岗。

凶手是母后,她从不瞒我,自以为自己坦坦荡荡。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星星了,明明那样亮的星空,我却责怪它暗,暗得让这皇宫毫无生气。

心中的芽旱死了,我突然开始觊觎那皇位。酒瓶子胡乱地扔在地上,不争气的自言自语,我若坐上皇位,谁来保护我呢?

「朝期来保护哥哥吧。」小丫头说得坚定极了。

我定是醉得一塌糊涂,竟连她的话都信了。

……

后来我再不喜欢喂湖里的金鱼、打树上的飞鸟,便连天上的星星,都来不及看一眼。

朝期送给我一个东西,她说那叫万花筒。

里面有许多我未曾见过的东西,极高的阁楼,天上飞着的我从未见过的大鸟,能在水中穿行的船只。

说起这些东西时她总是活泼跳脱的,眸子中亮亮闪闪,有着我无法想象的骄傲。

我总觉着朝期是不属于这里的,这样自由明媚的人,让我忍不住靠近,却又因此感到恐惧。

后来,我听到了母亲同左相的谈话。当真是卑劣至极,在那令人吃惊的消息传入我耳中后,我竟为此感到欣喜。

若只是妹妹,我怎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可我必须靠自己的计谋登上皇位,若是作为傀儡,母亲不会让我靠近她。

我开始在意那些时刻潜在我身边的人,待到这一个个名字呈现在我面前时,我才知道这宫中竟有那样多的人是我的敌人。

是我不清醒罢了,我从来没有朋友,这所有所有人里,真心待我的,只有朝期而已。

〈三〉

我常常去想她,想她今日何时休息、何时起床,去了哪里、见了何人,又做了什么事情。

直到那几日,她总是一大早便来我宫中,我问她来做什么,她也不答,只待在那里看着我处理政务。我欣喜万分,想着若是日日如此真是极好。

后来我碰见她与我宫中的护卫谈话。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她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那侍卫,又时不时地嘴角上扬。

没有多长时间,他便去求了母后,竟是要送那护卫出宫。

程渡,程渡。她那样激动地喊出他的名字,我恨不得马上杀了他。

可我不能让朝期知道,她定会害怕我,继而远离我……

程渡死后,她便不理我了。

我总会站在她的宫殿外,看她一日日地坐在那秋千上,小小的身子全然没了生气。

同时我发现了另一个总在她宫外徘徊的人:楚昀生。

他身体里总能透出一些同朝期相似的气质来,人也警惕得很,我想不到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他从朝期身边消失。

机会来得正好,父皇的赐婚旨意是第一个机会,而朝期为我带来了第二个机会。

她说赵依依有喜欢之人,调查后才发现,那人正是楚昀生。

不知是事情做得太匆忙,还是又叫那楚昀生发现了端倪。朝期来寻我时,眼中有说不出的失望。

我太害怕了,竟亲自找去了牢里,见了楚昀生。

他竟将我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我又怎能留他。

他说我永远比不上他在朝期心中的地位,他们同属于一样的教育、一样的思想,他们都将自由平等奉为至高准则。

我嫉妒得发疯,嫉妒他竟能在这短短几月的时间里,轻易地将朝期从我身边夺走。

她不再叫我「哥哥」了,那样生疏、那样冷淡、那样让人心痛的一声「太子哥哥」,成为她不再依赖我的主要证据。

容旸是很早之前认识的人,只不过外出游学许多年这才回来。他确实很像楚昀生,所以我从不敢让他出现在朝期面前。

结果定是显而易见的,她见到了他,并向父皇求了旨意。

罢了,左右一个替代品而已,我便将她送出这宫中便好,待到事情都解决,再将她放到我身边来,永远不放掉。

可她是那样狠心,狠心到为了容旸,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

她是那样狠心,明明说好等我登上皇位便要保护我,却就这样死在了我眼前。

最后的最后,她用那样虚弱的声音告诉我,若是我死了,她也会记着一辈子。

可她却选择了再也不记得我。

最后的最后,这宫中,还是只剩我自己了。

番外·阿渊

〈一〉

我叫阿渊,是将军的随从。

将军在府内待了月余,直到今日才出了门。

我从未离过他身旁,可他今日却命我一定守在家里,片刻不能离开。

他说他要去接夫人回来……

我家夫人是秦域的君元公主,是我家将军自小便喜欢的女子。

我有些记不清了,将军那时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同众多权贵子孙一起修习的学生。

而我,也只能待在门外等着。

临安的天不是极冷便是极热,站在门外的我,总感觉能被烈日灼出伤来。

君元公主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身旁的宫女急切得很,只教她要赶紧些,不要迟了先生的讲课。

可她进去后,又折了回来,直愣愣地站在我面前。

她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我面前,是一把极漂亮的油纸伞:「给你遮阳吧。」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用来挡雨的油纸伞,还有遮阳的功能。

「多谢殿下。」我欣喜得很,连忙弯腰接了下来。

「不客气!」她满意地笑了笑,「见我从不用行礼的。」

我有些惊讶,惊讶竟有这样好的主子吗?一时之间有些羡慕她身边的宫女,却不小心对上我家主子的眼神。

心虚之际,只听见君元公主状似玩笑的话。

「快打上吧,你的脸都晒红了。」

「应该是敏感肌。」

我没有听懂,她后面那句话。

修习结束后,主子问我这伞是哪里来的。

我如实地回答,将与君元公主说的那些话尽数描述。

「公主是个极好的人,只是有些话我听不懂。」我将那伞撑到主子头上,面带疑惑。

主子却像是十分明了一般地笑了一笑:「她聪明得紧,有些话我都才能勉强理解,阿渊你便更难听懂了。」

主子说出这话,我有些沮丧。沮丧我从未修过学,只识得寥寥几字。

可主子没有发觉,他还是滔滔不绝的,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诗句。

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他说这是君元公主昨日的课题作业,先生给的题目是:生命。

主子一直说这诗怎样怎样好,可我却总觉着公主这诗跑题了。

〈二〉

我找不到公主给我的那把油纸伞了,翻遍了整个房间,连个伞骨都没找到。

正巧主子来差我出去置办东西,想着怎么也是公主的伞,材质什么的定是上乘,我便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月钱,又买了一把。

回到府中,主子问我为何买伞,我便说明了缘由,只见主子眼中闪过一丝的局促,还一直拿手摸自己的鼻梁。

自小到大的经验告诉我,他定是做了亏心事。

修习那天主子起得额外早,喊我挑了一身黑色衣衫,又是束发又是整理仪容,收拾了许久才罢休。

临了,他将我那日买的伞要了过去:「这伞,便由我替你还给君元公主吧。」

我终于知道了他早起的缘故,原是终于要鼓起勇气,跟公主搭话了。

今日也是极热的一天,御园中的主子直擦汗,也不知道是真的热还是紧张。

公主来的时候,依旧是匆匆忙忙。

宫女直抱怨说让她下次起早些,她却说自己本就是迟到专业户。

主子偏在这时候拦人家。

「容旸见过公主。」我也跟着俯身,没瞧见公主的神情。

「不用行礼!」

「前几日公主将自己的伞借给在下的随从遮阳,他粗心惯了,不小心弄丢了公主的伞,在下便又给公主买了一把。」说完便将那伞递到公主面前。

我真觉着主子虚伪,还不知道是谁弄丢的。

能看出公主急得很,也没跟我们推脱,就将那伞接了过去。

「没关系的。」她说完看了我一眼,又上下打量着主子,最后走到我面前,有些局促地说道,「这天气不要给你家主子穿黑色衣裳。」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摇了摇头:「黑色吸热啊。」

我依旧没听懂她后面那句话。

主子问我公主说了什么,我仔细地想了想。

「公主好像不喜欢主子这身衣裳。」

「是吗?」主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那往后便不穿了。」

〈三〉

只是主子没想过,他下次再见到君元公主,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

太师要主子外出游学,这一走便是三年。

也是进宫去找过公主的,可宫里人说太子殿下两人去邻恩寺祈福,要三天才能回来。

主子有些失落,总怕等自己回来,公主便再不记得他了。

刚开始也时不时地会收到临安的来信,左右不过是太师府状况和一些宫中的情况罢了。后来因为游学地点多变,也很少再有信寄来。

回到临安后,我听到的第一个关于君元公主的消息,便是她对太子宫中的太监施了杖刑。

我将此事告诉主子后,他多半是不信的,只是脸色有些难看罢了。

他说能写出「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样诗句的人,断不会轻易取人性命。

主子对此并不是多么在意,我也是过了许多年后才知道,那小太监为太子做了太多事,公主打死他只是个幌子,不然太子早晚会将他灭口。

那小太监,早拿着公主给的钱,去过他的安生日子去了。

主子私下去过好几次宫里,宫中有太多关于公主的言论了。

贴身宫女菱致的死、湖边被泡烂的尸体,还有令公主与太子决裂的医令……

「主子,他们说……」打听来的事情有些让我难以开口,「说那医令与公主十分要好,说是公主欢喜之人。」

「那医令叫什么名字?」主子望着坐在湖畔的人,有些失神。

「楚昀生。」

「倒从未听说过。」

「走吧。」

没有上前,回来的将近一年里,我都忘了有多少次,主子就这样站在远处,看着那个不再将脸上盛满笑容的人。

圣旨来得猝不及防,中秋宫宴过后没几日,主子便收到了为他和公主赐婚的旨意。

接完旨,他有些突兀地问那宣旨的公公,这是否全是陛下的旨意。

公公满脸奉承:「是君元公主向陛下求的婚,驸马可莫要辜负公主了。」

我能看到主子脸上浮现的笑意,让人感觉他将全世界的幸福都据为己有一般。

那之后的每一天,主子的脸上都挂满了笑,似乎已将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只有我满心地想知晓,那楚昀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主让下人们唤她「夫人」,她称主子为「夫君」,应下主子喊她的每一声「期期」。

可夫人总会在书房,绘另一人的画像。

大家都说我这人钻牛角尖,可那画像上的人明明就不是主子,主子眼角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外出游学时留下的。

那画上的人明明没有。

他们说画像讲究美感,没事儿绘那疤痕做什么!

可我觉着,若是真心爱慕,便会爱慕那人身上的一切。

直到后来我发现,其实主子早知道这事儿,他说画上的人叫白九里,该是夫人欢喜之人。

「不是那楚昀生吗?」我有些疑惑,在这临安城,哪里有叫过白九里的人了。

「有什么区别呢?」主子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喃喃道:「白九里,楚昀生……」

「终归都不是我罢了。」

〈四〉

将军将夫人接回来了,他满身是血,夫人也是。

府中乱作一团,临安城的郎中都被请来了,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将军就那样抱着夫人,坐在两人常待的莲花池边。池中一片破败,就像再也不会醒来的夫人般。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问。

将夫人安葬后,将军终是倒了下去。

只好生休养几日便好,只不过这一身功夫,也算是废掉了。

我在夫人房中发现了最后一副画像,其余的都被夫人烧成了灰烬,只那一副留在案上,眼睛还被滴上了墨水。

左右不是我家将军,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

可在我正打算将它扔进火盆时,画中人眼角的疤痕,彻底地使我怔在原地。

或许,夫人早便欢喜将军了吗?

我不敢确定,也不愿拿着虚妄的证据,再去引得将军伤怀。

我将那画藏了起来,藏在房屋深处,再不被人发觉最好了。

将军醒来后对我说,让我莫要再唤他将军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有官兵拆走了将军府的匾额,家中财产尽数充公,只留下这座府邸。

将军将地契给了我,让我将这房子卖了,换来的银钱给下人们分了。

而他带着夫人的牌位,去了南方。

……

明期二十四年五月初三,崇正皇帝驾崩,传皇位于其子君暝,天下大赦。

将军走了二十三年,终于与我来了信。

信中说南方天气宜人,他身体安康,只是下雨时旧伤会酸痛。

他说他决定在若水一带常住了,让我闲时可以去寻他。

怕是不能了,我这身体,该是活不了太多年岁了。

我把夫人的那幅画取了出来,二十多年过去,纸张早已泛黄。

我将画转给信使,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送到将军手中。

终是不太放心,所以待我离世,便让这画给予将军最后的欢喜罢。

番外·终篇

〈一〉

人们总爱说:我们终于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而我终于死成了自己最害怕的样子。

回来后我窝就在之前的老板身边,知道他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老板爱看霸道总裁文,睡觉的时候打呼,还时不时地在办公室抠脚……

我觉着自己真是想不开,干吗赖在这货身边?

我去听了我偶像的演唱会,就坐在观众席前面,视角超好……

然后我回到了家,看到爸妈老了许多,弟弟已经有了老婆,还生了一个小不点。

那天我正好与那孩子碰着,他伸着一双小爪子,竟然对我说要我抱?

后来他接连生了好多天病,我才知道那应该是我的问题。

没来得及再好好看爸妈一眼,我匆匆地离开了。

然后,我踏上了前往都匀的火车。

晃晃荡荡地,倒是很快就到了……

可我却不知道从哪儿找起,唯一能确分辨面前的人是人是鬼的方法,就是看能不能碰到他。

不知道白九里的容貌与楚昀生差得大不大。

太难了,我在都匀晃了好几个月,也没见到白九里。

后来,听说有许多明星在影视城拍戏,闲来无事的我也跟着去凑了热闹。

人太多了,看着前面人挤人的景象,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做鬼的好处。

我闭着眼,哼着小曲,晃悠悠地朝里走去,颇有睥睨众生的姿态。

有人撞了我。

很久没有这种疼的感觉了,我用手揉着额头,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罪魁祸首转过身,眼中有不可置信。

「大哥不考虑道个歉吗?」眼前这人太没礼貌。

「富强民主?」

我有些怔,有画面涌上心头,仿佛是梦里一般。

我抬头看着他,声音发颤:「文明和谐?」

「池千树你是不是傻!」他似有惊喜,又带些无奈,「不知道鬼是碰不到人的吗!」

「什么啊?」我觉着他太奇怪了,这个时候不应该激动地抱住对方然后大哭说「我终于见到你了」吗?

还是我太感性了?算了,我还是有些忍不住,抱住他的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多想和他说声「谢谢」,因为他还在才足以抹去我心中长久以来的愧疚,却又总觉着这样说太过自私。

所以话到嘴边,我却是埋怨起了他:「白九里你怎么与楚昀生长的一点儿都不像!」

「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你不也跟秦朝期不一样吗?」他小声地嘀咕。

白九里说他知道我爱凑热闹,所以人多的地方他都会去碰一碰。

「我才不像你做事毫无逻辑。」悲伤之际他仍然不忘损我。

我点头称是。

「你也是真的傻,撞到人还让人说抱歉。」

我点头。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有些无奈。

「半年前。」

「池千树你是不是傻?」他仔细地端详着我,说出自己的疑问,「我怎么感觉你很懵的样子。」

「是你太好看了。」我承认我花痴了,眼睛肯定都变成了星星眼,「白九里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他给我一个白眼。

〈二〉

白九里问我是如何死的,我不愿告诉他,那是一段多么悲伤的记忆。十几年时间太长了,长到可以改变许多人;却也太短了,短到竟像是做了一场梦。

我还会经常想起秦朝越,想起容旸,想起在那里得到的每一丝温暖、每一寸凉意。

我都没来得及向容旸告别呢,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些我作的画,还剩下最后一幅没烧掉。

还有我的爱,那些和他相处时日复一日积攒在我心中的爱。

见我不说话,白九里也不再追问,只随着我的眼光望向远方,共同欣赏着这个繁华又自由的社会。

还是这里好,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有着众生平等的思想,人们都带着善意。

我和白九里去了很多地方,从西到东,由北到南,倒是体会了不花一分钱周游全国的感觉。

只是我时常会看着那些美食流出口水,白九里则会时常觊觎人家中药的秘方。

我们最后停在了云南,丽江的景色太绝了,我根本移不开步子。

时间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我的偶像都退圈休养了。

我和白九里看着白水河旁的旅人,他们开心、张扬、肆意地笑着,欢乐极了。

「白九里我们什么时候能投胎啊?」我声音有些丧。

「这种非科学问题我怎么能知道。」他听起来也有些丧,「做鬼真没劲。」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他偷看人家配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什么太爽了,做鬼也太爽了!!

「我之前看过一句话。」我将手举在空中,任凭着风和落叶穿过我的手掌。

「错过转世的灵魂,要等到这世间的人全都忘记你,才能迎来第二次转世的机会。」

他不为所动:「早没人记得我了。」

「是吗?那可能是假的吧……」

我看着落叶穿过掌心随风飘走,心想怎么会有人记得它来过这儿。

可我总是心有所期的,只觉着或许容旸他还在那个世界里,长久地记着我呢。

作者: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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