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如果你和前男友再见面是什么感觉?

我没想到会遇到谢千舸。

他显然也是如此,在见到我的瞬间,明显怔愣了一下。

我把万千思绪收回去,佯装镇定地与他讨论赔偿金额。

直到一切谈拢,我向他伸手道:「今天麻烦了。」

手悬在半空,久没见到他有想握手的意思,我有些尴尬,准备收回。

下一瞬,他温热的手握上,眼眸如墨般深沉。

他把我的手攥得很紧,有些疼,我却不想提醒他。

门外传来脚步声,警官拿着调解书进来,示意我们签了字就可以离开。

谢千舸松开手,俯身拿笔,干净利落地在相应的位置签上名字。

蓦然,当初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与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重合,看得我鼻子一酸。

1.

「月月,你来了?」

身边的人把我从恍惚中拉出来,终于看到这个冤大头醒了。

冤大头,是我闺蜜林北北。

我今天能半夜来警局就是因为这个冤大头半夜喝酒,喝多了与人起冲突,一气之下抡起酒瓶砸了人家车,在警官层层追问下报了我的手机号码给我叫了过来。

我现在只想快点把事情解决了——

没做好准备如何面对谢千舸。

林北北看样子酒醒得差不多,我半哄着她签了名,扶着她走到警局门口,再扔进了后座。

「你打算逃账吗?」

谢千舸的声音从后脑勺传来,我一转头就与他对视上,才发现他距离我很近。

「你忘记留联系方式了。」

我有些尴尬,拿出手机,「你告诉我……」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手机的页面是二维码。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事先准备好了。

扫了的下一秒就看到了验证通过,看到他的头像,我瞳孔微缩。

这是我高三在练习本上画的他。

2.

手指顿了下,全当没看过,锁了屏。

「已经很晚了,我先送北北回去。

「你给我发银行卡号,我稍后给你转钱。」

他的抿唇,直勾勾地盯着我。

「为什么当做没看到。」

我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你说话。」

我听出他有些委屈,像是看到了当初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向伸手,告诉我手擦伤了。

那个伤口其实很小。

但我还是被他可怜兮兮的眼神戳中,煞有介事地贴上了一个止血贴。

我避开他眼神,「今天的事情很抱歉……」

「我的车被拉走了,你要送我回家。」

……?

我环顾一下四周,确实没看到他那辆被砸的保时捷。

他已经绕过我,直接拉开驾驶位的门,坐了进去。

「钥匙给我。」

我在外面看着他,微叹口气,「你可以叫人过来的。」

他不说话了。

我也明白,我拗不过他,把钥匙递了过去。

「地址。」

「海星路 71 号。」

我坐在后座,以防北北难受。

好在她之前已经耗完了精力,如今安静地靠在后背上睡觉。

给北北围上件外套,一抬头就看到了后视镜里的谢千舸。

我出神地看着他,本以为他会在路上问些什么,但他始终保持着静默。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

红灯停,谢千舸往后视镜看了眼,对视上了。

我尴尬垂眸,手指抠着衣服上的扣子。

十几分钟后,车接近小区。

我打破宁静,「换一下吧,你不知道停车位。」

车进入小区停车场,我叫醒北北,一路搀扶她到家里。

谢千舸在后面跟着,我感受到他如炬的眼神始终盯着我。

等收拾好,我接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明明是我自己家,我却正襟危坐,拘谨得要命。

不可否认,是心虚使然。

「没什么要解释吗?梁月。」

叫的全名,他在生气。

我不安地抠着衣服,几经要开口又放弃。

解释什么呢?解释我当初践踏他的心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海城?

可是要怎么开口?

他揉揉眉心,「算了,已经很晚了,你先休息。」

「……你要回去吗?」

「赶我走?」

我听到他话语间带有不爽,解释道:「我家没有客房,你在这休息不了。」

「我睡沙发。」

我看了眼他的大长腿,不说话了。

3.

次日我是被北北的尖叫声吓醒的。

难得一个周末,没有案子,全被北北搅和了。

我揉着脑袋出来,和谢千舸谈了会儿后我就进屋了,翻来覆去大概四点才睡着的。

「月月月——你家怎么有个男人?!」

我瞥见谢千舸头发凌乱地坐起来,想想他也挺可怜的。

车被砸了,还睡不好。

我开口,「他是你的债主。」

北北震惊,我略微向她解释一下她昨天酒后发疯的事实。

然后就见到她谄媚迎上去,「那个帅哥……我叫林北北,真的不好意思啊……」

然后她来了个重点,「那个……赔偿费多少?」

谢千舸看了我一眼,道:「谢千舸,我的名字。」

北北震惊二连,「你是谢千舸?」

「就是月月高中时……」

我察觉她要说错话,登时清醒,急忙过去捂住她嘴巴,再半拖进房间。

「月月,他是不是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

我伸手做出往下压的手势,示意她压低声音。

「不敢喜欢。」

「屁!」她激动。

「我刚刚瞧见你们眼神已经拉丝了!你们俩明明是双箭头!」

我扶额,「北北,你别忘了我家里的事。」

我顿了下,再道:「我配不上他。」

北北一愣,「那不是你的问题……」

我打断她,「是我原生家庭的问题,不是吗?」

等出来时,碰见谢千舸从浴室里面出来。

瞧见我一顿,「抱歉,借用一下。」

他头发微湿,大概是洗了把脸。

「没关系。」

「你朋友呢?」

「她今天还有事,先离开了。」

我想了想,「你的卡号可以发我吗?我再发给北北。」

他绕开我。

「有什么吃的么?我饿了。」

他环顾四周,把视线停在了厨房。

「……有。」

他吃东西时总是慢条斯理的,矜贵。

我尝试再开口,「卡号……」

「你不饿?」

「啊,我不吃早餐。」

他蹙眉。

又不高兴了。

好像从昨天遇到他,到现在他都是这样。

「吃。」

面包被推了过来,我怕他更生气,于是撕了一点放嘴里。

「你是小鸟胃吗?

「吃那么少。」

我低头,抿唇,不吃了。

他很少会这么凶我。

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

「月亮,该我委屈才是。」

4.

谢千舸是我高三的同桌。

学校学年都会重新分班,说是让学生沉浸在竞争的环境中,会充分发挥学生的潜能。

分班,就是在尖子班和普通班之间分。

每学期都有人冲尖子班下来,从普通班上去。

我踩着高二的尾巴,当了后者。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踏入高三一班,环顾一周,只有谢千舸的旁边有空座位。

那自然成了我的座位。

后来班级的「老人」告诉我,之前他们班人都是单数,谢千舸是唯一一个单座了两年的。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我时有些烦躁。

也许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在面对我打招呼时回应了一下。

我以为他脾气不好,故此每天小心谨慎,生怕打扰到他。

于是我们相安无事过了一个月。

第一次的月考成绩很快下来。

班主任在成绩公布前先总结得失,一班仍然是理科班中成绩最好的。

「现在表扬一下这学期新来的一位同学。

「梁月,数学满分。」

不可思议。

我惊讶之余没注意到谢千舸也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等全部成绩公布后,我的班级排名是 40,也是校级排名。

除了数学,其他科目表现一般,有的甚至更差些。

谢千舸不负众望,依旧是第一。

数学因为一道大题省略步骤,被扣了两分。

被老师当做反面教材来批评。

也因为数学,我在班上有了一丝名气。

陆续有同学找我解题。

谢千舸经常在课间补觉,一开始我担心讲题会吵到他,但他始终没有说什么。

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我,有些可爱。

某天一个同学又过来问题,她叫林茵。

她性格开朗,很有人缘。

一来二去我和她熟悉了起来。

题目是练习册上的,我先前看过,一直没有解出来。

「抱歉茵茵,这道题我不会。」

林茵啊了一声,「没关系,那我下次问问老师。」

我有些抱歉地看着她,准备把练习册还给林茵时,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手指指向复杂的立体几何图,「这里,画条辅助线。」

我一愣,不知道谢千舸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他轻啧一声,凑过来,随手拿起桌面的铅笔连了条线。

「现在代入公式……」

他在教我们做题。

反应过来后,我认真听讲。

「听懂了吗?」

矛盾塞开,我连连点头,「谢谢你。」

「不用。」

我又抬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听的林茵,「茵茵,你听懂了吗?」

林茵满脸是我不懂的错愕。

「茵茵?」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月月,你和谢千舸……

「算了,我貌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听懂了听懂了,托你的福。」

然后抱着练习册离开,留一下我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他之前永远都是把步骤省到最简略,直接扔过去给别人看。

我也没注意到,重新趴回自己位子的谢千舸在一旁皱眉,空白的练习册上写满了「月」字。

随后欲盖弥彰地把它塞到了课本中。

5.

我和谢千舸渐渐熟悉了起来。

尽管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在谈论题目。

……额,他单方面教我题目。

我发现,他除了学习,其他方面也很厉害。

这是他和朋友聊天中得知的。

比如绘画,他拿过省青年绘画一等奖。

比如篮球,他朋友总是喊他一块去打,说是 solo 全场。

我瞧见他在课间涂涂画画,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在画什么?」

谢千舸难得流露出一丝慌张,把纸张放进抽屉里。

他沉默一瞬,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笑起来。

「画月亮。」

「我可以看吗?」

他的手撑着下巴,问:「好奇?」

「嗯。听说你画画很厉害。」

他笑了声,「下次吧,还没画好。」

他笑起来很好看,带有少年的干净。

我连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好。」

「你想学吗?」

「什么?」

「画画。」他认真道,「我可以教你。」

「啊,那会耽误学习吧。」

他伸手过来,在我额头上弹了栗子。

我惊呼捂住,「呀!」

「怎么只有学习,在学累了的时候可以做做其他事。」他笑道。

学累了只想睡——这声低估我没说出声来。

不过后来谢千舸课间睡觉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

他似乎对教会我画画非常感兴趣。

只要我闲下来,他就会拿着本子过来教我打线稿。

久了后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艺术细胞的。

于是我兴致勃勃,在练习本上想用自己的二流画技画出谢千舸的头像。

好吧,我没有任何艺术细胞。

一番努力后,我放弃挣扎。

我失落地看向谢千舸。

他忍住笑,「已经很棒了。」

也真的是难为他,对着这个与他相似度不到百分之五十的肖像还能安慰我。

6.

班主任在周五放学后叫我们俩去办公室找他。

说是想让我们在家长会的时候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

谢千舸是一如既往的优秀,而我则是稳步提高。

大概身为老师总要有人生道理和学生讲,我俩在办公室里听他讲着讲着,天色就晚了下来。

「你家住哪?」

「祥和小区。」

「走吧,我送你回去。」

听到他说要送我回去,我的脚步一顿。

抿唇道,「不用了。」

他指了指天空,「有点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说了不用了。」

我开始烦躁,「你先回去吧。」

「不行。」

我沉默地看着眼前眉宇俊朗的少年,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

「为什么会生气?」

他不解。

我也不知道这个情绪从何而来。

「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

「别生气了。」

没生气。

「梁月?

「月月?」

我虎躯一震。

「月亮?」

我只觉得脸烧起来了,猛地停下脚步。

「别乱喊。」

他走到我前面,「月亮不生气了?」

「我不叫月亮。

「也没生气。」

我只是不想,让你有可能碰见我的不堪。

这种莫名的情绪,我不知从何而来。

大概是他太耀眼了,太干净了。

比起他,我总有些隐秘的自卑。

他微俯身,「不,你是月亮。」

他很诚挚,我听出来了。

「别这么叫我。」

我推开他,向前走。

「害羞了?」

步子加快。

「月亮?」

他游刃有余地追上我。

大长腿真是羡煞死人。

「以后叫你月亮成不成?」

「不成。」

「好的,月亮。」

「……」

不知不觉中,离家越来越近。

「小月?」

我定睛一看,「妈?」

谢千舸脚步停下,「你好,阿姨。」

妈妈似乎才看到谢千舸,「你是……?」

「我是梁月的同班同学,今天放学晚了,我送他回来。」

他一副乖学生的模样,离刚刚一个劲地跟我开玩笑相差甚远。

「啊,这样……」

我瞥见妈手上拎着东西,问道,「妈,你买了什么?」

她掩饰般放到身后,「没什么。」

我意识到了不对劲,转身过去,「同桌,我快到家了,你回去吧,谢谢你。」

谢千舸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好。」

又撇头对我妈说,「阿姨再见。」

等谢千舸渐渐走远,我攥住书包的袋子。

「是药对不对?」

「他又打你了?」

妈妈一颤,「没有,就是看家里的备用药没了,就……」

我走过去,撩起她的衣袖,露出伤口。

「这是什么?」

她没说话。

我所遮掩的,不是家境贫困。

而是我有一个酗酒坐过牢的父亲,和一个被家暴却懦弱到不愿离婚的母亲。

这是就是我的不堪。

不愿被谢千舸遇见的不堪。

7.

家里满是狼藉。

酒瓶碎了一地,椅子东倒西歪。

我把书包放回房间,出来沉默地收拾好一切。

这种情况下,代表着妈妈被打得很重,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收拾,而是选择去买药。

主卧的房门微敞,我知道,我爸在里面烂醉如泥。

把垃圾倒掉后,我看见妈妈在我房间上药。

衣服撩上去一点,她涂得很艰难。

「我来吧。」

被打得不轻,腰上面有很多瘀青。

我的心脏抽疼。

我再次开口时有些哽咽,「妈……离婚好不好?我们俩也可以活得很好。」

「月月……这件事别提了。」

「你又没有对不起他!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难道说你和黄叔叔的事情是真的吗?!」

妈妈压低声音,「月月!」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安。

「抱歉……妈妈。我一时生气就……」

「妈?」

我看到妈妈眼含泪水,霎时间慌张起来。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抱住我。

「月月,你再忍忍,等你上了大学就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远走高飞,再也不用回来。」

我紧紧环住她,「考上大学就好了」这句话,我听过妈妈说许多遍。

但是每一次,她都是让我自己走。

我不明白。

可是,我也知道,「考上大学」也许是我摆脱父亲的唯一方式。

这也是我努力学习,从擦边上一中到每次进步一点点,冲进尖子班的动力。

母亲的泪水浸湿我肩头的布料。

我想。

再等等,我就可以带母亲离开了。

到时候,她一定会跟我离开的。

等一切归于平静,我拿起手机看,才发现列表里多了个好友申请。

备注是「谢千舸」。

我又想起傍晚时分,谢千舸喊得一下又一下的「月亮」。

他嘴角噙着笑意,晚风吹起他的刘海,干净明亮。

我点了通过。

下一秒,他的信息就过来了。

「怎么还没睡。」

我看了下时间,十二点。

刚刚折腾太久了,这会儿我才洗完澡。

「做作业呢。」

「那么努力?下次想超过我吗?」

「想,但还做不到。」

「我给你补课。」

我一怔,其实他这段时间已经花很多时间辅导我了。

我的英语不行,尤其是语法。

他给我出了几套语法填空的题,一道一道地给我分析过去。

「我给不起补课费。」

「你给得起。」

我好奇,他家境优渥,据茵茵所说,他的鞋子都是四位数以上的,远超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他想要的东西怎么会便宜。

「我没钱。」

那边发了个敲打的表情包。

「不是钱,先欠着,以后再找你拿。」

我不知怎么回。

隔了一分钟,那边问:「不要?」

母亲抱着我哭泣的画面又浮现到脑海里。

我盯着屏幕,缓缓打出:「要。」

我不仅要考大学,还要考最好的大学。

我不仅要脱离这里,还要给妈妈很好的人生。

8.

抱着这个「考上大学远走高飞」的念头,我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你最近怎么了?」

我翻书的手停滞,「嗯?」

谢千舸把书按住,满脸不认同,「虽然想超过我,但这么拼会出问题的。」

「别看了,休息一下。」

那天之后,我每天放学都会再加半个小时做题,这时候的教室已经没有同学了。

他打着补课老师的名号也留下来,现在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声音。

「不行。」

我试图把书从他手下抽出来。

他有所察觉,反应迅速地拿过去站起。

在我伸手过去抢的时候,他已经把书举高了。

我看了眼远超过我头顶的书,瞪了他一眼,「还我。」

「你自己拿。」

我深吸口气,努力蹦起还是没能够到。

「噗嗤。」

他笑了。

我脸涨得通红,「你过分!」

他头一歪,试图把笑意收回去,「有吗?」

「有!」

「今天从早上到下午,我都没见到你把眼睛从课本上挪开过,不累么?」

他把书背到身后,「嗯?」

谢千舸突然把脸靠过来,距离我很近。

我突然有些紧张,后退两步,「要你管!」

「月亮真没良心。

「我幸辛苦苦给你补课,你还这么对我。」

我猛地心虚,「抱、抱歉……」

他眼睛弯弯,「校运会后的篮球赛,你过来看我打球。」

他笑起来太好看了,眼睛里似有星星闪烁。

在对视中,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好。」

我回答他。

校运会在十二月份。

今年班级选的服装是隆重的小礼服。

裸色的,亮片点缀在胸前,内衬外面是层层叠叠的薄纱。

妈妈在我出门前给我编了公主头。

「月月真好看。」

她摸摸我的头,带着我无法看透的惆怅。

「我女儿很快就会走出去了。」

我握住她的手,说「我们会一起走」。

父亲还在主卧酣睡,静谧的房间里只有我们相互依偎的身影。

茵茵得知我不会化妆也没有化妆品后,就把自己的化妆品全部带了过来。

她说要帮我艳压群芳。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全妆的样子。

「哇塞!月月本来就很好看,现在更好看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好意思地撩撩头发。

轻声问:「真的吗?」

「喂,别那么不自信好不好。」

茵茵突然想到什么,「诶,谢千舸到了没?」

校运会九点开始,化妆那会儿是八点出。

「没有。」

「那有没有很失望?」

她笑得不怀好意。

「化好妆当然要给你的专属『补课老师』看看啦~」

「茵茵!不要乱说!」我想,要不是那些化妆品遮住我的皮肤,我定是满脸通红。

「好好好,不说不说,我要先去拿牌啦!」

茵茵是班上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子,被选中当队伍前面的举牌女生。

我看着她一路许多人和她打招呼,像一只花蝴蝶飞入花海,漂亮惊艳。

谢千舸作为主旗手,当天穿的是白衬衫与西装裤。

进场前我在教室遇到了他。

他见到我时眼神有些凝滞。

我有些忐忑不安,思来想去还是把想知道的问出口:「不好、好看吗?」

他嘴角微勾,眼底是细碎的温柔。

他说:「好看,好看到让我出神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却清楚感知到心底泛起甜蜜。

我仔细观察他。

他还搞了发型,听身边同学嘀咕,这个叫逗号刘海。

英气的眉眼被很好地露了出来。

我看着他,认真道:「你也很好看。」

他伸手过来,捏了捏我发烫的耳垂。

9.

校运会的开幕式很成功,也许是托了茵茵和谢千舸的功劳,全校都知道了高三一班不仅成绩好,还有帅哥美女。

在结束阶段,我们站在阶梯上准备拍集体照。

「诶,同学,你太高了,站这里挡到人了。」

帮忙拍照的同学指的是我的方向。

我疑问地左顾右盼了一下,感受到一只手把我的头转过来。

「说的是我。」

独特的声线,是谢千舸。

他从上一台阶下来,站到了我身边。

「看镜头。」

晚上回到家里,我点开不断振动的 qq 群。

是同学们在发今天的照片。

我没有几张,只有大合照。

谢千舸的身子微微靠过来我这边,面容清俊。

篮球赛是班际间的,友谊赛性质。

我还在班上做题,茵茵激动地过来叫我去球场。

我看了眼墙上的钟。

「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现在下去是不是有点早。」

茵茵恨铁不成钢。

「你要去买水,要在开赛前给谢千舸加油啊!」

「买水干什么?」

「送给谢千舸啊!」

当我拿着水站在球场外围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不自在。

茵茵拉着我,冲了进去。

「谢千舸!人给你带来了!」

茵茵用手做喇叭状,超大声地喊出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同时,我看到本一脸严肃地与队友讨论的谢千舸转头看了过来。

他眼睛一亮,抬腿向我走来。

无袖的球服把他的肌肉线条暴露无遗,旁边的女生微吸口气,发出感慨。

「怎么才过来?」

他站定在我面前,嘴角含笑。

「刚刚在做题。」我微微退一小步,这样抬头看他不至于太累。

「怎么我的球赛一点都没比你的一道题重要啊。」他像是有些失望。

「没有!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下来的……」

待我看到他明显扩大的笑意,有些懊恼自己的着急。

他瞟了眼我手上的饮料。

「水是给我买的?」

想到刚刚茵茵着急地拽我去饭堂,把水付款后千叮咛万嘱咐说:等会儿要说这水是你自己买给谢千舸的。

我在实话与撒谎间犹豫了下。

「不是?」

如果他有耳朵,我怀疑已经耷拢下来了。

我突然有些着急,急忙说:「是!」

如果说不是,他会伤心吧。

我内心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念头。

他的手压到了我头上,微微磨蹭着。

「月亮。」他笑,嘴角是好看的括号弧度。

「嗯。」

「我很高兴。」

此时的哨子吹响,他回头看了眼,是队友在催他了。

「记得看完全场。」说罢就转身回场。

他跑过去的身影肆意飞扬,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用手按住心口。

它跳得好快。

刚刚消失的林茵突然出现,给我竖了个拇指,「孺子可教啊。」

我羞愤地把她拇指按下去。

球场上的气愤热烈,场上的选手们激烈角逐,死守防控;场下的同学各自为自己的班级呐喊,在进球的瞬间欢呼。

谢千舸无疑是亮眼的,连投了两个球后,喊他名字的声音完全压过对面班级。

茵茵作为氛围组担当已经喊到嗓子哑,我被现场热烈的气氛带动,忍不住开口——

「谢千舸——加油——」

那一刻,我看到他对我笑着微微点头,转瞬又投入比赛。

中场休息时,谢千舸与队友讨论战术,作为主力,一直没有换下来。

我看着他被汗沾湿的刘海,想,「他能休息下就好了。」

直到最后一声哨响,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现场的计分牌显示蓝 36:红 32。

蓝队胜,是我们班。

班级同学簇拥过去,递毛巾的递毛巾,递水的递水。

我看到一个女孩把毛巾和水都递给了谢千舸。

他接过毛巾,把水推了回去。

我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运动饮料,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

好看的大手直接把我手上的水拿走,同时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不是买给我的吗?怎么在这发呆?」

他瞳孔黑亮清澈,下颌棱角分明。

「我刚刚看你接了毛巾,不要喝水,我以为……」

你不想要。

「拿毛巾是不想一脸汗地靠近你。

「但水我只想要你的。

「月亮,你不一样。」

他眼睛深邃,认真看可以把心神勾进去。

他又说:「算了,不指望你现在明白」

我愣愣地看着他说完拧开,咕噜一下喝掉半瓶。

不一样,有多么不一样。

我下意识地不敢多想。

林茵在一旁满脸姨母笑,又偷偷离开。

「喂,千舸,等下一起去吃饭吗?」

远远传来体委的声音,也许是庆功宴。

「不去。」他拒绝。

那群男孩推搡了一下,体委调侃道:「也对,你和我们不一样啊——」

尾音意味深长。

谢千舸摆摆手,又对我说:「走吧,回去。

「我送你回家。」

球赛特意挑的周五下午,现在的时间是六点半,有点晚。

听到「回家」的字眼,我立即回答。

「不用,我自己回去。」

他蹙眉,「为什么,我每次说送你回去,你都很抗拒?」

我嘴唇动了动,又作罢。

「担心我们的关系被你爸妈误会?

「你放心,我会解释。」

语气带上了些许烦躁。

他今天本该心情好的,又被我搞砸了。

我想了想,轻扯他的一角。

说出了疑问许久的话。

「你不需要对我那么好的。」

他顿了顿,幽幽地看着我,冷声道:「你成绩还没超过我呢,就过河拆桥?」

我哑然。

他轻呵了声。

10.

那日谢千舸还是一路送我回去了。

我几番想开口,却看见他面无表情,冒出来的勇气瞬间消失。

接下来几日,谢千舸都表情淡淡。

他还是会在我抓耳挠腮的时候把答案写在本子上递过来。

却不会主动找我说话。

我……很不习惯。

今天也是如此。

也许是不舒服,我蓦然感到无比委屈。

一连两节课下来,都趴在了桌子上。

谢千舸抿唇看了我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今天不舒服?」

我把头转向另一边,有些小情绪。

我自己都疑惑从何而来的小情绪。

后来人们称作「作」。

他微凉的手探过来,「没发烧。」

下一秒他握住我的手臂,我疼得直抽气。

「松、松手。」

他眉头一拧,不由分说地把我的衣袖往上卷,看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瘀青。

我瑟缩回去,「你干嘛!」

他眼光沉沉,离开位置向林茵茵说了什么,又回来把我从位置上拎起。

「去校医室。」

他说话声比那日篮球赛还冷,像淬了冰碴。

校医阿姨看到我的伤倒抽口气,「谁打的?」

谢千舸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觉得只要我说出名字他就会去拼命。

我没想到她可以一下子看得那么明白,掩饰道:「没有谁,我自己……」

「小姑娘,这可骗不了人啊。」阿姨给瘀青的地方上了层药后,又问,「其他地方还有吗?」

在后背,我瞄了眼倚在墙边的谢千舸,没有说话。

他看见我躲闪的眼神,转身离开房间。

等他再进来时,药已经涂好,我手上还拿着阿姨给我的药膏。

「谁打的?」

我有些刺,笑问:「难道你会帮我打回去吗?」

「会。」

他下颌一紧,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会要了他半条命。」

他那恶狠狠的表情,是我头一回见到。

他在我眼前除却最开始的淡漠,后来是强势的温柔。

他对我很好很好,比我的亲人都要好。

「如果说,是我爸呢。」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谢千舸刹那间错愕。

我笑着说,「同桌,我并不值得你那么好的对待。」

你总是叫我月亮,可月亮高悬于天边,发出莹莹圣洁的光,高贵清冷。

我这个陷入烂泥的人,又怎配得上这个称号。

记忆里的父亲鲜少有温情的时刻。

他是残暴的、酗酒的、无情的。

很小的时候,我看到他喝得大醉,在我妈收拾桌面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他扇一巴掌。

嘴角溢出来的血把我吓得掉眼泪。

但我不敢哭,因为会迎来他的暴打。

街坊邻居时不时被我家的争吵搞得不得安宁,一开始总会劝母亲离婚。

可是,妈妈每次都拒绝。

久而久之,无一人再劝。

邻居间有个黄叔叔,他性格温柔,心肠好。

不知是第几次的争吵过后,我妈与黄叔叔遇上。

他瞧见妈妈脸上的伤,从家里找出一堆药送给了妈妈。

但是,我爸正面对上了。

他认为我妈出轨。

那天的场景混乱到什么地步呢。

药撒了一地,妈妈头发凌乱地被踢到一旁,黄叔叔没能抵过我爸的力气。

脑袋磕到了阶梯上,肋骨断了两根。

事后是起诉,我爸被判了三年牢。

后来搬家到了海城。

没有工作单位会要一个有案底的人,我父亲出狱后唯一能找到的工作是外卖骑手。

自此,变本加厉。

对我们母女更为暴力。

有人劝母亲趁父亲在狱赶紧逃。

但她没有。

为什么?

我一次次问她,为什么?

她总是抱着我说:「是妈妈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无力感袭满全身。

我也会恨他们,恨我为什么会出生,恨父亲的残忍,恨我母亲的软弱。

但是想到幼时,父亲脾气上来要打我时,是母亲紧紧把我搂在怀里,让我毫发无损。

也是母亲在我每一个做噩梦生病的夜晚,衣不解带地守在我身边。

她作为一个母亲,懦弱又坚韧。

今天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我放学回去后,看到父亲对母亲拳打脚踢,拎了根不知从哪来的棍子差点挥在母亲身上。

我扑了过去,挡下那几棍子。

他最后放过我们,说:「你们俩,这辈子也别想离开我。」

「对了。」他用脚踢了下我,「你最近的成绩还不错是不是。

「好好读书,给老子赚大钱。」

我浑身颤抖,只觉得是恶魔的低语。

「这就是我的家庭。

「这就是我每次抗拒你送我回去的原因。我生怕你遇到我的父母,了解到我的不堪。

「同桌,我一直以来都不值得你对我的好。」

谢千舸俯身,指尖擦拭过我的脸。

「别哭,月亮,我心疼。」

他想抱我,又因为我身上的伤口迟疑。

只能轻抚我的脸颊。

「你的出生不是错,你值不值得不是依据你的家庭来判断的。

「你很好,你没有不堪。

「错的是你的父亲。

「月亮值得,你比任何人都值得。」

没有人听过我讲述我的人生,只有谢千舸。

我以为他知道后会远离我,会嫌弃我,我设想过许多种他知道后的可能。

但我没想过,他会那么温柔。

多年来的苦楚终于有了发泄的口子,我主动环住谢千舸的腰。

号啕大哭。

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头,像是安慰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11.

期末考完是放假。

我和谢千舸一齐回家。

自从他知道我的家庭后,我也不再抗拒他的护送。

奇怪的是,自那日过后,我父亲不再殴打我与母亲。

看我的眼神也有所顾忌。

母亲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

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身边的大男孩。

他的家境与我天差地别,据说还有政界背景。

「看着我干什么?看路。」

「你是不是,找过我父母?」

他把我拉近,避开了刚刚直线行驶离我很近的电动车。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是已经入冬,风吹过来冰冷刺骨。

可是我内心暖洋洋的,我勾住他的衣角,语气是我无意识的娇嫩。

「同桌,你人真好。」

谢千舸耳朵泛起薄红,道:「以后都是要还的。」

我想着,无论怎样都是我欠了谢千舸太多了。

于是回答,「好。」

他又带有调侃的语气,「不问问还什么?」

我语气镇定,「不需要问。」

「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不会。」

他灿然一笑,「月亮是个小傻子。」

我给了他一捶。

他受着,又摸摸我的脸。

我已经很能感受到我们之前的气氛很不一样,也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线。

茵茵每天一回来就问所谓的进度。

得知我与谢千舸连正儿八经的牵手都没有,对谢千舸表示嫌弃:「你那么不行啊。」

他挑挑眉,「先不急,她会害羞。」

茵茵嗷嗷大叫:「嗑到了嗑到了!」

我装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沉默低头背单词。

等上课铃响,茵茵回到自己座位。

谢千舸才似漫不经心道:「这个单词是你写的第五十一次,还没背住?」

他轻笑,压低声音。

「月亮,等高考完。」

高考完后要做什么。

他又没说明白,我直接当作听不懂。

一切看似都在向好处发展。

父亲还是酗酒,但没有再动过手。

某次他盯着我,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女儿啊,将来嫁个好人家,也是造福我。」

那声音像冰冷的蛇,缠着我。

后来许多个夜晚,我梦见他满脸是血地把我掐住,「都是你们这些丑婆娘害我!」

12.

日历撕过一页又一页,高考的日子即将来临。

考前几天,自习前的傍晚。

本安静的教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看窗外!」

大家齐齐抬头,接着就是阵阵惊呼。

「太好看了吧!」

夕阳的金辉给天边朵朵云彩镀上了金辉,深深浅浅的颜色如同打翻的颜料混杂在一起,万分绚丽。

那瞬间的美景使我激动地转身要拉谢千舸一起看。

「同桌,你看看……」

与他对视上的刹那间,在因为晚霞嘈杂的班级里,仿佛只有我们两人坠入时间的永恒中。

我屏住呼吸,眼前少年的发丝被夕阳染成金辉,深情的桃花眼里只有我一人。

我慌张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让他看看窗外。

他顺从地看了眼,我兴奋地问他:「是不是很惊艳!」

谢千舸的视线在我与天边移动,像是对比后下了什么重要结论。

他声音撩人,「不比月亮好看。」

高考如约而至。

进考场前,同学们还拿着古诗小册子背,生怕一进去就忘记所有知识点。

谢千舸一如既往地不慌张,还闲情雅致地看着我小声背诵。

我瞥他一眼,把册子摊开在我们之间,「你也看看。」

他瞄了眼册子,又把视线收回去。

「不要紧张,你这学期每次月考都稳过 B 大往年的录取分数线十来分了。

「可以过的。」

他的话带有安抚的意味,我烦躁的心也平静下来。

我小声嘀咕,「不要对我那么自信。」

他敲了下我的额头,「我是对我的能力有自信。」

夏日蝉鸣中,我对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教我学习。

谢谢你在我情绪低落时安慰我。

谢谢你在得知一切后依旧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谢谢努帮我扫清障碍可以专心致志应对高考。

谢千舸,我时常想。

我遇到你,花了多少辈子的运气。

他捻起我垂落一边的头发,目光幽沉到可以把人吸进去。

「我说过,这些是要还的。」

又用手挡住我的眼睛。

「不要这么看我,让我总觉得自己是卑劣小人。」

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微微笑道:「不是,同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人是很容易被生活的假象所迷惑的,我就是其中一员。

那时候的我太天真了啊,幻想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可以兑换一张理想学府的录取通知书,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甚至痴心妄想地以为我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沉溺于梦境,以为自己得到生活给的糖果。

但一切都破碎在九号的下午,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

13.

「最后一科了,加油。」

树荫下,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层层叠叠洒在谢千舸身上。

「好。」

他挑眉,「就一个好?」

我想了想,又道。

「你也加油。」

教学楼的闸门开启,已经有学生进入考场。

我与谢千舸的考场分别在第一教学楼和第三教学楼。

互相打气后就分别开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淌过去,我蓦然间心脏抽痛,只觉得窒息。

持续几分钟后,我额头沁出细汗。

监考老师有所察觉,过来小声询问:「同学,不舒服吗?」

我强撑着摇头,这时候的卷子做了大半,剩下填空和作文。

几个呼吸后,那种丝丝缝缝的疼痛终于停止。我敛回心神重新做题。

但我不知道,疼痛过后那股空虚和慌张从何而来。

是紧张吗?

我想到母亲拥着我说:「考上大学就可以。」

又思及谢千舸认真对我道:「你可以的。」

像瘪了的车胎被打上气,可以重新轱辘着向前走。

我敛回心神重新做题。

最后一秒到来,我确认没有漏掉的选项后把卷子铺好。

窗外是安静的傍晚,大概过个一个小时,就会出现美丽的晚霞。

谢千舸的脸浮现在眼前,我嘴角微勾。

走廊已经有学生出来,他们欢呼着高中的结束,庆幸着脱离了苦海。

老师发出号令可以走出考场,我也融入了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中。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我名字。

我转头寻找。

「梁月,梁月!」

班主任慌慌张张地挤过人群走过来。

「你家出事了!快点回去!」

我心一颤,与考场上一般的恐慌迅速蔓延全身,拨开人群拼了命一般冲出去。

我预感到,我已经失去了什么,又即将失去什么。

当我坐着老师的车到家,已经有警察拉起警戒线。

邻居围着窃窃私语。

我看着敞开的房门,刺眼的鲜血流出蜿蜒的痕迹。

我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空白。

「你好,请问是梁月吗?」

我无神地看向警察,讷讷地点头。

「接下来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些调查。」

我试图绕过他走进去,又被警察拦住。

「梁同学,里面……你先不用看。」

他眼里的怜悯直晃晃,看得我难以呼吸。

我想问,血是谁的。

却发现后来干涩到发不出音来。

「……死……了吗?」

「是谁……?」

我还是看到了现场。

父亲倒在血泊中,双眼瞪着门口的方向,脖子那里咕噜噜地往外冒着血。

母亲躺在一旁,泪痕顺着脸颊滑落,有瘀青的嘴角含笑,手腕处血肉模糊。

悲恸吗?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情绪。

心口处像是被人挖掉了心脏,空落落的。

家里是命案现场,司法人员还在调查取证,我被警察带去了警局。

谢千舸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他过来时一脸着急,大概是跑过来的,额头上还有汗珠。

他冲过来抱住我,好像我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环住他,手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悲痛迟迟而来。

「同桌,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妈妈了。

「同桌,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从无措小声的慌张到悲切号啕大哭。

谢千舸胸前的衣服马上被泪水浸湿。

他担忧地揉揉我的头,一下一下地告诉我。

「不要怕。

「我在。」

14.

当天晚上,我住在一个酒店,两个女警陪同我。

谢千舸和班主任本想带我走,被警察拦住了。

从他们的眼神里,大概知道是怕我轻生。

我躺在陌生的床上,明明疲惫得要命,却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所有结果都出来了。

谢千舸在我的要求下在外面等待,我一人坐在房间里听所有结果。

这个结论由警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身子晃了晃。

「经过邻居的描述、现场的证据以及法医鉴定等表明,你妈妈杀害了你父亲后选择了自杀。」

这个结论由警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身子晃了晃。

警察把调查结果和证据展现在我面前。

我爸那天因为与人发生冲突赌气,早早回到家中,兀自在客厅喝酒。

见我母亲没去上班,便嫌恶地破口大骂。

「骂得可难听了,说是他老婆把他害成这样的,还不去上班。

「后来迷迷糊糊听到『高考』的字眼,然后就有什么东西被砸了的声音,还有哭声。

「他们家老是这样,前段时间久没怎么听到,还以为是男的改过自新了。

「我猜啊,是那个男的打得狠了,他老婆着急了。」

杀害我爸的凶器和我妈自杀用的是同一把水果刀,上面只有我们一家人的指纹。

我母亲自杀前,在手机上给一串陌生号码发送了信息。

「我们已经联系上了她,是你姨妈。

「她昨天收到信息已经从首都过来,现在在来警局的路上。」

警察出去后,谢千舸进来。

他默不作声地握着我的手。

我对他讷讷道:「我妈说,想在我考试出来后,在校门口给我送花才请的假,不然她昨天下午应该去上班的。

「都是我的错。

「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浑身颤抖着,认定自己就是那个罪人。

下一瞬,眼前陷入黑暗。

意识消失前听到谢千舸慌张的声音。

「月亮?!」

在医院病房前醒来,我蒙眬中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心头一紧,带着慌张的声音喊道,「妈?」

女人的身形一晃,哑声道:「我是你姨妈。」

后来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姨妈和谢千舸陪我处理了父母所有的后事。

他们俩的墓地分隔很远,我只希望,如果有下一世,他们就永远不要再见了。

回去后姨妈给我讲了我从来未听过的故事。

我母亲在大学毕业后,去偏远山村支教。

没有想到那个地方的人见我母亲漂亮又有学识,便暗自使手段把母亲扣了下来,关了起来。

后来是同一所大学支教队伍里的父亲,把母亲救出来的。

这一救,使我母亲对父亲产生了别样情绪,两人谈上了恋爱。

母亲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备受疼爱,但外公始终不同意她嫁给我爸。

一是远嫁,二是我爸并不能给我妈带来好的生活条件。

但我妈一意孤行,偷了户口本领了证。

一气之下,我外公说不再认他,我妈也自此与家中断了联系。

「小怡很傻,其实你外公外婆早就原谅她了,可是后面我们怎么都联系不上她。

「后来你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他们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一气之下说了重话,导致见不到小怡。」

「如果她当初能听劝,也不至于……」姨妈欲言又止,我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惜一切都多说无益不是吗?

「那个一直陪着你的男孩是谁?」

她问道:「是你男朋友吗?」

我摇头。

谢千舸的身份地位在这几天我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我父母案件办理如此迅速,有很大因素是他的推动。

他母亲见过我。

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谢千舸的母亲全身上下是我在广告上看过的大牌,连头发丝都带着精致。

我不安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有安抚的意味。

「你不要担心,我只是好奇能让小舸动用家里关系的女孩长什么样。

「你家里的事情我听说了,请节哀。

「后续你成绩出来,我可以资助你上大学。」

她话里话外多多少少有施压的意味。

我道:「我自己有钱。」

妈妈给我留了张卡,在发给姨妈的信息里,说是留给我上大学的钱。

这张卡姨妈也已经交到我手上。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拒绝,微怔一下又面不改色。

「你很聪明,你也应该能知道我为什么会过来找你。

「梁同学,你们还年轻,对未来有幻想是正常的。

「但是你该知道,你们之间天差地别,哪怕我不阻止你们,你们也不会走得长远。

「简单来说,从各方面来看,你配不上他。」

她眼神凌厉了起来,话语中带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后来她离开,我看着她付单的咖啡,香味浓郁。

我喝了一口,那是我喝的第一次咖啡,苦得我快掉下眼泪。

后来我赚了钱,每次点咖啡都要求放很多糖。

谢千舸母亲说的话很有道理。

我怎么会配得上他。

他那么好,那么优秀,让我自惭形秽。

以前是我心存幻想,贪恋他给的好。

「那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我不说话。

姨妈叹了口气,「你喜欢他的话可以争取一下的,我看出来,那个男生对你很不错。」

我说:「不会了,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等手续办完,我终于回了一次家。

在客厅,我还是能看出来那天混乱的痕迹。

我没有多逗留,今天回来是收拾东西。

姨妈打算带我去首都。

明天高考成绩会出来,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坐在飞往去往首都的飞机上。

等拖着行李箱重新回到酒店,收拾好后才看到谢千舸发的信息。

晚上十一点半,姨妈在另一张床已经睡着。

「明天成绩出来后,我们一起报 B 大好不好?」

「好。」

「那我们明天见一次面好不好?」

没等我回答,他又发来一堆信息。

「你这两天很忙,我就没有去找你。」

他这段时间对我说话小心翼翼了许多,在很细心地照顾我的情绪。

「我想和你说一些话,好不好?」

时间约在了八点半,成绩在九点出来。

我回道:「好。」

那夜他同我聊了很多很多。

关于 B 大食堂,关于他的想选的专业,关于他的未来规划。

我看着满屏的「到时候我和你……」泪流满面,他的每一步设想,都有我的存在。

我躲在被窝里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对不起,

谢千舸。

15.

早上八点。

海市机场。

姨妈见我魂不守舍,问我:「想再见一下你朋友们吗?我们可以改签。」

「不了,去登机吧。」

我把手机关机,自此再也没有开过。

到首都的第一件事是换手机,换卡号。

像是把所有过往都抛弃掉。

后来我成绩出来,没能去 B 大。

我也没有心思再去复读,而是选择一所以法律专业闻名的 Z 大。

说没有抱有幻想是假的。

B 大与 Z 大同在首都,我期盼着,某天会不会在一个街道,遇见他。

只要偶尔,在某个路口,能远远看到他一眼就好了。

后来大三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一个 B 大的朋友,也就是北北。

我问她认不认识叫谢千舸的。

她告诉我他是学校的风靡人物,读了一年的大一,后来出国留学了。

北北还饶有兴致告诉我:「有不少女孩子追他呢,可惜他说有喜欢的女孩了,在等她过来。」

「我们都以为他喜欢的女孩复读了,大二上学期据说他在打听一个女孩,找新生名单啊啥的。可能那个女孩还是没考上吧,不然他干嘛出国。」

我笑不出来,借口上厕所躲在隔间里哭。

我研究生抱着别样的心思选择 B 大,也从来没有再遇到他。

如今九年过去,我总觉得自己已经忘掉他。

可看着他说:「委屈的应该是他。」

我连委屈都不敢有了。

是我的错才是。

是我主动放弃他的。

好歹也是经历了不少案例的律师,在法庭上可以大杀四方的我。

如今期期艾艾说不出一句话。

等微凉的指尖拂过我的脸颊,我被他轻轻搂住。

「别哭,月亮。

「我说过我会心疼。」

我才发现流眼泪了。

有点丢脸。

他亲吻了下我的额头。

「我真的太想你了。

「在好多个日日夜夜里。」

我觉得我太作了,当初主动离开他的人是我,可放不下的人是我,哭的人还是我。

那句当初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道歉时至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长叹口气,带着我不知道的释然。

「只要你回来就好了。」

我时不时拈一口面包放嘴里,然后再瞟他两眼。

察觉他要看过来,飞速低垂下眼睛。

这个早餐吃得奇怪又温馨。

他吃完后,又自来熟地收拾东西。

厨房是开放式的,我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他忙完一切,又坐到我身边。

他端详了一会儿,道:「眼睛没这么红了。

「以后要每天按时吃早餐。」

我点点头。

「我微信不可以删。」

我又点头。

「跟我讲讲你这几年的生活?」

点头到一半,我刹住了。

「不愿意?」

他温声道:「那就不讲了。」

我与他对视上,发现他满眼都是我。

犹豫会儿,我说:「没有不愿意。」

「当初下飞机后,是用姨妈手机查的成绩。英语作为最后一科,比平时低了十来分。

「按往年来说,上 B 大有些艰难,保守起见,我把 Z 大作为第一志愿。后来分数线出来才发现,原来是可以上的,只是上不了法学。」

但哪怕是上得去,我大概率也不会再选择 B 大。

我害怕遇到谢千舸,如果在同个大学遇到的几率太大了,那时候我该怎么面对他。

但是,我有那么一丝丝希冀,就再见他一面。

所以留在了首都 Z 大。

「我的大学很平常,为了锻炼自己的口才,我参加了校辩论队锻炼技能。

「直到大三的最后一场辩论赛,Z 大的队伍与 B 大的入围决赛。我遇到了 B 大一个法学非常有名的教授,他向我发出研究生邀请。」

我心动了,在因为学业之余,我想看看以前梦想的学府……也想走一下谢千舸走的路。

「接下来就是枯燥乏味的研究生日常,忙碌的实习生活,进入律所,成为律师。」

谢千舸听得认真,眼睛沉沉。

「有想过我吗?」

我咬唇。

「月亮,你不能这么狠心。

「我打给你的每一通电话都显示你在关机的时候,我都要疯了。

「我找到林茵,她说你只给她发了一条你要离开海市的信息。

「可是,你连一条信息都没舍得给我发。

「甚至……在前一天,你还答应和我见面。」

他眼尾染上殷红。

我的心脏密密麻麻地疼,良久只能吐出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

「对不起。」

谢千舸用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那你心疼一下我,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月亮,我想当你男朋友。」

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看到了他眼里的乞求。

我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时刻,看过他每一次的镇定自若,也沉溺于他眉眼中的温柔。

但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他也会有祈求的情绪。

那瞬间我不再想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太想他了,也太后悔当初因为懦弱退缩做出的决定。

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好。」

谢千舸欣喜若狂,紧紧地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揉入他的身体里。

「月亮。」

「嗯。」

「月亮。」

「在。」

「月亮。」

「我在。」

16.

「你说已经和谢千舸复合了?」

北北的声调拉高,我示意她小声点,然后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复合吧。」

「就相当于在一起了。」

「你放下了?」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我摩挲杯子的手指一顿,随后坚定地说:「北北,我不想再让他难过了。」

在北北的追问他,我把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北北。

她的心情转化很快,带上了姨母笑。

「原来真的有男人会等一个女孩子快十年啊。」

「月月!」她猛地握住我的手。

「你们一定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我要喝你们的喜酒。」

我笑道:「这才哪到哪。」

临近傍晚的时候,谢千舸给我发了条信息。

「聊完了吗?我过去接你。」

我回复:「好,我等你。」

北北酸道,「嗐,有了男人后我就成孤家寡人了咯。」

我踢了她两脚,让她收敛一下。

她拎起包,「你男朋友也快到了,我就先走啦!」

我点点头。

谢千舸过来时店内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

「你朋友呢?」

我仰头,乖顺地让他摸脸。

「她已经离开了。」

谢千舸把我的包拿起来,「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迷你包包拎在他手上有些许的好笑。

回到车里,他给我系好安全带。

猝不及防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怔愣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勾,「本来想亲嘴,但怕你觉得进度太大了。」

我突然大胆起来,解开安全带,在他诧异的眼神里吻了下他的嘴角。

面红耳赤退下来,「不会。」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单手搂住我的腰按向他。

比起刚刚的蜻蜓点水,他的吻更为深入。

与他微凉的薄唇相比的是他呼散在我脸上的热气。

他在我唇上辗转,我身子微微发软,不知不觉中被他诱开了防护,我们的唇舌交缠着。

渐渐地我有些迷惘不清。

「月亮,吸气。」

他退开些,眼睛如有一团浓雾。

我羞怯地把脸抵在他的肩头,他抚着我的背,等我慢慢平复呼吸。

「你怎么那么熟练啊。」

比起我,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轻笑,在我耳边道:「因为我在梦里预演过无数次。」

声音沙哑,无形撩人。

我抬头看他,「你没有谈过恋爱吗?」

这么多年,就没有过一次吗?

「没有,因为心心念念某个负心姑娘。」

紧接着,他反问:「你呢。」

他摩挲着我的脖子,我难免有些怀疑我说是他会拧掉我的脖子。

「没有。」

他显然满意了,轻啄了下我的嘴角。

我们像是直接跳跃熟悉期,直接进入热恋期。

他陪我逛商场,不耐烦地给我挑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又让我去试试。

我们是最普通的情侣,如果不是遇到谢千舸的母亲话,大概是完美的一天。

我虽知决定和谢千舸在一起,总会有再见到他母亲的一天,但没预感到那么快。

高奢店里的导购员看到谢千舸的母亲,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谢夫人晚上好。」

九年的时间,她的变化不大。

她看到我的那瞬微微蹙眉,「许久未见。」

我回道:「好久不见。」

谢千舸站在一旁,端详出了不对劲。

「你们认识。」

语气不带疑问,是陈述句。

谢夫人瞟了谢千舸一眼,「确实,我们很久前见过一面。」

「梁同学倒是除了显成熟点,其他的一点都没变。」

她话里话外是明晃晃的讽刺,我猜到她在说我一如既往的天真。

谢千舸拧眉,我赶在他开口前拉住了他。

「谢夫人也一如既往的年轻。」

她轻笑,转而对谢千舸道:「你也挺久没回家了,明天回来一趟,我有话同你说。」

谢千舸语气生冷,「正好,我也有事同您谈。」

等谢夫人走后,我也已经没了逛的心思。

我拉拉谢千舸的一角,「我们回去吧。」

他把我的手握住,「好。」

他把情绪收敛得很好,一路上和我讲我不在他身边的生活。

从他的描述中,我知道他的大学生活一如既往的优秀和精彩。

等到了地,我下车前被他拉住。

「怎么了吗?」我温声问。

他抿唇,「直接走了吗?」

我突然想到电视剧的情侣在分别前总要亲一下对方。

稍微犹豫了一下,我在他额头吻了吻。

他不满足,吻着我的唇厮磨一会儿才放我走。

等他的车子开远了,我用手摸摸脸,烫得要命。

可我不知道的是,谢千舸在车子离得远了后,把速度加到了最高时限,直往谢家开去。

17.

我忙了起来,最近新接了个案子。

千舸靠在沙发上,看着我整理材料。

「你不是说不接这方面的案子吗?」

我回想了下,好像在聊天中有与他聊过。

我接的案子里大部分是刑事诉讼类的。

情感纠纷这一种的,我在毕业之初只接了一回。

就这一回,给我留下了不少阴影,女方凄凄惨惨地跟我谈所受到的伤害,我费尽心思收集好罪证后,她告诉我们和好了。

连律师费都想赖掉。

从此以后,我就没有再碰过这类案子了。

我转过身去看着谢千舸,「她不一样。」

「她被家暴了。」

谢千舸瞳孔一缩,我知道他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在他开口前,我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担心,我想帮帮她。」

这回的女方,不是简单的情感纠纷。

她的名字叫顾小莉。

当她拿着文件过来找我的时候,眼里满怀希冀,像深陷泥坑之人牢牢拽住救命稻草。

那一眼,接下。

她很聪明,被打后去医院留下了证明。

拍下了照片,甚至还有家庭监控的录像。

我问她,「你有什么需求?」

她咬牙,「离婚,让法院把孩子判给我,如果可以的话,让他入狱。」

坚定决绝。

我突然就想起了好多前的母亲,多少年来不断地隐忍,最后一次反抗的结果竟是如此惨烈。

我掩住情绪,问了个问题。

「是什么让你决定与他离婚。」

她一怔。

「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以后在阳光下成长。」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与母亲截然不同的一面。

而后,她有忐忑地说,「梁律师,我知道请律师要很多钱,但我现在还没有,可不可以先欠着。」

许是怕我拒绝,她又着急道,「我一定会还的!」

我笑了笑说:「不用担心,如果你没钱,我可以帮你打一场免费的官司。」

谢千舸默默地听我说完,还是满脸愁容。

我捧着他的脸,「我还要你帮帮我。」

「帮什么?」他问。

「她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的人物资源管理。

「你们公司有招人吗?让她过一下简历那关,去面试。

「因为她嫁给他老公后就当家庭主妇了,要把孩子判给她的话,她有工作、有资金来源的可能性会大非常多。」

谢千舸点头,「可以。」

夜色渐浓,我看了下时间。

「你该回去了。」

他不动,还是抱着我。

「谢千舸?」

他抬头,手在我身后摩挲着。

「可以不赶我走吗?」

「一周了,我给你时间适应了。」

我疑惑,「什么?」

「我们同居吧。」

他认真道。

「我想每天起来可以第一眼看到你。

「想无时无刻不在抱着你。

「想轻吻你,甚至想……」

我脸一热,捂住他的嘴。

「你别说话了。」

他露出来的眼睛带有浓厚的情愫,我又慌张移开视线想从他怀里出来。

他手一收,把我搂得更紧。

「可以吗?」

他的唇微微贴着我的,热气撒在我脸上。

「你先放开。」

说话时唇间触碰,我见他神色一变,心里也拉响了警铃。

他把我压倒在沙发上。

「你还记得你之前欠我的补课费吗?」

我回想了一下,「怎、怎么了?」

他的声音沙哑且带有欲念,贴着我的耳朵道:「我想让你还回来了。」

「……」

在夜色的浮浮沉沉里,我恍惚间想到。

原来他对我蓄谋那么久了。

18.

又梦到了那日父亲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模样。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我甚至可以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梦中。

我挣扎醒来,小心移开谢千舸放在我腰上的手,再悄声离开房间。

夜里闹得晚,又睡不好,头痛欲裂。

翻出布洛芬吃了后,灯光亮起。

谢千舸走过来,担忧道:「怎么了?不舒服?」

夜晚总是让人产生依赖心理,我在他过来后环住他的腰。

「做梦了,有些头疼。」

下一刻他把手按在我的太阳穴轻揉,「什么梦?」

轻柔的力道让人很舒服,我闭着眼睛感受。

「梦到我爸妈了。」

谢千舸微不可察地一顿,「经常这样吗?」

我想了想,「以前总是,后来少了些。」

他让我松开手,蹲下来与我对视上。

「一周有多少次?」

「三四次吧。」

他表情严肃,我想缓和一下气氛。

「别担心啦,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才梦到一次呢。」

「可能是和新接的案子有关系,过了就行。」

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试探性地开口,「月亮,你忙完后我带你去看一下心理医生怎么样?

「这个频率已经很影响你睡眠了,我担心你身体。」

我一愣,那么多年来我没往心理方面想过。

指尖轻抚过他拧着的眉心,我道:「好。」

他亲了下我的嘴角。

「先回去睡觉。」

他把我抱回卧室,躺在床上时,我窝在他怀里。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我睡觉。

下半夜,我睡得格外安心。

案子在三天后开庭,由于我方证据充足,整个过程并没有太大的困难。

结束后我从法院出来,被一个老太太拦住。

她话语歹毒,仿佛我是世间最恶毒的女人。

「黑心律师,破坏别人家庭!」

和我一齐走的是顾小莉。

她拦到我面前,「你在说什么!」

「呸,你这个婊子,指定是外面有人了!」

「婊子」。

这个字眼也曾经出现在我母亲身上。

在我父亲出狱后,每一次酗酒都会这么喊她。

我一直都知道黄叔叔不可能对我母亲有别样的情感。

他曾有妻子,因为车祸离世。

我看到他捧着他妻子的照片,红着眼告诉我,「如果她还活着,我们的孩子应该同你一般大。」

其实最早告诉我读书改变命运的是他。

他说:「梁月,我们这一生只有出生一样东西难以选择。

「但是除此之外,你可以掌控你生命的所有东西。

「我们这个阶层的,读书是最好的出路,所以你要好好读书。」

他这样的人,不耻也不屑于干这种事。

但我父亲不信,施暴时各种污言秽语贴在我母亲身上。

「婊子。」

是最常用的。

我对老太太说,「在公共场合肆意辱骂他人,情节严重者可构成侮辱罪。

「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把您告上法庭。

「劝您说话三思。」

许是被吓到,她恶狠狠地盯着我,再怒气冲冲地离开。

顾小莉抱歉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啊梁律师,我没想到她会这样。」

我向她微微笑了下。

「妈妈!」远处有小孩子的声音。

我看过去,那个小孩挣开旁人的手,冲到了顾小莉的怀里。

「妈妈我好想你!」小孩蹭着母亲的脸,细说自己的想念。

这几天,孩子被寄养到了亲戚家。

顾小莉亲亲亲孩子的脸蛋,「妈妈也是。」

阳光洒在母女俩身上,纯洁美好。

手机振动声从包里传来,我滑开。

「结束了吗?」

「嗯。」

「我已经到了。」

我抬眼看去,谢千舸从车里出来,朝着我的方向招手。

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我情不自禁地抬脚,渐渐速度加快。

在冲到他怀里的那刻,我空落落的心突然得到了满足。

他接住我,被我冲得往后退两步。

「怎么了?」

我仰头看他。

「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我很想你。

哪怕早上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哪怕只有短短你几小时不见。

我还是会很想你。

从分离的那一秒开始。

我就期待再次相逢。

再见时,我会带着满心欢喜奔向你。

番外

-谢千舸视角-

我带月亮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这是心理障碍,但问题不是很严重。

从九年前开始,她其实已经把自己当做父母离世的罪魁祸首。

所以她会愧疚,会惶恐,会忐忑不安。

但是她后面有接受到很好的照顾,她的内心对世界是充满善意和爱的。

我想起她和我聊过她们姨母一家。

她说她们做到了真正的待她如亲生女儿。

我很庆幸,她的母亲还给她留下很好的亲人,让她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有家可依。

她可以依靠这些爱意好好地活到今天,但内心深处对原生家庭的绝望还有残留。

她从来没有遗忘,而是隐藏了起来。

梦境,就是反映她潜意识的一种方式。

我问医生,我该怎么做。

「她很信任你,你只需要陪伴她就好了。」

陪伴,对我来说很简单。

我已经等了她那么多年,如今她在我身边的每一秒我都恨不得把她放进我的口袋里,与她形影不离。

后面我努力争取每天回去早点,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

但总有分开的时候。

公司业务需要我出国一趟。

那几天我算着时长,给她打电话。

这好像是我们重聚后第一次分开那么远,那么久。

我看着视频里埋案整理出庭材料,忍不住问她:「月亮,我很想你。」

「你呢?」

她从那堆资料里抬头,错愕一瞬,脸染上薄红。

「想,很想很想你。」

她的诚实让我高兴,想立马飞回到她的身边。

接下来的行程被压缩,熬了两天一夜后终于可以回去了。

我瞒着他,悄声进入卧室。

等看到她入睡的恬颜才有了心安和满足的感觉。

吾心安处是归家。

也就是那时,我有强烈的念头。

我想和月亮有一个真正的家。

于是我开始着手准备。

这对于很多认识我的朋友而言好像很疯狂。

除了高中认识的朋友,许多人都对月亮的出现感到诧异。

在他们眼中,我和一个女孩子认识不到半年,就要结婚。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而我的母亲更甚。

「我不同意。」

我轻嗤一声。

如若不是她,我和月亮也不必分开那么多年。

「您的同意与否并不重要,我只是通知您。」

求婚没有大费周章。

我在她去律所的时间里,把一切装饰品弄好,架一台摄像机。

随后借口今天太忙,而没有去接她。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焦虑地等待。

我其实很害怕,害怕得到她的拒绝。

我可以面对涉及金额巨大的合同面不改色,也可以在谈判场上从容应答。

但对于月亮,我总是害怕有一丝丝的差错。

婚姻,她会接受吗?

密码锁的声音响起,我捧着花躲在房间里,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然后我听到了她小声的惊呼。

我适时出去,在她惊讶的眼神中单膝下跪。

「月亮,你愿意嫁给我吗?」

话一落,却看到了她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有些慌张,我的第一个想法变成了先哄好她。

「月亮别哭。」

她红红的眼眶令我心疼不已,想起来抹去她的眼泪,。

她摇摇头,哽咽中把手伸出来说:「我愿意。」

这三个字是我这辈子听过第二好听的词。

仅次于月亮说出口的「我爱你」。

我按捺不住激动,抱起她转了好几圈,然后再紧紧地抱住她。

「月亮,我爱你。」

我真的很爱你。

我至今都诧异,当初拉开椅子坐到我身边的你,小心温柔说「你好」的你,对着一道题不断蹙眉的你。

会成为我这么多年来的念念不忘。

视频被剪出来发到了视频号。

里面有我全部的准备过程。

从网上查询,到线下购买,到亲力亲为的布置。

下面马上来了不少朋友点赞评论,无一不是祝福的声音。

月亮在我怀里笑得「咯咯」响。

「总裁不都是什么一大片花海啊什么嘛,你怎么就撒了一点花瓣铺蜡烛吹几个气球那么简单?」

「唔,还有点俗气。」

我挑眉,「那你没有感动吗?」

她把手臂环在我脖子上。

笑嘻嘻中带着认真,「感动,超级超级感动。」

「不过……你爸妈会同意吗?」

她软软糯糯的样子让我心猿意马。

我忍住想亲她的冲动,「月亮,想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我们的生活是给自己过的。

「与旁人无关。」

她还想问,但我觉得有更重要的事——

以唇封缄,遵循本能。

随着婚期的接近,我母亲又一次见了月亮。

这是月亮告诉我的。

「她同意了,说让我们好好在一起。」

月亮解释。

「我也挺奇怪的,她这次对我和颜悦色了许多。

「说什么是她在你小时候不尽责,相应的长大后她也管不了你。

「她还说,毕竟你们是母子,总不能闹得难堪。

「你们……以前关系很不好吗?」

月亮小心翼翼地问。

我与父母的关系算不上密切。

父母两人的婚姻本就是各取所需,父亲从政,母亲从商。

两两结合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自打我记事起,他们鲜少同时出现在家里。

久而久之,我与他们的关系冷淡。

毕业后我本欲独自创业,是母亲央我进入白家企业。

她已经没有能力面对这些亲戚的虎视眈眈。

进入白氏,她本想让我当一枚棋子。

可后来我足以操控整个企业。

关系对换,她也开始忌惮我。

所以,我和母亲的关系,从冷淡到如今她需依附我取得公司的地位。

我意识到月亮当年的离开与母亲有关时,当夜便回去与她对质。

我警告她。

若再使手段让月亮离开,白氏可以彻底姓谢。

届时,她权力全无。

月亮说母亲同意了,其实是我让的。

我可以不介意母亲的态度。

但月亮在意。

所以我让母亲对月亮表明态度,不会再反对我们。

母亲忌惮我在白氏的地位,她自然会听从我的话。

母亲是否真心实意都无妨,至少月亮比起之前,安心许多。

其中的曲曲歪歪她也不必了解。

我的姑娘经历了太多苦才到我身边,她现在只要吃我递的糖就行了。

「还好,就是不太管我,关系淡了些。」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她哪个点,她在我话一落眼神就心疼地看着我。

我顺势而为,「所以月亮以后要多心疼我,不要再把我抛下了。」

她抱住我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仗着她看不见,悄悄笑了下。

婚礼上,我们请来了不少高中同学。

他们纷纷祝我们修成正果。

其中林茵抱着月亮哭得尤为大声。

「当初你直接离开,只留了个短信给我,太过分了呜呜呜!」

下一秒她又很高兴,转头对我说,「谢千舸!你还得感谢我,我高中的时候那么努力给你们创造独处机会!」

后来从月亮那知道林茵创造机会的细节,为了表示感谢,我给她介绍了一个好友。

月亮说他们关系发展还不错。

感谢我这个总裁还当了一次红娘。

还有她的朋友林北北。

我不知道在心里感谢了她多少次选择在那天发酒疯。

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再也不会遇到月亮。

我给她包了个红包。

金额与她当初给我赔偿的金额相比翻了一倍。

她惊喜万分,对我表示感谢。

我调侃道:「感谢当初你的醉酒之恩。」

月亮最近翻到了一个箱子。

里面有高中的许多东西。

「诶,你还留着这个练习本啊!

「上面还有画!

「这一页是你现在用的头像!」

她像是发现许多宝藏,每翻到新的一页,就可以联想到很多以前的事。

再兴致冲冲地同我分享。

练习本一抖,从里面掉出来一幅画。

是月亮。

她惊喜地问我:「什么时候画的?」

我说:「在你第一次问我可以看我画的什么的时候。」

她回忆了一下,「你当初骗我说画的是月亮。」

我笑,「没骗你,确实是月亮。」

梁月的月。

是我的月亮。

她也明白了过来,把东西放下,扑倒我怀里,掩饰自己的害羞。

「我突然发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早喜欢上我。」

我摸摸她的头,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好像没有确切的时间。

如果非要说,大概就是那一天吧。

她坐到我身边时,我有一点不耐烦身边突然坐了个人。

后来她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地怕打扰到我时,我觉得有个同桌好像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发现她数学不错时,我有点惊讶。

再后来,她总是温温柔柔地给别人解答,自己遇到不会的题会认真计算好久时,我觉得她很可爱。

当我发现开始无意识地在稿纸上写她名字时,我才发现自己心动了。

所以在你看过来时,我会掩饰。

掩饰自己年少时心动的慌张。

只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原来少年时的喜欢,可以越过重重岁月,持续到今天。

月亮,你不知道。

我每一次这么叫你,都是我心动的证明。

作者:渡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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