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看香的」,我第一次跟师叔去看事儿就见识了锁命压魂的大阵仗。
这个被锁之人,生前用来旺妻,死后被镇在塔下以免扰乱运势。
锁他之人步步为营,不但算计他的钱财,还算计他的命与运。
1.
我是个纯阳判官命的女孩,百鬼不侵,因为跟我妈一起住了藏尸的房子而与懂看事儿的胡爷爷结缘。
后来差点被我爸借运,胡爷爷索性收了我当干孙女,学点「看香」的本事,省的再被邪门歪道的人惦记,白白被人谋了性命。
我入门那年才上小学一年级,胡爷爷请了不少师哥师姐还有师叔来,多次救我的李爷爷——胡爷爷师哥也来了。
他们一人给我点小物件,都是驱邪保平安的,这就算是认下了。
这群人男女老幼皆有,都给我留了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儿互相有个照应。
胡爷爷的儿子建民叔是警察,肯定是不掺和这档子事儿,但我年纪小,直接收徒乱了辈分,就挂在建民叔名下,认了个干爹。
建民叔是个一腔热血的警察,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时常接我回去吃饭。
胡家三代只有儿没有女,这代认了我一个干女儿。我那时候正是白胖可人的时候,又是个话痨,给我干娘稀罕的不得了,每次都让建民叔叫我家去吃饭。
先前因为偷偷跑出午托班被我爸带走了,差点出了大事儿,午托班再也不肯收我了。
我妈又没空,干娘索性就每天接儿子的时候接上我,我成了胡家的常驻客人。
我放假的时候就跟着胡爷爷学着画点符,糊个幡,最多学个请鬼差,然后就是学被不干净的东西缠着怎么跑,念什么诀,碰到借我的运势和命的怎么破局,怎么跑。
其余的看命、走阴、请鬼、驱鬼之类的,一概不学。只保命,不学看本事的东西。说白了就是当个「半桶水」,鬼什么的一般无法近我身,我跑就是了,我主要防对我动歪心思的同道中人,这点东西够用了。
胡爷爷想着以自己在门里的好人缘,总能护得我一世平安,我再偶尔跟着师兄、师姐们帮个忙,积个德,这一生就顺遂着过了。
我一晃该上二年级了,那天,我跟干娘一起吃饭,王师叔来找胡爷爷,求胡爷爷带上我救一救事主儿子。
王师叔长得斯斯文文的,戴个眼镜,是车量厂会计。家里有干这个的,自己学得也很快,算是有点天赋,就收在了胡爷爷门下。
但现在没人搞以前那套了,所以门里的人基本都有正经职业,「看香」就是业余帮个人、解个难。
胡爷爷一听觉得事情不对劲,这王师叔算是他排得上号的徒弟,他要是说棘手,这活儿八成得危及自身。
胡爷爷这人谨慎,一不干损阴德的事儿,二不干危害自身的事儿,这活儿实在不能接,他就去帮徒弟推了。
结果王师叔打起了哑谜,「这事儿啊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
就是东西上了事主儿子的身,这孩子跟我一边大,已经在家挺了好几天了,水米未进。
这时候强行驱出去,孩子身体受不了,恐怕这口气儿就折腾没了。所以就想让我去,我陪着事主儿子,接触一下,让那东西暂时离开小孩儿身体,趁这时机把东西收进去。
「收进去?」胡爷爷起了疑,这个字用得非比寻常,一般遇到这种东西,胡爷爷都是先超度、超度不行再请鬼差带走,更难缠的直接让它灰飞烟灭。
正经「看香的」谁收这玩意儿啊,又不是谁都有银角大王的葫芦!
王师叔叹口气只说:「师傅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事儿…….是缺了大德了!」
2.
我干娘听完就担心我了,干爹虽然不入此道,但两人刚结婚的时候,跟胡爷爷在大杂院住,关于「看香」也是听过见过的,她实在是不想我一个小女孩儿以身犯险。
「爸,可可还小,大场面就别去了吧,万一出什么事儿,怎么跟素梅交代啊!」
全桌的大人都在看我,我那天上体育课跑多了,饿的很,跟我师哥——建民叔的儿子,俩人正比谁吃得多呢。
胡爷爷沉吟片刻,看着儿媳妇的眼睛:「早带可可见世面总比晚见好。」
干娘无奈叹气,给我装满了水壶,给我带了几块饼干才让胡爷爷领走的。
王师叔骑摩托带着我,胡爷爷骑着他那辆大梁自行车跟在后边,一路向市西北角去了。
一直到一片大杂院平房相连的地方才停下,远远的我就看见一座青色的塔坐落在民房中间。
青塔的外形很想陕西一带常见的那种放鎏金佛像的塔,外形极其类似,但外观很新,很显然是近年刚建的。
青塔就在大杂院的院落中间,无论是从建筑新旧程度还是建筑风格都与周围格格不入。
王师叔去敲门,不一会,大铁门开了,一个老实憨厚却满脸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
一开门,他的眼睛就锁定了我与胡爷爷,一番打量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闪身让我们进去。
王师叔尊师重道,让胡爷爷先进,胡爷爷牵着我,就让我先进去。
我也不客气,一脚就迈门里了,谁知道门里与门外的水平线足足差了三寸。
我前脚迈空,重心不稳,一个大马趴就摔进去了。
胡爷爷赶紧迈进去拽起来我,没想到他一个冷不丁,差点闪了一跤。
中年男人一手拎着我领子,一手扶住胡爷爷,不好意思的说:「这个地就是不平,里边低外边高。」
我趴在青石铺的地上,往前方望去,从面前一路到塔底,地势渐低。门口底面的房子到塔底也是如此,青塔根本就是在坑里,在全院最低的地方。
青石经年累月的摩擦,已经变得光可照人,青石面上隐约映着青塔,显得整个院子死气沉沉的。
趴在地上仰头看青塔,完全不是在外边看起来巍峨的样子,只有让人窒息压抑的感觉。
胡爷爷看着眼前的阵势,也不顾扶我,顺着一路下坡的地就往青塔的入口走,他围着塔绕了一圈,脸上全无之前的轻松神色。
王师叔迎上去,脸色也难看的不行:「师父……这就是我说的缺大德的事情……」
胡爷爷脸又冷了一重:「里边的东西跑出来了?」
王师叔脸色更难看了,脸上结了一层冰:「跑出来了一个,还有一个在里边……」
胡爷爷叹气:「善了是不行了,只能做一半。」
中年男人看出了胡爷爷脸色不善,扑通一声就跪地上了:「王哥,救救孩子吧,钱都好商量,这孩子要是没了就是要我媳妇的命啊!」
胡爷爷很忌讳这个,人不能随便受人跪拜,会失运走势。胡爷爷闪过男人正跪的方向,然后把人扶起来,拍拍他的后背:”先去看孩子!”
王师叔牵着我的手,刚一进屋子,我就觉得这屋子阴冷地滴水。院子里那座塔太高了,塔的入口又对着窗户,把阳光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屋子不见光,潮乎乎的。这屋子也是那种大通屋,一进门就是茶几,展眼过去,就是床。
一个跟我差不多大,但没我高的小男孩儿被绑在床上,翻着白眼,一个女人紧紧拽住他像是拔河。
更为惊恐的是,我看见他的衣服刚刚擦着床,这就是说——
他是悬空的!
3.
胡爷爷对王师叔点头:「开始准备吧。」
王师叔从包里掏东西放地上,还是老三样,香炉点香插香,点香完毕,王师叔毕恭毕敬地插上,而后拿出一个红烛。
这跟红烛跟市面上卖的不一样,这个芯就不是一根白色的棉线芯,而是一根黑色的硬芯,直愣愣地在红烛上边露个头,红配黑,非常奇怪。
胡爷爷跟我说过,这是黑狗血泡过的棉线,能削弱那些脏东西的能量,减少它的杀伤力。
能量弱的可能大幅度受限,一个黄符过去直接凉凉。
王师叔跪地,拜四方,虔诚又隆重。
可见这次有多严重,王师叔需要请四方诸神加持。
胡爷爷掏出红线,一端绑在床头,顺着线捋出来,一路放到青塔下边。胡爷爷示意我可以动了,我拿着爷爷包里的大米,一路沿着红绳撒过去。
撒完又在米上洒了白面,我小心翼翼地在屋里屋外忙活。
我不敢多看,眼睛只看着我手里的活儿。
我低头在院子里洒米洒面,看着地上被磨到发光的石头,心里突然一惊。
这建筑很新,入口门上的红漆都还没褪色,估计也就盖了不到五年。
市里五年前盖了一个寺,胡爷爷时常领我去寺里给神家上供,有的时候去吃素斋净心。
那个寺里正殿也铺了这种石头,这寺也是香火旺盛,五年的时间都没有磨损成这样,遑论这个人迹罕至又不开放的青塔了。
我那时候还小啊,我更怕!看着反光的石板上模糊的影子,我就觉得有东西在我背后。
胡爷爷似乎是发现了,摸摸我的后脑勺:「可可,爷爷教过你害怕怎么办?」
「把教的口诀在心里默念,怕则能量弱,弱则生变。」
这就属于越怕越容易被吓,大概跟不信则不怕一个理儿。
胡爷爷点头,摸了摸我后脑勺。胡爷爷从不摸人脑门,说人有三把火,影响人的阳气运势,所以不拍肩不摸天灵盖。
除非——这个人已经被上了身,不能用常理解决了。
王师叔拜完神,又拿出来黄符,贴在屋子两边的墙上。
床上的小男孩这时候有了动静,开始不停的挣扎,绳子死死嵌在他的手腕里,越挣扎越紧,他妈在一边哭一边企图抓住他的手腕,让他不动弹。
胡爷爷见此情景出声了:「家属都出去!」
孩子他妈抹着泪,不舍得离开,着急的孩子爸一把抓住她就出去了。
胡爷爷又嘱咐两人:「也别在院子里呆着,去街上去,把大门锁上。」
我目送着两人出了远门,再回头看小男孩,可不是之前的样子了。
小男孩眼睛已经变得全是黑眼珠,眼白少得可怜,眼神冰冷像是淬了毒,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
胡爷爷用冲我偏偏头,示意我上去抓住那个小男孩。
「平时我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办!」
我装着胆子,迎着阴冷的眼神上前,一手抓住他被绑着的胳膊,一手放在他天灵盖上。
接触上人的瞬间,屋子里就开始不对劲了。
不明的气流直接冲上了墙,墙皮哗哗乱掉。
小男孩掉下来了,原本被抻的绷直的绳子一下子松了,安安稳稳的躺在了床上。
屋子里烟雾缭绕的,又是香又是蜡烛的,我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并没看见实物。
胡爷爷也没有之前驱鬼的凶狠模样,而是站在原地就静静地看着。
我的眼睛像是笼了一层雾,眼前的东西都模糊的有点不真实了。
只听得哐啷啷一阵门响,屋门打开了。
随后就是凄厉的呼号声在院子里回荡,又是一阵铁门被击打的响声,世界重归寂静。
屋子里烟雾散了,王师叔跑过来,一脸紧张看着胡爷爷:「师父,就……就这么轻易结束了?」
我还在抓着小男孩不敢松手,低头往地上一看,洒面的地方出现了一双脚印,一直蜿蜒到门外。
脚印边缘虚浮,而且宽窄不一样,而显得两个脚印大小不同。
显然王师叔也注意到了,指着脚印问胡爷爷:「难道外边有两个东西?我探错了?」
胡爷爷看着窗户外边的塔,意味深长的说:「这孩子的事儿…….就是个开头!」
小男孩醒了,晃晃我抓着他的手,虚弱地说:「姐姐,我饿。」
王师叔看见,就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果子,就是我们这边一种油炸的面食,吃起来甜甜的。
那时候不像现在,点心种类多,花样也多,一般都买得起。这种果子都是寻常人家上贡使的,或者有个客人、过年过节才买。
也不是说这东西多贵多难得,就是那会儿刚改革开放富裕点儿,还拿这东西当好玩意儿,既是风俗又是习惯。
我一看王师叔手里的果子放的都干巴了,就知道肯定是上贡拿下来的东西。
王师叔喂给小孩儿,小孩也嫌干巴不愿意吃,我轻轻说:「治病的,吃吧,你不吃这个就吃药!」
果然还是小孩儿最懂小孩儿,小男孩刚咽下去,没一会儿,就扒拉开我,趴床边吐了一口黑血。
给我当场吓呆了……
4.
胡爷爷直接沾了朱砂在屋门上行云流水般写了符,又弄了黄符贴在青塔的入口上。
王师叔又给小男孩儿喂了一口水,拿着塑料瓶子装的水,八成也是上贡时候贡上的水。
这上贡的东西,贡神的贡品可吃,祭鬼的祭品不可吃。
贡神的东西多少是有些好处,所以王师叔拿来给小孩除除沾染的晦气。
小男孩越喝吐得越多,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小男孩儿不吐了,面色发白,但是精气神好了不少,直嚷嚷着饿了。
胡爷爷把小男孩儿父母叫进来了,两人一看满地狼藉显然是被震住了,比见了真东西还害怕。
展眼看见自己活蹦乱跳的孩子,又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又是哭又是笑,一会儿塞钱,一会儿又给我拿进口羊奶粉喝。那时候的进口羊奶粉可是好东西,能把这个拿出来给我,可见是十分欣喜了。
胡爷爷打开装奶粉的罐子一瞧,好好的奶粉潮乎乎的,都结了块了。
这家男人见了疑惑的说:「诶?我刚买没多久,怎么潮成这样了?!」
胡爷爷又在屋里四处踏看,东摸摸西闻闻。
胡爷爷又问:「这奶粉买多久了?」
男人以为是胡爷爷怪罪他给我喝坏的东西,赶紧解释:「一个星期左右吧,我封的好好的,刚打开。对不住啊,我这就买点新的来。」
说罢,拔腿就要往外走。胡爷爷一把拦住:「不用不用,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屋子潮的有点反常。」
胡爷爷问起男人何时到这儿居住,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反常的事情。
男人摸不着头脑,但却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半年以前,我们一家来市里,说是给人看塔包住,还帮本家收一下另外几个屋的房租。我们寻思一家三口有住的地方,我媳妇还能整点活儿在家做,我能去工地干活儿就不错,就来了。就只听半夜有挠铁门的声音,也没多想,毕竟这一片养狗的不少。」
「孩子什么时候出现这个症状的?」
这家男人挠挠头,使劲回想,说是孩子不知道怎么弄开了塔的铁门,进去玩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先是半夜起来自己往青塔里走,疯狂挖地,后来变成悬空翻白眼。
胡爷爷点点头,低语:「原来是这样。」
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紧张不已,忙问:「怎么了?是惹上了什么东西了嘛?」
胡爷爷没多说,只说别在这儿住了,赶紧搬走,今天就动身。
一听这话,两人也顾不上孩子喊饿了,立刻就开始收拾包袱。
王师叔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了,就随着胡爷爷出来了。
胡爷爷拉着我往青塔走,越往前走,我就越觉得周身阴冷,这冷劲儿比坟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但我终究是阳气盛,并没有觉得身体不适,王师叔已经掐诀净心了。
胡爷爷指着塔身上我从未见过的符,那些咒语是刻在塔身的,整整围着塔转了一圈,成片连沿。
塔沿上坐落着两只辟邪的凶兽,张牙舞爪,凶目圆睁,摄人心魄。
我围着塔转了一圈,感觉头顶的两只凶兽,一直在盯着我,眼珠似乎在转动,煞是吓人。
胡爷爷又带我远看这座塔,他比划着:「地上的塔是凸字形,地下是凹字形,上压下,塔底必然有东西。」
塔身上的锁魂咒是为了让里边的东西永不出塔,若是锁魂之术,远不止这些。想必塔里比我们现在看见的事情更凶险。
胡爷爷指着塔入口的门上半挂着的黑色绳子:「墨绳压棺材,内有大煞。说明这门就是棺材板,这塔就是坟冢,铁皮包棺材板,所以半夜才能听见挠铁门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转念一想胡爷爷是个高手,这样的局面他肯定能收拾,便也不以为然:「爷爷多厉害,爷爷肯定能解决!」
谁知道胡爷爷不吭声,看了看身边的王师叔叹气:「咱们说佛不佛,说道不道,就是东边借点儿,西边学点儿,有点缘分,看个事儿,积个德就算了。但这件事儿咱们能躲就躲,这是高人指点的压命锁魂的大阵!不是我能化解得了的,还好就是个地缚灵,离不开这儿!搬了这儿也就没大事儿了。」
我很少看见胡爷爷服输低头,这次的事儿他都让躲,让我心里也起了毛。
这一家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出门就跟我们汇合,打算一起出去。
我们边走,胡爷爷边问:「雇你们看门的本家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男人挠头深思:「听说是个富婆,姓林。现在在香港那边做生意了,这个塔原本是要做酒店使的,后来也没开业,就扔这儿了,让我们看着,别让贼闯了空门。」
胡爷爷倒吸一口凉气:「是她!」
见胡爷爷脸耷拉下来了,我与王师叔也是一惊。
这家男人也觉得事情不对,悄声问:「是塔里东西太凶了么?我儿子会不会有事儿?」
胡爷爷摇头:「没事儿,离了这儿就好了。放心!」
我们看着这一家人远走,王师叔终于问出了心里想说的话:「师父,您认识这个人?」
胡爷爷骑上大梁自行车,吱呀吱呀的走,王师叔骑着摩托驮着我慢慢溜。
「林月,十年前吧,咱们市里的交际花,趁着改革开放那机遇,下海做生意了,到九几年已经小有成就了!她一个女的,在咱们市里开了歌厅,混的风生水起,论做人做事儿也是女中豪杰了。」胡爷爷的自行车吱呀吱呀地响,我回头看那座塔,灰暗阴凉,越看越像一座坟。
「但她突然有一天在找了一个看事儿的放话,说能改运增势的看香的去找她,十万现金,不拘手段。」
九几年的十万啊,那年月,在我们这小地界里,一万块能买农村一百平的宅基地,外加修上几间房。
十万块,那是人一辈子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胡爷爷从鼻子里哼出来:「这种人,我很看不上!后来嫁了富商,没几年富商死了,她就离开咱们市了!」
王师叔突然刹闸,我一头撞他后背上,险些把鼻血撞出来。
王师叔因为着急变了音调:「那个富商是叫李成嘛?」
胡爷爷点点头:「好像是这个名字,咋了?」
王师叔狠狠咽了口水:「李成是个瘸子,他右腿不太好,走路一瘸一拐的。我爹那时候在他们厂里当车间主任。」
我想起来我姥姥,她是个小脚,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因为左脚着地疼,所以她左脚踩地尽量不使劲,走起路来两个脚印一大一小……
我几乎失声惊叫起来:「地上那个脚印,一大一小……是因为走路瘸?!!」
那个压在塔下的厉鬼是……林月的老公——李成!!!
5.
王师叔和胡爷爷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那个青塔,秋风从胡同那边远远吹过来,冷得我们仨打了一个寒战。
我们仨就这样回去了,谁也没说话。晚上我跟胡爷爷回了干爹家,胡爷爷跟建民叔说起了这事儿。
建民叔拧着眉,说起了从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刚进警察局,是个毛头小子。
纵使建民叔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干警,他也听过林月的大名。
那个年代虽然是女性也顶半边天,但家庭观念变化还不那么大,女的能在生意场上做出名堂的是少之又少,更别说在我们这种传统观念甚强的北方小城市。
在这种环境下,林月是实打实地靠自己发的家。
先前我们这里做摩托零件做成了气候,技术精进、工艺成熟,远近几个市的摩托零件都从我们这里进货。
林月想着我们这里的摩托零件有技术优势,就自己一个人带着货独闯南方。
半年失去联系,再见已是衣锦还乡,穿着时髦衣服回来订大宗零件了。
就这样,林月不但自己越做越大,还建厂请工程师,俨然成了气候。
做生意的要有了钱就不会单做一种生意,林月就开起了歌厅。那年代,开放的风气刚从大城市吹到我们这种北方平原上的小地方。
歌厅成了稀罕物,有点小钱的老板都往里头扎。林月财源滚滚,一跃成为我市的纳税大户,开会的时候坐头排的企业家。
但那年月的歌厅不能说都不干净吧,十个也是有六个连带着做皮肉生意。
建民叔刚进所就赶上了省里下令扫黄的关口上,但林月的歌厅是怎么查怎么没问题,别的跟风起来的歌厅越扫越黄,只有林月还赚的盆满钵满。
而这时候,林月才刚满三十,未婚未孕。三十的姑娘未婚未嫁在那个年代的小破城市可是人人念叨的谈资。
偏这个林月长得天仙一样,双商极高,盘亮条顺。这就更惹人追问了,流言蜚语漫天飞,就在大家纷纷猜测的时候,林月结婚了。
新郎祖籍是我们这里的,但爷爷那辈就去香港做生意了,如今是祖父遗愿振兴故乡,他就在这里盘桓两年,合作个地产项目。
众人都以为她攀了高枝做了豪门继母,要回归家庭做金丝雀了。
谁知道,她竟靠着李成的关系,把自己的生意做到香港去了。凭着李成的身份和人脉,加上自己的资金,在香港小有成就。
但是这项目没完,李成就突然暴毙了,还没一个月,李成与前妻的儿子也车祸身亡。此时,李成与林月的孩子刚会走。
说是林月带着骨灰与儿子的回到香港的李家,当起豪门掌门人。
就这样林月的传奇才渐渐在这里销声匿迹。
胡爷爷喝着茶水慢悠悠的说:「看来李成并没有被带去香港,而是被埋在青塔之下。」
「都说旺夫旺夫,这李成倒是旺妻命。有了他,林月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了。」干娘边看着坐地上玩的师哥和我边说。
胡爷爷摇头说:「不对啊,林月找人改命的时候,还没嫁给李成呢。那个塔光盖就得一年了,难道说……」
敏锐的建民叔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放下手里的杯子,一脸神秘看着自己的老婆:「林月一开始就是冲着林成去的?冲他下手之前,就为他的死做好局了。」
在场的大人瞬间就不说话了,胡爷爷严令我不要说这件事,打算事情就这样过去吧,走一步算一步。
结果,没出一个月,秋天还没过去,又出事儿了!人命案!
出了人命了,派出所就交给了刑警队,建民叔就过去了。
建民叔一看是那个塔里出的事儿,就警觉起来了,立刻就叫了自己爹胡爷爷。
等胡爷爷的功夫,公安一群人全进了青塔调查取证,但这个塔属实不大,拍照的人只能站在楼梯上拍照取证。
一个脚滑,摔下楼梯,就五阶楼梯,这警察竟然摔到了颈椎,当场没了动静。
这一下,全队人都面如死灰,谁也不敢动了。
死者死的就够蹊跷了,再加一具警察尸体以及闹鬼传闻,刑警队的大小伙子也怕了。
众人正愣在当场,摔倒的警察突然动了……
6.
他颈椎僵直,以上半身僵直的姿态,没有任何助力的姿态起来了。
起来就往尸体那边冲,尸体周围的警察哗啦一下全散开了,胆小的直接冲出塔门。
建民叔一把抓住他,又给他按地上,嘴上不住的说:「刚子,刚子,你别动嗷,伤到脖子不能动。」
嘴上说着,建民叔手里下死劲按住他。
建民叔跟着胡爷爷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知道这人已经不对劲了,但这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属下,不能丢下。建民叔就先按住人,别让伤口加重彻底绝命。
这个警察还在使劲挣扎往上窜。
建民叔嘴里还在吩咐其他人:「刘儿啊!叫 120 来,刚子摔一下,吓着了,你叫 120 赶紧拉走。」
「别人先出去吧,这里边小,先把刚子送出去再勘察现场。」
好在警察倒下的地方挨着楼梯,塔里空间又小,没有从旁边下脚的地方了。所以就建民叔一个人按着这个警察,也正好挡住众人的视线。
建民叔一边咬牙按住这个警察,一边掩饰这个人已经不对劲儿的事实。
咱们从小红旗下长大的孩子,都是无神论者。这事儿传扬出去,建民叔手底下的干警哪个还敢勘察现场。
别说别的,就是信仰崩溃这一条就受不了。
建民叔已经按不动了,被上了身的人,力道大得惊人。
建民叔使劲抻自己的脖子,企图让胡爷爷给他的护身符掉出来,接触一下这个被上了身的警察,在这种情况下,啥东西都要试一试。
但这护身符似乎是被里边穿的背心边绊住了,迟迟不掉下来。
建民叔心里又是疯狂骂娘,又拼命祈祷自己爹赶紧来,再不来,自己兄弟是真的没有救了!
而这边,接了电话的胡爷爷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拿起自己的包光着膀子,跨上自行车就往那边冲。
胡爷爷那时候都五十好几了,蹬自行车简直要磨出火来。
胡爷爷到了地方,车子一扔就冲进来。
进了院门正看见建民叔脸憋得通红,使劲按着那个警察,这小警察这时候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看见自己爸爸来了,建民叔累的呲牙咧嘴:「爹!」
胡爷爷一把上去,一个黄符就拍天灵盖上了,反手拿着符水就往这个警察嘴里灌。
警察一阵痉挛重新软软的躺在建民叔的怀里。
建民叔急忙去摸脉,还有气儿!
一群人把受伤的警察送上 120 的车就谁也不敢进塔了,都站在院里面面相觑。
这能怎么整,瞒不住也得硬瞒,要是还有警察整不住的事儿,这让老百姓怎么看?!
胡爷爷本想一人发个符,最多是落点晦气,倒霉几个月。
但建民叔坚决说不行,发了符就真承认鬼神这东西了。国家公务人员带头搞封建迷信,要让上边知道,这是要丢工作的!
两人琢磨半天,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我进去,给我栓条红线,把阳气引到塔里,胡爷爷给我护法,捂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现场尸体,怕吓着。
他们勘察完现场,我再偷摸出去。
当下胡爷爷就叫我去了,这功夫里,建民叔给自己手底下的小年轻做了做思想工作,赶出去维持了一会儿秩序。
胡爷爷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居然带着我翻墙进院儿。
胡爷爷五十多岁了,我那时候七八岁,一个老一个小,我俩吭哧了半天才从墙那边翻过来,最后还挂坏了我干妈给我买的公主鞋。
胡爷爷捂着我的眼睛,用胳膊把我夹着,爬上了塔里的楼梯。
我们爬到二楼,胡爷爷才把手放下,叮嘱我别乱看。
我坐在楼梯上,胡爷爷拿红绳栓在我手腕上,点燃黑狗血为捻的蜡烛,又掏出黄符。
胡爷爷两指夹着黄符,在蜡烛上一扫,火焰燎上了黄符开始燃烧。
胡爷爷迅速在空中左右画了一顿,剩下的往地上一扔,当时剩的半截黄纸竟然就凭空消失了。
胡爷爷把红绳头栓在楼梯上,捂住我的眼睛,咳嗽一声。
建民叔会意,招呼自己的手下进来了。
经过动员,大家又进来谁也不说话,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这楼梯冰屁股,我不住的挪动。我感觉到胡爷爷捂着我的眼睛往楼下看,我歪在爷爷怀里。
胡爷爷岁数大了,手上有老茧又露缝。
我透过这道缝看见了楼下的尸体,我眼睛还没聚焦,楼下的女法医尖叫一声。
「这个死者掉落的肢体没有活体反应!!!」
这一句话像是炸弹扔进深海里,炸的在场警察都不敢说话。
7.
这有啥害怕的?!我当时不懂活体反应是什么意思。
女法医走过去了,我透过指缝看见了尸体。
这个人趴在地上,两手高举过头,伸出的手指残缺不全、血肉模糊。
手周围还有零星散落的手指头,上边还带着半片指甲。
断开的指头,就在那里翻着白骨的白茬,手指里断裂的筋支愣露在外边。
铺在塔底的石头上都是涂抹血液的痕迹,石头缝之间的水泥都被刨了出来,零星的散落在干涸的血液里,染着血色。
血液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地上干涸发黑,还有一些血液渗进被扒开的石头缝里,干在那里像一条黑色的线。
这一眼的冲击感像是大车碾压过我的身体,恐惧与恶心充斥着我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我似乎闻到了血腥味儿,整个呼吸道、整个口腔都弥漫着腥味儿。
我使劲咽下去反上来的胃液,谨记胡爷爷的嘱咐不能出声。
半晌,只听有一个小年轻对建民叔说:「就是说他是死后才挖的石头地……这不可能吧…….他脖子上挨那刀之后,应该没有这种行动力了吧。」
在场的人又停了手,沉默不语。
建民叔极力活跃气氛:「害,这不一定是什么原因呢!我干了这么多年了,这种事儿见多了!万一是死后分尸呢,瞎想什么呢!赶紧干,干完送技术就下班了。」
一群人听了也不吭声,勘察完,叫了殡仪馆的人来收尸。我们这地方小,那时候只有省公安厅有完备的设施和场地供法医开胸验尸。
我们这样的小城市,都是法医去殡仪馆开胸验尸,也没有现在那么高级的抽滤系统,就一个大排风扇抽风,最多带个防毒面具。
收完尸,众人纷纷离开了。一同来抬尸的中年男人四处环顾一圈,看向了我这个方向。
我吓得一抖,那个人向这边作了个揖,胡爷爷身体动了动,似乎是挥了挥手,小声低语两下:「哎哎!去吧!」
人都走光了,建民叔留了门,没把塔门关上。饶是如此,这塔里还是阴风阵阵。
胡爷爷放下捂着我眼睛的手,发现我话都说不出来,一直干咽,小脸煞白。
爷爷知道我这是看了尸体吓着了,赶紧把红绳给我解开,带着我出去吐。
吐完一轮了,胡爷爷出去给我买烧饼带我喝馄饨,还买了寻常我妈不让吃的薯片这类贵零食,这才缓解了一点。
最后我吃着一个棒棒糖,跟着胡爷爷又进来的。
胡爷爷在等建民叔回来的空当,给我一一讲解这塔里是如何凶险。
胡爷爷先是指着凹凸不平的铺地石头,跟我说:「丫头,这石头你看出什么端倪了嘛?」
我蹲地上仔细看看石头,这石头有年头了,又是大块石头,光可照人。
「这石头比塔老。」
胡爷爷欣喜点头:「可可脑子就是快啊!」
胡爷爷用脚尖踢了踢石头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是从各地寺庙里挖过来的石头,还是古寺,有个百年历史。」
「这男人的被上身之后,疯狂挖石头,那就说明这个人就埋在这下边。」胡爷爷看着渗血的石头缝,我一惊,赶紧跳开这块石头。
好家伙,人就埋在我脚底下!
我抬头看塔上边,顶上雕了一个龙,向下吐珠。
塔内的楼梯很是奇怪,正常佛塔的楼梯都是螺旋式的,方便人上去。
但这个青塔里的楼梯并不相连,而是一二层楼梯在东边,三四层就在西边了,我十分不解。
我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顺着楼梯就要上去,一迈脚,我就察觉不对劲。
这台阶真陡,迈上去根本抬不起腿上另外一阶台阶,我那时候七八岁,想着可能是给大人设计的,我也没在意,就跪着爬楼梯。
这一爬,我看见了楼梯扶手底部的花纹,全是精雕细琢的关二爷。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一双怒目连我这个活人都肝颤。
终于上了二楼,我累的呼哧带喘的,却找不到三楼楼梯的入口。
我再三寻摸,终于在一个壁龛后边找到了一条一人宽的走廊,顺着走廊走到头,就是三楼楼梯。
我刚要一鼓作气手脚并用爬上三楼,建民叔的呵斥声从一楼传来:「可可!下来!乱跑啥!」
无奈我只能下楼去,但这楼梯是上容易,下更难啊。爬下去容易摔倒,不爬站不稳,更容易摔到。
建民叔一看我磨磨唧唧的,打算自己上来把我提溜下去,刚一迈脚,他发现自己的重心也不是很稳,楼梯陡峭的让他也无所适从。
我只能用蹲坐的方式从楼梯上下来,建民叔提着我来到了一楼,忍不住抱怨:「什么破楼梯建的这么陡!」
胡爷爷严肃的说:「这楼梯建的就是为了不方便上下,别忘了,李成可是个瘸子,这楼梯正好让他上不好上,下不好下。是出不去啊,也上不去。」
建民叔呸一声:「这娘们是狠啊!死不让人家入轮回,困在这里。」
建民叔一屁股坐楼梯上:「这怎么办啊?这玩意儿祸害人,明儿再出命案可怎么给上边报啊!爸,你有法儿除了这个东西么?」
胡爷爷摇头。
胡爷爷背着手,来回踱步:「死的这人把黄符弄没了,把门上的墨绳也弄断了,还掀了镇桌上的菩萨,这东西是压不住了。也就是可可和我在这儿,这会儿还不乱,等咱们一走,这里就成养尸地了。」
「啥?」建民叔这可坐不住了,直接跳起来,仿佛要跟出来的东西干一仗:「把这儿推平行不行?」
胡爷爷看傻子一样看着建民叔,叹气:「这么好办,我不直接跟你说推平嘛!」
「这躲是躲不掉了。」胡爷爷点上了烟,「把这东西镇在这里再说吧。」
胡爷爷出门给我和建民叔买了吃的,让我俩在这儿别走,等他回来。
天越来越黑,这塔里越来越阴森。建民叔也怕,他抱着我,不让我睡,一直跟我说话。
九点多钟了,胡爷爷还没回来,我妈跟我干娘来了,她俩过来看看我,还给我带了被子和热水。
而这会儿,胡爷爷跟着自己师哥李爷爷去我们市郊挖石头去了。
我们这儿从前叫镇刑,老一辈都说,我们这里是古代行刑的地方,就是咱们说砍头的地方。
后来国家重新划分市区建制,因为刑这个字杀气太重,就改成了「邢」字。
我们这儿有一个地儿叫刑台,顾名思义,就是行刑的地方。我们市名的「刑」字便是来源于此。
过去在这里砍头杀人,建国初期重刑犯在这里当众枪毙。也是奇了,这刑台四周寸草不生,搭台子的条石却是经年不坏。
刑台这地方,自古就是杀人的地方,地上的砖瓦都是人血养的,煞气忒重。渐渐到了现代,法制不断完备,也就没有当众枪毙人的事儿了,这刑台就废弃了。
胡、李两位爷爷就是要挖这里的石头,俩五十多岁的老头,拿着工具在地里挖了一宿,又放上板车,一路从郊区拉回市里。
俩老头累的那还顾得上害怕啊,只求快走两步,赶紧到地方。
而我跟建民叔这边可就没那么安生了,子时刚过,那块渗血石头开始有松动的声音了。
空中也传来了桀桀的嘶叫声……
8.
建民叔顺势就摸上自己的后腰,可他都下班了,枪都交回去了。
建民叔摸到后腰上空空荡荡的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枪已经交了,我看着建民叔的囧境笑出了声。
建民叔看我笑更紧张了,以为我被上了身,都打算拿自己的护身符贴我脸上了。
我拨拉开建民叔的手,觉得自己机会来了。自己跟胡爷爷学的防身技能要用上了,准备显摆一番。
耳边的嘶叫声变成了铁钉碰石头的清脆声,阴风在塔里疯狂打转,吹得人睁不开眼。
我摆上老三样,学着胡爷爷的样子,跪拜四方。
建民叔为了不影响我行动,抓着我辫子。
跪完之后,我两指夹着符纸,在香上一燎,符纸冒着幽幽的白烟,开始燃烧。
我一把就丢到那块正在震动的石头上,符纸触地,把最后一角燃烧殆尽。
阴风忽停,我跟建民叔刚舒了一口气,石头一阵爆裂声。
那块大石头裂开了,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墙角。
完了,我没防住不说,东西还跑出来了!
建民叔这会儿哪管这些啊,一把抄起我就跑。建民叔一个健步带我冲到院子里,准备开门出去,发现门锁了。
建民叔一拍脑袋,骂自己是个傻缺。犯罪现场在外边拿封条封住以后,拿锁子锁上了。他都是翻墙进来的,我俩怎么从门里跑啊!
我俩再抬眼,这人已经到我俩三步之遥的地方了。
这是个男人,西装革履,眼眶里全是眼白,像是一个鸡蛋塞进眼睛里。
嘴张得很大,像一个无底的黑洞,深不可测。
但他只以我俩为中心三步之地晃悠,我心里明白我的纯阳命格让他近不得身!
我以为就这样就能坚持到胡爷爷来!
谁知道,李成开始说话,也听不清说了什么,一瘸一拐像跳舞一样,只有喉咙里发出来的哦啊声。
但是这声音让人心烦一乱,巨大的悲伤和难过包裹着我。
我回头去看建民叔,建民叔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暴怒神色,翻着白眼,快步走到门口开始疯狂踹门,哐哐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大得吓人。
我想起胡爷爷给我说的绝招,用我的血洒出去,然后再抹在脑门上,就能保我离不干净的东西更远。
我很怕疼,但事到如今,只能试一试了,再这样下去,建民叔很可能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小命不保。
我使劲咬了一口手指头,疼得我倒吸凉气,我一看出的那点血连血珠都聚不成。
我心一横,又咬一口,血珠很快渗出来。我弹了一下,李成立刻就消失了,站在离我较远的青塔门口。
难过和悲伤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
我又赶紧抓住暴走的建民叔,用手指头在他额头上抹了一下。
我松开他,后退几步,盯着他的反应。
建民叔愣了一下,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反应过来的建民叔立刻就开始找我,喊我。我站在阴影里,加上煞气遮眼,他一时看不见我。
没看见我的建民叔,又着急起来,看着塔门处的李成掏出护身符,似乎准备弄开护身符。
我愣在原地不敢吭声,建民叔始终都是那个暴走状态,我不敢上去,不知道他是乱了心神还是因为找不到我生气。
我刚往后挪,就听建民叔一个暴喝:「我跟你拼了!!孩子呢?孩子去哪了?!」
建民叔捧着手里的铜制护身符就要冲,我一看这是清醒了啊,我赶紧喊住建民叔。
建民叔一看见我,松了一口气,赶紧跑过来,打算让我就着他肩膀跳墙出去。
但我还记着胡爷爷的话呢,胡爷爷交代不能出去,不然压不住李成,跑出去就坏大事儿了。
建民叔着急说:「现在哪还管这个,你先出去,我拿着护身符顶一顶,你爷爷说了顶俩钟头没问题!」
建民叔在这儿,我不好走啊,我俩正僵持着,「扑通」一下,墙根里传出来一个声音。
这是结结实实的脚踩大地的声音,可这儿除了我俩没别的活人了!
我俩都愣在场,建民叔抱着我的手都抖了,使劲咽了口唾沫:「可可,你爷爷教你诈尸了怎么弄没有?」
我心都崩嗓子眼儿里了,压着嗓子说:「没。」
9.
我跟建民叔僵在原地,盯着阴影处的角落,打算看看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师哥!我师父叫我来的,我值完班就过来了!」阴影处传出了人声,一个黝黑壮硕的汉子走出来,背上背了一个大包。
建民叔都快哭出来了:「杨东方,你先说话啊!!!你快吓死我俩了,你差点没师哥了。」
杨东方师叔是李爷爷的徒弟,就是白天那个殡仪馆抬尸体的。虽然听起来不好听,但殡仪馆是正经带编的事业单位,铁饭碗。
干什么工作能一直挣钱呢?跟人生老病死有关的都能挣钱,东方师叔这工作在那时候老人眼里不体面,但挣得多。
东方师叔嘿嘿一笑:「别瞎说,晦气!师哥你不继承胡师伯的衣钵,是不是因为胆小?」建民叔闭口不言。
东方师叔跳下来的地方离李成不远,他也不怕。到底是殡仪馆上班的,跟建民叔这胆量不可同量相较。
我乖乖问好,东方师叔扭扭我的小胖脸,说我又圆了。
东方师叔打开一个塑料瓶,哗啦就泼出去半瓶。
李成消失了,嘶叫声儿还在。
东方师叔一脚跑进塔里边,打开手电,把塑料瓶剩下的东西浇灌进裂开的石头里。
滋滋的响声过去,一阵黑烟冒出来,声响消失了。
东方师叔沾着瓶子里剩的东西,在地上涂涂画画,足画了张开的渔网那么大的阵。
我一闻,腥臭味儿大得很,又是黑狗血!
没动静以后,东方师叔放下包袱,就开始拿镐掘石头。
见建民叔不动,扔给他一个稿:「师哥别愣着了,把石头挖开啊!」
建民叔疑惑不解:「挖开干什么?」
东方师叔搬起一块碎石往旁边一扔:「给棺材添钉子,等师父挖条石回来,再铺上去。」
建民叔也是怕,但没法,撅个屁股也吭哧吭哧挖。
两人叮呤哐啷一顿砸,正热闹着,又听「哐啷」一声。
建民叔一下子跳起来:「TMD 谁啊谁啊!大半夜热闹死了!」
院里一个文弱的声音响起:「师哥,我!王铁军。」
建民叔出去迎王师叔:「你也来挖地啊?」
王师叔点头:「昂,师父给我打电话了。」
三个人一会儿就把石头掘开了,三个手电照在坑里的棺材上,这一看不要紧,两位师叔不约而同的「啧」了一声儿。
我在后边拽着建民叔,因为他胆小,让我给他避避邪。
我在两人的缝里看见两个棺材,一大一小周身漆黑,墨绳密密麻麻绑在棺材上跟网一样。
大棺材上并排着打的钢钉,足有建民叔小拇指那么粗。
棺材角的钉还好好钉着,棺材中间的钉已经凸出来了,马上就完全脱落了。
我突然想起来先前钉子砸石头的声音,心里有点慌,就小声儿问建民叔:「建民叔,你记得我先前扔符时候的声音嘛?那不是铁钉碰石头的声音吗?」
建民叔抖了一下,没言语,两位师叔倒是接了我的话:「看来是东西要出来了。」
东方师叔从包里掏出俩锤子,一把手指粗的钉,递给了王师叔。
两人一人一边咣咣往棺材板上钉,好好的塔里,又起了阴冷的风。
一阵从喉咙里发出的瘆人喊叫又响起来了,这次变得清晰无比:「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倒是没看见什么,只听见了声音,建民叔的反应不对劲了,他停住了。
两位师叔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但他们两个不能停,只喊了我一声儿:「可可,看着点你建民叔!他不开始不对劲了!」
建民叔扭过头来,以一种精神病人的懵懂姿态歪头看着我,嘴却在颤抖:「可可……我好像看见我妈了。」
说着自己把头扭过去,往棺材坑里走。
我一把抱住建民叔的脖子,骑他后背上,把流血的手指头按他天灵盖上。
建民叔颤了一下,一低头看自己脚踩在石头坑边上了,马上就下去了。
他猛退一步,给我闪下来了,我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屁股蹲。
建民叔咬自己一口,疼的嘶一声儿。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我都看见我病死的妈了!」建民叔赶紧扶起来我,问我摔到了没。
我刚站起来,王师叔就喊:「可可!把你血洒这个钉上!」
我冲上去一看,王师叔和东方师叔两人锤子都抡冒火星子了,最后一颗钉子自己突突往上冒。
我又咬了一口手指头,这回血开始滴答起来了。
建民叔抱着我,我伸手过去,血滴在钉子上,随着血越多,钉子冒的不那么快了。
二位师叔哐哐一顿砸,钉子进去了,他俩上来歇了半天。
终于,两位爷爷回来了。但是条石太大,建民叔跳出去往上递石头,两位师叔在里边接。
俩老头挖了半宿石头,累得谁也不说话,坐院子里直喘粗气。
我跟着俩老头坐一起,看着他们忙活。二半夜上就开始铺条石,我那时候已经困得没人样了,哪管害怕不害怕,倒头就迷糊着了。
我醒了时候,天都大亮了。建民叔把我放排子车上,拉着我回去了。
正好周末,我在家睡了一天,建民叔睡了两整天。
后来这命案也结了,凶手是死者老婆,前一家事主走了没打招呼,他们也不知道。
夫妻俩从老家回来,继续在这儿过日子。
没两天这男人喝了酒,打起了老婆,他老婆忍受多年,这一次一下子爆发,拿水果刀追着捅男人。
结果打斗中闯进了塔里,他老婆在塔里给了他脖子一刀,当场毙命,老婆人跑了。
至于后边,大概就是被上了身,想把棺材挖出来,奈何这是成块大石头,挖了一个手指折断都没弄动。
天亮了,脏东西走了,留一具尸体。这天正好街道普查,才看见了。
但公安局的案卷上不能这么写,只写了一个怀疑失血缺氧导致幻觉,求生意志强烈导致的。
活体反应这事儿也是如是写上去了,但凶手都抓了,也承认了,作案过程都对得上,也就没人追究了。
这事儿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但是这青塔的后续却让人直叹一声造化弄人。
9.
这塔就这么放着,后来公安局给这个院封了。周围的邻居时常听见院里叮铃咣啷,闹鬼的事儿传整个市都是。
我问胡爷爷怎么回事儿,胡爷爷说是,条石煞气比棺材里的东西煞气重多了,以恶制恶。
但塔里的菩萨、关二爷之类的还在呢,跟这股煞气不对付,时常叮当作响。
后来我们市开始搞开发拆迁,这片的地方都搬空了,周围也拆了,唯独这青塔拆不了。
因为林月不让拆,地是人家的,政府几次谈都谈不妥。
最后我们市换了市长,这块地批给当地武装部盖军营了。
归属不一样了,军队的去解决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这塔很快就拆了,拆那天胡爷爷、李爷爷带着子弟又弄了一回。棺材是没挖,就光把地上的塔拆了。
条石连带着棺材都埋地下了,我以为当兵的嘛,阳气重,天长日久的,事情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谁知道这块地方没有盖成军营,而是军营后大门的后山空地。
没了塔压着,时常有动静。
在后门半夜放哨的士兵,时常听见些奇怪的动静,吓得人发毛。
不断有夜哨的士兵说这个情况,弄得人心惶惶。政委一听,这还了得!
无神论者能信这个?但事情又确实得解决。
政委跟领导一商量,拉练的时候不知从哪借的炮,上去冲坟头轰了三炮。
土和碎片震得十来米高,有东西也成灰了,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又过两年,当兵的也不在这儿了,军营就废弃了。
光闲着也不是办法啊,后来市里盖退休军人疗养院,就打算盖这里。
但这儿闹鬼的事儿是人尽皆知,这群老兵多是参加抗日战争、抗美援朝退下来的,打一辈子仗,老了老了还被鬼折腾,这谁都不落忍。
于是,政府就找老兵们谈,老兵们一听,嘿!战场上杀了多少人,还没见过鬼呢!
当即就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住进去。
就这样,疗养院就建在这儿了,住了这许多年,再没出过动静。
胡爷爷说是因为杀气重的人鬼神都得敬三分,神神鬼鬼各有其道,不一定灵,但一定欺软怕硬。
但人都说因果报应、因果报应,这林月也没见她有什么报应。
据说当年李成死的那天,林月带着小三进家里共度良宵,小三前脚出门,李成后脚就发病,挨了半天没挨过就死了。
林月专门斥巨资专门修了一个塔压着李成,李成也是可怜,最后被炸成了灰。可有这做恶的因果了,按说得有作恶的报应。
轻则日日被恶魂惊扰,重则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但林月就过得好好的,手握大权,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时常见于报端,活脱一个女强人传奇。
儿孙虽然平庸,但不是个败家子,李家俨然豪门名流了。
所以人间事儿、鬼神事儿,多的是说不尽的意外和神秘。
心机算尽,却没误卿卿性命,用尽伎俩却搏了一个前途坦荡。
真真是将人算计透了,把人命和人运榨了一个干干净净,吃人不吐骨头不外如是吧!
作者:二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