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维九月,我随父秋狝。在自家的围猎场里,我瞧见了一匹良驹。
我素爱马,每次瞧见这等千里马便拔不动腿。此刻又见那良驹无主,便策马过去,想将它牵回家。
待我靠近时,我才发现马儿身边是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那人眼睛上缚着绢布,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我走近,马儿正对着他的脸打了个响鼻,那少年抬手把马脸怼到了一边。
「还活着啊?」我嘟哝了一声。
少年坐了起来,与我四目相对。尽管他眼睛上蒙着绢布,我压根看不见他的眼。
「受伤了?」我问。
少年点点头。
我瞧着他总不说话,小声问道:「是……哑巴?」
这次少年没点头也没摇头,我这才后知后觉方才问的话过于直白了些。
「没有歧视的意思的啊,就是瞧着公子不说话,问问」,我倏地靠近他想将他扶起来,而他却手撑着地面往后挪了挪。
我撇了撇嘴,「自然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此处是我家的围猎场,公子受伤流落至此,随我回府上个药、吃顿便饭?」
少年稍一犹豫,点了点头,冲我拱手作揖。
我没再妄图去扶他。这公子瞧着矜持的很,似是怕被我占了便宜去。
事先声明,我对他没兴趣,我图他的马。
美人救英雄,到时候送我匹马做谢礼不过分吧?
我将这少年带回了东伯侯府,又将他安置在了最好的客房,还着人为他准备饭菜、热水、伤药。
父亲听闻我回了府,与兄长即刻就来客房寻我。
好吧,我承认,这次我是自己偷偷跑去的围场的。
「姜文英!」事实证明,当父母开始叫你全名的时候确实没什么好事儿,「你又自己跑去……」
父亲话还没说完,突然冲我拱手作揖。其姿势标准、态度诚恳之势,吓了我一跳。
「别、别吧爹?真不、不用这么客气……」我磕磕巴巴的道。
兄长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父亲,「是儿子没看住英英。您别气坏了身体。」
父亲骂了声小兔崽子,一手一个的将我们兄妹俩摁在了地上,我三人齐齐跪在了那少年面前,「臣姜恒楚携儿子姜文焕、女儿姜文英拜见太子。」
太子?
我自然不疑父亲错认了人,但我从小到大也没听说太子是哑巴啊?
「侯爷快快请起。此番多亏小姐相救、侯爷收留。」
……
嚯,原来不是哑巴。人家就是不稀的跟我说话!
太子驾到,父亲自然是要作陪的。我与兄长不好耽误他们二人谈话,双双退了出来。
「我这是救了个什么东西?」
这下好了,不仅马没了,还整了个大爷来。
兄长也很懵,「仿佛不是个东西,爹说是太子。」
2
太子在我家暂时住了下来。
他眼睛被烟熏得见光便会发痛,只能终日缚着白绢布。为表人臣之礼,也为了不暴露太子藏匿在我东伯侯府的事实,每日里都是由我亲自带着老大夫去给太子换药。
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我便不太敢在他跟前多说话。毕竟他是太子,毕竟……我最开始把人带回来是图他的马。
又一次给太子上完药,老大夫说他的眼疾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不用再缚着白绢布了,也可以不用终日闭着眼睛了。
太子睁开眼,正瞧见高兴地差点儿跳起来的我,饶有兴趣道:「听到本……我眼疾痊愈,小姐这般开心?」
「太……公子伤愈,臣女也不好哭丧着脸。」
老大夫大约也觉得自己杵在这儿,我二人不好说话,便主动提出了告退。
眼瞧着老大夫走出庭院,太子突然起身站在我面前,冲我作揖,「还未深谢小姐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小姐如需本王帮忙,尽管开口。」
我讪讪的笑了两声,「帮忙……倒是也不必」,我打量着太子的脸色,「你那个马……挺好的哈!」
太子依旧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他嗯了一声,言道:「那马叫灵宝,如其名一般有灵气,是父王赏赐于本王的。此番也幸得它驮本王入了东伯侯的围猎场,又逢小姐搭救,这才脱险。」
大概是这几日混熟了,太子的话也多了起来,「本王病中听说,小姐一日三次的去帮着喂马,当真是心善。」
「不敢当不敢当」,我连连摆手,有些心虚。
太子轻轻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小姐谦虚。」
天知道真不是我谦虚!
不过,在得知千里马是人家父亲送的,我便不太好意思再开口要,忙转了话题:「那什么……家父摆了酒席,让臣女来请太子,太子爷赏个脸?」
太子压着嘴角的笑意,点头应了一声。他往前走了几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入东伯侯府,他还没出过这座庭院,于是不得不倒回来,「带路!」
那顿饭吃到很晚。不等散席,我便打着哈欠回到了房间。等我再醒来时,偌大的东伯侯府除了仆婢只剩下我与兄长二人。
听兄长说,昨天夜里太子就走了,与他同行的还有父亲。
朝堂上的事儿,不是我能过问的,但父亲位极人臣且都一把年纪了,还需他出面的事,恐怕是有些棘手的。
我叹了口气,由衷道:「希望他们都平平安安的。」
兄长看向我,「谁?」
我道:「自然是父亲!」
兄长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心虚的又补了一句,「……和太子的马。」
3
父亲一去就是小半年,他错过了我十五岁生辰,也错过了我的笄礼。
及笄之后,媒婆往我东伯侯府跑的格外勤快。但父亲不在家,兄长又惯着我,我这张嘴叭叭叭起来,媒婆也招架不住。久而久之,媒婆们似乎也放弃了我,因为她们开始给我兄长说亲了。
姻缘天定,父母之言、媒妁之名,纵然媒婆们说的亲事里有兄长喜欢的丁家姐姐,兄长也不能擅自应下,一切还得等父亲回来再做定夺。
于是,为了躲开她们,我与兄长没事儿就往外跑,将整个东鲁玩了个遍。东鲁山川相连,景色秀美。鲁人好客,姑娘的山歌唱的好听,小伙儿憨厚老实,每到一处,总能看见漂亮姐姐冲我招手,问我要不要来的一碗清茶去去暑气。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给我茶水点心,竟然是为了多看我兄长两眼。是本姑娘不好看吗!
不过,这不要紧。我沾着兄长的便宜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父亲回来考问我与兄长功课时,我才知道,真正抱着一颗纯玩心的只有我一个,兄长的功课一点儿没落下!
大堂上,父亲听着我磕磕绊绊的背着文章,一脸嫌弃。
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也编不下去了,兄长适时为我解围,「父亲息怒,这不是也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英英诗书虽背不流畅,但其中意思她明白。且小妹却有一颗仁德之心,前段时日,她不还救了太子吗?」
「『女子无才便是德』?笑话!我东伯侯的闺女才与德,至少要有一样吧?还有你,别什么事儿都惯着她!」
父亲看向我,我赶紧赔笑。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父亲仿佛不知道这句俗话,甚至还揭了我的老底:「真当我老了看不出来?你就是图人家太子爷的马。」
「……」
父女连心,亲爹无疑。
「罢了,你先退下,回去好好看看,我明日还查你的功课!」父亲道。
我如蒙大恩,赶紧溜之大吉。然而,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父亲说起给兄长定亲的事。这种大事,我自然是要听一听的!
父亲不是那等老顽固,更不是那等心肠狠硬用自己儿女的终身大事来换取家族利益之人。他早就知晓兄长与丁家姐姐的情意,眼见兄长到了娶亲的年纪,父亲此番去朝歌借着公事顺带着了了这桩私事。
兄长听罢,自然是喜不自胜,忙跪下给父亲行了个大礼。
听墙角不是什么优良行为。我本是想听完这一桩事儿就走的,但兄长的话让我有点儿拔不动腿——
「父亲此番随太子回朝歌竟一去数月,可是路上遇上了什么情况?」兄长问。
父亲摇了摇头,烛火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此行还算顺利,回朝歌后,大王又让我随侍太子去了女娲庙叩拜女娲娘娘」,父亲叹了口气,「太子还是太年轻,竟在女娲庙口出狂言,亵渎娘娘。」
「亵渎娘娘?」兄长诧异。
父亲应了一声,「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带雨争妖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听着父亲吟诵太子写的诗,我由衷的感叹父亲的记性是真的好。这要是我,肯定不能听一遍就记住!
我还想再听听之后的事儿,奈何瞧着丫鬟提着灯笼正朝这边儿走来,只好暂且作罢。
兄长的婚期定在次年七月初,东伯侯府为了小侯爷的亲事逐渐忙碌了起来。
丁家姐姐是个大美人。她与同是美人的我不一样的是,她通诗书、懂礼仪,逢人便带三分笑意,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贵气。她这样的,才是百姓口中的大家闺秀。
兄长盼星星盼月亮的好不容易熬到了成亲之日。东伯侯府娶亲是大事,满朝王公皆来道贺。兄长娶亲我虽高兴,但那些繁文缛节却约束的人难受。好歹我也是东伯侯之女,在外人面前免不得要装的淑女些,不能给阿爹丢了面子。
我在大堂与那些夫人小姐们赔笑许久后,还是忍不住溜之大吉。我找了个僻静的地儿,垂着头捶着酸痛的腰,肚子也饿的咕噜叫了两声。
一双黑靴入了我的眼,「小姐是饿了?」
我闻声望去。那人与堂中其他贵公子的装束很不一样,他头戴金冠,一身玄色衣袍上绣着两团蟒,领口、袖口皆用金线又匝了一遍,颇显贵气。还有他腰间别的那一枚玉佩,玲珑剔透,一看就是上等货色!这衣裳好,他人更是有气质。
我抬头时,正对上他那一双桃花眼,微垂微翘含着三分笑意,像一轮月牙。我觉得这张脸眼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莫非本王这次没带灵宝来赴宴,小姐不认得我了?」他道。
说起灵宝我便记起来了,那不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马吗!
「原来是太子,认得认得。您怎么到后院来了?」两载未见,太子比先前好看了许多,也高了、瘦了许多。
太子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前堂吵闹,得了东伯侯的准许,特来后院走……」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跑进来的小厮打断了,「太子,侯爷让我给您带个话,说姜小姐可能在……」
我探出去半个脑袋,跟那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停下了脚步,木讷的瞧着我与太子,一字一顿:「您、找、到、了、啊」,太子微微蹙了蹙眉,小厮破有眼力劲儿的言道:「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他一溜烟便跑没了影。独留我与太子两两相望。
「太子在寻我……臣女?」我有点儿懵,差点儿坏了礼仪。
太子应了一声,完全没有被戳破的不好意思,「在我面前,不必拘着,更不用时时刻刻想着规矩。」
我没接茬,太子又道:「父王身体不好,大夫说就在这几个月了」,他声音不大,也听不出什么语气,只那双桃花眼,在提及「父王」两字时,蒙上了一层水雾,「父王说想在临终前看我成家,我就要选妃了。」
瞧着太子这副模样,我忍住想要去给他顺毛的想法,欲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说祝太子娶得贤妻吧,有点儿像在咒他父王死得意思;我若说大王福泽深厚吧,仿佛又有点儿不盼着他成家的意思。
想了一遭,我干脆低头沉默。
太子又道:「小姐可能明白本王的意思?」
我点点头。太子比我大不了几岁。大家是同龄人,我是干啥啥不行,摸鱼抓鸟第一名,太子估计是没怎么干过摸鱼抓鸟的勾当,他这样的人,该是读书写字第一名。
「太子的意思我明白,君王是这个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历代的太子也是最孤单的孩子」,我道。
太子缄默,他目光从我身上挪开,那双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的眼睛也看向远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哈?」我再次抬头看他。
不等我解释,府中的小婢女着急忙慌的来此,「太子与小姐叫奴婢好找,前堂开宴了,侯爷请您二位回去呢。」
我连连应下,忙道:「太子请——」
4
太子没在我家多待,宾客散尽后,太子也准备启程回朝歌。
临行前,太子再次找到了我。
他交给我一个锦盒,盒子上面放了卷竹简。我想打开,太子却说,「这是写给你的,我走后再看。」
我木讷的应了一声,太子又道:「盒子里面是地契,是我用军功挣来的,交于你保管。」
我安静如鸡的站在原地。心想这太子是没有自己的小金库吗?这等东西还要交给我一个外人保管?
太子冲我笑了笑。他一笑,那双桃花眼如弯月,微微露出的那点儿小白牙多了几分活泼气儿!我发誓,这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笑,比东鲁最俊的书生笑起来都好看!
不等我说些什么,兄长与太子的侍从急匆匆赶来,「太子派人请臣来,不知所谓何事?」
太子敛了笑意,对兄长道,「本王想借小侯爷匹马,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臣这就带太子去马厩」,兄长道。
马厩里有好几匹马可是我心头宝贝!我赶紧拦下兄长,问太子:「你不是有灵宝?」
太子笑了笑,大手一挥,走的潇洒,「赠予你了!」
太子走了,拐着我家的马走了。好在他挑中的不是我心头宝贝,不然即便他将灵宝给我,我也能对着朝歌嚎上三天三夜,骂他个昏君。
他走远后,我才打开了竹简,上面是一首诗——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带雨争妖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兄长从我身后路过,瞥了一眼竹简上的字,「这不是太子在女娲庙里说女娲娘娘的吗?」
我赶紧把竹简一合,转过身去与兄长面对面,「谁说他这是写女娲娘娘的!」我到底不好意思把他说这是写给我的告诉兄长,只好红着脸转移话题,「这、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入你的洞房,站我背后做什么?」
到底是成了家的人,我一提丁家姐姐,兄长的嘴角就不住的往上扬。
打发走了兄长,我抱着那竹简与锦盒在庭院里溜达了许久,脑子里全是太子的音容笑貌。
我突然意识到……坏了!
从前我图人家的马,现在马有了,我仿佛开始馋他这个人了。
那一宿我都没怎么睡,我反复打开那个锦盒,拿着两张地契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军功换田产这种做法在殷商也算常见,但是这么两块在淇河西岸的地,得用多少军功才能换得?
我突然想起太子出现在我家围猎场时的场景,他眼睛上蒙着的白绢布已经脏的不像样,还有身上衣裳,那都不像是个王亲贵族穿得。他身边连个随从小厮都没有,只有灵宝一匹马,现如今还给了我。
我幽幽的叹了口气,再次感叹做君王真惨,做君王的接班人也惨。
「何事长吁短叹的?」嫂嫂问我。她在给兄长做衣裳,针线在她手中跟玩出了花似的,没多久就已经绣了个猛虎的雏形来。
我托着腮,之间轻叩放在膝盖上的锦盒,「嫂嫂你说君王会觉得自己孤独吗?」
嫂嫂的手悬在半空中,想的很认真,「会吧?他们平日里都自称『孤』,可不就是孤独的孤吗?」见我不吭声,嫂嫂莞尔,「英英是想问太子吧?」
朝歌的才女圈里,都说嫂嫂有颗七窍玲珑心,可见此言不虚。
我这几日被太子折磨的茶饭不思,此刻听嫂嫂提起,免不得心乱,「哎呀真是烦死了!他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你说他好端端的给我地契干嘛?他家是容易遭贼没处藏吗?就这点儿地,还不如咱们东伯侯府大!那就算是用军功换来的,也不至于藏宫外臣子家吧?」
嫂嫂被我这叭叭叭的一通逗得发笑,笑的手中的针都拿不稳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好嫂嫂你快同我说说,这地契该如何处理?不然我去朝歌还给他?」
「这地契……太子给了你,你便先好好收着」,嫂嫂放下手中的针线,往我身边挨了挨,「方才你说觉得太子孤独,那若让你进宫陪着太子免他寂寞孤单,英英可愿意?」
嫂嫂这张嘴像是开过光的!她刚问完我这话没几日,王宫里就传来了一道旨意,说要我九月初三入王宫为太子妃。
我们一家人瞧着这道旨意,心情不一。
嫂嫂高兴,脸上都挂着笑意。父亲眼神中透露着担忧,但他依旧表示尊重我的意见。
兄长则一拍桌子,「嫁什么嫁?王宫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咱们英英去那不得让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九月初三,哥就站在咱们东伯侯府外,他们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绝不让他们的花轿把你抬了去!」
「你给我坐下!」父亲瞪了兄长一眼,兄长老么实的坐了下来,嫂嫂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兄长顿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我,「姜文英,你竟然对太子有想法?咱们东鲁的男儿哪个不比他强?」
我缄默。父亲只轻咳了一声,倒也没反对兄长的话。
「英英,为父从小就教你遇事要自己做决定,今日也一样。父亲与你兄嫂不会干预你的决定。你若不想嫁,后面的事父亲替你办妥。你若……你若是想嫁,父亲就给你备下最好的嫁妆,绝不叫旁人轻看了你,叫他们以为咱们东伯侯府的小姐好欺负。」
言罢,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背过了身去。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眼中的泪花。
5
九月初三是个好日子,也是我与太子的大婚之日。
我家在东鲁,王宫在朝歌。若要赶上九月初三拜天地,我免不得要提前启程。吉日吉时不可耽搁,说要我过完仲秋便启程。
仲秋的后一日,我穿着厚重的嫁衣,头上缀着金玉珠翠,嫂嫂亲自为我上妆,说要将我打扮成东鲁最俊俏的美人。
兄长说:「咱们家英英,不打扮在东鲁排第二。这要是好好打扮起来,与你嫂嫂难分伯仲!」
父亲让兄长别贫了,顺带着把嫁妆单子递给了我。我看着足足写了十个竹简的单子,顿时冒出了一种我这一嫁会不会把东伯侯府搬空了的想法。
「你阿娘去的时候你还小,她临终前就嘱咐了我两件事。一件是照顾好我自己,一件是照顾好你跟你阿兄。打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给你添置嫁妆。今儿是个稀罕的玉镯,明儿是块好看的翡翠。我知道王宫里面不缺这个,但这是你阿娘与我的心意」,父亲眼神有些朦胧,似在怀念母亲。
他轻轻笑了笑,摸了摸我的脑袋,「你阿娘嫁给我的时候也这么好看的。」
我哽咽着抱了抱父亲,他的一滴清泪没入了我鬓角。
「好啦,该启程了」,父亲为我盖上了盖头,与兄嫂一起送我出门。
我上了马车,最前面的领路马是太子赠与我的灵宝。我手中捧着的锦盒,是太子的地契。
透过红盖头缝隙,我瞧见兄长也翻身上了马,他对我说:「别怕,哥送你到朝歌,让他们知道,咱们东伯侯府的小姐身后有娘家人,欺负不得。」
我哑然失笑,我是与我喜欢之人过日子的,又不是去受罪的,哪儿就有人敢欺负我了?
不过我还是给兄长行了个礼,谢他这份心意。
兄长大概是不习惯我如此客气,他又翻身下马将我扶起,「长这么大头一遭啊?被你欺负惯了,少跟我这么客气。」
东鲁到朝歌,我们走了足足半月。抵达朝歌时,太子站在城门口亲自迎我。
他一身绛色衣袍与人群中很是扎眼,兄长一眼就瞧见了他。自古以来,远嫁而来的新妇都是由负责引路的官员引到王室驿站稍作修整后再送进宫,新郎前来迎亲的史无前例。
兄长对太子对我的态度很是的满意,压低了声音对我道:「没想到你的眼光还不赖嘛。」
九月初三,宜娶宜嫁,兄长将我交付到了太子手上。
我听得兄长对太子道:「太子妃娘娘是东伯侯府唯一的女儿,娘娘未出阁时,侯爷与臣皆视娘娘为掌上明珠。臣,东伯侯嫡子,日后承袭爵位。太子如何待太子妃娘娘,臣便怀着怎样的心思报国报君。」
兄长说的铿锵有力,我听得眼眶发热。我知道兄长执意送嫁就是来给我撑场子的,但我没料到他会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小侯爷放心」,太子握紧了我的手,与我去拜了他的父王。
新婚燕尔,太子本可三日不上朝。奈何父王身体太差,太子不得不主持朝政。我与他虽情意缱倦,但也有大局观。在这种事儿上,我们心照不宣。他若回府晚,我就备下羹汤等他回来,等饿了,就自己先吃一碗。
不过,为人妇后的,确实不如在东鲁过的潇洒。那时候,无聊了我便拽着兄长出去,实在不行就一个人在自家围猎场策马扬鞭,过得好不快活。
但在太子府不同,我的一举一动都有要太子妃的范儿,不然那帮眼睛盯在太子府的人会说太子眼光差,也会说阿爹不会教导女儿。
这日,我百无聊赖的倚在栏杆上揪着庭院里的花,贴身伺候我的婢女红绡说有人求见我。反正我也无所事事,便让红绡将人带了进来。
那也是个清秀的美人,眉眼与我有三分像。
她示意我屏退了旁人,跪在我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求太子妃娘娘给妾一条生路。」
我拿出当家主母的样子,给她递了方帕子,让她擦干眼泪好好说。那女子给我磕了个头,将往日之事说了一遍。
她姓黄,叫黄浅浅,是父王在太子年长后派下来的启蒙宫女。至于是启蒙哪方面,就不必我说了吧?
但是太子没碰过她,只将她留在了太子府。眼见太子将我娶进门,这位黄姑娘便有些慌了,她怕我不能容人,所以主动跪在了我面前说自己日后绝不与我争宠,还望我给她一条生路。
我本以为这黄姑娘是话本子里那等口是心非,表面上说要与我修好,实际上会去魅惑太子的。然而,与她相处下来,我发现黄姑娘是真的对太子没什么心思。
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在自己屋里绣花。我嫁进来的第一个月,黄姑娘绣了一架屏风给我。上面有凤有凰,还有一对身着绛色衣袍的璧人——我与太子。
浅浅说,我与太子大婚之日,她看见太子牵着我的手时就想绣了送给我。浅浅还说,倘若我是个能容人的太子妃,这屏风就当做我与太子的新婚贺礼;倘若我不能容人,她就把着屏风当柴火烧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我能容人!不然不就没有这么好看的屏风了吗!
腊月初,父王殡天。太子没掉眼泪,其余王公或真情或假意都泣不成声。待先王的祭礼处理妥当后,太子突然拥我入怀,带着鼻音对我道:「英英,我没有父王了。」
我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毛,太子的泪蹭在了我鬓角,「你不知道,从小父王就对我严苛。我一个做的不如他心意,他就骂我,骂的好凶。我本以为他驾崩,我也不会难过。可我瞧着棺椁盖上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希望他能起来再骂骂我……」
说到最后,太子声音哽咽的厉害。我亲了亲他脸颊,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
这天底下的父母,没几个不希望儿女成龙成凤。纵然做法有失妥当,可心却是好的。
正月十五,太子登基为王,我为王后,与大王一起受朝臣与各路诸侯朝贺。
父亲与兄长也奔袭至朝歌,一为朝贺,二为看我。
人群中,我一眼就瞧见了父兄。父亲表情肃穆,兄长则冲我笑。我亦冲他莞尔,继而与大王一起受百官跪拜。
大王继位后,在我的请求下,大王封浅浅为黄贵妃,阖宫里称她一句黄娘娘。
除了女红精湛外,浅浅理家也是一把好手。我总让浅浅帮着我看账簿,她每次都笑我懒,说像极了她娘家的小妹。我说她这股子端庄能干的劲儿也很像我娘家嫂嫂。于是乎,我们俩便姐妹相称。
大王听说后,敲着我的额头问道:「你是王后,就算你年纪小,为表尊重,她也该叫你一声姐姐吧?」
「那把我叫老了,我去哪儿说理去?」我枕在大王膝头。
他捋着我的头发,「他可是孤的妾,你怎么就这么大气?还同她姐妹相称?」
我笑着搂住大王的腰,「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非得我上赶着争风吃醋才算有王后的架子?再说了,浅浅她像我娘家嫂嫂。」
七月末,嫂嫂诞下孩儿,兄长写信说是个模样俊俏的丫头。我实在不知道,刚下生的孩子哪里就能看出模样俊俏了?兄长从前总说嫂嫂是东鲁第一美人,从今以后怕是也要说她闺女是东鲁第一小美人了。不过,有一说一,我兄嫂都好看,小丫头长大定是大商第一美人!
我封了好些首饰给小丫头做满月礼,还特意跟浅浅讨教给我那小侄女亲手绣了两个小肚兜想与那些首饰一并封了回去。
浅浅边教我绣边道:「你何时给大王添个孩子,到时候小衣裳小鞋子,我都亲自给你备下。」
我怀疑浅浅的嘴跟嫂嫂一样,都开过光。她刚说这话不久,我便被诊出了身孕。
大王欢喜的抱着我转了好几圈,连问了我好几遍,「孤要做爹了?」
我抚摸着还未显怀的小腹,冲他点头。
大王兴奋的直搓手,又是给我倒茶,又是给我剥橘子的,「孤保证,以后对咱们的孩儿,孤只做慈父。」
我含笑应着,大王问道:「你还记得孤给你的地契吗?」
我点头,大王牵我的手,「你与那宅子可是孤的全部私产。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咱们就去那儿盖个小房子,三餐四季,唯你我两人,如何?」
我鼻头有点儿酸,连连应好。
你看,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祈愿的不过是过一过普通人的日子。
6
祈愿被称为祈愿,大约就是因为这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儿。
我与大王琴瑟和鸣一十三载,先后为大王诞下两个孩儿。浅浅总不停的给我与孩儿做衣裳,我身上的衣裳,还有我孩子身上的衣裳都出自她手。但她从未给大王做过,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衣裳只做给亲人,大王是恩人。
我合计了一下这句话,总结成四个字就是:大王不配——也不知道大王听到这话后,黄浅浅的贵妃之位还保不保的住。
这日,浅浅又在我这儿蹭吃蹭喝,宫人来禀报说大王征讨苏氏部落后带回来一个叫妲己的妙龄女子。
我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夹着那道汆丸子,可丸子太滑,如何都夹不起来。
「那就安排下去,派人好生生伺候这位苏姑娘」,我道。
小宫女走后,浅浅敲我脑门,「姜文英,这时候你不应该拿出你王后的架子来吗?」
我失笑。入宫十三载,我越来越像王后,人前维持着端庄温柔。而浅浅的性子,则大有转向我出阁之前的样子。
「你当年不是也怕我容不下你吗?那我要是容不下你,哪有今日这些白捡的屏风、衣裳、荷包啊!你得这么想,万一这位苏姑娘有什么别的才艺呢?比如做饭什么的!」
浅浅怒其不争的瞪了我一眼,把我没夹起来的那个丸子捞到了我碗里。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这位苏姑娘,做饭不会,狐媚一流。
大王为她建了寿仙宫,极尽奢侈。
寿仙宫里日日夜夜歌舞升平,大王再不一有空闲就来我的宫中,这倒也还能忍。纵然我二人举案齐眉,但我依旧想过色衰爱弛的一日。
十三年光景,我不再年轻貌美了。
不能忍的是苏妲己竟然蛊惑大王残害忠良!西伯侯的长子伯邑考竟然被剁成肉酱,苏妲己还撺掇着大王下至让西伯侯他老人家吃了自己儿子血肉做的羹汤。
一介侯爷尚且如此,旁的臣子更不必说了。
我听到消息后,气的手都发抖,忙要红绡跟我去寿仙宫。
浅浅与红绡都跪在了我面前,说此事非是我能左右。
「我与他夫妻同体,我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残害忠良?今日是西伯侯之子,那明日呢?」我走的决绝,直奔寿仙宫。
未到门前,飘飘仙乐便已入耳。宫人去通报,红绡小声提醒我说话要和气,千万莫惹怒了大王。
大王瞧见我时怔了一下,他搂着苏妲己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冷哼一声,连礼都懒得行,「臣妾来请大王回宫。」
苏妲己娇嗔的叫了一声大王,同样没给我行礼。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她身量纤纤,肤若凝脂,那双眼睛真正阐释了什么叫媚眼如丝。
「回宫……就不必了」,大王看向苏妲己,「王后来的也算巧,妲己之舞,天上奇观,人间少有,可为珍宝,王后何不与孤同赏?」
妲己应了一声,从大王身上起来,对着乐师一挥手,丝竹管弦齐齐响起。
我跪在了地上,几位乐师纷纷住了手,「妾以为大王以妾为珍,以天下贤士为宝」,大王眼睛眯得狭长,我继续道:「仁人君子,五德具备,远离美色。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园林;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大王荒淫酒色、穷奢极欲、听信谗言、残杀忠良,听信妇人,误国殃民。妾求大王废弃妲己,远离酒色、日勤政事!」
我深深叩了一首,寿仙宫四下静寂。我听见大王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语气谈不上和善,「你越来越有王后的样子了。」
我嗤笑一声,「大王却越来越没君王的样子了。」
「放肆!」大王推翻了身前的桌案,瓜果滚落了一地,寿仙宫里的人齐齐跪下,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妾言尽于此,先行告退」,言罢,我再没看那尊位之上的人,兀自走出了寿仙宫。
宫门外,浅浅正来回踱步。她放心不下我,与我前后脚的来了寿仙宫。但他到时,我已经与大王争吵了起来,阖宫的宫人没有一个敢进门禀报,她想闯宫又被拦下,只能焦急的等。
「你可算出来了,如何?」她问。
我哇的一下子哭出了声,方才的气势消散的一干二净。
浅浅将我拥入怀中拍着我的后背,「不哭不哭,咱们不理他了,不理他了。他要做昏君干你什么事儿?他留下万古骂名又与你何干?」
我哽咽的打了个哭嗝,被浅浅带着回了宫。
我刚回宫,帝辛将我禁足的旨意就传了来。
我跪在浅浅面前,一如我刚入太子府时,她拜我一样。
「你这是做什么?」浅浅伸手扶我。
我执意跪着,「今日一闹,再无回头路。我的孩儿,望姐姐保全他们。还有我兄长……我被禁足的消息瞒不住,他遇事冲动,烦请姐姐替我给他带个话,让他以大局为重。」
浅浅受了我一礼后,跪地冲我行了个拜见王后该行的大礼,「王后所托,妾自当拼尽全力。」
7
被禁足的日子,除了心情不好,其余的还都不错。
大约是有浅浅在的缘故,宫人们从不曾苛待于我。我拿着那两张地契看了又看,想不通大王为何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还是当初那个把灵宝送给我,把全部私产交给我的太子吗?还是那个孤独需要人陪的人吗?
我苦笑一声,借着烛火将两张地契燃成了灰烬。
三个月后,我宫中的门开了,进来的是浅浅。
浅浅给我带来了好些东西,吃的、用的都有,还有她给我缝制的新衣裳。
她给我讲了两个孩子的情况,还把孩子写的策论带来给我看。我看着策论,心里一阵欢喜一阵悲。喜的是孩子被浅浅照顾的很好,悲的是我无法陪着两个孩子长大,只能看一看这策论,聊做安慰。
「我父兄如何?」我问浅浅。
浅浅苦涩笑笑,欲言又止。
「到底如何?大王容不下我父兄了是不是?」我提高了音量。
浅浅扶住了我,才道:「侯爷造反了,据说有从王宫里传出去的情报……」
「所以,他让你来问是不是我干的,对不对?」
浅浅点点头。
我一把甩开了浅浅的手,「你去告诉他,我东伯侯府世代忠良!岂容他们空口白牙的随意污蔑!莫说我传不出消息,就算我能传出去,我也不会传。真想杀他我会自己动手,绝不脏了我父兄的手。」
「英英……」浅浅叫的有气无力,瞧着我这副疯样,良久后,她道:「罢了,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言罢,浅浅便要走。我一把拽住了浅浅的衣裙,不住的给她磕头,「帝辛若是想泄愤,杀了我都行。可我父亲年纪大了,兄嫂恩爱,一家和睦!他们不会威胁到大王,他、他们可以辞官!我这就修书去叫他们辞官,让帝辛别杀他们好不好,求求你了……」
浅浅将我的手掰开,离开了我的宫苑。
禁足的王后宫如同一座冷宫。我收不到父兄的消息,整日以泪洗面。
我突然理解我成亲前,父亲的犹豫,兄长的叹息。
伴君如伴虎,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红颜未老恩先断,事到临头,还要累及家人。
自那起,我一病不起。红绡说宫里都在传王后姜氏,妒恨妲己,藐视大王,派族人刺杀不成,着西宫黄娘娘严查此事。宫人还传,苏妲己献策君王,说是王后不招,就剜其一目,眼乃心苗,必定会招。
我嗤笑一声,这就是我选的夫君。
半个月后,我的宫门再次被打开,来的还是浅浅。
「你是替帝辛来剜我眼睛的?」我躺在榻上,面色苍白。
浅浅没回答我,只与我闲聊了两句,说我父兄还活着叫我不必担忧。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睡了过去。
我病中意识昏沉,时常分不清梦与现实。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小屋。
浅浅为我端过一碗水来,「可算醒了,将你救下真是不易。」
我环视周围。
浅浅替我解惑,「我在你的宫里放了一把火,设计将你我都带出了那吃人的王宫。英英,从前种种,忘了吧。」
忘了?
我冷笑一声,「他鱼肉百姓、残害忠良,忘了?我要瞧着他殷商气数尽!」
打那儿起,我与浅浅躬耕自食。浅浅救我时,还设法将灵宝带出了宫,这让我有些诧异。我问她是如何做到的,浅浅并不说,只说世上再无姜王后这个人了。
姜王后死在了酷刑之下,姜文英活在了山水之间。
8
浅浅不是劳碌命,她过不惯农家生活。
一日日的粗糠野菜,一日日的浆洗缝补,浅浅的身子骨越来越不济。
浅浅总笑着说,若她走在了我前面,可不许我哭鼻子。
我骂她说话不吉利,然后嘴硬说我才不会哭,不光不哭我还笑。但她不知道,还几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想起她的病就偷偷掉眼泪。
山中不觉岁月长,听说西伯侯的次子姬发带兵攻打朝歌,听说我父兄转投了西伯侯,还听说殷商气数尽,帝辛与妲己皆死于王宫中。
这些都是邻居们饭后茶余的闲话,我想向他们打听消息真假,他们只说外面都这么传。
我回去后把这些话告诉给了浅浅,「你看,善恶终有报吧?你这种好人,活该长命百岁,赶紧好起来,我去买酒,咱们庆祝!」
浅浅挣扎着从榻上做起来,拉住了我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等等……等等,我有话说。」
浅浅道:「让你诈死是大王的主意!」
我怔在原地,浅浅声音虚弱,「是大王叫我救你的,也是大、大王安排灵宝一起出宫的,姜文英……你不能恨他。」
我不知所措的站着,听浅浅讲述事情始末——
苏妲己是上天派下来灭殷商气数的,大王一早知道。他不是没试过违逆天意,可结果却不如人意。
天意不可违。妲己说,如果大王不是亡国帝,我们的儿子就是。殷商的气数,已经到尽头了。
于是,大王开始变得暴戾、变得麻木、变得冷血。最后,妲己将手伸向我时,大王觉得将我禁足便安全了,可妲己远不满足。
之后,东伯侯府的那次行刺也确实是我兄长做下的,但消息却是大王传的。大王觉得如果篡位的是东伯侯府也挺好,至少我父兄仁善,还能一并保全了我。可妲己却用神力救了大王,还主张要严查此事。
大王想了好几日,最终对浅浅和盘托出,还求她救我一命,于是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出出。
「我们出宫前,他说他试过了,尽力了,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先王死后抱着我哭的少年,我曾经说不要他孤单,可还是让他自己承受了这么一切。
「英英,他的墓在淇河西岸,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浅浅说完这话时已经没了力气,她勉强冲我笑笑,「英英,全天下的人都能恨他,你不能……你是他唯一的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