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屿说他想回头的那天,我刚准备去国外出差。
他央求我不要走,长睫低垂,矜冷高傲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丧家犬般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我也是这样难看的求着他的。
1
出差结束的最后一天,我拒绝了任何聚会。
一个人来到鸡鸣寺,手指划过围墙,听到寺里的诵经声。
心沉静了下来,我拿起扫把跟着扫地师父打扫鸡鸣寺樱花树下凋零的花瓣。
师父对着我轻笑了几声,结束后并将我领进了大堂,我学着师父们的样子虔心问佛。
一拜二拜三拜,拜天拜地拜佛,一问二问三问,问我问心问佛。
我怕我心不诚佛不乐意和我理那些和萧屿的糊涂账。
脑子里和萧屿的记忆跑了又跑,结束后,也没有抽出个上上签。
师父转头问我许了什么愿,我愣了愣神,萧屿的记忆一下子变得虚无,随后平淡地回答,「自我安好便可。」
第二天回去后,我打电话给弟弟阮轻帆,说了我要放弃萧屿的想法。
果然,电话那边的阮轻帆尖叫一声。
「行啊老姐!啧啧啧,这么多年了可算是出息一回了!终于舍得放下那瞎眼男了!」
我捏着电话苦笑,是啊,在这段长达六年的感情里,我终于「硬气」了一次。
不,准确地说是八年,打从十八岁开始,我的眼里除了萧屿,再没装进过任何人。
弟弟还在电话那头取笑我,说一定要来采访一下我此刻的心情。
没办法,我只能应下他,约好下午在常去那家咖啡馆见面。
「怎么说,你们两个?」对面坐着的弟弟俨然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手里的咖啡,没想好怎么和她说。
「嘁,瞧你这样儿我都懒得猜,又是因为江苒吧。」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捏着勺子的手突然就没了力气,淡淡地嗯了一声。
连弟弟都能看出来江苒能够轻而易举的插足影响我和萧屿的感情,我不相信萧屿没有一次察觉出来。
只是他太相信了,相信我不会离开他,相信阮轻舟喜欢萧屿永远不会变。
江苒是萧屿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形影不离,无论从相貌,还是家世,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人家常说是竹马干不过天降,只有我,不管怎么努力始终抵不过江苒在萧屿心中的位置,分明我才是他的正牌女友。
弟弟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开始为我打抱不平,「哎我真是搞不懂那个江苒啊,当初是她自己几次三番的要拒绝萧屿,现在明知道萧屿身边已经有你了,还整天刷存在感,摆明了一个绿茶婊!」
相比起弟弟的愤懑,我反而淡定得多,因为我早就习惯了,习惯萧屿因为江苒对我的视而不见。
「这次她又作什么妖了??」弟弟撇着嘴问,他一直看不惯我对萧屿那么好。
我没说话,拿起手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地点是我家的阳台,上面挂着一条白裙子,萧屿用手洗的白裙子。
「江苒的?」
「嗯,我和萧屿双方父母见面那天她穿的。」
我无法形容当时看到那条裙子出现在阳台的心情,只觉得好像心脏被扎了个大洞,四面八方的冷风涌进来,我分明清醒无比,却好像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做不到。
那天,是我和萧屿双方父母约定见面谈亲,我很期待那一天,并且很早就在准备了。
从该化什么妆容得体,挑什么礼物给他父母合适,到蛋糕的样式合不合他父母的口味,一切的一切,我什么都想到了。
就是没想到,萧屿会在那一天把江苒带过来。
谈亲流程一下子变成一个简单的酒局,连结束后的双人烛光晚餐也变成了三人行,餐桌上江苒的叉子不小心掉到她的白裙上,萧屿给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和我说了抱歉后又带她去商场买衣服。
谈亲流程,由我一个人谢幕。
冰冷的饭菜,苦涩的红酒,不适宜温度的空调,萧屿把这些都留给了我。
半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第二日清晨我照旧收洗他的衣物,一个略硬的纸盒被我摸到,是我熟悉的少了一个的计生用品盒子。
我没有叫醒卧室的他,麻目的做完一切,浑浑噩噩的去上班。
以为这已经是难受的终点,下班回来,刺眼的白晃了我的心神,阳台上的白裙依稀可以看出用手拧干的痕迹。
在萧屿成为我男朋友之后,我无数次告诉他白色衣物不能和褪色的一起洗,最好手洗能干净一点。
一次也没有,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我丢过无数染色的衣服。
眼前渐渐浑浊,为什么江苒随便的一条白裙子就可以获得萧屿的手洗,我呢?
我低头看向阳台白裙子下面的郁金香,摇摇欲坠的花瓣在调落,我亦然如此。
2
弟弟知道我以前最喜欢穿白色,他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交往了六年又怎么样,和她比,我还是一败涂地。
「靠,这两个狗男女太过分了!」弟弟忍不住怒骂,操起手机就准备打电话过去激情输出,为我找回点场子。
谈亲那天他没在,女朋友生病了,他赶着过去陪。
我急忙按住她,「好了好了,你先别激动,我能处理好的。」
「你能个屁啊!你能就不会让他们这么欺负了!我可告诉你啊,你这次千万得把住自己,别萧屿几句话就哄得你头脑发热又找不着北了。」
弟弟的话让我颇为意外,我本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苦口婆心地劝我离开萧屿,嫌弃我丢阮家的脸面。
我恶趣味笑着问他,「怎么不说让我分手了?」
「我说得还少吗!」弟弟拔高声调,恶狠狠地看着我。
「你但凡有一次听进去了我的话也不至于……唉,算了,你这辈子就栽在萧屿身上了,谁劝都不听。」
弟弟不满地冲我瞥了一眼,怪我是个不争气的软骨头。
不过他说得没错,以往任凭弟弟磨破嘴皮,费尽心思都没能动摇过我坚定选择萧屿的决心。
我觉得我是个大情种,弟弟不一样,他觉得我是个大冤种。
可这一次,我突然倦了,厌烦了这种总是追在萧屿身后的日子。
我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深吸一口气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弟弟,「我不想再继续了,我要和萧屿分手。」
弟弟被我的话惊住,刚入口的咖啡喷到桌子上。
「你认真的!真的想好了?」
「嗯。」我点点头,语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弟弟最清楚我的性子,一般不轻易做决定,一旦做了,就再难改变。
「那好,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轻舟,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你已经没有多少个八年,能再为萧屿耽误下去了。」
3
和弟弟分开以后,天色有些晚了,我便径直回了家。
毕竟有些事情早点说清楚早好。
我推开家门,看见客厅的灯亮着,萧屿正站在阳台上,给郁金香浇水。
他是个极少做这些琐事的人。
我放下包阖上门,越过他走了过去。
「为什么出差这么久回来了也不报备行程动向?」
萧屿抬眸看着我,五官一如从前俊美,神色淡然,眼睛直视着我。
我心口一紧,赶忙别开目光。
「我说了,最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和你分享这些。」
「那现在呢,忙完了吗?」
「嗯。」
空气突然陷入沉默,一时间谁都没说话,我正想开口,萧屿却先打破了僵局,「对不起。」
我愣住,没想到他会道歉,萧屿顿了一下,拿起放在一旁的盒子递给我。
「谈亲那天,是我不对,原本是要回去好好解决这件事的,只是苒苒她……」
我淡然看向他,接过包装精致的盒子拆开,是蒂芙尼的项链,有一次我和萧屿逛街,偶然间看到过,当时随口说了句好看,没想到他还记得。
「喜欢吗?」
萧屿问我,眼神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我搞不懂,他明明不喜欢我,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生活消遣品,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他这样试探的。
我一时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这是第一次,萧屿因为江苒而觉得对我抱歉,以前只要是有关江苒,无论什么事,我都得靠边站。
我闹也闹了吵也吵了,可有什么用呢,非要喜欢萧屿的人是我,离不开萧屿的人还是我,所以最后咎由自取的人,也是我。
大概是我这次平静得过于怪异,不吵也不闹,谈亲第二天趁着萧屿不在,只身回来收拾了行李就搬去了公司,随后主动申请了去外地出差。
一句话一个字也没留,以往我因为工作要出远门的时候,总担心萧屿一个人会照顾不好自己,恨不得把便利贴粘满家里每个角落。
唯独这次,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见我久久不说话,萧屿眼底闪过慌乱,低低地叫我,「轻舟……」
我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害怕以后没人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照顾他的三两情绪。
我回过神来,勾唇堆满笑容,「项链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
说完便把项链重新装进盒子,放到了一边。
「我很累,先去洗澡了。」
直到浴室门被彻底关上,我才松了一口气,原本打算回来分道扬镳的。
可萧屿这是为什么呢,发现猫猫不黏人了简单地抱一下又想它回来爱他吗?
我不禁苦笑,又想到谈亲那一晚,我是怎么过来的。
化了两小时的妆被眼泪糊得不成样,精心准备的晚餐和蛋糕都进了垃圾桶,父母失望地朝我摇头,搀扶着离开,浪漫的布置和装饰衬得形单影只的我,更加可笑。
我的满腔欢喜,我的无尽期待,在那一刻,化作乌有。
所以,太晚了,萧屿。
无论是项链还是道歉,都太晚了。
4
我倦得不行,匆匆洗完澡就直奔卧室的床。
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路过客厅时,我暼见萧屿一个人又站到阳台,郁金香倚靠在他的脚旁,风吹过,瘦弱不堪的它即将倒下。
我定在原地,那一秒钟我想了很多,想我接下来的步子应该迈向哪一边,想我们之间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一秒以后,我缓慢挪动脚步,慢慢往后退,一步一步,直到离萧屿,越来越远。
卧室的门被轻轻阖上,没有再打开。
次日。
我醒过来时已经是大天亮,走到客厅,沙发上有一个大大的凹陷处,是萧屿坐了一晚上的痕迹。
以往他不会这样的,是对我的愧疚感太深了吧,我在他和江苒的一导一演中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离开我并不觉得意外,反而倍感轻松,想必是我昨天对于萧屿的主动示好敷衍得太过明显。
所以他才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些弯弯绕绕,分开才能更干脆,我伸了个懒腰,简单收拾后起了床。
原本打算回来当面和萧屿说清楚,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真正的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说太多了反而割舍不开。
上次走得太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我准备重新再整理一遍,然后,不留痕迹的,彻底离开这个「家」。
可没想到,刚一开门就撞见了手里提着菜待在原地的萧屿。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阮轻舟,你在干什么?」
萧屿盯着我,眼神惊诧。
「看不出来吗?」
我两手一摊,指着地上的一堆行李。
「我要搬走,离开这里,也离开你。」
「萧屿,我们分手吧。」
分明是沉重不堪的一句话,我却说得无比轻松,吓坏了萧屿,也包括我自己。
他不会相信吧,那个曾经爱他爱到不顾一切地阮轻舟,竟然说要和他分手。
萧屿以为我还在闹脾气,把满袋子的菜摔在一边,伸手摁住我的行李箱,「我们重新约父母谈亲好不好,我以后认真洗衣服好不好?只洗你一个人的衣服,总之,轻舟你别这样,好不好。」
萧屿语气充满无奈,声音也软到极点,仿佛再不妥协,就是我不知好歹了。
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好笑。
「说这么多,是喜欢上我了吗?还是只是因为你那愧疚心在作祟,妄想补偿我。」
「不是的,轻舟,不是这样的……」
「萧屿,我只问你,衣服里的那盒计生用品你用过了没?」
萧屿蓦地怔住,拉着我的手突然松开了。
「江苒她那天回去心情不好,让我陪她喝酒,我不是故意的,轻舟原谅我好不好。」
「我原谅你,那谁来原谅我呢?我爸妈对我失望的,亲戚们嘲笑的时候,你在干吗,哈哈哈……在和你的青梅竹马睡觉。」
「你明知道我在等你,却还是选择了江苒不是吗,你明知道她那么做我会有多难过,你不也没阻止吗?」
「萧屿,你抱着你的侥幸心理,觉得我喜欢你,就会一直等你吗?」
「你默许她在我父母在所有亲戚面前践踏我的自尊,把我们六年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就那么想让她开心吗,即便把我踩进烂泥里,你也完全不在意,是这样吗?」
「这就是我一腔孤勇的爱了你八年,换来的结局吗?」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期待那一天,我天真地以为,八年的执着可以为我换一个好的结局。
萧屿,我很认真地在想,谈亲那天在所有亲戚面前你会不会和我求婚。结果是我输了,输得凄惨无比。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出的那道门,也不记得萧屿脸上的表情,是痛苦还是懊悔。
只知道,我不想再见他了。
5
为了能快点开始新的生活,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不停地出差,流转在不同的城市里。
好像这样就能快点让我忘掉萧屿,忘掉八年来的点点滴滴。
只有在无声无息地深夜,我满脸泪痕地从梦里醒过来,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漫到四肢百骸时,才证明原来我也不是百毒不侵。
我还是会难过,会痛得想死,八年里我做的每一次退让,每一次容忍,最后都成了在黑暗里凌迟我的武器。
没关系,我告诉自己,我会熬过来的,一定会。
弟弟得知我分手成功后,激动得想买两鞭炮为我庆祝,家里人也在着手为我相亲。
不仅如此,她还特意在各个社交平台,发了恭喜我恢复单身的动态,文案无不「阴阳怪气」,内涵萧屿不知好歹,暗讽江苒心机绿茶。
这无疑在朋友圈里掀起一阵八卦风波,不少人纷纷表示不敢相信。
特别是知道萧屿居然是被分手的那一个,更是直呼大受震撼,甚至有好事的高中同学,主动联系了我旁敲侧击地求证事情的真假。
我哭笑不得,同时也百感交集,是啊,大学那会儿我有多爱萧屿呢,说尽人皆知一点不为过。
不是因为他比同龄人有着出众的外表,优渥的家境。
仅仅是逛街那天突然下起的大雨,路面低处积起一滩脏水。
飞驰过来的车将水花猛溅出来我躲也躲不及。
而萧屿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他应该只是路过,然后偏头看过来时恰好对上我惊慌失措的一瞬间。
他没有犹豫地把我拉向他的方向,侧切毫不费力地挡住了水花。
「没被溅到吧?」
我躲在他的怀里了,闻了一身的清香,小声地和他说了句谢谢。
萧屿只笑了笑,随后拾起我慌乱间掉在脚边的校卡,一字一句地念道,「阮轻舟。」
薄唇一张一合,嗓音也是要了命的好听,我抱着怀里的书包,心跳如雷。
「没事,一起走吧?」
他把卡擦干净递给我,和我共撑一伞回去。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在萧屿旁边,路边暖黄的灯光不时洒在他的肩膀,发梢、和侧脸。
无数个光圈汇成他颀长的身影,最后,尽数烙在了我的心上。
许是喜欢总是来得热烈而迅猛,让人避之不及,又无法抗拒。
我就那么一头扎进了暗恋里,开始了对萧屿无休止地思念。
全然没想过可能那时的他只是出于好心。
是我太贪心,竟妄想着余生的路,都能和萧屿一起走。
6
临到年关,我忙完手头的工作,趁着空闲重新找了一处房子,定好日子就搬了进去。
期间弟弟一直打电话和我抱怨,说因为我拉黑了萧屿所有的联系方式,又隔三岔五地出差,导致他去公司也没能找到我。
这才跑去堵了他,想方设法从他口中「逼问」我的下落。
对此我告诫他一定要扛住,等萧屿的耐心被耗完,自然就不会再去烦他了。
「我说姐,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了吗?我看萧屿这次确实挺可怜的,来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别提多狼狈了。」
难得弟弟破天荒地为萧屿说了几句好话,我忍不住调侃,「有那么夸张吗,连你都「心疼」了?」
「我呸,乱说什么呢,我是心疼他吗,我是替你这八年不值好不好,虽说萧屿之前是混账了点,可是姐,为了和他在一起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就这么放弃你真的舍得吗?」
弟弟开始喋喋不休细数我这几年吃过的苦头,我知道他本意不是为萧屿说情,而是心疼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我。
在他看来,真的放弃了实在对不起我这八年掏心掏肺地付出。
弟弟也以为我只是一时气话,过后肯定会后悔的。
或许萧屿是真的在改了,这么多年的陪伴他已经在慢慢喜欢我了,我只要最后再容忍一次,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像是进度加载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游戏,再耐心等待最后的零点零一就圆满了,我何尝不懂呢,只是我真的太累了,累到再往前一点点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我和萧屿,不可能会有以后了。」
弟弟见状也不再劝我,只说难受一定要找他,别一个人扛着。
我笑着应下,挂了电话心中却荡起一片怅然,方才弟弟的话在我脑子里来回乱窜:
「就这么放弃,你真的舍得吗?」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能确认,是不是真的可以在一朝一夕间就忘了萧屿。
毕竟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全部和这个人息息相关。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萧屿身边的日子,越往后,越让我觉得窒息,他更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拔出来疼,咽下去也疼。
我深吸一口气后,用手捂住发酸的眼睛,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把我的眼泪,痛苦和遗憾通通都按回去。
不能哭,也不可以哭,关于这段感情我已经努力过了不是吗?
没什么好难过的,可是为什么听到弟弟提起萧屿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心痛呢。
「叮铃。」
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提示我电量已经不足百分之十,我回过神来正准备起身去找充电器。
手机壁纸却在此时自动跳到了下一张。
屏幕上的少年穿着白衬衫,正偏头和身旁的人说话,眉眼干净纯粹,连嘴唇弯着的弧度都极具温柔。
这是我偷偷地存的第一张萧屿的照片,源自学校论坛,当时在一众小学妹里广为盛传,而他身旁的人,便是江苒。
尘封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我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眼泪只能滴在冰冷的屏幕边缘,却始终无法砸进那个人心里。
我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如果重新回到那个时候,还会不会再喜欢萧屿,
大抵还是会吧,因为大学时期的萧屿,在我心里,耀眼得胜过一切,不止我喜欢,别人也喜欢。
只是月光遍地有,月亮却只有一个,而我,是遥望着月亮的万千星辰里,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7
那晚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十九岁的那个盛夏,
回到了和萧屿并肩走过的 B 大长廊,上面爬满了紫藤花,我盛大却又无声地暗恋,藏进透不过阳光的树叶里,隐匿在聒噪的蝉鸣声中。
可我是最藏不住喜欢的笨蛋,自以为用朋友的身份接近了萧屿,甚至蠢到去帮他追江苒,美其名曰是为了报答他的「挡水之恩」。
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明明难过得要死,还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我喜欢的人就要得到幸福,这是全世界最棒的事。
然而,经过我的努力撮合,加油打气,萧屿每一次的深情表白均以失败告终。
我不明白江苒为什么要拒绝他,只知道在心疼萧屿的同时,还偷偷存着一点「可耻」的雀跃。
毕业实习那天是他最后一次和江苒表白,不出所料地又被拒了,当晚他在酒吧醉得一塌糊涂,我在旁边看着心也碎得一塌糊涂。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我满腔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好朋友,除了默默在他身边确保他不会喝醉酒出事以外,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我原以为,当时的萧屿,一定满脑子想的都是江苒,完全没料到他醉酒后叫出的第一个名字——是我。
他说,「阮轻舟,你是最藏不住喜欢的笨蛋。」
「对不起,原谅我总是装作看不见你的好,如果没有江苒,我一定会喜欢你。」
「轻舟,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一直都是。」
分明周围吵得不行,酒吧里喧嚣的人群和纷乱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我应该什么都听不清才对。
但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忽然变得只能听见萧屿一个人的声音。
他靠在我肩上,伸手将我圈进怀里,模样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
我努力想抚平失衡的心跳,找回涣散的理智,萧屿只是失控了,他喝醉了,被拒绝太多次太难过了而已,不能当真的,我应该推开他然后转身回家的。
可是我没有,我做不到。
十九岁的阮轻舟,不会拒绝萧屿的任何要求。
包括实习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有他的城市。
不管多远,只要萧屿需要我,我就会在他身边。
我们不在同一个公司,所以每次去找他我坐地铁都坐得浑身酸痛。
但是我不觉得辛苦,天气好的时候感觉路上的风都是甜的。
刚开始我还担心萧屿会因为江苒出国的事情一蹶不振,总是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和他说,「哎,都实习了,还能在你们学校的表白墙上看见有人捞你了,还有偿求呢,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说不定是个超级无敌大美女哦。」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把一万个舍不得全部藏进了心底。
萧屿歪着头盯了我一会儿,随后撑着下巴伸手弹了弹我的脑门,「怎么,想去兜售我联系方式赚黑心钱?」
我笑着拍开他的手,「那我一定能买房了。」
萧屿眼睛弯成一弦月,凑近我耳边扬起声线,「那我只好逢人就说有女朋友了。」
我一颗心狂跳不止,脸红得能掐出血。
冷静,阮轻舟!他又没说是你!
网上说暧昧时期最容易上头,我不知道和萧屿是不是这样。
但是那种每次他望过来时眼睛里只有我的感觉,真的很好。
某一个周末,我双休无聊地在寝室里追剧,快天黑的时候接到了萧屿的电话,「你在干吗?」
「寝室里追剧啊,怎么了。」
「哦?那你能出来看看外面吗?」萧屿语气轻快,笑声朗朗。
我捏着手机一脸莫名地往阳台走,视线往下的那一秒,我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沸腾了。
萧屿正抱着玫瑰花站在宿舍楼下,恰好旁边的路灯全部亮了,我站在二楼,甚至能看清楚折射进萧屿眼底的点点星光。
「阮轻舟,我们在一起吧。」
我僵在原地愣了足足三十秒,随后不顾室友的困惑,尖叫一声穿着拖鞋就往下冲。
萧屿说要和我在一起。
他说要和我在一起!
于我而言,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动人了。
我终于如愿做了萧屿的女朋友。
没多久我就欢天喜地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弟弟,却不想被他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阮轻舟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萧屿是因为江苒出国了气不过才找你这个千年备胎消遣的,他根本就不爱你,我拜托你理智一点行吗!」
「他当初怎么追的江苒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你上赶着找虐啊?」
我被弟弟怼得哑口无言,脸红脖子粗地想要替萧屿辩解,不是那样,他对我是真心的,更何况江苒已经离开很久了。
我相信只要我愿意付出,总有一天他的心会彻底偏向我。
那些年可以说是我整个人生最快乐的时光,萧屿没有像弟弟说的那样,拿我当消遣。
他记得我的喜好厌恶,记得我们的周年纪念日,唯独记不得我的生日。
他说,以后每一个纪念日,都会陪在我身边。
他温柔细心,对我更是呵护备至,那会儿萧屿总来公司陪我吃饭,时常会有女同事朝我们这边多看两眼,随后和身旁的其他同事窃窃私语。
而萧屿,一次也没松开过我的手。
彼时我被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忘了萧屿会爱上我的前提是——没有江苒。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感情的事,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8
第二天我顶着肿胀的双眼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镜子面前时狠狠被自己那张憔悴的脸吓了一跳。
果然深夜抑郁都没什么好下场。
简单洗漱过后,人总算看着精神了点,最近难得空闲,我打算好好在家里窝两天。
谁知道刚躺回去手机就响了,一看是一条陌生短信,正准备放下手机,好好开笔记本追剧。
「轻舟,我在楼下,有些话我想和你当面说。」
是萧屿,他还是笃定我会下楼,我打算不予回复,但转念一想貌似我和萧屿之间确实分开得草率了一点。
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分了手就老死不相往来了,细想一下其实没必要躲着他。
况且我也不认为萧屿这般执拗是为了跟我重修旧好,我那么爱他的时候他都不为所动,更别说现在了。
只是,这样冷的天,他真的会在下面等吗?
我想了想,随手披了件外套,有些忐忑地往楼下走。
刚出电梯没多久,就在小区长椅上看见了萧屿,垂头坐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没叫他,慢慢走过去停在他跟前。
「轻舟?」萧屿低着的头瞬间昂起来,不等我开口直接起身把我拉进怀里,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轻舟,不管怎么样都是我错了,你别离开我。」
「别这样,阮轻舟,别这样对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靠在萧屿怀里,听着他慌乱无措地道歉,心中一阵无力,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吗?
「上去再说吧,下面很冷。」
我不着痕迹地推开他,转身往回走,萧屿见状也没再说什么,默默跟在我后面。
「进来吧。」
我打开门,偏头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为什么唐离会说他「狼狈」。
大概是来的路上有些急,衣领和袖口都是皱褶,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眼下也是乌青一片……
可萧屿分明是个极爱整洁的人,是不习惯吗?
看来,他这些天确实过得不太好,萧屿神情低落地在屋里环顾了一圈,良久,才喃喃道,「我以为你只是和我闹脾气,没想到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我没说话,出于礼貌,拿了杯子准备接一杯热水来。
「轻舟,我喜欢上你了。」
萧屿的声音倏地响起,沉稳却有力。
我手猛地一抖,杯子应声落地,飞溅的玻璃碎片混着热水在脚边炸出一声闷响。
我后知后觉蹲下来捡满地的玻璃碴,此时萧屿过来握住了我的手,眼神无比真诚。
「我认真的,轻舟,和好吧!」
六年里,我无数次幻想过今天这样的场景,就是没想到这一刻会出现在我们分手以后。
「我不会再见江苒,不会再让她借着朋友的名义来伤害你,是我太蠢,蠢到八年了还看不清楚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谁,轻舟,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只要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你不是一直想吃我做的饭吗?我给你做饭好不好?好吗?」
「喜欢我什么?」
「喜欢我夜里床头为你常备的温水,喜欢我包里存在的胃药,喜欢我满墙的便利贴,喜欢我为你事事周到……」
「还喜欢什么呀,喜欢不知耻的当江苒离开后的替代品?」
「轻舟,别这样说,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说道,「不用了。」
「什么?」萧屿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做饭。」我抽回手,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在萧屿唯一陪我过生日的那天,我们本来就说好两个人一起做一顿饭当作他给我的生日礼物,为此我早早地在网上学习教程。
什么材料我都准备好了,可在开始的时候萧屿接到了江苒阑尾炎住院的电话。
急匆匆扔下我就打车去了医院,任凭我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我明明听到江苒医院那边有很多人的声音,可家里面只有我一个呀,还是我的生日。
在拉扯间,萧屿推了我一把,头重重地摔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缓过神来的时候,门已经是大开了,呼呼的冷风灌进我单薄的衣服,后脑勺起了个大包,我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为什么非要你去呢,她人已经在医院了,为什么就一定要抛下我呢,萧屿,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你就不能选择我一次吗?你明明答应过要和我一起做饭的,明明答应过我的…」
我几近崩溃的不停给萧屿打电话发信息,可得到的只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样寥寥几个字的回应,我独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呆滞地看着阳台的郁金香。
门铃声响起,我以为是萧屿回来了,打开门是一个美团外卖小哥,他手上提着的是我现要的螃蟹。
接过后,我顺着门后靠坐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眼泪流进嘴巴里面,在我生日的那晚,我一个人咀嚼苦涩。
真的太难受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辛苦。
9
从那以后,我开始重新审视和萧屿这段感情,开始思考一味付出是否真的值得,开始逐渐为自己的心墙筑起防线。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气氛沉到谷底,
萧屿面如土灰,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半晌,才低低扯出一句,「对不起……」
他叹了口气,然后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所以,阮轻舟,你不喜欢我了,对不对,你不是那个说着天塌下来都要喜欢我的阮轻舟了,你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我顿住,一瞬间想到很久之前自己满怀信心地对萧屿说,「我会一直喜欢你,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喜欢你。」
然而事实证明,我高估我自己了,爱是会耗干净的,不管多么热烈,结局都一样。
我笑了笑,说,「对,萧屿,是我太高看自己了,总以为感情的事努力就可以,总以为只要我付出你就会看到我,其实我们之间不仅仅只是因为江苒,我忘了爱应该是平等的,是相互的,我一味地往自己这边增添砝码,一味地容忍和退让,才导致我们中间的天平彻底失衡。」
「你的心早就游离了,不管你有没有真的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从江苒回国那天起,你就再也不属于我了,抱歉,是我太天真认不清局面,还固执地要以爱的名义把你困在我身边。」
「不是……不是这样的轻舟!」萧屿急声辩解。
「我和江苒没有……」
「我知道了。」我漠然打断他。
我知道他们没有,就像江苒和我说的,她和萧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管有没有那一层关系,她在萧屿心里白月光的位置永远都没人能替代。
得不到,可不就是白月光吗。
而她只身回国,又恰好到了萧屿所在的城市,受一点照顾,不是理所应当吗?
又没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是偶尔去看场电影逛个街再吃吃饭,老朋友抱着睡睡觉叙叙旧而已。
我有什么好受不了的,有什么委屈的呢,萧屿还是我的男朋友。
我日复一日地像这样麻痹自己,以为凭借着一个虚无的女友幌子,就能不痛不痒地和萧屿继续走下去。
殊不知我们的感情早就腐烂变质了,而我,也已经快要连自己都失去了。
萧屿始终把我放在第二位,我永远不是他的第一选择,这样的爱,无论有没有,都没有意义了。
「看到阳台的那枝郁金香了吗?我已经很久没有给它浇水了,简单地说,我已经不在意它能陪我几次了。」
我看着萧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过期了,萧屿。」
「你走吧。」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崩溃号哭,更没有痛骂渣男狠扇耳光的戏码。
我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萧屿眉头紧蹙,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愕然地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良久无言。
他起身走到门边,手放到门把手上,没动。
「很抱歉在这段感情里对你造成的伤害,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挽回那个天塌下来也要喜欢萧屿的阮轻舟。」
见我没什么回应,萧屿顿了一下,继续说,「轻舟,我……是真的很爱你,也真的想好好和你走下去,请你相信我。」
他声音很轻,甚至带着隐隐地颤抖,却足以让我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门被轻轻合上,我才感觉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也终于微微放松。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莫名萦绕在我心口的窒息感久久挥之不去,
好难受。
我冲到阳台打开窗,狠狠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凛冽的寒风从鼻尖渗进骨缝,凉得我猛地一阵咳嗽。
其实我能感觉到,萧屿字里行间的难过和失落,他那样的骄傲的人,如今却低声下气地来挽回我,
对他来说,估计很难做到吧。
可是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往后他要爱谁,我也不在意了。
没事,过去了,向前看,阮轻舟,别回头。
10
我照常回到了公司岗位,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
而萧屿所说的,「不会放弃」
则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公司楼下等我,尽管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仍然没有动摇他坚持接送我上下班的决心。
三天两头的送花送礼物还不带重复,导致我工位上差点招来小蜜蜂,我避之不及,却又无可奈何。
从来不进厨房的人,居然亲手做了午餐便当巴巴地送来公司。
我大发善心地把饭喂给了公司楼下的几只流浪狗,但是狗不吃。
弟弟知道后,绵延不绝地笑声在我耳边循环了一个星期。
我实在拿这人没什么办法,索性也就由着他去了。
那天我故意加班到很晚,以为萧屿等不到我就不会等了,没想到人还是跟个雕塑似的守在下面。
虽然已经快开春了,可入夜了天儿还是很冷,我看着萧屿冻得通红的鼻尖,破天荒地开了口,「走吧。」
萧屿眼神瞬间一亮,点点头勾起唇角并肩和我走着。
夜深了外面人很少,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街边亮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眶蓦地发涩,偏头看向萧屿时。
暖黄的灯光从他的侧脸,肩膀,发梢,一点点掠过。
视线模糊的那一秒钟,我看见萧屿的身影和当年那道身影重叠。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烙在我心间的神明了。
「萧屿。」我轻声喊住他。
「就到这里吧,这段路已经结束了,前面就是分岔口,剩下的路,我应该可以自己走了。」
我没有去看萧屿脸上的表情,也没管他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因为,我不会再回头了。
再也不会。
番外:萧屿篇
1
阮轻舟走了。
等我回去时,发现家里大部分属于她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她常穿的衣服,化妆品,喜欢的玩偶,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一堆零散的杂物提醒着我这个家曾经有过她的存在。
我站在几乎空了一半的家里,愣了很久,我知道她一定很生气,气我在谈亲当天最后去了江苒那里。可江苒是我妹妹,她心情不好,而且从小她就性格极端,容易出事,我没有理由不陪她。
我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轻舟知道后会直接这样,一走了之。
不吵不闹,安静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回过神来,再次拿起手机反复确认。
什么消息也没有。
即便这样,我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也许只是公司派她出差,地方很远,所以才要带那么多东西走,
没有消息是因为在闹我的气。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她公司一趟。
果真,她同事告诉我,轻舟被公司派去外地出差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她自己跟老板说要去的,挺远的呢,估计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吧。」
「你不知道吗?」女同事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怔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身为男朋友,连女友出差这种小事还要跑到公司来问才知道。
听起来确实很可笑。
我随便敷衍了两句,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最起码现在知道了轻舟的去向,我稍微放心了些。
她会回来的,我只要在家里等着就好。
2
这个想法在我连续十天打开家门都没见到人之后彻底破灭。
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微信界面也停留在同一天。
我翻遍了所有的社交软件,试图找到一点她留下的痕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烦躁地扔掉了手机,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恐慌感袭来。
最初只是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种令人喘不上气的恐慌感蔓延到了全身。
六年了,阮轻舟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她居然真的可以。
她从来没我这么久不理过我。
无端又难以形容的孤寂和不安交织在一起,让我在这个安静到压抑的家里,已经不能够呼吸。
家里面的便利贴不见之后,我上班的时候会忘记带工作文件,睡觉也会忘记在床头准备一杯温水,胃疼的时候翻遍家里也没有胃药……
思念像藤蔓一样疯长,直至蔓延到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我睁开眼是阮轻舟,闭上眼也是阮轻舟。
她在哪儿呢?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还在难过?
就算是出差也该结束了。
她可能去了阮轻帆那里,又或者是住在了公司。
总之,她不肯原谅我,所以才不回来,不理我,也不见我。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所谓离不开的那个人,是我,
我其实一点都不能忍受,有一天阮轻舟会离开我身边。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觉得,失去阮轻舟的日子,会这么难熬?
失去。
我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整个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里。
郁闷,压抑,不安,各种复杂的情绪在那一瞬聚集,让我对阮轻舟的思念达到了顶峰。
我真的……很想她。
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我不能没有她。
3
我拿出手机打了一大段道歉的话,发过去的时候却犹豫了,
我的正在输入她也能看见的吧,我想她了,她以前能看我们的聊天对话框无数次,肯定能看到的。
道歉的话,或许当面说更好。
可我还是固执地在家里等她,我不信她会就这样离开我。
阮轻舟推开了门。
她看着我的时候,眼底什么情绪也没有。
从听完我的道歉到收下礼物,整个过程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我满腔的话,突然就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明明想说,对不起轻舟,那天我不是故意要失约,是真的有原因,最起码,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而不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越走越远。
我明明想说,你离开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可是看起来,她好像已经不需要,甚至不屑于我的解释了。
4
我想,或许是我道歉的态度不够诚恳。
所以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去买了她平日里喜欢的菜。
但开门撞见阮轻舟和洒落一地的行李时,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
她说要和我分手。
之所以要回来一趟,是为了彻底地离开这个家,离开我,
事情的转变来得猝不及防,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阮轻舟就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我一个人僵在原地,用了很久才接受,这个曾经遍布她身影的屋子里,现在,完完全全只有我自己的事实。
这不可能。
那是阮轻舟啊,那是比任何人都要爱我的阮轻舟。
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海水会倒着流,铁树会开花。
阮轻舟都不会不爱我。
我不相信。
可现实是,她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并且故意躲着我,让我去公司也没能见到她。
5
我找不到,只能跟随阮轻帆,最后如愿知晓了轻舟的去向,可当我真正去找她的时候,每离她进一步,我反而更慌一分。
如果我和她和好呢?她会不会重新喜欢我,重新对我像以前一样,把我当作她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迅速散开,然后生根发芽。
嗯,我想和阮轻舟和好,和她结婚,想这辈子都跟她在一起,想一直和她生活。
只要我们之间还有一点点可能,那么以后阮轻舟在哪,萧屿就在哪。
一小时后。
我来到她家楼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一刻,我终于坦诚而坚定地面对了自己的心意,我希望在身边的人,一直都是阮轻舟。
不曾改变过,只是,她真的还愿意接受我吗?在我做了那件错事之后。
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手心里被蒙上一层薄汗。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害怕阮轻舟会拒绝我,害怕看到她那种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
所以,我竟然连上去敲开她家门的勇气都没有,天寒地冻的就这样在下边等着。
可怜又可悲地期望着如果待会儿她看见了会不会心疼,
结果是她不会。
因为很快我就见到了阮轻舟,眼里只有一闪而过的吃惊,余下就是毫不在意的淡漠。
甚至在抱她的时候,察觉到了她若有若无的抗拒。
我一颗心沉到谷底,被硌得生疼。
原本想好千言万语的铺垫也没有了,趁着她去倒水的间隙,愣头青似的开口。
「我喜欢上你了。」
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阮轻舟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的反应,笨拙又生硬地说着自己的承诺,企图从她眼底看到一丝丝的欢喜。
只可惜从头到尾,她没有流露出半点心软的意味,
然后,一字一句地和我说,每一次因为江苒抛下她的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厌倦了我。
不同于唐离地咬牙切齿,她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很安静,语气普通得像在和我讨论的今天的天气。
包括说放弃我的时候。
我就那么僵在原地,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不管是「我爱你」还是「对不起」,对于阮轻舟来说,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不爱我了。
匕
我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
推开门的时候,我甚至连灯都不敢开,窗帘也没留一丝缝隙。
好像只有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我才能得到一点点喘气的机会。
这个曾经遍布她气息的家里,忽然就变得空荡荡了。
空的让人难受。
她不爱我了。
阮轻舟不要我了,她说放弃我的时候,简单得就像随手扔掉了一件不喜欢的衣服。
她看向我的眼睛里,除了冷漠和疏离,还有几乎令我绝望的,平静。
仿佛我跟那些她上下班在地铁里遇到的路人没什么两样。
一样的举无轻重,一样的可有可无。
7
像是突然有了时间和空隙,我开始反思在这段感情里,作为男朋友的我做了些什么。
本来一切都很好的,从我和阮轻舟表白,到我们在一起,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是真的喜欢她,也真的想她能一直在我身边。
唯一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江苒会回来,接到她电话那天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江苒家里出了些变故,导致她和家里人闹了很大的矛盾,一气之下直接自己回国了。
出于我们两家的关系,我父母知道后特别叮嘱我,要我平日里帮忙照顾一下江苒,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座城市,除了我大概也不认识其他人。
况且,再怎么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于情于理,我不能不管她。
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对阮轻舟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我以为只要我在她身边,我以为只要不跟江苒发生暧昧,她就不会难过。
我自以为将界限把控得很好,实际上早就模糊了,在我一次又一次因为江苒抛下阮轻舟的时候。
也许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她在不停地忍耐,不停地给我机会,直到什么希望都看不见。
我终于明白,她希望我能顾及到她的感受,看到她在这段感情里的付出,理解一直以来她所受的委屈。
谈亲那天是她留给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惜我太自以为是了,我吃定她离不开我,总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原谅我,进而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她的爱。
难怪阮轻舟要放弃我。
活该,真他妈活该。
9
我沉浸在失去阮轻舟的痛楚里,混沌到连每天是几月几日都不知道。
直到江苒敲开家里的门。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些日子里江苒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微信也发了一堆,我都没理。
进屋看到满地狼藉以及不修边幅的我时,江苒的神情写满了难以置信,「萧屿,你在干什么?」
「阮轻舟和我分手了。」我轻声说。
「所以呢?」江苒冷哼一声踢开脚边的酒瓶。
「你就打算从此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是吗?当初我离开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要死要活的。」
我疲惫不堪地闭上眼,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萧屿,你这是在怪我吗?」
我摇摇头,然后说,「不怪你,怪我。」
「我习惯了从小就被你依赖,习惯了大事小事都顺着你,即便你不喜欢我,我仍然把你视为很重要的存在,以至于为了你一次又一次的忽略陪在我身边的阮轻舟,因为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所以每一次你和她起冲突的时候,我都选择了你。」
「但是江苒,我发现我一直都错了,这些所谓的「照顾」不该成为我伤害阮轻舟的理由,我过于在意你的情绪,毫无底线地纵容你一切无理的要求,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对你,可能更多的是年少时被拒绝的不甘心,又或者是作为男人的那点自尊心在作祟。总之,我们之间,没有爱,我爱的人,一直都是阮轻舟。」
「往后我不会再管你的事,你是选择继续留下也好,回去国外也罢,无论如何,都跟我无关了。」
我长舒一口气,有些讶异自己居然还能清醒地说这么多话。
江苒怔在原地,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半晌,才红着眼睛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现在你要因为一个阮轻舟跟我彻底划清界限是吗?你把我从小宠到大现在你说以后都不管我了,你忘了那天吗?」
江苒哽咽着往后退,拿起一旁的抱枕泄愤般地朝我砸过来。
我没躲开,也不答话,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苒擦干眼泪,恢复了方才高高在上的姿态,唇边还挂着一抹讥讽的笑,「装什么深情人设呢萧屿,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是,我是过分,我是伤了阮轻舟,但那又怎么样,不都是你惯的吗?」
「现在你说你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说完,江苒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门被摔得震天响,炸得我脑仁疼。
我重新把家里收拾好,结束了那种糟糕混沌的生活。
家里空掉的地方我都保留着,因为那些都属于阮轻舟。
即便她已经放弃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