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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惊梦

1.

我叫木真,彝族人,家住在川南攀枝花。

我开着阿爹的大货车,走南闯北跑长途。

那次我接到了一个大单子。

从攀枝花到成都,拉一车货,足足五千块钱。这五千块钱除去路费、油费,到手都还有三千块可赚。

听说是因为发货的老板赶货期,时间紧,这才出了高价。

原本还有几个司机师傅跟我争,可在知道要路过大凉山的时候,不知道为何都放弃了。

这样一件肥差自然也落在了我的头上。

从攀枝花到成都,全程也就六百多公里,只是路过大凉山,并没有高速路,大半都是陡峭的山路。

我从村里一路开到了市区,接到了货,便马不停蹄地往成都开去。

这单货必须在今晚十一点前送到成都,我不敢有丝毫大意,开着大货车在山路上飞驰着。

车很快开进了大凉山深处,副驾驶上挂着一串古朴的铃铛。我开得极稳,铃铛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辆大货车,以前属于阿爹,现在给了我。

以往每每出车,阿爹都会在副驾驶上挂上一串铃铛,说是有脏东西上车的时候,铃铛可以惊走它。

可我跟着阿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串铃铛响过。

「估计又是阿爹心理在作怪,这个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妖魔鬼怪……」

我回过神来,集中精神,开始专心开车。

待到我抵达成都,太阳已经彻底下山,整个成都都已经被茫茫月色笼罩。

来到目的地,卸完货,我便直接驱车离开,没有半点停留。

就这样,在漆黑的夜色中,货车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公路上肆意驰骋。

任务完成地出奇顺利,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喜悦。

这五千块钱,在我们村里,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禁不住开始筹划起如何用好这笔钱……

2.

没有了货物负担的大货车跑得飞快,很快便经过了雅安,再次驶入了茫茫的大凉山中。

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啸风声和凄厉鸟啼,我心中不仅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十分舒爽。

我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口中,火机「咔哒」一声,一缕烟丝便袅袅升起。

我心中惬意无比。

忽然,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让我猛地一惊,浑身毛孔瞬间倒竖。

道路正前方,不知道何时起,竟然出现了一具红衣女尸。

我清楚地记着,就在刚刚,车前还是一片平坦,这道红衣女尸几乎是凭空出现!

女尸不偏不倚地躺在路中间,一身红衣在货车远光灯的照射下,凄艳的诡异。

我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再次向着女尸望去,终于确认了自己没有眼花。

距离越来越近。

手心隐隐有细汗冒出,我不由地抓紧了方向盘。

阿爹曾经提醒过我,「在路上遇见穿金戴银的尸体,千万不要下车查看,不要怕,压过去……」

我本以为这只是老一辈的迷信,可此时,这句话如同魔音灌耳般,在我脑海中疯狂回荡。

而另一边,我的心里却又有一道声音不停地告诉我,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鲁莽地压过去,很有可能牵扯上什么脏东西。

留给我思考的时间并不多,我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踩紧油门压过去!

大货车风驰电掣,「哐当」一声巨响传来。

坐在驾驶座上的我感觉座位猛地一震,一道猩红的血箭洒在了挡风玻璃上。

我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可当我再将眼睛睁开时,却发现挡风玻璃光洁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窗外一片漆黑,呼啸的狂风打在车窗上,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仍旧死踩着油门,绝不松开。

速度越来越快,我坐在驾驶座上,心中早已紧张到了极点。

整个世界仿佛渐渐安静了下来,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眼前的世界快速向着身后移动,树木、公路、树上悬着的双眼闪着光的鸟雀,都在我的眼前一晃而逝。

冥冥中,仿佛正有一道冰凉刺骨的目光,正在某个角落死死地注视着我。

刺啦刺啦……

大货车上破旧的收音机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杂音。

「女儿的身体可以回家,可女儿的心魂,再也回不去……」

一阵诡异的旋律缓缓地从收音机中飘出,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充斥在整个驾驶室中。

我浑身的汗毛炸立。

我分明记得,自己根本没有打开收音机,这台收音机也早就已经损坏了,如今怎么会?

这是彝族的歌谣,用彝族语唱的,讲述的是一个女儿离家后无法寻到归宿的故事。

收音机中传来的歌声并不婉转,反而有些沙哑,仿佛一个少女的泣血哀鸣。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心中的恐惧已然蔓延,一种颤栗感从五脏六腑传出。

就在这时。

副驾驶上的铃铛响了。

很突兀,却又显得理所当然。

此刻的我,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那一滩血迹再次缓缓出现,货车的窗外似乎有一双通红的眼睛,正透过窗户,死死地盯着货车里的我。

铃铛的响声愈来愈大。

我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我有些僵硬地扭头朝着侧方看去,却见一抹鲜艳至极的红色从窗边一闪而过……

彝族童谣和铃铛声和着窗外的呼啸风声,疯狂地回荡在我的耳边。

挡风玻璃上的血液,竟然开始缓缓蠕动,一点一点地,汇聚成了一副人脸的模样。

一张扭曲至极的脸,仿佛刚刚被大货车碾过一般。鼻梁截断,眼珠坠落……

不知为何,我仿佛从这张脸孔上,读出了一抹无法形容的怨毒。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啊!!!」

我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

在内心深处,我近乎是在哀嚎。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没有鬼…

 油门直接踩死,大货车不顾一切地向前飞驰……

黑暗的公路上,大货车如同一辆发了疯的公牛,用一种快到无法形容的速度急速狂飙。

我只感觉眼前的景象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呼啸而过。脑子却是一片恐怖,整个人瘫软在了驾驶位上。

……

3.

我如同一具被人抽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麻木地驾驶着大货车在山路间狂飙。

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不要回头……

副驾上的铃铛声渐渐消退,车载收音机也在发出了几声尖锐的杂音后,再度归于沉寂。

整个驾驶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声四处回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货车如同一截燃烧殆尽的干柴,吭哧吭哧地停了下来。

我坐在车上,再次试图点了几次火,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车子抛锚了。

在这荒郊野岭,大货车居然抛锚了。

然而此时的我,却不敢下车检查,只是惊魂未定地呆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地握着身前的方向盘,不敢松开。

方才见到的景象,我一时间也不敢确定。

   损坏的收音机忽然播放彝族童谣,马路上出现红衣女尸,副驾驶座上的铃铛炸响……

这一切,着实太过诡异恐怖了。

「唔。」

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从我唇间传来。

这一路上,我因为太过紧张,压根没有注意到那根烟早已燃烧殆尽,此刻竟然已经烧到烟头,直接烫伤了我的嘴唇。

我吃痛,连忙将口中的烟蒂吐出,然后狠狠踩灭,这才稍微从方才的恍惚中惊醒过来。

「一定是幻觉,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心中笃定地想到。

毕竟自己从家里驱车出来,一路上也开了足足有十三四个小时了,精神有些恍惚也十分正常。难保自己不会把一些电影情节映射到现实里,自己吓自己。

在得出了这个结论后,我终于打定了主意,下车检查故障。

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野兽嚎叫,我心中也涌起一阵紧张,真要在这荒郊野岭呆一晚上,还真的有些犯怵。

打开车门,一跃而下。

此刻的午夜时分,车外的气温很低,阵阵阴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用力地裹了裹自己的棉大衣。

围着车子转了一圈。

我发现了车子到底哪里出毛病了。

大货车的油箱不知道何时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乌黑的柴油洒了一地。

原本我在雅安便将油箱装满了油,一油箱的油,怎么着也够自己开出大巴山,回到老家。

可谁料油箱竟然被划破,柴油漏了大半,原本充足的燃料显然就不够了。

再加上我一路狂飙,这样不断的加速本来就十分费油,这就让本就不充裕的柴油越加捉襟见肘,这才有了车子半路抛锚的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我也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车子哪里故障了,我还可以修修,敲敲打打兴许就能再次上路。但漏油,我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毕竟我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油来。

寒风料峭。

我站在大货车下一筹莫展,在身上摸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的烟早已被抽完。

掏出手机,想要拨打道路救援电话。

可电话打过去,回应我的却是一阵忙音,在这大凉山中,手机也没有任何信号,自然也打不出去电话。

远处林子里,传来了几声「布谷布谷」的鸟鸣。

脚边正好有一眼山泉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这种山泉在大凉山很常见,我也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我蹲下身子,想要洗把脸后上车,在车厢里度过这难熬的一晚。

现在正是秋冬时节,晚上气温极低,可是山泉水却是温热的,正好用来洗把脸清醒清醒。

舀起一捧泉水,的确是温热的,但是触感却有些不对,有点粘稠。

我心中猛地一惊,低头一看,自己方才分明舀起的那一捧清泉,此刻竟然变成了粘稠的血浆。

而那一眼山泉,也眨眼间变得通红,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气味袭来,直冲我的脑仁。

这哪里还是一汪清泉,分明就是一谭血泉!

我心中一惊,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

地面也早已不是水泥公路,变成了松软的泥土。

我惶恐地四下张望,身后的大货车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不觉间,我仿佛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天幕中挂着一轮猩红似血的残月,月华阴冷地照在树梢枝丫上,远处传来几声鸦鸣。

我的周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枯坟。

这里竟然是乱葬岗!

有些墓碑上刻的字迹早已被风雨磨平,而有些坟头却很新,带着新鲜泥土的味道,黄纸散落在地上,墓碑前两朵幽幽的烛火闪烁。

隐约中,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派锣鼓喧天,唢呐齐鸣的景象。

鞭炮声从很远传来,浩浩汤汤的人群穿着彝族的特色服饰,簇拥着一个被大红布匹包裹着的东西,一点一点走来。

人群神色各异,有释怀,有解脱,有愤恨,有庆幸。

可唯独没有哀痛……

不知道为何,我仿佛坠入了另一个时空一般,所听所闻所见都是那样的清晰,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就发生在眼前。

那一伙人渐渐走近了。

为首的两个吹唢呐的汉子将脸憋得通红,几人在背后撒着黄纸,人群愈来愈近,很快距离我便只有咫尺之遥。

但他们却好像没有看到我一样,仍旧自顾自地撞了过来。

我连忙想要闪躲,却发现双脚就好像灌了铅一般,任凭我怎么用力,都无法移动分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潮渐近。

我闭上了双眼,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撞飞的场景。

可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我迷茫地睁开了双眼,却见自己仿佛一具虚幻的灵体,外界根本无法触碰。

一个又一个身影从我身体中穿过。

而此时此刻,我的目光却被远处的那一团红布包裹着的东西所吸引。

这东西约莫一人大小,分量显然极重,四五个成年人都只能堪堪扛起,艰难地向前挪动。

我的心神被其吸引,跟着它上下跳跃。

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红布之中,仿佛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呢喃声,将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地往里拖拽,渐渐沉沦……

忽然,我的身子猛地一震。

眼前的场景开始急速的变化,墓碑消失,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点一点消失,我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噩梦,倏忽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猛地睁开双眼,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背后的衣衫也被冷汗打湿。

眼前仍旧是绵延的大凉山,大货车的影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的孤寂,手心流淌着的,是清澈见底的山泉。

没有血泉,没有乱葬岗,更没有那一轮凄艳的红月,没有那长长的送葬人潮。

可方才的场景实在是太过逼真,我竟真的沉沦其中。

我再次捧起一捧山泉,往脸上浇了上去,原本纷乱的心情这才稍微平静了些。

洗了把脸,寒风吹在脸上,带了阵阵刺骨的寒意。

我再次裹了裹身上的棉大衣,想要转身回到驾驶室中。

大货车里虽说没有空调,可怎么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比外面肯定是暖和多了。

再加上这一晚上碰到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我现在也只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一觉睡到天亮,哪里还有心情在意其他。

正当我准备三下五除二爬上驾驶室时。

不远处的草丛中忽然传出了一阵稀疏的动静。

我心中登时警觉,目光紧盯了过去。

现在,最怕的就是遇上彝族人。

这种凌晨时分,若是碰见了那群人,那就真的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有的时候,这世上的人远比鬼恐怖。人一旦没有了原则,一旦决定要狠下心对付自己的同类,往往要比鬼怪之类的可怕无数倍。

只要那树丛里钻出来的是人,我一定撒丫子就跑,绝对不会有半点停留。

稀稀疏疏的动静越来越大,远处的深山里不时传来几声骇人的狼啸。

我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4.

终于,树丛里的东西窜出来了。

不是人,是一只灰毛狐狸。

我心中悬着的巨石这才终于落地。

这只狐狸看上去到是颇为古怪,通体的灰毛,没有一根杂毛,面孔也不像是寻常狐狸,仿佛带着些许拟人化的慈悲。

不过就算再怎么古怪,狐狸也不过就是只狐狸罢了。

我并没有太当一回事,而是再度转身,想要爬上车厢。

可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

「缘主,你已深陷死劫,难道还不自知吗?」

我听到这句话语,浑身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其实从那具红衣女尸挡路开始,我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自己应该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只是在内心深处,我不愿承认罢了。

可现在我心中的秘密,被人一下挑破,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感忽然笼上心头。

「谁!谁在说话!」

我连忙一跃跳下车,对着四周怒喝道。

「小仙在这儿。」

这一次,我聚精会神,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所在,赫然便是先前那只灰毛狐狸!

我心中陡然一惊。

连忙冲着身前的狐狸跪了下去,又再次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

灰毛狐狸十分拟人化地直立着身子,人模人样地将两只狐狸爪负在了身后,坦然接受了我的大礼。

只是那双狐狸眼中,闪烁的分明是同情和担忧。

在跑长途的圈子里,一直有着五大仙的传说,即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世人都认为这五种动物通灵,其中的佼佼者甚至会法术,因此被人称之为五大仙。

五大仙中,又以狐仙法力最高,道行最深,也是狐仙最爱与凡人亲近,自然也被人称作保家仙、胡大仙。

原本我对这些东西是不屑一顾的,可当一只狐狸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地口吐人言,我心中就算再怎么不信,也只得相信。

「大仙!大仙救我!」

我如同溺水者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磕了几个响头,语气十分恳切。

「唉,我也不过是只山野狐精罢了。而你招惹的,却是世间少有的冤魂厉鬼,就算是我,也只能帮你博一线生机而已。」

狐仙之属,向来与人亲善。

一般而言,普通狐妖需要做一千件好事,才能蜕变成人形。

而对于眼前这只灰毛狐狸而言,我便是他要做的第一千件善事,也是他的业劫所在。

另一边,我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得到了狐仙的承诺而稍微好转,反而愈加忐忑起来。

很显然,自己这次招惹的东西,恐怕来头非常不简单。

狐仙见到我这幅模样,也忍不住开口宽慰道。

「缘主,此次纠缠你的厉鬼,也是个可怜之人。你也平白无故碾了她身子,算起来你也有错,你若是能够将功抵罪,救她脱离苦海,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听到了这番话语,原本已经绝望的我,瞬间打起了精神,连忙开口问道。

「还请大仙明示!」

「那红衣女鬼名叫阿月,生前也是苦命之人。她出身贫苦人家,家里足足有十多张嘴,靠着米稀红薯艰难度日,这般日子,全凭她一人操劳。」

灰毛狐狸顿了顿,仿佛陷入了追忆中。

「她阿娘多病,阿爹又嗜赌如命,在外头欠了一屁股赌债,连家门都不敢回。到底还是有一天,这个男人把阿月输出去了。

「输给了邻村的王地主,地主家还算有点良心,给了男人八百块钱,算是礼金,事成之后再给八千巨款,不过王地主却提出了一个要求,阿月要嫁给地主家年前刚死去的儿子结冥婚。在彝族,冥婚跟别处不一样,需要将女子摘去心肝,肚中塞满香料,再用水银封住七窍,装进陶俑中停放七天七夜,防止灵魂逃出,最终用大红布匹包裹着,再由男方派人接去,一同下葬……」

说到这里,狐仙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方才所见到的大红布匹包裹着的东西,莫不就是那阿月的……

没有等到我继续想下去,狐仙苍老的声音便再度传来。

「我也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恶毒的父亲,为了八千块钱,当着孩子她妈的面,连夜将自己尚在睡梦中的亲生女儿砍杀。第二日便摘去了心肝,邀功一般地送到了王地主府上,还吹嘘自己手段如何高超,没有在尸体上留下太显眼的伤口。

「拿到了八千块钱后,这男人又坐进了赌馆。不到两日工夫,便将钱输得一干二净,等到他回家一看,摆放着阿月尸体的陶俑端端正正地放在屋子正中间,陶俑正上方,挂着一具女尸,地上是密密麻麻的孩童尸体。

「一家十余口,除了他一人,尽皆殒命。男人心中恐慌至极,还以为是阿月还魂前来索命,登时吓得两股战战,于是在下葬之时,男人将阿月的瓷俑竖着葬下,便是为了镇住自己女儿的冤魂,令其永世不得翻身,不能再来找自己索命……」

说到这里,故事终于结束了,我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显然被吓得不轻。

很明显,狐仙说的便是那红衣女鬼的故事,跟我刚才看到的景象也不谋而合。

可就算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很难判断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算是将功补过呢?

就当我打算继续向狐仙询问的时候,意识却再度陷入了一阵眩晕中。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幕之上一轮红月,悄然照在了我的脸上,四周寒风瑟瑟,无数墓碑林立。

又是乱葬岗。

不过这一次,没有浩浩汤汤的送葬人群,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大仙……大仙?」

我放低音量,试探性地问道。

可是回应我的却是几声尖锐的鸦鸣。

「唔唔唔呜呜……」

一阵呜咽声从不远处飘来,这道声音极轻微,如果不仔细听,寻常人根本听不真切。

我转头望去,却见一道红衣身影,正蹲在一座矮小墓碑旁,轻声地呜咽着。

缓步走去,我终于听清了内容。

「好…疼,真的好…疼,还…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可当我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脑子却不禁嗡的一下炸开了。

这道声音,跟收音机里传来的诡异歌声,简直一模一样。

我浑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下意识地便后退了数步,想要逃之夭夭。

可就在我转过脸的一刹那。

只见一张明显被汽车碾压过的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眼睛。

这张脸早已腐蚀,看不清五官,几条黄白的蛆虫在脸颊上蠕动,再加上碾压的缘故,整张脸显得愈加吓人。

一颗眼珠「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一缕乌黑的脓液从眼眶之中汩汩流出。

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好…疼,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尽管没了眼珠,可我仍旧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传来,我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却不由地呆滞在了原地。

「为…什么……」

冰冷的声音愈来愈近,红衣女鬼狰狞的脸庞离我也愈来愈近。

我仿佛能够闻到一阵尸体腐烂的恶臭……

不知不觉间,女鬼的脸已经近在咫尺,远远望去,我与她就好像一对亲密的恋人,正在耳鬓厮磨。

而没人知道,此刻的我,浑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可双腿却像扎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我只感觉一种如堕冰窟的窒息感,从四肢百骸中汹涌流出,几乎要将我的思绪冻结。

红衣女鬼也在这时张开了血盆大口,直奔着我的脖颈而去。

「阿月!」

我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红衣女鬼在听到了这身呼唤后,原本焦躁的情绪竟然逐渐安定了下来,一行晶莹的泪水从另一只尚存的眼珠中缓缓流出,在一团腐肉上显得分外扎眼。

我见到女鬼这幅模样,顿时感觉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又连忙说道。

「阿月!你叫阿月对不对!

「你有什么心愿可以找我,我可以帮你完成,只要你绕我一条性命……

「……」

一连串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从我口中蹦出,阿月微微一愣,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我…好难…受……」

阿月憋了半天,只是憋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脸上的蛆虫,也因为这次说话,掉下了几只来。

此时此刻,我的大脑开始急速运转起来。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没有抓住,那么自己绝对难逃厄运……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开始在我脑中汇聚。

「很难受?难道是身体难受?还是说心里难受?可既然是寻求我的帮助,那我所求之事也应当是我力所能及的……」

我的思绪开始急速转动,可怎么也找不到问题的关键。

冥冥中,脑海中仿佛有一点灵光闪烁,可我却怎么也捉不住。

场中的气氛也因为我的沉默而凝固了下来。

红衣女鬼见我始终没有反应,一身气息也逐渐暴躁起来。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忽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之前狐仙说过的一段话,瞬间让我如梦方醒。

「男人将阿月的瓷俑竖着葬下,便是为了镇住自己女儿的冤魂,令其永世不得翻身,不能再来找自己索命……」

我心中登时有了一个猜测。

「阿月,你想让我把那瓷俑挖出来,然后摆正,让你免受永世沉沦之苦?」

我试探性地问道,红衣女鬼听见我的话语,也下意识地愣了愣,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到女鬼表态,我心中悬着的巨石这才终于落地,没人知道,就在我刚刚思考的短暂时间里,我的衣衫再次被淋漓的冷汗打湿。

可紧接着,又是一个问题摆在了我眼前。

这可是一处乱葬岗,望着此处漫山遍野的墓碑,我一时也分不清,究竟何处才是那具陶俑的埋葬之处。

不过好在阿月给我指明了方向,将我带到了一个小土包前,还没有等到我反应过来,红衣女鬼的身影便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坊间有传闻,无论是道行何等高深的厉鬼,也不能接近自己的墓穴。

不然的话,红衣女鬼也不必费劲周折,找到我来帮她完成夙愿。

看着眼前萧瑟的小土包,再看看土包一旁那座考究精致的墓地,我心中也有一股无名怒气汹涌而出。

凭什么?

善良的人至死也只能埋在小土包里,为富人家所谓的公子哥殉葬?

不知道为何,事到如今我也开始同情起阿月的遭遇来。

我没有带任何工具,只能用手一捧一捧地将土包上松软的泥土刨开。四周刮起了阵阵阴风,我如同着了魔一般,开始不知疲倦地挖掘,哪怕手指血肉被消磨,露出森白的骨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隐约中,我的意识愈加昏沉,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我耳边飘荡。

嘲笑,讥讽,同情……

我仿佛身处在一个茧中,耳边传来的是下葬那天,所有人的窃窃私语。

肚子好像被掏空,剧烈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我的灵魂,眼前是一片漆黑,无数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好像听到了泥土浇盖在瓷俑上面的声音。

鞭炮声渐渐消散,人群退去,留给我的是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5.

翌日清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了我的脸上,我从大货车驾驶室中悠悠醒来。

不远处,一汪山泉正汩汩地冒着清冽的泉水,远处传来几声欢快的鸟雀叫声,朝阳徐徐升起。

我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发现没有任何的异常。

「原来是一场梦啊。」我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手机也终于有了信号,我立马给救援队伍打去了电话,大概一个小时后,一辆巨大的拖车便缓缓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车上下来一个有些发福的汉子,自称王哥。

王哥极为客气,十分熟练地给我递了一根烟,不是华子,是滕王阁。

我将滕王阁别在了耳后,与王哥一起将绳索挂上,这才再次回到了驾驶室。

王哥的拖车走在前边,拖着我的大货车前行。我坐在驾驶室里,也需要把控方向和速度,防止撞上前车。

拖车开动了,我优哉游哉地将脚架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我的鞋子上,竟然满是泥泞,仿佛刚刚从田间地里回来一样。

与此同时,我的手指还总是传来一阵阵难忍的瘙痒,可我无论怎么看,手指却都完好如初。

只是不知道为何,手指的指甲缝里,埋着许许多多细碎的泥沙。

这种种异象,让我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将滕王阁点燃,烟丝袅袅升起,整个驾驶室瞬间烟雾缭绕。

事到如今,我除了抽根烟冷静一下,并且克制自己不要乱想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

当拖车抵达攀枝花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左右了。

王哥把我送到了一个修车铺,又找我要了五百块钱拖车费,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阿爹知道我出事了,连忙从村子里赶到市里,见到我平安无事,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看向我鞋底的泥泞的时候,眼神却明显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

跑长途这一行当,虽说辛苦,可到底还是跟泥土不沾边的。

只是很多事,阿爹不问,我也不敢说。

阿爹扔给我一包烟,自己却仍旧端着烟枪,陪我蹲在路边抽烟,等着大货车被修好。

「你听说了吗?大凉山彝族那块,出事了!」

「出啥子事了?」

「王家村的王有才家半夜着火了,一家老小全部葬身火海。人啊,就算再有钱,也逃不过天灾人祸啊……」

「这算什么,我还听说那个邓老汉也死了!死的老惨了,心肝被人挖走,整个人被埋在庄稼地里,只有脑袋露出来,两颗眼珠子都没了……」

「是那个卖了女儿,屋里头婆娘药死了家里十几口人后上吊自杀的邓老汉吗?」

「对对对!就是他,人在做,天在看喽……」

趁着修车的间隙,修车工人开始聊起了最近发生的诡异事情。

而这一桩桩一件件,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头。

油箱被划破,费不着怎么大修。

当天中午我便回到了家中。

至此之后,我大病了三个月,身体这才稍微有了好转。

再之后,我卖掉了大货车,从此再也不开车……

只是每每在梦中,还会梦见那一晚的场景,还有一个叫做阿月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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