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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穿越到王者荣耀中，变成一个近战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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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我的工作既不重要也不有趣，与此同时我没有工作会死，所以每个周一的清晨，我都挤在地铁上，一手抓着吊环一手刷着微博，为每一条有关周一的段子点赞。
在工作以外，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
众所周知，兴趣爱好即使不烧钱，也得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培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你在一件事上花费十万个小时，你就能成为这个领域的高手、专家乃至于天才。」十万个小时，对我这种下了班只想葛优瘫的人来说，实属天方夜谭。
我仔细回想我近 30 年的人生，发觉我只在「白日做梦」和「睡觉」这两件事上有如此坚定不移的决心，与如此持之以恒的毅力。这决定了我这辈子只有可能在「虚度光阴」这个领域达到高手水准，而这个领域人才济济。
总得来说，我的日子过得很无聊。
因此，我日日沉迷王者荣耀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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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荣耀是一款很棒的游戏。
它不闯关，不讲究升级，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任务要做。每次进去都是同一张地图，半个小时一局，只要你愿意，可以无限重复。
关键是我觉得它充满了男人味。
每个抽卡游戏都让我觉得像是在谈恋爱。我为她一掷千金，肝脑涂地，然而出不出 SS 卡看她心情。她仿佛总在对我勾引：「达令，想要 SS 卡啊……那你猜今天我给不给啊？嘻嘻。」于是我只好跑去占卜今日凶吉。
而王者荣耀就不一样了。
只要你有钱，你可以在这个游戏里买到任何英雄。我幻想中的游戏开发是一个倚在巷子口的男人，穿着黑风衣，嘴角燃着一支烟，有着「一手交钱一首交货」的黑道作风。
而这个游戏的爽感亦是如此简单粗暴，那就是「上去就是干」。
有点像赌局。输了想赢，赢了还想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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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迷王者荣耀不可自拔。法师是我的上选。手长的法师是上上选。
打游戏的作风非常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我有个很漂亮的女性朋友，说话绵软可爱，但是她每局必选亚瑟、铠，虽千万人吾往矣！冲进人群里就是一顿狠干。最后成了一个两千局宫本的王者。
而我是个表面上看起来很怂的人，很不幸我内心深处也是个很怂的人。我就站在背后给她加加血。
ADC 也是个怂逼的好选择。只是 ADC 需要不停地输出。这是非常累人的，所以我选择法师。我一般暗搓搓藏在草丛里，等技能 CD 完了，出来气势汹汹搓一套法术，然后转身就跑。真男人从不回头看到底有没有 slain an enemy。
我说这么多，你们大概能感受到我对这个游戏的真情实感了吧？
是的，一天之前，我就是这么真情实感。
但是现在，当我第三次站在王者峡谷的泉水中，只想大喊一声：操你妈！
对，没错，操你妈！
我，一个上班族，一个每局必选法师的倔强青铜玩家，目前莫名其妙穿越到游戏里，定位：战士/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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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怎么穿越来的，我已经丢失了这部分记忆。我觉得这是唯一的好事，毕竟电视剧也好、小说也好，任何涉及到穿越的细节时都尬得一逼，出尽洋相。
失忆导致我听见「欢迎来到王者峡谷，敌军还有 5 秒到达战场」时，还以为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抬头看了看天。
「新英雄么？」身近有个男人沉缓道。
我循声望去，与我说话的正是一个金甲长弓、白发金瞳的射手，金光灿灿，亮瞎狗眼。
我一拍大腿，诶呀这不是后羿么？！「我打射手的时候经常选你！」
「你，也是射手？」后羿张了张弓，嘀咕了句「太阳，一个就够了」，转身去了下路。
「不要在后羿面前提起别的射手，他很骄傲。」一个身穿浅蓝色长裙的女人悲悯地对我解释。「你是新来的英雄吧？你知道王者峡谷的规则么？5V5 较量，攻破对面塔防，摧毁对方水晶，中间即使是死亡也会立刻复活，水晶不毁，战斗不休。」
「那……好像挺不错的？」我的眼神落在她的胸上，脑子融成一滩浆糊——甄姬的胸比原画里还大我的天！
甄姬瞪我一眼，曳着长裙漂去中路：「别靠近我，阿宓，不想带来不幸。」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一把搭上了他的肩膀：「新来的，你是个什么英雄？能打上路么？」
我一回头，啊啊啊啊啊啊李白！
李白！
「我背过你的很多诗！」
剑客头上的呆毛一震，举起酒葫芦豪壮痛饮：「等这一局完了，我为你赋诗一首！」
啊啊啊啊啊啊杜甫听得都要嫉妒得昏古七。
李白饮罢，提剑蹿向野区：「项羽挂机了，你去上路顶一波，快。」
我这才忙不迭冲进商店里买装备。原来王者荣耀的商店里是有货郎的，柜台后面还挂着我们的属性和技能，以便推荐出装。我眼神一扫，扫到我自己的——属性：战士/突进。
我的妈啊这不是要我千里送人头么？！
再看技能。
技能一——无所事事。
浑身散发一股丧、颓的气场，对范围内的敌人造成 300 的精神伤害，并造成沉默、减速的技能效果。
emmmmmmmm……
虽然描述得不太好，但是还蛮强的嘛！
技能二——秃头掉发。
向前投掷出一把掉发，把敌军黏连在原地，造成 300 的精神伤害。再次重按技能可以突进到敌军身边，落地后的炸裂伤害能对范围内的敌军造成减速。
emmmmmmmm……
所以我掉发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暴露的啊？！
技能三也就是大招——白日做梦。
提高攻击和双抗，进入强·无敌状态，无视所有 debuff，维持 15 秒。
emmmmmmmm……
我只能说，腾讯爸爸，你很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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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开始的前三分钟，我非常兴奋。
一天 24 个小时，我大概有 4 个小时是在王者峡谷度过，只是从前都是上帝视角。这次可以亲身眺望那熟悉的三条通路，每路二塔，以及三路交汇处的巨大水晶，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直到我遇到了对面刘邦。
刘邦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历史人物。很多历史人物因为时间的冲刷，遥远得面目模糊，身上只有一些特定的标签，让人崇拜或唾弃。但刘邦是一个两千年后你都会觉得很有趣的人。他既真实又鲜活。他看到项羽就吓得逃跑，稍微经历一点点挫折就跟张良发脾气：老子不要做劳什子汉王了，我要回家种田。当了皇帝还往人家帽子里撒尿。他开创了汉家基业，是个英雄，但我很难对他起什么恭敬之心。
加之这里是王者峡谷嘛，我们又刚好处于敌对阵营，所以当我看到刘邦脱了鞋子坐在草丛里想心事的时候，一套秃头掉发-无所事事再加平 A 就把他干死了。嘴里还喊着：「高祖！我来杀你了！」
结果……
结果他流血了卧槽！
他流血了！
他就这样满脸是血地抬头看我一眼，趴在地上，死了！
虽然几秒钟之后他又在对面泉水复活、导致尸体凭空消失，可是那滩血浆对我的冲击太大，以至于我愣在原地，任小兵往我腿上扎刀。
是……是痛的！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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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钟以后，刘邦又提着剑从对面上路跑了出来。他依旧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我觉得我的三个技能分给他也没有什么要紧。
这次我没有忙着动手，只喊了两声「高祖」。刘邦横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是那种关爱傻子的嘲笑：「新来的？」
我刚张嘴，他就挥手让我闭嘴，把我满腔的自我介绍外加歌功颂德打了回去：「也只有新来的那么有冲劲。」说着把他的巨剑往塔下一插，脚踩在上头，抖了抖自己的紫色披风，显然是不打算出来应战了。
「高祖，我有一件事想问：为什么我杀你会流血，小兵打我我也觉得疼，难道这里面是有痛觉的么？」
刘邦给了我一个「废话」的眼神。见我难以置信，又纡尊降贵地解释一番：「你见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会不疼的么？虽然这个鬼地方古怪了一点，但人头就是人头，红血就是红血，战争就是战争，与我生存的年代没有两样。」说到这里，他挤出一丝劣质的笑，「所以，下次记得取走我的人头。」
我脑子里嗡得一声。
我们指尖的王者荣耀，对应着一个真实世界？
人头就是人头，红血就是红血，战争就是战争？
那我之前沉迷的日日夜夜，难道是真的在杀人？
杀一些早已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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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顾自沉沦于震惊之时，项羽已经提着大刀上线了。
「刘老四——」仇家见面，分外眼红。
刘邦原本悠然从容的模样，一听这声就蹙起了眉，败兴地喊了声「真晦气」，看样子下一秒就想离线挂机。而项羽与他正巧相反，他孔武有力，锐不可当，冲进敌方塔下要取他人头，可是被塔打掉了半管血。
「你在干什么？你这个坑货！」项羽撤退，风风火火席卷到我面前，单手将我整个举到半空中，冲我一顿好骂，「你他妈的不是个突进型英雄们？！还带两个控制技能，干站在一边干什么，看猴戏？！」
「不是……这不是，会疼的么？」我瞄了一眼他肩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从前我总习惯在战斗中瞥友军的血条，但此时，肉眼可视的焦糊与鲜血更加摄人，凑得近来，还能闻到那残酷又令人作呕的气味。
项羽乌睛突出，青筋暴跳：「说得什么蠢话！打仗能有不疼的么？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懦夫，跟我上！」他猛地将我掼在地上，然后霸吼着冲到对面塔下，再次与刘邦硬拼。刘邦绕柱而走，成功收下他的人头。
整个过程是如此得迅雷烈风，以至于我傻站在原地，只迈了一步调整角度。项羽在泉水里问候了我的十八代祖宗。
我：「……」
刘邦踩在项羽的尸体上：「有些人挺喜欢这种游戏。」他耸耸肩。「我不喜欢。总得来说，我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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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局最后以我方水晶被拆告终。我一度缩在泉水里，假装我挂机了。
我是一个和平年代出生的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我已经做好了浪费生命的全部准备，并且计划好死在医院的 ICU 里。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死亡会离我如此之近，近到我要是愿意可以体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只需要我在五花缭乱的技能中探脸出去。亲历一局之后，我意识到王者荣耀其实是一个很残酷的游戏。
这是一个死亡游戏。
最后的成绩是如何呈现的？人头/死亡/助攻，也就是杀人/被杀/协同杀人的次数。
以前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我以为我是在与真人对战，他们跟我一样只是在屏幕前动动手指。
然而我没有想到，刘邦，项羽，甄宓，李白，后羿……这些神话或者历史中的传说人物，在因此经历一次次的死亡轮回。
9
刘邦说得没错，有些人挺喜欢这种游戏的。
比如说阿轲。阿轲是个女刺客，因为制作组的缘故，她始终带有一点荆轲的自我认知。大概是为了弥补自己生前没能杀掉秦王的遗憾，她彻底抛开了一切，将自己变成了一柄杀人的刀。她在王者峡谷四处奔杀，将杀人看作磨砺自己的修习，追求无上的 MVP，只为了有一天能在对上嬴政时一雪前耻。
而嬴政对此毫不为意：「朕已永生，你这个蝼蚁。」于是阿轲的心病就变得愈发严重了。
她像是神话中的西西福斯，在做一件永无休止的事，只是她所面对的不是惩罚，而是嬴政这根挂在她面前却永远都吃不到的胡萝卜。
其他有宿仇的英雄，大多都是这样。比如说我遇到过的刘邦和项羽，还有天下三分的魏蜀吴势力。他们将生前的国仇家恨蔓延到了这个异次元，即使充作队友，也时常要互扯后腿，我说不准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于他们自己来说，至少他们在这个战场上始终有意义，他们的敌人在这里，他们终有一局会再相见，交手定输赢。
但更多的英雄，比窦娥还冤。
后羿看不到太阳。李白吟不了诗。达摩修不成禅宗。亚瑟他是个英国人，他一脸懵逼地站在战场上，说的还是古凯尔特语。安琪拉：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他们毫无理由地被甩到了这个异次元的战场上，去用自己无数次的死亡取悦他人。
取悦另一个世界、像我一样的他人。
我觉得他们至少也要在游戏中找个 CP，不然这一出可真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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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回头想想，总是怀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情绪，其实当时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他英雄大多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有一定的战斗经验，我没有这种东西。我又是个突进型英雄，存在的意义是冲进人堆里开团，而我又是个胆小鬼。无论让我死一百遍还是一千遍，我始终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像其他人那样将生死看作游戏。
而且，在王者荣耀里，战争是一天 24 小时不停歇的，总是这局打完下一局接着上。我有一阵子特别崩溃，经常一开局就猫到野区的草丛里，躲在那里哭。
我遇到韩信就是在那个时候。
韩信是个打野，人称「野区王」、「游走王」，昵称「韩跳跳」。他脚程快，单挑强，非常庆幸的是那一局他是我的战友。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能说什么？我厌倦了杀戮？
「我挂机了。」
韩信盯了我一阵：「你没有。」
我：「……」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刷刷刷清完了一个红爸爸：「要红么？」
我摇摇头：「你拿吧。」
「白送不要啊？」
我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
就在这时，对面孙悟空跳出来反野。一时间孙悟空大战韩信，打出了张飞大战岳飞的阵势。孙悟空不断地走位与输出，且战且走间绕道我的草丛。他迎面遇上我，我们俩都各自唬了一跳。孙悟空反应其快，说了声「吃俺老孙一棒」就将那千斤重的金箍棒朝我脑门上抡过来。我当时就以为必死无疑，然而耳边响起一声铿铿然的「龙战于野」，韩信一个挑击又冲到我面前使出了「国士无双」，救我一条狗命。
「还在等什么？！上啊！」
「哦哦……」
我将孙悟空控住，防止他开分身逃走，最终孙悟空痛喊一声「师父」，韩信收下了他的人头。
「怎么样？也不那么难吧？」韩信笑道，随后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跟我走。」
我依旧愣在原地。
「既然是双打野，你也不能一点资源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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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遇上过韩信几局。他挺火的，出场的几率比较大。
韩信是历史上著名的诡道兵家，从一介寒士到封王拜将，靠得就是高绝的战略与战术意识。他在我方的时候，我和李白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打野。他在敌方的时候，我遇到他就躲。他跟其他英雄不太一样，他知道我们这些人怕疼拍死，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我们放水。
王者荣耀里这种英雄很少。一般的强势英雄，往往生前就是以勇武著称，对战争有强烈的荣誉感。他们是很认真地在进行对决的，不管什么交情，如果你是对家，对不起，我就是得杀你。即使是稍微弱势一些的英雄，在这种环境里也染上了一丝戾气。他们虽然看不到杀戮的意义，但是我不杀人，人必杀我，何必客气。韩信不一样。他有能力单挑任何人，但他并不弑杀，也不把胜负放在眼里。我后来回忆起他第一次救我的时候，他扛了一波红爸爸，血量不如反野的孙悟空。而我一看就是个菜逼。他能挺身而出保护我，要不就是绝对自信，要不就是——他没想那么多，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反杀。我倾向于后者。
我觉得韩信称得上「仁」这个字。
所以我有一次忍不住与韩信讨论了事实的真相。
我告诉他，这是一个游戏。真实世界里的人通过 IT 技术，将他们这些早已死去的英雄重新召唤到王者峡谷，通过彼此的厮杀来消磨人们的时间，是一种风靡全国的娱乐活动。
「你们还卖钱。」
「……」
「你还有钱都买不到。」
「……」
「你的白龙吟皮肤卖 118 块。」
「……」
「他们说你和李白是一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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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王者峡谷的真相后，韩信静默了一会儿，长叹了口气：「我说呢。」脸上并没有很惊讶的神情。
他说他猜到了一些。
「所有战争都是政治的延续，不存在无意义的战争。但是王者峡谷中却一直重复着无意义的争斗。攻破对面塔防，摧毁敌方水晶，可是然后呢？我们再一次回到起点，重新来过。我一直想在这个峡谷中找到战斗的意义，没想到意义存在于世界之外。」他说到这里，撑着银枪站起来，似乎要开始新的征程。
「你要去哪儿？」
他看我的眼神仿佛我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但可能我愚蠢得很真挚，发自内心，因此韩信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真正应该对付的，是那些开发游戏的人。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不想每天在这里表演真人秀。」
我吓得倒退一步，他可能并不了解他要对付的是什么。然而他只抖了抖枪尖：「那群人叫什么名字？」
「什么……什么名字？」
「开发这个游戏的人。主导我们的上帝。」
「……腾讯。」我听见我的声音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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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在英雄中间很有人缘。强者喜欢他，弱者敬佩他，所以他要起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峡谷，这里少不了张良的煽风点火。对于很多英雄来说，两个世界是很难理解的，只有张良的三寸不烂之舌才能叫他们幡然醒悟。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对游戏的真相无动于衷。
项羽：「他娘的敢耍老子！」
嬴政：「趴在朕脚下的蝼蚁，竟有胆量欺君罔上！诛灭九族！」
阿轲：「是有几条命，把姑奶奶当个提线木偶。」
周瑜：「把年幼的小乔送上战场，罪无可恕！」
庄子依旧半睡半醒。他从前总说「一群人在梦里打来打去，有意思么」，现在却但笑不语了。
另外一些脾气不那么火爆的，说出的话就更加脚踏实地：「如果按照小章的意思，我们不过是在二维世界，上面还有个真实世界，那我们怎么去到那里、和天美工作室决一死战呢？」
我以手作拳，一擂掌心：「我。」
「你？」
韩信马上理解了我的意思：「小章是沟通次元的人。应该从他这里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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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的计划非常简单。他们打算集体罢工一天，导致游戏世界出现大的 bug，然后程序员们就会发现这里有个不应存在的英雄——我。他们肯定会觉得是我的存在引发了游戏崩塌，会对我进行仔细的排查，然后意识到我的画风与游戏严重不符，毕竟我只是个穿黑西装、搭白衬衫、拿公文包的上班族。那之后他们怎么着都得想个法子把我弄出去。王者荣耀竟然能吸玩家穿越啊！如果他们不把这个当回事，那他们就对不起马化腾付给他们的高额薪水。如果他们打开不了一个连接二次元与三次元的「门」，他们同样对不起马化腾付给他们的高额薪水。
而只要此门一开，70 个英雄早已整装待发，打算用各自的技能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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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荣耀出 bug 了！
只要一进游戏，所有英雄都呆在泉水里一动不动，无论怎么操纵屏幕上的按钮都无济于事，整张地图上只有双方小兵在前线寂寞地对抗。
游戏玩家大量投诉，微博引发热议，「王者荣耀 bug」冲上热搜第一，秒杀明星通稿。
官方发布声明正在排查事故原因。
同一时间，某游戏论坛的一个帖子突然发酵。楼主在里头分享了一个不在英雄名录中的新英雄，其他玩家纷纷贴出相关视频与图片证明楼主所言非虚。他穿着黑西装、白衬衫，抱着一个公文包，经常不听使唤地蹲在草丛里。
讨论到 893L，突然有匿名用户脑洞大开：「他会不会是个真人？他的行为很像真人。」
此言一出，整个帖子迅速炸锅。各游戏玩家迅速歪楼，主题转变成「如果我穿越到游戏中会变成一个什么样英雄」。热烈地讨论近千楼后，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个新英雄真得他妈的很像一个又丧又颓的上班族穿越过去的！
众人细思恐极。
此后，有人上传近照，有人开始人肉，四处都有流言说身边少了个上班族……「真人穿越王者荣耀」的话题被顶到了微博第八位，官方随即发布公告称是无稽之谈，随后游戏停服维护。
后有 b 站 up 主跟进，将此事整理了成一个资讯视频，以「都市传说」的形式播报，点击量破百万，b 站日排行第一，引发广泛讨论。有一部分人力求追寻真相，这个风靡男女老少的游戏究竟有没有使人穿越的可能；更多的人则称之为「脑洞大开」。
这一切都是我后来得知的。当时我们身在游戏中，并不清楚上层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韩信的计划又有没有如依进行。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在漫长又焦虑的等待后，天美工作室果然不负众望，抢工十二个通宵打破了次元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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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元壁的打通在游戏世界中是具象化的。当我们在泉水中无所事事地罢工之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洞口。那里本来是一堵悬崖峭壁，悬崖外是闲闲几笔风景写意，英雄是不能走到那里去的。而此时洞口凭空出现，将天空撕裂，洞口背后竟然是我家的客厅！只是视角非常奇怪。迎面是天花板，灯光幽暗；没吃完的外卖摊在左边桌上，苍蝇乱舞；一半毯子滑落在沙发下，凌乱不洁。我意识到这个洞口对应着的应该是我的手机，屏幕正散发着盈盈的光亮。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大概正是葛优瘫在沙发上打王者荣耀吧。
一个男声从天边传来：「章明先生，您好，王者荣耀制作组为您遭受到的一切表示抱歉。现在出现在您眼前的次元通道，还请麻烦您穿过次元通道回到现实世界。」
话音刚落，泉水边就自动延伸出一座向上的水晶桥，架设在了悬崖上。我多了个心眼，回头偷偷招呼了韩信、李白、刘邦、项羽：「走走走你们先走！」在王者荣耀世界里，地图其实只有一张，此处出现了次元裂缝，其他人的局也势必出现了次元裂缝，希望那些英雄都已平安偷渡。
等他们的身影隐入洞口不见，我终于松了口气，匆匆忙忙跑到洞口跳了出去。我滚倒在地，触感真实，是我家的地毯。
我强忍着痛意站起来：「我们这一逃，那边肯定发现了，赶紧的商量商量怎么……」
我话说一半，停住了。
周围只有我一个人。
我转身去看那个充电手机，手机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英雄源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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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公司的公关部很快找上了我。
他们再三对我的遭遇表示抱歉，并且打开了一个装满现金的手提箱，里头装着一个普通人不可能会拒绝的数额。他们看我一言不发，相视一笑，柔声道，「而且我们将会为您的王者荣耀账户提供全英雄与全皮肤，希望您继续支持我们的游戏。」
不知为什么，他们对我带英雄逃亡现实世界的事只字不提。
我却异常愤怒：「他们为什么会困在里头？他们为什么没有穿过次元李裂缝？！」
他们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他们原本就是些数据。」
「那个世界是真的！他们会流血，会疼，还留有前世的记忆！一次一次周而复始的生杀让他们很痛苦。」
「我们已经找到了办法彻底消除他们的痛苦。」他们笑道，「周先生不信的话，你可以进去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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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王者峡谷，敌军还有 5 秒到达战场。」
「嗯？这里是什么地方？」身近有个男人沉缓道。
我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后羿。
「这里是王者峡谷啊，你不记得了么？！」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太过冷漠，我简直要控制不住摇晃他的肩膀。
「王者峡谷？」韩信提枪来到我们身边，手搭凉棚眺望，「一个峡谷，三条通路，每路各立二塔。布阵之人是谁？倒是易守难攻。」
我脊背发凉，他们莫非是……莫非是……
天空弹出一个提示：「在王者峡谷进行 5V5 较量，攻破对面塔防，摧毁对方水晶，中间即使死亡也会立刻复活，水晶不毁，战斗不休。」
「什么乱七八糟的……」项羽嘀咕，然而当他看到对面上路是刘邦时，已经迫不及待地窜了出去，「刘四受死！」
韩信回身一拍李白的肩膀：「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规则是 5v5 较量，请你不要再酗酒了。无论如何，赢下再说。」
他们彻底丧失了记忆。
他们忘记了自己身在虚拟之中。
我鼓起勇气，想要再一次告诉他们真相，然而我发现这种记忆擦除变成了他们的原始设定。就像王者峡谷在每一局厮杀后，战场会被打扫干净一样，英雄在每一场生死局后，都会忘掉一切，从头再来。
没错，他们已经不会再感觉到痛苦了。
永远。
0
我回到家中，腾讯公关部的人已经离去。一整个手提箱的现金摆在桌子上，手机屏幕泛着盈盈的光。
我枯坐了一会儿，想起第二天是周一，我要去上班。
对，我要去上班……
我要去上班…………
等一下，我为什么要每个周一去上班？
我似乎突然惊觉到了关于世界的实质，在所有生存、死亡、努力、颓废后的虚无。
当我们看着英雄们在王者峡谷无意义地拼杀时，是不是也有什么人的眼睛，看着我们上班、下班、工作、虚度呢？
这时候，我看到腾讯留给我的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世界的意义在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