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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可以让一个人卑微成什么样?

穷真的会让人陷入绝境。

我和我妈就是例子。

我妈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带着我嫁给了一个老男人。

却没想到,苦难没有结束,新的噩梦开始了。

1

我妈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那时我还没有父亲,和妈妈相依为命,住在乌烟瘴气的筒子楼里。

筒子楼里人很多,老鼠也多,蟑螂也多。

妈妈常告诉我,要多读书,读够了,就可以离开这里。

她还问我,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时我太小了,并不知道她是做什么营生养活我的。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让她高兴。

我只是说出了我最真实的想法——

「我想和妈妈一样。」

那是她第一次打我,她哭着,一遍又一遍,告诉我:

「不要和我一样!你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可以和我一样啊!」

我不明白。

我只是想像妈妈一样温柔,一样漂亮。

我会像她爱我那样,一样爱她。

可她却不允许。

我哭得抽抽噎噎,说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那一伙人就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

「就他妈是这个婊子!拿了老娘的金戒指!」

说话的是个穿红衣服的胖女人。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唾沫飞到眼睛里的触感。

妈妈将我拉到身后:「我没有拿……」

她的辩解声被响亮的耳光阻止了。

平时我连话都不敢大声说,这次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从妈妈身后跑出来,一口咬上了胖女人的小臂。

巴掌落下来,把我打蒙了。

她骂我小婊子,说我和妈妈一样。

妈妈扑上来,和她扭打在一起。

他们在我家翻箱倒柜地找,撕坏了我的作业本,扯烂了妈妈给我织的毛衣。

我叫他们滚开,这是我的家。

没有人听我的。

那个矮小的男人站在门外,怯弱地说:「是我愿意给她的,淑芬,你不要闹了。」

我见过他,每一次他来,妈妈都会给我五毛钱,让我下楼玩。

他以前总爱使唤我,让我买烟,让妈妈给他捶背。

可这会儿呢?这会儿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小了?

所以也没有人听他的。

我妈妈被人踩在脚底,哀求着,哭泣着。

我突然明白,在这些人眼里,我们和蟑螂老鼠没有区别。

可我的妈妈啊,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只是想活着,为了我而活着。

但很快,她就活不下去了。

2

那天她穿了一身漂亮的白裙子,步子轻盈,穿梭在厨房和客厅之间。

她做了一大桌子菜。

桌上还有一束新鲜的茉莉花。

妈妈唱着歌,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我乖乖地吃饭,妈妈坐在我身后,替我梳辫子。

「妈妈你不吃吗?」

「你睡得太久了,妈妈一个人都吃饱了。」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妈妈拿茉莉花编了个花环:「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我问她:「妈妈今天过什么节啊?」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菜?

妈妈为我戴上花环:「我的小洁啊,来世上走一趟,总不能什么好东西都不吃对不对?」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说我吃饱了。

妈妈从厨房里端了两碗鸡汤出来,她一碗,我一碗。

那是我第一次,不听她的话,也是我第一次,浪费粮食。

妈妈又打了我,她让我张嘴。

我死死咬着牙,说什么也不喝。

花环落在了地上,我的哭声高昂。

她突然抱住了我,眼泪流进我的衣领。

「好,不喝就不喝,咱们都不喝,都不喝。」

我们卑微如草芥,却还是,坚强地活着。

3

之后王婆婆总是来我们家。

「你不要老公,但孩子要爸爸啊!你想要她一辈子都被人戳脊梁骨?」

「他脏是脏了点,男的嘛,有几个是爱收拾的?他有钱的,一个人住那么大院子嘞。」

「他还没得孩子,你给他生一个,就是自己人了啦。」

过了好久,妈妈才说:「我们先见见面吧。」

「也就你才这么挑!」

妈妈带我去见了那个男人,黝黑的脸,泛黄的牙,打量货物一样的目光。

我不喜欢他。

但王婆婆告诉我,妈妈嫁给他以后,再也不会遭别人打了,不会被人揪头发,不会人划花脸。

所以我点了点头,很快地喊了一句「爸爸」。

王婆婆夸我是个机灵孩子。

我好恨我自己啊,我凭什么信她?为什么信她?

可我那时候太想让妈妈过好日子了,我做不到,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继父带我们回了家。

一进村,就有人对继父说:「老张,你他妈的出息了啊,自己在外面找了个婆娘回来?」

那人看到了躲在妈妈身后的我,咧开一口黄牙:「还带了个小婆娘,真他妈发达了!」

妈妈扯了扯继父的袖子。

他一拍那人的脑袋:「你他妈的德行,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说完,他嘿嘿一笑,捧着妈妈的脸亲了好大一口。

妈妈捂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

回了家,屋里还有个老婆婆。

「小洁,你开心吗?我们有了一个新家了,还有个新爸爸、新奶奶……」

妈妈想让我开心起来。

所以我装作高兴的样子,跟着她到处转了转。

继父总要出门,有时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

他不在的时候,妈妈都要听奶奶的话,给她倒尿壶,给她干农活,给她洗脚洗衣服。

妈妈太累了,总忘记给我唱歌,我就给她唱,哄她入睡:「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

妈妈迅速地衰老下去,像一朵枯萎的茉莉花,花瓣黄了,叶子掉了。

我却在快快长大。

4

有一天继父从城里回来,妈妈在田里忙活,他拉我进屋,说给我买了礼物。

那是一条白裙子,胸口上绣着红艳艳的花骨朵儿,裙尾有着漂亮的蕾丝边。

「换上给爸爸看看。」

他不肯走,还扒拉我的衣服。

他打人可真疼。

人的拳头怎么会这么硬呢?

我求求他不要再打了,我听他的话,换好了衣服。

他的手从裙底下伸进来,弄脏了我的蕾丝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闯进来,大叫一声,挥着锄头往继父身上凿。

「茉莉,你别激动啊,反正她以后也是要给别人玩的,给老子玩玩怎么了?老子辛辛苦苦养她,碰一下都了不得了?」

妈妈拽着落入他手里的锄头,让我赶紧走。

我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妈的,老子好好跟你讲你不听,硬要老子动拳头是不是?」

「你他妈就是个烂货!老子把你带回来,你就该感谢老子!」

妈妈蜷缩在地上,护住脑袋,让我快走,赶紧走,不要回来了。

我哭着抱住他的腿:「你不要再打了,我给你摸,你不要打我妈妈……我求求你,你不要打了……」

我嗓子哑了,我也被他打倒了。

妈妈朝我爬来,爬到我的身上,她叫我不要怕。

可她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打湿了她的裤子,染红了我的裙子。

他终于停了下来,嘴里碎碎念,扛起妈妈就往外面冲。

妈妈流产了。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她让我躺在她的身边。

继父和奶奶进来了。

「张老二,我告诉你,你如果还想和我过日子的话,就别动我女儿,要不然我们娘俩一起死,你找别人给你生娃吧。」

奶奶咧着嘴,忙说好。

5

继父带回来一群孩子。最小的那个还抱在怀里,最大的那个已经八九岁了。

他们都养在猪圈里,由我给他们送饭。

我不敢和他们说话。

他们刚来时,妈妈拉着继父进屋,哀求他放了那些孩子。

打骂声很快传了出来。

「放了这些孩子?那他妈谁养活你?谁养活你们这两个吸血的婆娘?」

「你做的这些事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老子先打死你!」

我拍打着门,没人给我开门。

奶奶双手叉着腰:「女的不听话,就该遭打!打狠一点!这婆娘性子烈!」

妈妈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牙齿被打落了好几颗,眼睛也肿了。

她叫我不要哭,叫我乖乖的,她会带我走。

猪圈里的孩子都被陆陆续续送走了,有的去了瘸腿的老蒲家,有的被送去了邻村,有的去了另一个山头。他们都还小,养着养着就熟了。

只有最后一个了。最大的那个。

他长得好看,比村里的孩子都好看。他脸上还有些肉,眼睛很大,里面有光。

不像我,干巴干巴的,又瘦又黑,像被熏干的腊肉。

我怕他无聊,抓了几只蛐蛐给他。

他却抓住我的手:「你放我走好不好?」

我四处张望,继父去聋子家喝酒了,奶奶在村口说闲话,没人知道我在这里。

「跑不出去的。」

这里是山坳坳,四面被山围着,出不去的。

他眼里有泪光,却倔强地没哭。

我笨拙地安慰他:「你是男孩子,去处很好的。」

男孩子抱来都是为了传宗接代,不会被打死。

他摇头,眼泪也落了下来,在他的脸上划出两道痕迹,露出泥巴底下白嫩的皮肤。

「他会打断我的腿,让我去讨钱。」

「不会的!」

「我听他们说的,大的养不熟,再过几天买主就来了。」

似乎是已经感受到了断骨的疼痛,他的腿往里面缩了一下。

「你放了我,你爸爸不也经常打你妈妈吗?等我跑出去以后,一定会告诉警察这件事,他们会来救你的。」

真的会来救我吗?

上次妈妈借别人的手机打过报警电话,警察来了,妈妈求求他们救我们出去,可继父拿出结婚证,说是家事,他们就不管了。

我不小心扭断了蛐蛐的一条腿:「真的会救我们吗?」

「会的!他在干坏事啊,他在拐卖儿童啊!」

他明明比我还小,但懂的东西好像比我多。

「我和妈妈能过上好日子吗?」

「能的,只要你把我放出去,我爸妈会给你们一大笔钱,足够你们生活。」

我心动了。

他说他叫何岱,才九岁,就已经上了初中。

他还说,等我从这里出去了,也可以继续读书。

他夸我聪明,给我讲城市里的光景。

那都是我不曾见识过的世界,我很向往。

院子外传来脚步声,奶奶回来了。我赶紧离开猪圈。

但我没告诉妈妈这件事情。

妈妈前段时间摔进了山沟里,腿伤还没好全,她跑不动的。

如果留下来,如果被继父知道是我们放了何岱,他会打死我们的。

6

可过了几天,妈妈突然要我放了他。

继父去邻村喝喜酒了,只有奶奶在家睡觉。

我知道,何岱把和我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妈妈。

「不要!」

「小洁,你带着他往小溪走,就是那条妈妈经常带你去洗衣服的小溪,知道吗?」

我疯狂摇着头:「我不要!」

「你乖,妈妈会陪着你走的,妈妈先去拿点干粮,到时候和你们会合。」

我还是不相信。

妈妈耐心哄我:「如果妈妈没到,你们就不走。这样你放心了吗?」

我这才点头。

妈妈让我往何岱身上抹粪,逢人问,就说是狗蛋掉猪圈里了。

狗蛋是村子里的孩子,身高和他差不多。

我照妈妈说的做了,在小溪边看到了她,她手上还有个小包袱。

我们三个人往山里跑。

妈妈催我们:「得快一点,待会天就要黑了。」

跑着跑着,她身子一歪,整个人磕到了石头上。

她动弹不得,让他带着我继续跑。

「小洁你记得,以后何岱就是你的弟弟。」

「你会有更好的生活,他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对吧何岱?」

妈妈看向他,眼里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向往。

何岱点了点头,不停地催着我们快走。

妈妈把小包袱递给他:「翻过这座山,一直往太阳下山的方向走,那里有一条公路,遇不遇得上人,就看你们的命了。」

我不肯,拉着妈妈的手让她起来。

她红着眼看我,语气冷硬:「小洁,如果你还不走,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何岱拽着我,我们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妈妈会被野兽吃掉吗?还是会被抓回去,被继父活活打死?

我不敢想,只敢闷头向前冲。

很快我就跑不动了。我想回去找妈妈。

「你走吧,一定要记得来救我。」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液体,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跑了。

像一阵风,跑了。

我在山里迷了路,转啊转啊,最后在一堆坟山里被人找到。

他们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继父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把我拎进家门,丢到院子里。

妈妈躺在猪圈里,奄奄一息。

她看到我,血迹斑斑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快走……」

继父捡起一根棍子,我看出来了,那是断了的拖把。

第一下,棍子落在了我的胳膊上,我疼得叫出来,妈妈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响。

何岱跑出去了吗?他遇到好心人了吗?他坐上好心人的车了吗?

第二下,棍子落在了我的腿上,我「啪」地一声跪下来,死死地护住头。奶奶叫好:「打!狠狠地打!看这两个畜生还敢不敢跑!」

他回到了家吗?看到了爸爸妈妈吗?他会来救我吧?他不会忘记吧?

第三下,棍子打在了我的后脑勺上,我的胳膊没挡住,我感觉到脑袋嗡嗡的,有什么东西在往上冒。我好像不能思考了,意识一片空白,我看到妈妈朝我爬过来,她的腿被绳子缠住了,爬到猪圈门口,就动不了了。

第四下,棍子落在了我的背上,我听到自己在求饶,我听到妈妈在求饶。

如果我们晚一点走,等妈妈养好伤再走,坐在好心人车上的就是我和妈妈了吧?

第五下,棍子落在……落在了妈妈身上。她捧着我的脸,要我别怕。

她是怎么挣脱那根绳子的呢?为什么她的脑袋流血了?为什么她发不出声音了?

整个夜晚安静得可怕,我听到了蝉鸣声,听到了蛙叫,听到了狗叫,听到了小儿夜哭。

可我听不到妈妈的声音。

「妈妈,你再等一等,何岱会来救我们的!他一定会来的!」

她对我笑,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些什么。

我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我听到她说:「小洁啊,妈妈要睡了。」

睡吧妈妈。

我为你唱歌。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

我唱得好难听。

妈妈抚摸我的脸,她不想让我哭。

一个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

她的手落下了。

她在我怀里慢慢变得冰冷,我还在唱那首歌,一直唱,一直唱。

「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妈妈啊,下辈子,做一朵真正的茉莉花吧,又香又甜,人人都夸。

我做小鸟,停在你的枝头,日日夜夜为你歌唱。

奶奶从屋子里出来,泼了我一脸洗脚水,冲淡了我鼻尖的血腥味:「你他妈的给谁哭丧!」

我没有停,我还在唱。

她惊恐地叫起来:「死了!老二!她死了!」

继父走过来,啐了一口:「真他妈晦气!」

他的痰粘在了妈妈的脸上,我怎么擦都擦不掉。

我终于放声大哭。

他给我一耳光,把我打趴下了:「别哭了!他妈的!死了就死了!草!」

他拖着我往屋里走,把腥臭的内裤塞到我嘴里:「妈的,她死了,你来给老子传宗接代!」

我哭不出来了。

灯光一晃一晃的,好刺眼啊。

对不起,妈妈,我再也不是你的茉莉花了,我也做不成你的小鸟了。

我好脏。

妈妈,我好脏。

7

他们都睡了。

妈妈躺在院子里,鼻子歪了,两只肿着的眼睛看着天。一条腿蜷缩着,另一条腿伸直,脚脖子耷拉着,胳膊也耷拉着。

我把她拖到了水井边,合上她的眼,给她洗澡,给她换衣服,给她梳头发。

我好像感受不到疼,也感受不到累。

都是我不好,当初我就该喝下那碗鸡汤的,这样妈妈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我把妈妈放在床上,点了一把火。

我的妈妈啊,就该干干净净地离开。

火舌舔舐着我的脸颊。我一点儿都不疼。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把我捞起来,我没死成。

我被他们锁在了房子里,脖子上挂着铁链,我像只畜生一样,被圈养起来。

奶奶劝继父别担心:「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跑不出去的,肯定是被狼叼走了。」

她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早点劝?

这样我的妈妈就不会被打死了。

我的意识时而混沌,时而清醒。

清醒时我在想,何岱回家了吗?他什么时候来救我?

后来我听话,奶奶把我放出来了。继父死了,出车祸死的,她需要人养老。

她还是会打我,边打边哭:「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你看你把我们家都害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看吧,恶人自有天收。

后来奶奶也老了,一次没注意,掉进了水井里。

8

我顺着妈妈计划的路跑了。

公路上真的有好心人,他们把我送到了公安局,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警察。

没有人来救我,我就自己救自己。

买的,卖的,都该死。

我借他们的手机打电话,电话接通了,那边的人说:「喂?」

她的声音真温柔啊,我以前也有一个这么温柔的妈妈。

「何岱在吗?」

「在的,你找他吗?他去上课了,还没回来,待会儿让他回电话给你好吗?」

原来他已经回家了啊。

我挂了电话。

我从来没有忘记,也从来不敢忘记。他的爸爸叫何峰,他的妈妈叫李玉,他住在洛水市扬帆花园九栋三单元 1804,妈妈的电话是 1334527XXXX。

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我哪敢忘啊,我不敢忘。

我等着他来找我。一直等。

如果不是记挂着他,我早该死了。我就是想当面问问他,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你说要来救我们吗?

我和妈妈都被他骗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日子等着我们。

我到了福利院。我并不喜欢这里。我的下巴全是烧伤的痕迹。他们都叫我红孩儿,叫我丑八怪。

他们还知道了我是人贩子的孩子,他们打我,骂我,没有人给我好脸色看。

我不怕打,不怕疼,他们的话也刺不到我。但我得去找何岱,我想当面问他,他记不记得。

9

我从福利院跑了出来,一直往南走。

找不到路,我就问人。有人要把我送去派出所,我就跑。

我很聪明,会眼巴巴地守在餐馆后门,等他们倒剩菜剩饭的时候,向他们讨一点东西吃。

妈妈走后,我连猪食都吃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也遇到过好人,有人看我可怜,还把我请进店里,给我做新的饭菜。他们商量着要把我送到派出所,我一听,端着碗就跑了。

也遇到过不好的人,他们像赶狗一样把我赶走,或者像对待狗一样,把剩菜剩饭倒在地上,等我去捡。

我通常不捡,除非是饿得实在受不了。

现在我盯着地上的肉骨头,正准备蹲下来时,有人对我说:「孩子,你来。」

她朝我招手,手里捧着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我盯着她,没动。

她咬了一口,牙齿上都是红薯皮上的黑灰:「这是红薯,能吃的。」

我抢过红薯,狼吞虎咽。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妈妈以前也对我说过这句话吧。

我的眼睛酸胀得厉害。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理她,飞快地跑了。

10

通常情况下我会睡在没人的桥洞底下,找一些废衣服废纸板垫着盖着。

昨天晚上没找到吃的,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被饿醒了。

我只能到处找吃的,有个老爷爷在翻垃圾桶,我从他身边走过,想看看那里头有什么好东西。他却突然转身,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像黑色的老树皮一样干枯,但力气很大,攥得我生疼。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看到他浑浊的眼睛,我想到了继父。

我很害怕,害怕到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求求你,放开我。

求求你,放开我。

天光微熹,我却被他拉入了黑暗里。

「你这老东西!你要干什么!」

有人挥舞着火钳,打在他的背上。

那双抓住我的手终于松开了。

我擦干眼泪,看清了救我的人,是那个给我红薯的阿姨。

她蹲在我旁边,声音轻轻的:「你没事吧?」

我不说话。

「你爸爸妈妈呢?」

我还是没说话。

「吃吧。」

她像上次一样,给了我两个烤红薯。

「你叫什么名字?」

「白洁。」洁白的白,洁白的洁。

「你怎么不回家?」

「没有家。」

「你要去哪里?」

「找人。」

我乐意听她问我话,她的声音真好听,像妈妈。

「那个人在哪里?」

「洛水市。」

「那么远啊,你要走路去?」

「跑着去。」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我正好也要去那里,我有车,还认得路,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我不回答,看了眼她的三轮车,车上挂着一个显眼的招牌,是张孩子的照片。

我默默地吃完了整个红薯,将袋子也舔干净了。

「一起好不好?」

我站起来了,按照昨天问到的路线走。

她推着车,默默跟在我后头。

「阿姨以前也有一个孩子,她应该,跟你一样大了。」

「我一直在找她,找不到。」

她说她辞去了工作,为了找孩子,从北往南,卖了一路的红薯。

她说她的丈夫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

「可是我不能停下来啊,我还得找啊!」

她还说:「小洁,你就当可怜可怜阿姨,陪陪阿姨好吗?」

她的手很粗糙,摸我脸时,我想到了妈妈。

妈妈也总爱这样,替我擦去眼泪。

我坐上了她的三轮车。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睡过天桥底下。

11

我们睡在五元一晚的旅馆里,旅馆杂乱拥挤,一个小小的房间,却有十多个人住。

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我们挤在一个小小的床位上,她会抱着我,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就连去洗手间,也要陪着我。

每一夜我都缩在她怀里,她的怀抱温暖,像妈妈。

醒来后,我们先去菜市场买红薯、添柴,之后就边卖红薯边赶路。

她从来没问过我发生了什么,也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要去洛水市。

我也不想告诉她。

突然有一天,来买红薯的人多了起来。

「阿姨,你家孩子没读书吗?怎么天天陪你卖红薯啊?」

「孩子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被火烧的吗?」

原来是有人把我们卖红薯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无数人夸我懂事,看我们可怜。

再后来,电视台找到了我们。

他们知道了我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他们听说了我和阿姨相遇的故事。

「小洁,你要不要,和阿姨在一起?」

「阿姨会给你一个家,你想去洛水市,我也陪你去,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妈妈以前也这样问过何岱吧,她问他,是不是会给我一个家,以后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何岱说是。

可是他骗了我们。

妈妈想用她的死,换来我的未来,可是他骗了我们。

他骗了我们。

「不好,我不需要家。」

我不想再被骗了,所以我不再有任何期待。

她红了眼眶,哆嗦着唇,伸出手臂,想来抱我。

我躲开了。

「你把我送福利院吧。」

送走了,我还是会逃出来。

她的失望溢于言表,却还是摇了摇头:「阿姨想先治好你的脸。」

她告诉我,很多人想给我捐款,说要去了我脸上的疤。

她又问我:「小洁,你想先做手术治脸,还是先去洛水市找人?阿姨都会陪着你。」

先做手术吧,这张脸,会吓到妈妈,也不好接近何岱。

我在医院时,阿姨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给我讲了很多自己的事情。

她说,她是个小学老师。她的孩子丢失那天,她在备课,孩子在院子里玩。

她听到了孩子在哭,但是她心烦意乱,所以没有管。

她以为,孩子哭一哭,就好了,哭一哭,就听话了。

过了没一会儿,她果然听不到孩子的声音了。

孩子是不哭了,可也不见了。

孩子被人拐走了。

这么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愧疚。

孩子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她发誓要找到她。

可过去了十多年,孩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周围人都在劝说她,让她放下孩子,重新生活。

「我放不下。只有我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本来有机会挽回这一切的。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我装聋作哑!是我亲手把我的孩子,把我的薇薇交到了人贩子手里……」

她掩面哭泣。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老天爷想让我弥补这一切,所以才把你送到我身边……小洁,给我一次机会吧。」

「让我来做你的……妈妈。」

在她期冀的目光中,我摇了摇头。

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我会用我的一生报答你。

可是现在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对不起,阿姨。

12

在恢复期时,阿姨领着我回了她的家。

她的家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家具。

四处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没人居住,也没人打扫。

她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几年不常回家,东西都卖了。」

我知道她的生活过得拮据。这些年一直四处奔波,所有的钱,都用来找孩子。

可她再难、再苦,也没将这个房子卖掉。

「我怕薇薇回来,找不到妈妈。」

这里唯一满当的地方,是孩子的儿童房。

色彩艳丽,玩意众多,可如今,都蒙上了一层岁月的阴影。

她找了孩子太久。

玩具旧了,她也老了。

我们依旧在街上卖红薯。

每次出门前,阿姨都会将钥匙放回门前的花盆,然后叮嘱我:「钥匙就在这里,你要记得。」

我记得的。

我记得回来的路。

等恢复得差不多后,我挑了一个深夜。

阿姨躺在我身边,呼吸绵延,睡得正甜。

我替她掖了掖被子,穿上外套,离开了家。

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正琢磨着去哪打点小工、赚点路费时,却在外套口袋里,摸到了几百元,有零有整。

她早就知道我会离开。

我回头看了眼家的方向,继续向前走。

13

我找到了何岱的家。

我没有贸然敲门,只是游荡在小区里。

但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看到他。

他已经搬走了吗?

终于,我站到了那扇门前,还在犹豫时,门开了。

女人坐在轮椅上,穿着一条白色长裙,鬓角攀上白发。

她轻声细语,笑着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晃神。

岁月不败美人,她像极了妈妈年轻的时候。

那时我们还没进山,妈妈的眼里还不总是哀愁。

我没有暴露我的目的:「阿姨,能给我一口水喝吗?」

她没有犹豫:「好。」

等她推着轮椅去厨房倒水时,我看到了客厅里的那张全家福。

那里有一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脸。

原来何岱,还住在这里啊。

女人给我倒了水来,柔声问我:「孩子你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看你在小区里晃悠好几天了。」

是啊,这几天,我都在边捡垃圾边观察他们。

她就是李玉,何岱的妈妈。

「我没地方可以去……阿姨,你们家缺保姆吗?我不要钱,只要有吃有住就行。」

我把身份证掏出来递给她:「我不是骗子。」

「我会洗衣做饭,暂时还没找到工作,等我找到了,如果你不满意,我就离开,如果满意,我可以打两份工。」

「想把我这里当中转站啊。」

她的语气温柔,没有半点责怪和轻视的意思。

她又问我:「为什么选我家呢?」

「……你给小学门口的流浪汉买了面包。」

她是个善良的人。

「进来吧。」

我跟着她进门了。

这间房子宽敞明亮,阳光照耀了每一个角落。

我却有些无处下脚。

原来在黑暗里待得太久的人,也会觉得阳光刺眼。

她招呼我:「坐着吧。」

「白洁,真是个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小洁好吗?」

我点了点头。

「我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你看,长这样。」

手机屏幕上,是何岱褪去稚气的脸。

他真的回到了家,他过得很好。

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还有两个人,在等着他来?

我暗暗攥紧了拳头。

「他上大学去啦,还要一个多月才回来。」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我从没让我妈妈脸上出现这种神情。

岁月和苦难磨灭了她的生命和活力。大多时候,她都面无表情,看上去死气沉沉。或者一脸惶惶,担心我受到伤害。

14

我就这样在何家住了下来,我在等何岱回来。

李玉是个钢琴老师,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行走能力。

她很温柔,甚至很少大声说话。

她的丈夫何峰是个工程师,常常板着脸,但也从没为难过我。

他们很恩爱。何峰一下班就会给她按摩腿部肌肉,他从没放弃希望。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在意,何岱什么时候出现。

何岱每隔几天就会打来电话,他说着大学生活,说着那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触碰不到的东西。

李玉总是静静地听着,听他的烦恼和喜悦。

夕阳落下,给她的脸颊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

在通话的结尾,她总是轻声叮嘱:「岱岱,天气马上要转凉了,记得多穿点衣服。要少吃点垃圾食品哦,多运动……」

这时候啊,何岱会抱怨:「知道了妈,这些话你每次都说,我都会背啦。」

她就笑:「那妈妈先挂了,打完篮球后记得吃饭。」

通话结束了,我拿着抹布默默走开。

在冬天第一场初雪时,我等到了何岱。

他高了很多,依旧白白净净的。

在后来的长大途中,他一定没吃到什么苦吧。

「啊,你就是小洁,我妈说过你好多次,终于见面了。」

他朝我打招呼,笑容干净。

他没认出我来。

我掐着手心,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你好。」

我只是想要何岱尝尝我曾经尝过的滋味,我不想把何峰牵扯进来。

等他出差后,我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何岱出去和朋友玩,等他回家时,空气里全是瓦斯。

我站在轮椅后面,一手拿着刀,一手举着打火机,让他关上门进来。

他照做,试图劝说我:「白洁,你放下打火机,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没必要用这种方法。」

「你想要什么,全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你放下手里的东西,我就当没看见,我不会追究。」

「要不我当你的人质,你放了我妈吧,她身体不好,她当年为了找我才出车祸,她已经吃了太多苦……」

他近乎乞求。

我差点忘了他的眼睛会说话。

他当年就是用这双眼睛骗的我。

李玉被我喂了安眠药,这时才悠悠转醒。

「小洁,你干什么?」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何岱。

「我什么都不要。」

「何岱,你还记得我吗?人贩子,福茶村,白洁,我的妈妈,逃出去……」

他一脸茫然。

「他失忆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可能!」

李玉泪流满面:「他真的失忆了,他逃出来时磕到了脑袋,连我是谁都不记得……」

「书房里有医生的诊疗单,你看了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我让何岱去拿诊疗单:「如果你敢耍花招,我现在就点燃打火机。」

是真的。

他真的失忆了。

我几乎快要拿不住手里的刀。

我的那些问题,都问不出来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进村的路,不记得要来救我们,也不记得他曾说过,外面有好日子等着我和妈妈。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的十多岁,坎坎坷坷,在流浪、仇恨、愧疚中长大。

他的十多岁,光鲜亮丽,充斥着掌声和鲜花。

他的梦里没有逃亡和恐惧,也和那个偏远的小山村再无干系。

我突然觉得可笑。

命运给我开了一个太大的玩笑。

我应该陪着妈妈,死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

不,应该更早,我就该喝下那碗鸡汤。

李玉问我:「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你这么恨他?」

我没有回答。

手中的刀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岱岱,你快去看看小洁!」

我爬上了楼顶。

何岱跟在我身后:「白洁,你别做傻事!」

我朝他摇摇头,我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对不起。」

你的妈妈,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我却自私地,想把她带离你的身边。

「我原谅你,你下来吧,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是我的错,我一定补偿你!我向你道歉!」

我不怪他了,真的,我不怪他了。

我只怪自己,为什么不喝鸡汤,为什么信他的话,为什么急着带他走。

明明再忍一忍,忍一忍,等妈妈伤好,我和妈妈就能出去的。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转过身,张开双臂。

「小洁!」

是阿姨的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头看,她还是穿着那身围裙,围裙上全是黑灰。

她来这里卖红薯了吗?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过生日那天,你答应了我什么?」

「你说你会回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没等到,我就自己先来了。」

「你不是希望我事事如愿吗?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阿姨只有你了啊……」

我哆嗦着唇。

满腔的委屈在看到她时,突然有了出口。

我期期艾艾地喊她:「阿姨……」

「诶,我在。小洁……下来吧。」

我下来了。

她跑过来,紧紧抱住我。

她的眼泪可真烫啊,烫得我也流下泪来。

15

阿姨带着我去自首了,判了三年。

每个人都想知道我背后的故事。

但除了阿姨,我一律不见。

阿姨每个月都会来看我,和我说会话。

我说路太远,让她别来了。

她听了我的话,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

但我还是每一天都在等她。

后来她终于来了,她说她以后就在洛水市卖红薯,不用每个月来回跑了。

她还说:「等攒够了钱,咱们就回涂图市开一家小店……」

涂图市是她的家。

我在监狱的表现良好,获得了减刑。

出狱那天,我没看到她。

我直奔她的出租屋,房门紧闭,我敲门,没人应。

我在门口的花盆里找到了钥匙。

桌上一大桌子食材,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没下锅。

「哎哟,你就是她的女儿吧。」

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太,正朝我这儿张望。

「她说你今天回家,去接你了!但刚走到楼下,人就倒了,送医院去了。你赶紧去看她吧!」

我找她要了地址,急急忙忙朝医院赶。

从医生口中,我才知道,她早年做过手术,身体里只有一个肾。

她受不得累,可这些年,她都在四处奔波。

熬到现在,身子熬垮了。

这次换我陪在她的身边了。

我告诉她,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悄无声息地流泪,替我抚顺眉间的哀愁。

「好孩子,你受苦了。」

「我的小洁啊,果然是老天爷看我可怜,才送给我的。」

她离开时,是一个春光灿烂的早上。

医院里的广玉兰开得正好,她拉着我的手:「小洁,你要记得,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妈妈想要我过上一个好生活,她就不会嫁给那个男人,也不会不顾腿上的伤,带着何岱离开。

「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终于,我点了头。

「不是我的错。」

她一脸欣慰,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很害怕,所以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她:「妈妈,妈妈……」

别离开我,妈妈,别离开我。

「诶,我……在。」

她笑着应我,擦去我脸上的泪。

她的手慢慢垂落了。

16

我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涂图市。

后来啊,我成为了一名打拐志愿者,在幼儿园对面,开了一家花店。

花店门口,永远挂着一张牌子。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被拐孩子们的照片。

又过了好几年,有个年轻人推开了花店的大门。

他说他是何岱的同学。

他递给我一沓厚厚的信件。

「这些都是何岱写给你的,但是从来没寄出去。」

「他去了福茶村,在那里,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不敢面对你。他想让你过上好的生活的,他也不想忘了的。」

「他临死前都在为正义抗争,他觉得很对不起你。」

他告诉我,何岱去当了记者。

这些年,他走了很多偏远的地方。

他埋伏在那些村落里,悄悄救人,大胆写报道。

他用这种方式赎罪,用这种方式,弥补我和妈妈。

然后,他在等待警方救援时,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村民活活打死了。

「他还说,如果你原谅他了,就去他墓前放上一束茉莉花吧,那样的话,他就知道,是你来了。」

他离开了。

我花了一个下午,才读完了那些信件。

与其说是写给我的信件,倒不如说是日记。

不知不觉中,我泪流满面。

对面的幼儿园临近放学,老师组织孩子们唱歌。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童声稚嫩,飘出去好远好远。

歌声停了,夕阳从很远的地方落下来,彩霞满天,照在那些孩子脸上。

大手牵小手,就这样走远。

我坐在花店门口的长椅上,看着幼儿园关门,院子里的木马无人光顾。

很快,整座城市陷入沉寂。

这一次,我终于提笔,将自己长长的故事写出来。

我告诉世人,我的妈妈,是这样的人,她很爱、很爱我。

我告诉薇薇,你的妈妈,是这样的人。

你的妈妈,住在涂图市罗阳小区。

你的妈妈,还在等你回来。

还有很多父母,都在等待你们回来。

– 完 –

□ 吃西瓜不吐西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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