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都揪了一下。
身高一米八七,比例堪比模特,拥有一张雕塑般俊美、线条硬朗的脸,沉默的时候气质冷肃,开口时带着王者般的威仪,全球某知名公司拥有者,传闻中的霸道总裁。
眼前的钻石王八……哦不,钻石王老五,坐在我对面,冷漠地递给我一份离婚协议书。
「签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这下完了。
我一言难尽地捂住了脸,有些头疼。
头疼不是因为眼前的这份离婚协议,而是因为本不该发生在现实里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了我身上。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我是一名网络写手,擅长灵异悬疑题材,因为网文开始整改,灵异悬疑题材的市场一片惨淡,所以我想吃饱饭,就有些艰难。
因为之前写书成绩不错,有家网站的编辑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写女频定制文。
当时我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于是果断点头。
只要钱到位,什么文都会。
对方让我写的是个虐心现言总裁文,等我收到编辑的大纲一看,整个人两眼一黑。
坦白讲,这就是一个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男主与女主家族联姻,但是男主深爱着女配白莲花,男主一直认为是女主搞心机上位,破坏了他的爱情,于是对女主进行百般虐待,想要让女主离婚。
其中各种狗血桥段数不胜数,倒霉的女主上被男主欺压,下被女配和男主家族羞辱,总之就是一个惨不忍睹。
重点是,女主最后还要爱他。
看完大纲,我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变态,才没跟上读者老爷的脚步?
按照这位编辑的大纲我写了两万字,却被编辑推翻了五次,这不行那不行,最后变成统统不行。
最后,龟毛编辑告诉我,明天必须交稿。
于是截稿期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在赶稿,眼睛在电脑屏幕上锁死,忽然觉得鼻孔里一股热流涌出来,视野渐渐黑屏。
再睁眼时,就是刚刚的那一幕。
男主角叫楚御轩,多么玛丽苏的名字啊,从名字到人设我整整改了五遍。
五遍!
我看着眼前的协议书,视线又不由自主地移到楚御轩那张漂亮到开花的脸上,果断拒绝:「不签。」
按照之前的设定,女主深爱男主,所以果断拒绝签离婚协议,然后被楚御轩虐得死去活来。
系统文告诉我们,通常情况,按照系统的操作执行是最妥当安全的选择。
万一我选择失误,出不去了怎么办?
我不想一直在书里当抖 M。
楚御轩跟我预料中的一样,眸中戾气陡增,协议书都捏皱了,「白皖心,你别后悔。」
我摇头,「不后悔,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楚御轩约莫是气急了,猛然间长臂一挥,桌上的水晶杯具全都摔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生气也别糟践东西啊!」我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花了不少钱买的呢!」
结果对方直接钳住了我的下巴,阴恻恻地盯着我,「你不签,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签……」
楚御轩是下了狠手的,我甚至都觉得他要捏碎我的脸,最后他总算松了手,留给我一个气势汹汹的背影。
早就听见声音的管家,慢慢从门后转出来,沉默地收拾残局。
我长舒了一口气,重新瘫坐在椅子里。
2
当晚,我躺在床上看了一宿天花板,还是没有想出穿到这里来的原因。
我也没造过什么孽,老天为什么跟我开这种玩笑?
如果按照剧情发展,第二天的我出门买咖啡会遇见白莲女配薛绵绵,之后薛绵绵对我使用言语恐吓,顺便泼我一脸咖啡。
我就这样撑着眼皮熬到天亮,一大早就出了门,在我描写过的那家咖啡馆里蹲人。
临近中午,我总算见到了薛绵绵的身影。
面相倒是与书中相符,但是……又有些不同。
当时给薛绵绵的人设,是外表纯洁、内心恶毒的财阀女,所以薛绵绵的举手投足都带着种贵妇范儿,而现在迎面朝我走来的这位薛绵绵,踩着双高跟鞋,步伐像是被扎了脚的大猩猩。
我并没有改变剧情走向啊?即便改了,人设也不会崩塌成这样吧?
思量间,薛绵绵踩着凶猛的步伐朝我走来,坐在我对面的沙发里。
她像是吃坏了东西,表情有些奇怪。
等了半天,薛绵绵对我既没有言语上的羞辱,也没有暴怒过后的咖啡泼脸。
我不是这么写的啊……
我猛然看向对面的人,犹豫了半晌,对着她念了一句:「奇变偶不变。」
对面的薛绵绵目光一滞,接着露出与我相同的神情:「符号看象限。」
果然……
我饱含热泪,大喊了一声亲人,如同找到了组织一样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等我宣泄完,抹了一把脸,开始问她为什么也会来到这里。
对方解释,自己是个编辑,这个世界其实是他的作者写的一本书,晚上他临睡前还在琢磨这本书应该怎么改,结果就穿到了这本书里来。
我看着他,浑身一抖。
「你是千叶吧?」
对方也是一副「不会吧」的表情,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你是南泽十九?」
我们俩确认过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死一般的寂静后,我无力地开口,「我看你 QQ 是个男的啊,怎么被安排到女配身上了?」
「我怎么知道……」千叶捂住了肚子,一副快要西去的模样,「女配也就算了……不过她怎么还来大姨妈?你新改的稿子里连这都写?」
编辑和作者同时穿进了一本书里,不知道穿书文里有没有先例。
我和千叶结束了短暂又尴尬的寒暄,开始讨论如何从这本书里走出去。
他也很认同我的观点,两万字的正文,大概也就是七章左右的体量,如果按照剧情扮演下去,说不定就会出去。
千叶端起咖啡喝了几口,苍白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抬眼看向我,「最新改动的剧情只有你知道,薛绵绵与白皖心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
「就是……她们两个坐在这里,薛绵绵威胁白皖心离开楚御轩,白皖心不从,接着被薛绵绵泼了咖啡,然后……」
我话还没说完,一杯咖啡就泼在了我的脸上!
咖啡涌进鼻腔,痛得我鼻子发酸,我用指尖抹开眼睫上的咖啡,又惊又怒。
「你有病吧!」
然后这货无辜地摊了摊手:「剧情需要。」
跟我一样,估计他想这么干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冷笑了一下站了起来,「你不是想知道最后吗?来,我告诉你……」
千叶当时应该知道我要干嘛,只是他这个位置不好,想躲都没有地方躲。
我拎起装甜点的瓷盘,直接将千叶砸了个脑袋开花,千叶捂着脑袋一声不吭,血从指缝里溢出来。
「行了。」我将碎盘子往地上一扔,伸手拨开咖啡味儿的头发,「打电话跟楚御轩告状,把自己说得越惨越好,到时候楚御轩会开车撞我。」
千叶不断让我改稿子的时候,我就想捶爆这个龟毛编辑的狗头,正好按照原文剧情走,薛绵绵与白皖心厮打,失神没有站稳,摔倒在地磕伤了头。
只不过由失足摔倒变成被我拍倒而已,结果都是楚御轩会开车撞我,就不必在意这些细节了。
千叶捂着头抬眼看着我,面色阴沉。
我耸了耸肩,笑得天真,「剧情需要。」
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楚御轩的电话,至于千叶怎么跟他说的我不清楚,不过能从语气里感觉到,应该说得挺过分的。
「绵绵的头是你砸的吧?」楚御轩压着声音,山雨欲来,「你在家等我。」
他连解释都没有听就挂断了电话,我咽了下口水,不禁望向落地窗外,别墅位于一片海岸的断崖之上,平日里风景极佳,但是今夜下了大雨,受天气影响,温柔的海岸现在像是头凶兽,浪一轮接一轮拍击着崖壁,发出沉闷的声音。
大雨倾盆。
大约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盘山公路上驶来一辆黑色宾利。
是楚御轩的车。
我走出卧室来到楼下,顺便灌了两口酒,只希望楚御轩撞我的时候痛快点。
大门被狠狠撞开,楚御轩带着一种要杀人的气势走了进来,身后是扮演薛绵绵的千叶。
千叶演技很到位,除了脸色冷漠了点儿,称得上楚楚可怜。
不过我更信他是失血过多。
楚御轩高出我一个头,站在我面前像是一堵墙,带着慑人的压迫感,身上还带着潮意,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像是一把杀人的刀。
「她怎么打的你?」
楚御轩伸手揽过千叶腰肢,声音温柔得简直要酥死人,我悄然抬起眼帘,千叶被霸道总裁搂着腰,想不动声色地挣脱,却又被楚御轩勾了回来。
最后他放弃挣扎,面无表情。
千叶指了指身边的餐桌:「盘子,她用盘子砸我。」
楚御轩没说话,放开千叶,走向餐桌。
趁着空当,我跟千叶比口形:你怎么回事!报私仇啊你!
千叶挑起嘴角,无声开口:剧情需要。
需你大爷啊!
老娘一会儿就要被车撞了,少让我受点儿伤好不好啊?
另一边,楚御轩拎着个盘子走过来,塞到千叶手里。「她怎么打你的,怎么打回来。」
千叶的眼底有光,我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我俩围着沙发追逐,千叶这个直男,穿着高跟鞋愣是没有追上我,我觉得他快追不动了,准备停下,忽然被人攥住胳膊一扯,接着右脸迎上了一巴掌。
楚御轩打得又准又狠,我直接被他扇得歪倒在沙发上,耳膜嗡嗡直响,过了一会儿我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再敢动薛绵绵一下,我就送你去地下和你爸团聚。」
我艰难起身,楚御轩已经带着千叶朝门口走去,眼见就要走远了,我顾不得昏沉的头脑和疼痛的嘴角,勉力追过去,抓住楚御轩的胳膊。
该演的戏总要演完。
「你去哪儿?」我咬了下破了的嘴角,生生憋出一包泪,「我才是你的老婆!」
楚御轩毫不留情地拨开了我的手,带着千叶渐渐走远,那一刻,我有点辛酸。
如果我真的是白皖心,我一定不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而且永远都不会喜欢上这种人。
惊雷乍起,浓重的夜幕被刺目的白线撕裂。
我被滚滚闷雷震醒,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冲出大门,朝别墅后门狂奔。
原文里,白皖心要从后门冲到公路,拦住楚御轩的车。
我在雨幕之中光着脚飞奔,暴雨很快打湿了我单薄的睡衣,喉咙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口腔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但我一刻也不敢停。
这段冲刺,几乎跑掉我半条老命,以前因为码字很少运动,如今我才知道锻炼有多么重要。
不过很幸运,等我冲到公路中央时,那辆宾利才渐渐驶来。
明亮的车灯成为这四周唯一的光源,我浑身都在抖,分不清是被冻的还是吓的,我深呼吸了两下,壮士断腕般朝着那辆宾利张开双臂。
没事儿,反正最后只是受伤入院,我还能活着。
为了给自己鼓劲儿,我瞪着宾利开始大吼。
「来啊!用力啊!」
结果那辆宾利像是接收到了信号,忽然加速冲了过来!
我紧紧闭上了双眼。
迎接我的并不是碾压过身体的剧痛,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巨大的碰撞声。
我睁开眼。
公路挨着断崖一侧的围栏上,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原本行驶在公路上的宾利已经不见了踪影。
什么情况?
我蒙了一下,赶紧冲到豁口处向下看去。
悬崖之下,宾利大头朝下撞在崖底的礁石上,海浪一波又一波地舔舐着报废的轿车,随时都有可能将卷入海中。
我看着崖下的车祸现场,有些发蒙。
一本书里主要人物死了俩,当中还有一个男主角,接下来还要怎么玩?
3
楚御轩和薛绵绵出事,哭得最伤心的就是我。
虽然车头被撞得稀碎,奇异的是,楚御轩除了轻微的脑震荡,毫发无损。
倒霉的千叶没能躲过厄运,尸体被拖出来的时候,几乎成了麻花。
虽然看不上千叶,但他也算是我在这本书里的队友,现在连半句话都没留下,说死就死了。
死了能去哪儿呢?
说不定已经回到三次元了。
我天天坐在客厅里哭,用人们以为我是为楚御轩受伤垂泪,纷纷向我施以同情的目光,背地里碎碎念叨:太太的父亲死的时候,都没见哭得这么伤心欲绝。
我哪里有时间哭他,我哭的是对命运的彷徨、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对千叶壮烈牺牲的哀切。
楚御轩一连七天没有醒过来,纹丝不动地躺在卧室里,直到薛绵绵办葬礼,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薛绵绵下葬的当晚,我摸黑溜进楚御轩的屋子。
屋里没有开灯,惨白的月光沿着落地窗洒进来,在楚御轩的床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上褪去了冷肃,平添了几分温柔。
我盯着他看了会儿,默默拿出耳机,给他塞进一只耳朵,默默打开播放器,调到最大音量。《大出殡》开始循环播放。
必须要想办法将他弄醒。
听说人遇到外界刺激,大脑就会有反应,所以我决定试一试。
《大出殡》放到一半,我俯在楚御轩另一只没有塞耳机的耳边,开始小声逼逼:「楚御轩,薛绵绵死了欸,今天下葬,你还没有醒,连她最后一面都看不见了。」
「让你总是欺负我,你看看……这下遭报应了吧,要是你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你的钱就都是我的。」
继承遗产的年轻遗孀,想想还挺带劲的。
我直起身,盯着他的脸,对方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我拍了拍他的脸接着说:「虽然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但我是真的嫌弃你,到时候我就慢慢饿死你,然后拿着你的钱,在家里开猛男趴……」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猛地攥住我的手臂,直接将我拖到了床上!
我的视线天旋地转了一瞬,直接迎上了楚御轩漆黑的眼睛,碎发从他的头顶滑落,垂在额间,他阴森森地勾起了唇角:「猛男趴?你挺野啊……」
我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窒息感登时涌了上来。
身体比理智反应得更快,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凄厉地大叫出声!
楼下的阿姨被我惊动,冲进了房间急声问:「怎么了?」
房间灯光骤亮。
阿姨看见昏迷的楚御轩此时跪在床上摁着我,膝盖抵在我身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楚御轩回过头,「没事,你出去吧。」
等到阿姨关上门,楚御轩才转过头来看着我,朝我伸出了手。
我浑身发僵,有些害怕。
不会是想要掐死我吧?
他的指腹却划过我的眼睑,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已湿。
我很久没有被人吓哭过了……
「哭什么?」他松开钳住我手腕的手掌,坐起身,斜睨着我,「用盘子砸我的时候不是挺猛的吗?南泽十九……」
我看着眼前的楚御轩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消化了这个事实。
眼前的楚御轩,是车祸中暴毙的千叶。
我的视线顿时模糊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朝他扑了过去,几乎是一头撞进他怀里,千叶差点被我撞得摔下床去,连忙抱住我才止住力道。
「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千叶拽着我的后衣领拼命往外扯,我死活不撒手,抱着他声泪俱下,鼻涕眼泪都糊在了他的黑色睡衣上:「编辑我错了!啊……我再也不公报私仇打你了!呜……我还以为你真的挂了!你可吓死我了,嗷嗷嗷!」
我说得语无伦次,哭得相当惨烈,我能感觉到千叶的脊背明显一僵,接着叹了口气,在我后背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本来我是想借楚御轩的壳子吓唬你,你哭成这样让我怎么玩?」千叶一边说着一边将耳机摘下来晃了晃,「还《大出殡》,亏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放《大悲咒》,顺便给我哭个丧呗!」
我心道,我倒是想,但是要 VIP 会员。
千叶推着我的脸,将我从身上扒下来:「快别哭了,我睡衣都被你弄脏了。」
他起身给我倒了杯水,我坐在床上,听千叶讲事情的经过。
那天晚上的车祸发生得很奇怪,并不是楚御轩操作失误,当时车子按正常计划朝我的方向行驶,千叶坐在副驾驶,看到我的身影,提醒了楚御轩,但楚御轩断言我不过是在装样子,等车到跟前的时候,自然就会躲开。
车子加速行进,就在即将撞到我的时候,千叶突然喊了一声「住手」。
他没法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撞,于是出口制止,结果车子瞬间就打转,直接冲着防护栏冲了过去,跌进了崖底。
我吸了吸鼻涕问他:「是因为你突然开口,干扰了楚御轩?」
千叶垂下眼帘,摇了摇头说不可能。
「首先,楚御轩的人设是人间极品,个性沉稳,能力出众,不会被喊声惊扰;其次,我看见楚御轩的驾车操作绝对没有问题,在那种距离之下,他完全能够完成刹车。」
我们同时陷入沉默,这突如其来的车祸,绝对不正常。
「我有一个设想。」
寂静之中,千叶沉声开口:「或许,是我的阻拦,造成了车祸?」千叶目光渐深,有些困惑,「如果是我喊的那句住手,导致了车祸呢?」
如果千叶的话真的能够改变剧情的走向,那有没有可能让我们脱离这本书?
顿时我有些小兴奋,认真地看向千叶:「你现在说,送我回去。」
千叶看了我一眼,神色微动,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站起身退了两步,我连忙从床上翻下来,抱住他的胳膊。
「你干什么?」他瞪着我。
「万一灵了,你跑了,我怎么办?」
我说得理直气壮,结果千叶掀了我一眼,「要回去也是意识回去啊,你现在抱着的不还是楚御轩吗?」
也对……
我讪讪地松开手,又连忙逮住他。
「等等!」
「又怎么了?」千叶有些烦。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我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吧……我赶稿子的时候,忽然流了鼻血,接着两眼一黑就摔在电脑前了。」
「我可能是猝死,你要是真的能回去,能不能麻烦你去看看我?」我抬头看着千叶,有点紧张,「我的地址就是邮寄合同的地址,大门的密码是圆周率前六位。」
4
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千叶在屋子里认真严肃地喊「送我回去」,一直喊到半夜,连手势都使了出来,人迎着光站在窗前,活像美少女战士变身。
而除了窗外渐渐西沉的月亮,没有任何事情改变。
千叶也很受伤,也许这是他有生之年做的最羞耻的事,否则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黑着脸捶了下床。
「说不定是你想多了?」
我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千叶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实在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最后变成了滔滔不绝的哈哈哈……
千叶眯起了眼睛:「好笑吗?」
看他真的很生气,我艰难地合上嘴,开始分析:「或许你确实能够改变这本书里的人物,但是你想啊,你要真的有这个能力,反而更不能使用。」
如果真的改变了人物,导致股市脱离了主线,对我们而言,就是灾难。
我们无法预知书中剧情的走向,这会给我们带来更多风险。
千叶垂下了眼眸。
我心中不禁犯愁,唉了一声,「现在女二死了,后面还有跟女二有关的剧情,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南泽十九。」
「嗯?」
千叶望着我,眼神很深:「你真觉得,按照剧情走下去是对的?」
他揭开了我们一直以来都不敢说出的事实。
如果到了最后我们还没有出去,会不会一直作为这些小说中的人物活在这里?
我心中有些乱,只是朝着他笑了笑,「别想那么多,有没有结果也只能到了两万字才知道,不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说完我打开了门,走出了他的卧室。
「早点睡,我先走了。」
……
千叶版楚御轩让我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不用担心一个不小心就被霸道总裁收拾。
但是明面上我们还是会装作关系不好,我们从来不会在同一张桌子上进餐,他吃饭的时候我都会躲在卧室里,有时用人做些小零食,千叶也会暗地里留点给我。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一天清晨,我忽然收到了千叶的讯息。
——你收拾一下下楼,我有事跟你说,别让用人看见。
我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悄咪咪地来到车库等他。
楚御轩毕竟是有钱人,光是自己一个人就有近十辆座驾,都是全球限量款。
为了显眼点儿,我站在一辆紫色的兰博基尼前等,没过多久,千叶就从地下车库的门口现身,朝这边走过来。
「什么事儿啊?」地下车库有些冷,我来得匆忙,只穿着短袖短裤,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得抱紧胳膊。
「你开头两万字里,写过楚御轩他妈让他去本家的情节吗?」千叶伸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西装,扣在我头上,「穿上。」
「没有啊……去楚御轩本家的情节会在很后面才出现。」我将他的西装拿下来,边说边往身上套,「而且也跟你说过,前期楚御轩他妈会来你家刁难女主,也就是我……」
话说到一半我就打住了,不禁抬头看他。
为什么千叶会这么问?
千叶眉心蹙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一只烟盒,抽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拇指挑开火机盖子,发出咔嗒一声。
他歪头点燃,吸了一口,将烟从唇间夹了下来,低头静默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舌尖不动声色地舔舔下唇。
再抬眸时,眼神中多了几分笃定。
「剧情还真他妈改了。」
千叶今天早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楚御轩他妈打的,说是给楚御轩的表妹钟熙庆生,他接完电话之后,特意查了一下今天的行程,结果竟然是空的。
房间里还多了一个已经包装好的礼物。
而我小说的最新一版中,根本没有叫钟熙的这号人物。
小说世界随意添加 NPC 令人恐慌,面对眼前的世界,我们能做的,只有前进。
我让千叶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出发,却被千叶叫住。
「你上去再下来会惹人怀疑,先上车,路上直接买。」
千叶当了几天霸道总裁,已经完全把握了那个调调。
我一身衣物花了七位数,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等我换好重新上路,在车上我悄悄问他:「我这一身是不是快赶上你好几年工资了?」
千叶抿了下嘴角,扶着方向盘看向前方,连个眼神都没给我,「这是你有且只有一回穿这么贵的衣服了,珍惜吧。」
我看着他的脸,这副皮囊是真好看啊,眼睫纤长,山根挺拔,七分英挺,三分精致。
「别看了,这个男人你永远也得不到。」
我被千叶突如其来的补刀戳得一愣,心想,你说的是你自个儿啊,还是楚御轩啊……
大家喜欢楚御轩这种霸道总裁,无非是享受追妻火葬场的刺激。
现实里如果真给你一个盛世美颜男总裁,天天在外面给你戴绿帽,一言不合还伤害你,谁要有幸当原配,早被气死了八百回。
千叶在业内小有名气,据说眼光很独到,从他手里调教出来不少好作者,但就我而言,对于他说的那些爽感和情节冲突,我实在不敢苟同。
我将手肘搁在窗框上,撑着脑袋问他,「千叶,你是不是长得特别丑?」
他瞥了我一眼,眼神很淡。
我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行驶的货车,懒洋洋地讲:「不然你的嘴巴怎么会那么毒?我写书也有段时间了,也出过爆款,也走过出版,结果到你这里我写的东西一无是处。你让我改了五遍,到最后还说我写的东西不会有人看,我觉得你来到这儿肯定就是遭到了万千的作者诅咒。」
我凑到他跟前,试图在那张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结果被他单手推开了脑袋。
「针对新媒体的小说,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节奏要快,文笔流畅,接地气,可能因为你写习惯了悬疑,开篇的时候总是喜欢设局,对于一般小白读者来说,根本看不懂你写的是什么,就会直接失去耐心。」
千叶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写得不好,只是你没有应对市场。」
语气中既没有戏谑,也没有讽刺,我能听出千叶的认真。
不过,他这么认真,我接下来的话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接,我正在琢磨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千叶又忽然开口:「南泽,你紧张的时候是不是很喜欢说话?」
我的心间忽然一沉。
这算是我一个小毛病,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成年,没想到会被千叶察觉。
他没再问下去:「我刚发现我在这本书里的时候,也很紧张,但不管你有多焦虑,都对现实没有任何帮助。」
千叶的声音很平静,莫名让人觉得心安:「无论剧情怎么改,只要不断前进,总会有解决办法。」
我知道千叶是想让我平静下来,但是被人发现了秘密,我有些尴尬,所以沉默着将脸扭向了车窗。
窗外是一片光秃秃的矮山,为了防止坠石特意在上面铺了一层防护网,没有什么看头,于是我的目光不禁瞥向后视镜。
后方有一辆私家车,以极快的速度从我们车的左边朝前冲来,似乎是想从我们前面变道。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不禁坐直身体,我们的前方是一辆货车,千叶特意跟货车保持车距,而后面那辆车像是打了鸡血,没多一会儿就与我们的车并行。
隔着车窗,可以看到开车的男人情况不太对,咧着嘴笑着,双手不时离开方向盘。
「千叶。」
我让他注意,千叶点了点头:「看见了。」
千叶早已经减慢了车速,始料未及的是,这个男人竟然都不看车,直接冲着前面的货车后轮撞了过去!
千叶虽然有了准备,但是也没想到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他直接将方向盘打死,强大的惯性之下,我们的车打着旋甩了出去,我只觉得安全带勒得骨头生疼,接着迎来一次恐怖的撞击!
之后我整个人都没了意识。
再醒来,我人在千叶胳膊上躺着,千叶侧着脸,颈间有些擦伤,衬衫领口处沾着血。
他并没有发现我醒过来,抬头张望着远处,好像是在看远处发生了什么。
我也想看,于是想撑起脑袋,结果被他察觉,千叶立刻转过头,箍住我的腰将我的身子抬高。
「你肋骨疼吗?」
他问我,似乎又觉得我可能还没清醒,于是伸手反复摁了摁我的肋下:「要是觉得痛,你就点点头,可能是骨折。」
「我没事。」我撑着从他怀里坐起来,这才看清前方发生了什么。
几乎就是一场惨烈的连环追尾,结果肇事者却毫发无伤,只是车被货车撞瘪了半个车身。
肇事者再没有之前的眉飞色舞,孤零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车。
「怎么回事?」
我回过头问千叶,千叶解释说肇事者酒驾,一激动撞上了货车,我听完愣了一会儿,下意识去找我们的车。
今天去楚家老宅绝不能再出纰漏,我真的很害怕这个世界不在我的掌握中。
当我望向不远处,看见我们的车杵在矮山上,开都开不下来的时候,一股恐惧感从脚底涌到心间。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右臂和左腿一阵剧痛,脚下不禁一软,要不是千叶扶住我,我还得摔回地上。
这时我才看到自己左腿的大面积的血迹,还有青肿的手臂,几乎没了知觉。
我推开千叶朝着车的方向冲过去,车门早已扭曲变形,但我还是不愿放弃,尝试了多次,车门依旧纹丝不动。
「妈的!」
我狠命捶了几下报废的车,又恨又窝火,扭头朝那个肇事者看去……
5
去楚家开车还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到,光凭两条腿走,半夜都到不了,这个喝多的弱智又毁了一切。
我觉得爆捶他一顿,一点都不过分。
然后我冲着那人走了过去。
结果半路却被千叶追上,他一把扣住我的胳膊,将我拖了回来。
理智被愤怒吞没,我哪里还管身后的人是谁,我拼命挣扎,千叶的手像铁箍一样,力气使在他身上毫无用处。
千叶怕伤到我的手臂,另一只手将我的伤臂隔开,直接将我拖到车前,摁着我的肩头抵在车上,漆黑的眼底倒映着我的脸。
我的表情有些绝望。
「你冷静点。」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对他说:「千叶你知道吗,没人知道这里的时间跟现实是否一致,现在我的身体昏迷在家里,不知是死是活,说不定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生了蛆,我才二十二岁啊,还没有谈过恋爱,我不想死啊。」
说着说着我就觉得委屈,没有控制住,眼泪哗哗往外涌,我的手被他摁着,实在没法擦眼睛,只好低头哭。
千叶缓缓松开,抬手蹭我的眼睛。
我怔然抬头,千叶看着我,眼神情绪莫名,他叹了口气:「下次记得等我把话说完你再哭。」
他说不说完跟我哭有什么关系?
千叶伸手朝着天上指了指,问我:「你听见什么了吗?」
我侧耳聆听,四周除了风吹大树,没有别的。
千叶将我的下巴往上一抬,我的视线看向天空,一个黑点朝着这边移过来,我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是直升机。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收回视线,盯着千叶,千叶平静地双手插兜,十分装逼:「你忽略了楚御轩的人物技能。」
原来早在我昏迷的时候,他就给楚母打了电话,楚母对于儿子的到来十分重视,果断叫来了直升机。
有钱确实能开发想象力。
我恍恍惚惚地坐上直升机,这真的是人生初体验,地面上景致渐渐变小,最终飘浮在我们脚底,没花多长时间,直升机就停在了楚家本宅宽阔的庭院里。
千叶关爱残疾人士,索性将我从直升机里抱了下来,我刚想说声谢谢,就被一声「御轩哥哥」骇住。
连我都不禁侧头看过去,年轻美丽的姑娘留着大波浪,长相精致端庄,一双杏目里含着光,笑里裹着甜,裙摆迎着微风摆荡。
这应该就是新加入的女配表妹钟熙了吧?
我连忙掐千叶,压低声音说得急切,「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千叶依言照办,我站直身体,看着钟熙一路冲了过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我就知道……
千叶正被他表妹锁喉,我暗地长舒一口气。
稍晚一点儿下来估计都要被她撞出内伤。
钟熙挽着千叶要走,千叶却没动,回过身重新把我抱了起来。
我又背地里狠掐千叶胳膊,千叶瞪了我一眼,让我老实点,可以说是十分没有眼力见儿了。
他脑子一定是哪里坏了,这分明就是小说自己赠送过来的女配,你搞好关系,扮演好渣男总裁,说不定剧情就又回到正轨了。
我从刚才就看出来,钟熙看我的眼神不对。
那是一种像是在看入侵者的眼神,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她喜欢楚御轩。
千叶一路抱着我进了门,穿过客厅里的众多宾客,朝二楼走去,迎面遇见了楚母,楚母直接捧着她儿子的帅脸开始哀叹:「怎么还搞花了脸呀?哎呦真是的,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吗……」
全程都没有过问我一句。
毕竟在原文里楚母也不喜欢女主角,不给我穿小鞋我就很感激了。
千叶闪开了楚母的魔爪,让人找大夫上来,直接提着我往楼上走。
进了房间,千叶将我放在床上,矮下身细心地替我脱下鞋,我趁机苦劝:「千叶,你这渣男总裁演得不对,你不能对我这么好。」
千叶看了我一眼:「对你好还不行,你是心理扭曲吗?」
我一脸复杂地对他讲,你要按照人物性格来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正巧大夫进来,千叶再也没有顾上跟我说话,大夫检查了一下,我身上只是皮肉伤,手臂的挫伤严重一些,包扎完人就走了,千叶将大夫送走,出房间前叮嘱我不要出门,一会儿他给我送些吃的。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绪纷乱,自从千叶复活归来,我开始逐渐对千叶信任起来,或许有些像是失而复得综合征,再次拥有的东西就会格外珍惜?
我还陷在思绪当中,钟熙忽然推门进来,关心了一下我的伤情。
钟熙虽然脸上是笑着的,但是笑意并没有送到眼底。
直到聊到没有办法再找话题,钟熙终于沉不住气,脸上假装的和气也荡然无存。
钟熙让我与楚御轩离婚,还说我不配嫁给楚御轩,只有她才能够站在楚御轩身边。
言辞有多骄傲,对我就有多不屑。
整个就一公主病,一看就是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
我平静地抬手取下右手的婚戒,放在床边,看着她笑。
「你想要,拿去啊。」
我说的是实话,没一点儿挑衅她的意思,我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去勾引千叶。
不过或许在她耳朵里,我的话变了味儿,不然她也不会抓了我的婚戒扔到了窗外。
她的眼睛里火光冲天,如果杀人不犯法,她一定会动手掐死我。
后来千叶进来了,钟熙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凑到千叶跟前,又乖又可爱。
千叶只是冷淡地告诉她不要打扰我休息,送她的礼物已经放到楼下,然后就将人撵了出去,千叶走到我跟前,递给了我一个盘子。里面是几块水果,还有一块奶油面包。
「你离她远一点。」
我「啊」了一声,伸手接过来。
千叶瞪了我一眼:「钟熙是女配,你没看出来?」
「我看出来了啊,所以你要努力跟她好上,然后好让她来折磨我啊!」我拿起面包咬了一口,用眼神示意敞开的窗口,「就刚才,她把我婚戒扔下去了。」
千叶脸色霍然一变,直接从床边站了起来,我被他吓得一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扔了就扔了呗,到时候出去了你又带不走。」
千叶绷着脸看着我,如果不是我有伤在身,估摸着他是要揍我的。
最后千叶还是不解恨地用食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嚷嚷着「你是个猪吧。」然后就出了门。
一个戒指而已啊,至于吗?
6
从楚家本宅回来之后,千叶的脾气一直没有消,我将近一周没在别墅里见到他。
一天早餐我无意中问管家,管家这才告诉我最近千叶公司很忙,几乎连续一周都是天快亮了才回来,睡了不到几个小时就出门。
他这总裁当得倒是尽心尽力,但凡他多分点儿心思在钟熙身上,没准我们早就出去了。
吃完早饭,管家正在收拾桌子,忽然有人按门铃,我走到门口,一开门,钟熙拎着行李站在门口,光彩动人,用指尖摘下脸上的墨镜,对我说了个「Surprise!」
我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钟熙在最后的瞬间总算扒住了门缝,带着几分尴尬告诉我,她跟千叶说好了,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如果在现实里,我会很讨厌这种姑娘,但是现在我还得指望着她。
于是我打开门挪了下身体,放她进来。
钟熙在这里住的几天,千叶也一直没有回来过,钟熙反倒更像是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一到晚上的时候就在客厅里转悠,眼神总是飘向窗外。
后来钟熙亲自来跟我道歉,说那天在楚宅的时候是她不好,不该那么说,更不该那么做。
钟熙掏出一个小盒子交给我,我打开一看,竟然是被她扔掉的婚戒。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钟熙耸耸肩,小猫讨饶般地看着我。她还说为了向我表示歉意,要请我去参加一个聚会,我想推托,却又觉得不对,或许是钟熙要搞什么小手脚,于是答应下来。
聚会是在三天后的晚上,我穿了件黑色小礼服跟着钟熙上了车,钟熙坐副驾驶,一直在低头玩手机,似乎是在跟人聊天。
我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千叶发消息。
我:你还没回家?
没想到千叶立即回复了我:正在路上。钟熙去家里了?
我:来好几天了,跟块望夫石似的,天天等你回来。
千叶:戒指收到了?
我一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是他让钟熙找的戒指。
嗯……内心有些怪怪的。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千叶:专业道具,别轻易扔。
我收了收心思,接着告诉千叶,戒指收到了,钟熙邀我去一个聚会,我现在正在路上。
我看着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了很久,才发来一条消息。
千叶:别去,下车。
这就是他的不对了,钟熙摆明了是故意让我来的,我得尊重 NPC,尊重剧情走向啊。
一般套路,估计钟熙会找一堆人揍我一顿。
挨揍可以,认输不行,我作为主角,要有主角的骨气。
我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我这可是为了咱们俩的命运舍生取义,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千叶:你在哪儿?地址发我。
车子停了下来,钟熙回过头告诉我「到了」,我点点头,没顾上许多,只是仓促给他发了个位置,就没再看千叶的消息。
钟熙带我来的竟然是一个酒庄,高大的轮廓伫立在静谧山林之中,被灯光一晃,十分漂亮。
我并不知道是谁攒的局,整个酒庄都被包了下来,走进大厅,四处人影攒动,都是些年轻的男男女女。
钟熙很善于交际,在人池里面游荡了一圈,就跟人家聊得不可开交,没过多久人就不见了,而我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过来几个漂亮的男孩子,跟我攀谈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摸了下右手无名指,忽然意识到,戒指虽然我收了,但是并没有戴。
不是我吹,女主白皖心为了能让读者们更上头,我在正文里描写得十分漂亮,所以我对白皖心的颜值绝对有自信。
但是不要忘了,这具美丽的壳子里面,藏着的是一个写文写到脱离社会的女写手,二十二岁的母胎单身。
面对这么多异性的搭讪,我能保证不跑都是拼尽全力。
我被漂亮男孩围在中间,只觉如芒在背,连说过什么都忘了,但是他们气氛十分火热,聊得开心的时候就开始喝酒,不开心的时候也要喝酒,我也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总之最后我人都是晕的。
这跟喝酒的眩晕感还不太一样,你喝多了还是有力气的,而我现在觉得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我觉得不对劲,于是尿遁而去,本想走到院子外面吹吹风,可是却根本辨不清方向,我扶着走廊的墙壁,模糊的视线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将我扶住。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的手腕上那块表很奢侈,我被对方拦腰抱起来,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
我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一时间冷汗骤起,也不管什么姿态,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朝着门口跑去。
对方背着我正在脱衣服,见我忽然跑了,连忙追过来,将我摁在地上。
我的脑袋被他摁进地毯里,对方单手吃力地想拉开我后背的拉链,我的呼救声似乎是激怒了他,他几乎毫不犹豫,抡拳砸在了我的头上。
我一阵耳鸣目眩,只觉得口鼻中血腥味涌出,失去了反抗力。
隐约听那男人说,钟熙给的什么药,下了这么多,人怎么还醒着?
果然是霸道总裁文啊,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头上的灯光在我视野里闪烁,几乎是求生的本能,我的手还在不断地四处摸索,攀上茶几,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物。
凭着手感,我判断出是烟灰缸。
对方的注意力还在我的衣服上,所以我挥下去的时候,对方都没有察觉。
他惨叫了一声从我身上翻了下去,我当即不顾一切朝门口爬。
身后的人骂了一声追了过来,一把薅住我的头发。
这下换我惨叫了。
那一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完了,我完了。
门口一声轻而尖锐的开锁声传来,下一刻,眼前的男人直接从我身上飞了出去。
我没夸张,他真的是飞了出去,还带倒一个沙发。
一件西装盖到我身上。
我勉力爬起来,视野之中,千叶大步朝男人走过去,背影里都带着戾气。
他一把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收掌成拳,狠狠砸上他的脸。
对方的大脑还处在当机的状态,等反应过来,千叶又是一拳砸在他的胃上。
男人像是虾一样躬下身去,千叶拽着他的衣领,朝着我的方向拖,对方被他的力道扯得七倒八歪,最后扑在我面前。
千叶的手指插进男人的发间,将他的脑袋薅起来,男人啊啊大叫。
「道歉。」千叶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漆黑的眼眸蓄着腊月寒天。
男人终于知道对方不好惹,于是果断道歉,而同时保安和经理也从门外涌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架势,纷纷愣住。
千叶将男人的头狠狠一甩,伸手抱住了我。
「没事了,别怕。」
千叶的手臂力量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我很奇怪,为什么他的手抖得这么厉害?
7
闹剧最终以千叶带我离开收场。
我怕他赶钟熙走,没敢告诉他是钟熙做的手脚,但是估计他也能猜得出来。
回到家之后我就睡了过去,隐约听见门外有动静。
似乎是争吵。
我打开门,来到走廊,从二楼向下看去,千叶在楼下站着,钟熙拖着行李箱一路哭着往外走。
千叶动作也够快的,钟熙在别墅里都没有留到天亮。
我「哎」了一声,千叶回过头,目光冷淡地望着我,我想说的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我只好闭上嘴,看着她离开,最后钟熙那阴鸷的眼神,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感觉比起我,她更像是被抢了老公的原配。
千叶从楼下走上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过来」,径直走进了我房间。
毕竟当时千叶因为我还把人打了,当时要是没有他,我也许真的要交待在那儿。给人家添了麻烦,人家说什么我就闭嘴听着好了。
然后我就后悔了。
千叶哪里是想教训我,他分明就是想吃了我,眼里情绪翻涌,像是野兽发动攻击前压住的杀气。
他就坐在沙发前,用那种眼神静静地看着我。
我向来会看人眼色,走到他面前,双手握拳举过头顶,虔诚地喊了一句:「爸爸我错了!」
千叶的肩膀一顿,眉目冷煞,毫不犹豫地在我心头插了一刀:「我没你这种智障闺女。」
他今晚跟钟熙的气估计还没消,这会儿冲我来了。
我低头看着脚趾,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那我要是不去的话,钟熙不就没法演了吗,所以我才去的……而且不是你自己把她放进别墅的吗?」
他被我气笑了,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放她进来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她不敢对你做什么,你倒好……自投罗网。」千叶背着光,一半脸隐没在暗影里,目光晦涩,「你就那么想出事?」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一寸寸从我身上刮过去,忽地轻笑了一下,「说不定我不该去,没准是我多管闲事……」
我忽地明白千叶意有所指,我瞪着他也火了,「你当我想出事?我这不是在按照剧情走吗?你要不出这垃圾大纲我能有今天?」
想想我一个写手,被自己亲手写的桥段折磨得死去活来,委屈瞬间涌上来。
我伸手揩了下眼角,「要不是为了钱,谁写这垃圾玩意儿啊!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千叶没忍住,「《红楼梦》没你这么用的……」
「你上一边儿去!」我大吼着伸手朝门一指,呼吸颤抖,眼眶发烫,「扒皮编辑!」
千叶看着我,喉咙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转身走了。
从这次争执之后,他做他的事,我演我的富家太太,我们冷战了许久。
因为那次袭击让我的脸伤得很重,额头眼角青紫交加,只能暂时躲在家里不出门。不过偶尔会在海边晃一晃,有一次逛完回来,在走廊碰巧看到千叶。
千叶看到我的脸,下意识地一怔,接着垂下了眼皮。
面面相觑,都是尴尬。
接着我毫不犹豫地与他擦身而过。
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出房间一步。
人一安静下来,很多以往的事情便总会不由自主被回忆起来,我养伤的这段时间睡眠很差,永远都绕不开之前在酒庄里的悲惨遭遇。
梦里我最后总会莫名平静下来,但是今晚我似乎被魇住了。
那双大手从天而降,撕扯着我的头发,在梦里我不敢哭,因为如果哭出来,那双手就会对我施暴。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向他哀求,希望他能放过我。
——别打。
——放过我。
——求求你,放过我。
那双手从我的脚踝一路向上,最终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霍然睁开眼睛!
「南泽……」
漆黑的屋室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我呼吸一窒,近乎崩溃,猛然回过身,哆嗦着摸向床灯的开关。
房间瞬间被光填满,我下意识看向那声音的来处。
千叶坐在我的床边,目光有些压抑,像是在极力隐藏着情绪。
我尚未从巨大的恐惧感里抽离,呆愣愣地看着千叶的脸,冷汗已经将睡衣浸湿。
千叶伸手将我抱在怀里,干燥温暖的温度从他的身上传来,心底的阴暗渐渐退去,我仿佛劫后余生般地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缓缓舒了一口气。
「没事了。」他的手掌覆上我潮湿的长发,「已经没事了。」
8
我不知道千叶什么时候走的,醒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
趁吃饭的空当,我找到管家偷偷问她,昨天千叶什么时候进我房间的,管家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问:「太太你最近睡着的时候总会惊厥,你有印象吗?」
我睡眠不好我知道,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管家接着告诉我:「最开始还是先生发现的,后来先生总会在你睡着的时候看着你,你的状况就没有那么严重了,但是先生不让我告诉你。」
我在客厅里呆坐了一会儿,决定去楚氏集团找他。
秘书告诉我千叶正在开会,我在他的办公室外面等了一个中午,终于等到千叶办公室里的人走,秘书才进去告诉他。
等秘书出来的时候,表情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抱歉,我不知道您是总裁的太太……」
千叶从门里探出头,告诉秘书:「去订两份餐。」
然后他看向我,让我进来。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我在办公桌边坐下看着千叶。
他在柜子里似乎翻找着什么,自从穿越来到这本书里,千叶只穿西装,本来主角的人设身材很完美,西装傍身更是衬得宽肩窄腰,长腿笔直,再加上千叶总是喜欢将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浑身透着股禁欲气质。
我看得出神,又连忙收回视线,在内心唾弃了一下自己。
对我的队友有非分之想,实在太不是人。
等千叶转过身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份报纸,他有条不紊地将报纸铺在了办公桌上。
「等一会儿餐来了,在这里吃完再走。」千叶重新坐回办公椅上看着我,「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向他表达了近几日被他照顾的感谢,还有那天出言不逊的歉意。
言和之意昭然若揭,千叶应该看得出来。
只是还没有等千叶说话,秘书就将工作餐送了进来,我们的谈话暂时中止,我们俩沉默地吃完了饭,千叶就说让我跟他出去一趟。
我心中忐忑,到底要不要和好你倒是吱一声,不回应是几个意思?
千叶带着我来到了地下车库,来到自己的车前,示意我坐进去。
我钻进副驾驶,千叶也跟着进来,关门的瞬间,锁上了门,他垂目在驾驶座下面摸了一阵,手中多出一把水果刀。
我盯着那把刀,头皮发麻。
千叶看着我,眼中是一片无尽的黑。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你要认真听好。」
我盯着他的刀子哆哆嗦嗦:「你这是让我吃饱了,留下遗言好送我上路的意思吗?」
千叶的眼神困惑:「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指了指他的刀:「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了然,接着将刀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更蒙了。
「南泽十九。」他看着我,声音清晰低沉,「我们不在你没完成的小说里,而是在我的梦里……更准确地说,是你在我的梦里。」
千叶将他隐瞒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我。
当薛绵绵车祸坠崖时,千叶本以为自己会死,而当冲击与翻滚停息之后,千叶睁开眼睛,视野里是自己卧室的天花板,床头的台灯未关,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但是抑制不住的困意潮水般袭来,千叶再次合上了眼睛。
醒来时,就见到我用手机给他放《大出殡》,趴在他耳边说要开猛男趴……
千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梦时,十分开心,但在看到我之后,他有点开心不起来了。
直到我告诉他我说不定已经猝死在家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梦里有人求救的奇闻异事,有些像是灵异文桥段。
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我真的猝死在家呢?
毕竟相识一场,如果自己是这个小姑娘最后的机会呢?
……
我听他叙述完,脑子里像是有很多只破锣在敲,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千叶编辑,我之前告诉你的是事实,我不是你的梦。」
千叶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真实也好,梦境也好,只要我能醒过来,一切就都能有答案,再就是我不能由着你在这里乱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把自己折腾死。」
「我哪里乱来了?」我不忿。
千叶话语里多了几分沉重,「南泽十九,你要是真不害怕,昨天晚上会吓成那样?」
我没有说话。
他捏了捏太阳穴,似乎很疲惫,然后指指我手里的水果刀:「你把我捅死,说不定我就能醒过来。」
我果断将水果刀又塞进他怀里,「这种破事儿您别找我,我容易留下心理阴影。」
千叶似乎知道我会这样,于是自己拔出水果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千叶已经对准自己的胸膛攮了进去。
我下意识扑过去,摁住了他被刺的胸口。
可是,除了衬衫的破口,别说是血,连伤痕都没有。
我诧异地盯着他。
千叶将刀拔出来:「我试过了,我没法杀死我自己。」
接着他将水果刀递向我。
「你想不想出去?」
我看着水果刀,心间震颤,直到千叶自己将水果刀塞进我的手中。
「我不会死的,你别太紧张。」
千叶坐直了身体,等着我下手,见我迟迟不动手,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将刀朝着自己的方向送过去。
刀尖抵在他的胸口,平整的衬衫被抵得向下凹陷,刀尖逐渐刺穿布料,洁白干净的衬衫上渗出一圈鲜红。
我甚至能够感觉到铁器进入肉体的黏钝感。
千叶的手推着我朝前送刀,刀尖刺进皮肤,我的手就僵住,不愿再向前一分。
他抬起眼睛蹙着眉,探究地望着我。
我的额头早已渗出一层冷汗:「杀我的话,能不能出去?」
「如果你是你自己的意识,消失了很可能会死,你还能出现在我的梦里,就证明或许你现在还活着。」千叶捏着我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快点。」
我被逼得没办法,只好闭着眼睛偏过头。
但是我的手根本不听我大脑控制。
「不行不行,这我干不了!」
我实在是受不了,直接松开了刀,千叶快被我气死了,看了一眼掉在身上的刀,抬头瞪着我,「你……」
「你干什么!」
尖叫声在静谧的停车场里格外恐怖,我和千叶同时一愣,朝着挡风玻璃外看去。
楚母站在车前不远处瞪着我们,目眦欲裂。
9
在楚母的眼里,我正在持刀行凶,受害者是她宝贝儿子。
解释已经来不及了,楚母几乎是带着杀气冲过来,试图打开车门,发现车子锁住,然后开始猛拍车玻璃。
隔着车窗我都能听见她尖厉的喊声:「白皖心!你敢动我儿子一下,我杀了你!」
楚母狠戾的表情的确很有震慑力,我默默回过头问千叶:「你说我现在下车她会不会跟我动手?」
千叶看着窗外,「我觉得吃了你都有可能。」
一直坐在车里也不是办法,千叶让我先拽住车门,然后他下车去解释,我依言照办。
只是千叶前脚刚迈下车门,我这边的车门就被扯开。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暴怒的中年妇女的力量。
她瞬间将我从车厢里拖出来,一把将我扔到地上,拽着我的衣领就是一耳光。
被自己创造的人物蹂躏,我应该是网文写手里的头一个吧。
去他的虐文!
我一把推开楚母,直接从地上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她:「别碰我!」
楚母手指上的戒指好像刮到我了,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千叶赶紧将我和她隔开,楚母张牙舞爪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看到千叶衬衫前那点儿血,一副快要心疼死的模样,然后嚷嚷着让千叶和我离婚。
千叶也不太擅长应付中年妇女,楚母情绪上来了根本不听你说什么,必须要按照她的想法来,你要不同意,就闹到你同意为止。
我觉得站在这儿看戏没什么意义,于是转身走了。等走远了,我又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凭什么都欺负我?为什么我总挨打?
于是我将原因归结于大纲。
反正是因为赶稿死的,踹千叶一脚解恨……不过分吧?
然后我中途又折了回来。
千叶的注意力还在他难缠的老母亲身上,也没注意到我过来,我对准他的膝弯就是一脚,他被我踹得朝前踉跄几步,要不是眼疾手快撑住地面,肯定要摔个脸着地。
然后我心满意足地走了,楚母尖厉刺耳的咆哮声被我抛在脑后。
我径自回到别墅,管家开门的时候看到我脸上长长的血痕,「呀」地叫了一声,「怎么搞的,之前的伤还没好呢,太太你这脸是不想要了?」
我也懒得解释,带着满心的疲惫兀自回了房间。
管家看出我心情不好,没多一会儿,就敲开了我的房门,站在门口问我:
「太太,家里冰箱空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买些东西?」
管家真的是一个很会揣摩人心的家伙,永远能够在你最不舒服的时候,知道让你如何舒服。
我从床上翻起来嚷了一声,「去!」
来到商场我带着管家疯狂扫荡,来时车里空空,回来的时候车里都快塞不下了,我今生第一次体验到尽情刷卡的快乐,虽然是在千叶的梦里。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也不忍心管家一把年纪了还要替我拎大包小裹,于是我将大件都接了过来。
回到家,才发现客厅的沙发里,歪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千叶靠着沙发,一条腿搭在矮桌上,西装外套丢在一边,歪着头沉沉睡去,一脸疲态。
管家只是看了一眼,就默不作声地走进厨房。
白天的时候我只是生气,自己踢他那一脚挺狠的,踢完我就后悔了。千叶在这里已经很照顾我了,不该拿他出气的。事情已经这样了,何必为难队友呢?
良心作祟,我放下东西,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掀他的西装裤腿,想看看他的腿是不是被我踹坏了。
只是一截裤腿而已,我竟然带着点儿给美人剥衣的紧张感。平心而论,这副皮囊,我写得真好看。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地朝千叶看去。他刚刚醒来,双眼皮上压了道深深的褶,意识尚未清醒,漆黑的眼眸带着朦胧雾意。
蹲在地上的我立即站起来,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别问我为什么脸红,我就是不好意思。
「你干吗呢?」千叶看着我,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我我我我……」
我磕巴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看了眼被卷到小腿的裤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懒洋洋地仰起头,「心疼啊?」
「不是心疼,是良心痛!」我瞪了他一眼,又耷拉下眼皮,不经意看向他的膝盖。
「你是踹得挺狠的,但你现在不应该担心这个。」千叶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沙发,示意我坐下,「楚御轩的妈准备将我踢出公司了,我们就要睡大街了。」
我一愣,赶紧坐下凑到他跟前,我写的楚御轩是总裁,不至于翻不出楚母的五指山。毕竟主角都自带光环。
千叶后来分析了一下,觉得一个跨国公司,楚御轩白手起家也要大概四十岁才能建立起这样的规模,跨国公司可能也是他的父母打的基础。
再加上楚母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如果想罢免楚御轩,背后动动手脚,完全没有问题,左右是自己儿子,低头服个软,还能从头再来。
千叶伸出两根手指告诉我,现在有两条路供我们选:一是跟你离婚,保住我总裁位子;二是我们两个赌一把,冒着睡大街的风险……
我伸手将他代表睡大街的那根手指摁了回去:「离婚吧,至少还能睡大房子,你给我留个地方。」
千叶无奈地看着我:「你就不能让我把第二条说完吗?」
我头摇得像电动小马达:「我是不会冒着睡大街的风险的。」
千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瞥了我一眼,拎着西服走了。
上楼的时候,他喊了我一声,我回过头,隔着楼梯与他遥遥相望。
「离婚你就别想了,还是睡大街更靠谱。」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不禁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都琢磨好了,还让我选个什么劲儿……
还不是你跟楚母顶嘴,不肯跟我离婚,不然楚母怎么可能要把你踢出公司?
10
楚母的动作比预想的快,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已经开始联络董事会的人,当然千叶也没有坐以待毙,但是毕竟同是一家人,加上楚母手中的股份占比很大,所以没有多少股东愿意站在千叶这边。
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人叫李双成,楚氏集团里,除了楚母以外,持有股份最多的股东。
这也是之后千叶跟我聊起来我才知道的,这人原来被我写成了楚御轩在事业上的劲敌,现在却变成了救星。
我告诉千叶,我写这个人的时候,给的人设是个白手起家的草莽,千叶却跟我说,这里的李双成却是个沉默寡言、心思沉重的中年秃头。
我有些复杂地看着千叶:「你这梦怎么还随便改我小说的人设呢?估计那个钟熙也是你心中设想的女配吧?」
彼时千叶被公司的纷争折磨得很累,他疲惫地转了转脖子对我说:「我做梦都在改你的小说,等你醒了之后给我打起精神好好改。」
我没搭理他。
……
又过了几天,千叶深夜回来,敲开了我的房门,他很少在深夜里找我,除非有很重要的事,所以他这个时候敲门,让我有些紧张。
果不其然,千叶进来的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明晚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一趟。
我盯着他,有些茫然:「去哪儿啊?」
原来楚母给千叶放了一个月的假,名义上说是休年假,实际上是想趁他不在,寻觅一个合适的新总裁上位。
千叶借机邀请李双成坐游轮去国外旅行,其实也是为了避开楚母的眼睛,与李双成好好聊聊,毕竟人家不会无条件帮忙。
「你去了是谈工作,我又帮不上忙。」我耸耸肩,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带我去不是添乱吗?」
千叶忽然歪了下头笑起来,一副「你很有自知之明」的神情。
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能表现得不要那么明显吗?」
「我得带上你。」千叶懒散地靠着门框,唇边笑意未收,「这趟旅行怎么也要半个月,我不在,没准楚御轩他妈会找你麻烦。」
千叶看出我不太情愿,看着天花板,语气很慢:「说不定哪天她就忽然出现在门口,将你从别墅扔出去,一辈子不让你进这个门。」
我翻了个白眼:「腿长我身上,进不进来还用她说了算?」
千叶眼底笑意更深:「那我说了算不算?」
我卑微地点了点头:「你是大佬,你说了算。」
「那明天我接你。」千叶站直了身子,走出去,顺手帮我带上了门。
……
我当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千叶的秘密。
千叶衣品很好。是女装的衣品。
因为这里是千叶的梦,我的衣柜里的衣物也是他想象的衍化,我收拾东西时打开衣柜,只见里面从晚宴礼服到日常衣裙,颜色和样式一点儿都不直男。
甚至我看了都心动。
于是我开始怀疑千叶很可能是个女装大佬。
当我将疑问抛给千叶时,千叶的脸色都黑了几分,语气僵硬地告诉我,他有一个做模特的妹妹,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拍杂志封面了。
车子在冷清的公路上穿行,快要开船的时候才勉强赶上,上船时千叶给李双成打了个电话,对方说他在游轮上的酒吧等他。
我们找到房间,只是匆匆把行李堆在门口,就来到了酒吧,当我看到中年秃头的李双成时,心中有点儿失望。
本来我给他写得挺威猛的。
趁千叶与李双成说话的空当,我四处转了转,酒吧里的装潢几乎都是木质,很有质感,灯光柔和昏暗,置身其中让人觉得这里像是被施了魔法,时间在这里都变得慢了下来。
我四处游荡,不经意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抹身影。
那人一身红色开背细带长裙,长发如瀑,端着酒杯立在角落的暗影里,看不清神情。
轮廓像极了钟熙。
还没等我走过去,那女人就将酒杯放到了吧台,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要是钟熙也在船上,会不会太巧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问千叶,他的行程是不是被钟熙知道了,但是转念一想,或许千叶自己也不清楚。
梦境本身就是潜意识,潜意识这种东西,没人控制得了,哪怕是千叶真的在梦里让钟熙进来,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
从酒吧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穿过走廊的时候,我抬头就能望见天上密集的星群。
也许我正在经历他的某段记忆,否则不会这么真实。
我们一前一后进了房门,当我看到房间里面的时候,有些反应不过来。
之前放行李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走进来看一看呢……
屋里确实宽敞,还有一个大阳台。
关键是床,只有一张。
还有比写手跟自己的责编睡在一块儿更恐怖的事儿吗?
我生死看淡,望着千叶,「大哥你订房的时候没有标间吗?」
「没有。」
「那你不知道订两个房间吗?」
他要敢说没钱,我就抽死他。
「订两间房才奇怪吧。」千叶将外套挂衣架上,坐在沙发上,伸手扯松领带,「李双成还带了几个投资人过来,据说其中还有女主家的旧亲戚,合法夫妻两个房间不正常。」
我认命地合上眼。
千叶笑得很不屑,「怕我对你做什么?」
他不说还好,说了反而更尴尬。
但是千叶好像并不这么觉得。
「行吧。」千叶站起身,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朝浴室里走,「那你就睡地上吧。」
我坐在窗边听着里面的浴室里的水流声,只觉得忧愁。
也不知过了多久,千叶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低头用毛巾蹭着潮湿的黑发,领口依旧整理得严丝合缝。
千叶将毛巾随手搭在沙发上,拿过桌上的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屋子里安静得只有吹风机的嗡鸣声,而我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怎么就能平静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千叶吹完了头发发现我还坐在床尾,就走到我身边。
我的目光缓慢地从他的拖鞋到裸露的小腿,沿着衣带路过微乱的鬓角,一路向上,最后落到他漆黑的眼底。
千叶没什么情绪,「你压到被子了,你要不睡,就去沙发坐着。」
我很是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你就不能睡地上吗?
千叶钻进被子里,平整的床上鼓起一个包。
看样子是不能了。
我知道他听不到我内心的悲鸣,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浴室。
出来的时候,床上的那位已经不动了,我放轻脚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千叶双目紧阖,呼吸平稳,睡得很是安稳。
这下连吹风机也没法用了。
我颓然地抓握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又看了眼沙发。
没有被褥的话后半夜应该会被冻死。
我看着床上的千叶,心里一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毛巾一扔,关了灯冲着床大步走了过去……
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角。
布料发出的摩挲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坐好,轻轻放上双脚,然后再慢慢躺倒,挨上枕头。
终于躺平了,我吊着的这口气才算呼出来。
但最开始我挪得太狠,现在我半只手臂贴上了千叶的脊梁。
我觉得我像是个排雷的,每动一下都是胆战心惊。
先是小幅度挪了挪,离他远点。
见他没醒,又挪了挪,接着准备翻个身。
「你别乱动,我睡不着。」
黑暗中,千叶的声音不啻于平地惊雷。
我僵着脖颈,慢慢转过头。
千叶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身,半张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目光清明地望着我。
11
我赶紧找回了理智。
反正已经骑虎难下,我只能硬着头皮躺了回去,姿势端正得像是入土的遗骸。
被子只有一条,我又不敢离他太近,拽过来的被子只能刚刚盖住腿。
房间重新归于平静,而我却毫无睡意。
我睁着眼睛在黑暗里望着吊灯,夜里房间温度渐低,冷意慢慢蹿上来。
千叶背对着我,我们之间空了很大一块。
如果往里靠一靠,我的身体就能盖上被子。
但我实在不愿让千叶再醒过来,只能改平躺为侧卧,认命地缩成了一团。
「你是想冻死?」
千叶突然出声,我心下一沉。
我换个姿势都能醒,他大概率是神经衰弱。
千叶声音有些哑,从枕头里拔出脑袋,短发被压得有些乱,他表情痛苦地拍了拍我俩之间的鸿沟:「我有毒吗?你往里靠一靠会药死你?」
我摇摇头:「你没毒,但你有病。」
千叶迷蒙的眼神找回了几分神思,我识趣地闭上了嘴,我怕再抬杠他会把我踢下去。
我手脚僵硬地爬到能盖到被子的位置,不敢越雷池一步。
重新躺下的时候,我的头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千叶手指拨开时,下意识捏了两下。
「你不吹头发吗?」他困惑地看着我。
我实话实说:「想吹的时候你睡着了,又不好吵你……」
黑暗中我听到他痛苦的叹息,然后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
千叶坐起身,打开了床灯。
「不吹干会头痛。」
左右千叶也醒了,我就没有推辞,借着光拿过吹风机,坐在床头开始吹,千叶伸直腿靠在床头上,抱着臂养神。
暖风从发间穿过,拂过脸颊,我们依旧没有说话,但某些东西像是被放在了阳光下,渐渐消融,一切似乎都不再令人紧张。
空气逐渐柔软下来。
我们本来是现实中相互嫌弃的作者与编辑,却难得地在一场梦中相互体谅。
要是千叶改稿的时候也像现在这么知道照顾人就好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关上了吹风机,忽而回忆起之前在酒吧里见到的那抹红色的身影。
「吹完了?」千叶合上的眼眸掀开一条缝,然后直起身要关灯,「那睡吧。」
「千叶。」我叫住他。
千叶侧过头,目光懒散地看向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我今天在船上好像看到钟熙了。」
千叶回过身,低头「嗯」了一声。
「毕竟这是梦,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他抬起头嘱咐我,「在船上你尽量不要离开我身边,女配在总裁文里是用来干什么的,你心里也有数。」
我点点头。
「上次你故意上套,被我找到是侥幸。」他看着我,「别以身犯险。」
上次不知道这里是他的梦境,要是知道的话借我八个胆我都不敢。
在得到了我的保证之后,千叶的神情松了下来,转身关上了床灯。
所有的心事都放下,我倒头睡了过去,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就发现我们两个抱作一团。
一股寒意从胸口直蹿头顶。
我头皮一阵发麻,可能是昨夜太冷,我们俩拥抱着挤在一起,至于谁先动的手已经已经不重要了,我的脑袋还枕在人家臂弯里,根本动不了。
这姿势,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的额头抵在他的下颌,抬头都分外艰难,只能心惊胆战地瞪着千叶的喉结。
不敢动。
忽然,我脑袋下面的手臂动了动。
现在谁醒谁尴尬,于是我果断闭上眼睛。
千叶的手臂应该是被我枕麻了,他有些痛苦地呼吸了一下,身体动了动,似乎是醒了过来。
接着我就感觉到我手掌下的身体猛然一僵。
你看吧,我说的,谁醒谁尴尬,千叶已经尴尬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
他很想将我挪开,但是这个姿势想不弄醒对方真的很难,千叶将我的手从他腰间拆开估计得用了一分钟。
任他怎么摆弄,我依然状若死狗。
等他从床上下去,我听见他长舒了一口气。
我支棱着耳朵,听他洗漱完,然后才爬起来。
千叶从卫生间走出来,恰好撞见我起来,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打了个招呼:「你怎么醒得这么早啊……」
他努力保持平日的端庄,目光却依旧有些不自然。
今天千叶的任务依然繁重,要去见李双成介绍的投资人,因为其中一位白皖心也认识,所以我要和千叶一起。
同时也是为了安全。
跟投资人聊天的时候,我对千叶深表敬佩,一个当编辑的能跟人家聊金融,而且从股票指数一路聊到 AI 投资。
趁着空当我低头问他:「你跟他们吹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结果千叶回了我一记眼刀:「我国内金融专业第一的研究生不是白读的。」
「那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非要当编辑……」我听完有些崩溃,「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技能吗?你说出来吧,我已经能接受了。」
我本意是调侃,千叶却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还练过好几年格斗……」
然后我就不想听他说了,转身去了洗手间。
因为我们是在甲板上谈事,最近的洗手间是在十楼的健身房,这里白天来运动的人很少,晚上人才会多起来,其中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跑步机上,我解决完个人问题出来,一个穿着运动装戴着棒球帽的女人走进来,与我擦身而过,走进隔间。
身上的香水味还怪好闻的。
我正低头洗手,分析着那股香水味的基调,又觉得有些不对。
哪有人来运动还喷香水的?
我怔然抬头,猛然发现,眼前的镜子里映出了两道身影。
那个穿着运动服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朝我勾了下唇角,她的脸庞隐匿在帽檐之下,只露出个下巴尖。
我看着她扬起了手里的电棍,毫不犹疑地戳向了我的后颈。
12
钟熙用电棍电我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被电到之后不会直接昏倒,被电击的部位又疼又麻,像被昆虫啃食。
钟熙是朝着我的后颈下手的,这导致我连带着整个脑袋都是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被她扶着朝外面走去。
我还残留着些许意识,勉强伸手勾了下门框,却被钟熙用力掰开,然后被拖着一路来到游轮的最顶层。
游轮顶层有一个私人观景台,整体由玻璃制造,延伸到海面上,视野极好,钟熙为了整我也算做足了功课,将整个观景台都包了下来。
钟熙阴沉着眉眼,将我的手用绳子反绑在身后,又在我的腰上拴了根绳子。
做完了这一切,钟熙终于开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翻过去。」
我回过头,观景台围栏的外缘,空出一圈约一掌宽的边沿。
见我没动,钟熙用手中的电棍狠狠击打我的头,痛呼声被我生生吞回喉咙,我摇晃了一下,没站住,半跪在地上。
头上疼得发麻,发间像是有小虫在爬,从头皮到额角,最后落在地上,晕开点点的鲜红。
我用肩头蹭蹭脸上的血,缓缓站起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刀对准我:「你想现在就死吗?」
我磨了磨牙,转身朝着观景台走过去,钟熙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拽着我的衣摆,将我搁到了观景台外的边沿上。
边沿太窄,一掌宽的距离,只能容下我半只脚掌,无奈之下,我只好踮起脚尖。
海风汹涌,吹得衣衫乱卷,我余光朝着甲板上扫了一圈,发现我的位置恰好能够看到千叶的座位。
我收回视线,尽量压住声音里的紧张,看向钟熙问道:「你要是喜欢他,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你搞我又有什么用呢?」
结果换来的是钟熙的一记耳光。
「你懂什么!」钟熙拎着我的衣领,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癫狂:「我喜欢了十几年的人,心里和眼底都是你,你难道不该死吗?!」
钟熙的眼眸凶狠未褪,忽而又染上几分期待,声音柔和下来。
「只要你消失就好了,你不在了,他就会回头,利益婚姻而已,哪里比得上我这么久的真心?」钟熙看着我笑起来:「你不配。」
我沉默着舔了舔后槽牙,从小到大没有人打过我耳光,在这里全都经历了,楚御轩变成了千叶,我就不计较了。
但钟熙抽我的这一下,我得还回来。
钟熙放开我,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打开免提,势在必得地看着我。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千叶的声音,钟熙恶毒的脸色荡然无存,满目柔情地笑开,「御轩哥哥,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你愿意在哪儿在哪儿。」
电话的另一端,千叶的声线冷而淡薄,钟熙的神情像花儿一样凋零:「我知道都是白皖心才让你变成这样的……」
「你说什么?」千叶听出了哪里不对。
我实在看不下去,于是扯着嗓子在风里吼,「快告诉钟熙,你爱她一万年!」
钟熙无非是想让千叶爱上她,只要千叶从了她就完事儿了,站在这里实在太难了,我可能撑不到有人救我就摔进海里喂鱼了。
钟熙瞪着我大吼:「你闭嘴!」
「那你能不能快点儿?」
「钟熙,你在哪儿?」
千叶像是有种魔力,一句话就能让钟熙平静下来。
钟熙告诉他:「你抬头看啊,我就在你的头顶上。」
我侧头朝甲板上望去,千叶那一桌人已经站了起来,千叶举着电话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紧接着冲进了船舱里。
李双成他们还站在甲板上,已经有人开始拨打电话。
钟熙手上的电话忽然被挂断,她收回视线,望向天空,碎发被风吹到脸上,眼底像是泛起波纹的湖面,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千叶没有让我们等太久,他上来的时候,气息有些凌乱,视线落到我身上时,蓦然一沉。
我朝着他咧了一下嘴,我不是故意被抓的,谁知道我上个厕所就被钟熙堵住了?
钟熙背对着我,笑得肩膀乱颤,声音里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委屈与痛苦。
「你果然还是喜欢她。」
钟熙的下颌挂着泪水,指着我困惑地问:「她有什么好的?家族破产、亲爸跳楼,我哪点比不上她?」
她用指尖指了指自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红了眼眶:「我才是那个一直在你人生中的人,你以后的人生里应该也有我的存在啊,可你从来都不回头看看我。」
船上的安保已经涌了进来,钟熙看向千叶后面的人潮,神色一顿,亮出刀抵在我的喉间,大声朝着所有人吼道:「信不信我杀了她!」
「别过去!」千叶伸手朝后面的安保示意,目光却一直没从我的身上离开。
见钟熙没有再动,千叶试图和她交流:「钟熙,别做傻事,你把她放下。」
钟熙苦笑着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转过头打量着我。
「那你爱他吗?」钟熙与我的视线交汇,试图从我的眼底找出些什么,「你不是为了保住家业才嫁给他的吗?」
我看着她,心里有点儿累。
从钟熙拨那通电话开始,我就明白,钟熙不想让我活着。
只不过钟熙心有期待,希望这一切会和她想象的那个结果是一样的。
我仰头看了看天,碧蓝的天穹干净清澈。
然后我问她:「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失去楚御轩?」
钟熙的心似乎被我戳中,眸光猛地一缩,平添了几分憎恨,手上的刀子一用力,划破了我脖子上的皮肉。
「闭嘴。」
我听见千叶忽然低喝,抬头看去,千叶眉心紧拧,目光焦灼又不安。
我朝他笑笑,以示宽慰。
「别说话。」千叶再次出声,声音隐隐颤抖。
这次我权当没听见,再次看向钟熙:「你知道吗?你拥有的一切,还有爱着的人,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钟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没听懂我在说什么,那我就说些她能听得懂的。
「我啊,和你不太一样,如果我把一颗心捧到一个男人面前,对方没收,我会收好藏起来,等到遇到对的人再重新交给他。」
「哪有把喜欢强加到别人头上,还信誓旦旦认定一辈子的,你真觉得一味付出就会让他回头?傻不傻啊?」
这下钟熙听懂了,恼意更盛,尖叫着朝我扬起了刀。
「都是因为你,他才不爱我!!」
我霍然伸出手,攥住她持刀的手腕。
早在我跟她说话的时候,绳子就被我鼓捣开了,我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个能结束一切的时机。
我冲着钟熙喊道:「你的梦该醒了!」
而我看向的,却是千叶。
钟熙没有料到我解开了绳索,半个身体已经探出了围栏外,她惊惶之中想要抓住围栏止住冲劲儿,却已经晚了,她本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以为我会抓住围栏。
而我让她失望了。
听说人从高处跌落水中,效果跟砸向水泥地没什么区别。
耳畔是凌乱呜咽的风声,下坠的一瞬间被拉得老长,我竟然还有心思去听海浪声。
一记巨大的力道拽住了我的手。
我胳膊先是一疼,然后腰间的那根绳子有瞬间绷紧,简直要把我的肠子给勒出来。
脚下,钟熙惨烈的哀鸣迎着风飘上来。
千叶探身抓住了我的胳膊,手指的关节隐隐泛白。
「你快放手啊。」我勉力抬起头,「我真的没胆子跳第二次了。」
千叶双目猩红,咬着牙说道:「你想都别想……」
我没想到千叶的意志力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竟然一个人生生拖动了两个人的重量。
身后的安保也冲了过来,试图过来搭把手。
混乱中我忽然听到一记细微的碎裂声。
我瞬间反应过来,朝着千叶大吼:「你松手啊!!」
千叶不动,而身前的透明围栏已经碎成了雪花。
「松手!」
我另一只手狠狠抓上千叶的手,刮过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千叶吃痛的同时,围栏在巨响之后碎裂。
千叶松开了手。
我直直跌坠下去,千叶惊骇地被安保拖回到安全地带,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幕。
13
耳边传来细碎的人声。
我努力睁大双眼,四周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我想要朝前走两步,却动弹不得。像裹在琥珀里倒霉的虫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小伙子,你女朋友是不是醒了啊?
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光源,有道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不绝如缕:
——南泽?南泽十九?
像是从深海向上游一般,那光亮离我越来越近,直至在我眼前炸开。
我睁开了眼睛。
视线里是洁白的天花板和吊扇,不远处窗户敞开,槐树的枝叶被微风吹拂,轻轻抖动,晨光顺着枝叶透进来。
有张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
男人的脸很年轻,面庞轮廓削瘦利落,因为鼻梁高挺,显得眼窝有些深,下巴隐隐泛起青茬。
对方撑着一双单眼皮盯着我。
我的眼珠转了转,试着喊了一声,「千叶?」
出声我才发现,我的嗓子早劈了,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对方的表情明显一松,不经意侧了下脑袋。
「得,还知道我叫什么,人没傻。」
他伸手捂了一下我的额头,掌心干燥温暖。
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哭。
「你还是有些烧。」说着他站起来,准备出去,「我找医生给你看一下。」
我用尽力气伸出输液的手,捏住了他的袖管。
「怎么了?」他回头。
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死里逃生的欣喜交汇,让我心潮涌动。
我委屈又心酸地张了张嘴:
「千叶,给口吃的吧……」
14
千叶霍然睁开双眼!
四周昏黑,床头的台灯还亮着。
他内心的惊惧尚未褪去,等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卧室时,猛然直起身。
千叶转头看向床头的电子闹钟。
凌晨三点半。
他一把掀开被子,匆忙换上衣服夺门而出。
深夜的城市萧索空旷,千叶站在马路边上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看见一辆出租车,语气急促地说了个地址,让司机开快一点。
出租车在无人的马路上风驰电掣,来到城东的一处住宅区。
千叶的心弦在走进小区的瞬间绷紧,梦中南泽十九的惊惶与颤抖,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电梯屏幕显示一层,随着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
千叶走了进去,摁下十七层。
他已经按照南泽十九在梦里告诉自己的地址找来了,来时千叶思绪万千,如果这个梦是真的……
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变化,最终停在十七层。
千叶迈出来,来到了南泽十九在版权合同上写明的房门前,他垂下眼帘,打量着门上的密码锁,输入了圆周率。
欢愉的电子音响起,千叶顿时头皮发麻。
他呆愣地望着漆黑的玄关,在门外站了会儿,缓缓走了进去。
屋中唯有一盏台灯亮着,那道单薄削瘦的身影穿着短衣短裤,悄无声息地伏在书桌上,手臂无力地垂下来。
所有的揣测与怀疑,在此刻成为了现实,千叶的心脏猛地一缩,情绪波澜万丈,憋得他喉间发紧。
千叶大步走过去,手掌摁在她的肩上推了一下,「南泽十九?」
小姑娘像一滩水,随着力道滑了下去。
柔顺微卷的长发随着动作淌过肩头,盖住半边脸,千叶眼疾手快,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再慢一点,南泽十九的脑袋就要撞到桌角。
他单手拽着她的胳膊,把人从座椅上拉起来,另一只手箍紧她的腰,将人扶稳。
遮在脸上的长发散开,千叶这才看见她口鼻间已经凝固的血渍,一直流到下巴,星星点点沾在了白色的衣襟上,凝成深红。
千叶眉间陡然一沉,暗骂了声「操」,将人拦腰抱起来,顺手拿过她椅子上挂着的包,疾步朝着门口冲出去。
小姑娘腰腿细瘦,笼在怀里没多少重量,头发胡乱地压在千叶的臂弯间,沉沉地合着眼。
黑的发,红的血,衬得巴掌大的一张脸苍白如纸。
千叶抱着人下去的时候,那辆出租车竟然还在,或许是看出来自己有急事,所以留了个心眼,在这里等。
那司机等人走近了才看清楚千叶怀里抱着的是个人,一时间也有点慌,连忙下车替他拉开门,接着问:「怎么了这是?」
千叶沉着脸,抱着人钻进车里,脱下自己的夹克衫给南泽十九裹上,告诉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人命关天,司机也没耽搁,一脚油门踩下去就往医院冲。
南泽十九直接被送到了急诊,医生护士在病床前围着转,千叶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望着,手掌渐渐收紧。
直到一个大夫走过来。
「这小姑娘贫血,而且血糖很低,是突发性昏厥。」大夫让千叶跟着自己过来,在电脑上填电子病历,「患者叫什么?」
千叶与她合作过多次,却一次都没记住过她的名字。
大夫没有等到回答,回过头来,只见千叶埋头在一个女士包里翻找,最后掏出一个女士钱夹,拿出身份证看了一眼,这才抬头:「孟澄,孟子的孟,澄明的澄。」
大夫的镜片上被闪出一片白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阵:「你是她家属?」
「这是我的作者,我是她的编辑。」千叶改动了一下事实,「晕倒前她打电话向我求救,但是一直没有见过面,所以不知道她叫什么。」
大夫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回过头写完病历,接着大笔一挥唰唰写了几个单子,递给千叶让他去缴费,临走时千叶问人怎么样,大夫说要先住院观察一下,今晚肯定是不能走。
办完了住院的千叶又将南泽十九从急诊室挪到了病房,小护士推着车,拿出四个吊瓶挂在架子上,手法利落地把针头推进了她手背上的静脉,开始了漫长的输液。
后半夜千叶根本没合眼,南泽十九人躺下不到一个小时,就发起了高烧。
千叶刚开始以为是被子盖得太严实,结果摸到额头滚烫的热度,才知道不对劲。
护士来给打了一剂退烧针转身就走了,千叶坐在床边注视着南泽十九。
她一张脸烧得绯红,艰难地喘息着。
跟梦境里活蹦乱跳的南泽十九比起来,眼前的这个人,病弱得像根韭菜,感觉稍一使劲就要被捏得粉碎。
如果不是自己逼得太急,她也不会变成这样吧?
千叶有些自责地搓了把脸。
天亮时,最后一袋点滴还剩一半。病房里一共四张病床,除了南泽十九,其余的都是大爷大妈,因为每天八点半都有医生巡房,所以作息十分规律,大家六点左右就都会醒。
病房里已经开始了晨聊环节,唯独南泽十九没有睁开眼睛。
熬了一宿,千叶抬头看了眼还剩一半的点滴,拿出手机准备跟领导请个假,于是拜托隔壁床位的阿姨帮忙看一眼。
阿姨抻着脖子张望着南泽十九,忽然「哎」了一声:
「小伙子,你女朋友是不是醒了啊?」
刚走到门口的千叶立刻折回来,双手撑着床沿,有些紧张地盯着她。
南泽十九的睫毛像是蝶翅一样剧烈地颤动了一会儿,轻轻地张开了一条缝。
盘桓在千叶心中一夜的沉重心绪,在这个姑娘醒来那一刻,似乎就散了。
千叶的肩线慢慢松下来。
南泽十九鼻孔里还塞着输氧管,眼神有些空,迷茫地眨巴了几下,哑着嗓子开口:「千叶?」
千叶听她叫自己的时候,恍惚了一下。
自己在梦里救了一个姑娘,说出来都觉得像《聊斋》。
「得,还记得我,人没傻。」
千叶说完,伸手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还是有些烫,他觉得还需要再来点药物压下去,然后起身想去找医生。
却被人轻轻拉住了衣袖。
他回过头,南泽十九用手指捏住了自己的袖口,眼角微红,眼睛里却没有悲伤。
更像是……喜极而泣。
「千叶,给口吃的吧……」
小姑娘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上去格外可怜。
千叶动作一顿,低眸,喉结滚了滚。
他忽然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垮了。
□ 丧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