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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人婚后记事

(一)

陈峤是出了门才发现少了东西的。

腰间空荡荡,少了那块墨玉。

他平时是不会摘下来的,基本和腰带放在一块。

虽然如今阿灿给他添了很多不同样式的玉佩,但他还是格外钟情最初她替他挂上的这块。

无奈折回房中,他尽量把动作放轻。

床榻上少了个自己,阿灿睡得越发肆意,再没有规规矩矩地窝在他怀里,而是卷着被子从里侧滚到床沿,将脸埋在他的枕头里。

不过这会儿不是她惯常醒的时辰,虽然一番大动作,但人还是熟睡着的。

陈峤先在屏风上找了找。

他没有别人侍候的习惯,就算如今升迁,府里添了许多下人,他还是只留了一个小厮在身边。

所以往日图方便,他的衣服都是直接搭在屏风上的。

墨玉平日只会在屏风处挂着,偶尔会放在阿灿的梳妆台上,但今日他找了一圈也没见踪影。

陈峤只能静下心来仔细回想。

昨日就新开的几条海路相关事宜,海直司的大小官吏聚在一起商议了一整日,这就直接导致他下值晚了。

经西市回府给阿灿买了刚出炉的荷花酥,到了云安巷又正巧碰上卖甜汤的李阿婆出摊,同样也买上一碗。

这样一来,等回了府,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任陈峤再脚步匆匆赶回去,阿灿也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果然他才进院门,就看见小姑娘下巴搁在窗台上往外看,看见他眼睛一亮,接着窗边就没了身影。

没一会儿,就是清脆的铃铛声,她趿拉着鞋子从门内跑出来。

陈峤在台阶下停住,等她跑过来抱个满怀。

但约莫是桃花酥气味太香甜,她视线一转,就欢欢喜喜地惦记糕点去了,看到还有甜汤后更是开心,提了东西转身就往屋子走。

边走边招呼丫鬟上饭菜。

陈峤站在原地没动。

阿灿走到门槛才发现他没跟上来,转头见他背着手站在原处,不说话只看着她,这才发现自己把他落下了。

把糕点和甜汤交给丫鬟,她这才无奈折身回去,一溜小跑过去抱住他,揽着他脖子笑道:「你回来啦!」

这就是所谓已婚夫妻的仪式感。

陈峤满意了。

等开饭时,阿灿已经吃了个半饱。

早先说好的,只准她饭前吃两个,最后也没抵过各种耍赖,不仅喝完了甜汤,荷花酥也吃了不少。

于是等上了菜,她挑了几筷子就说不吃了。

她是吃饱了,坐在餐桌边没了事干,人就不安分了。

一会儿凑过来蹭蹭肩头,一会儿又趴在他耳边说话,热气扫过半张脸。

等陈峤真放了碗要去捞她,她又笑着往后躲,趿拉着鞋子跑回榻上去了。

回回都如此,招了他又撒手不管。

陈峤迅速吃了饭,叫人撤了碗碟,自己进了内室。

阿灿正趴在榻上看话本,脚跷得老高,一晃又一晃的。

他坐过去帮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问她:「这看的哪一本?」

阿灿翻身坐起来,把话本塞进他手里,人往他肩上一靠,整个人懒散得要命,「昨晚读的那本,要接着听。」

陈峤半揽着她,和她一起看话本,翻回昨晚读了一半的章回,熟门熟路地往下讲。

讲了约有半章,阿灿就坐不住了,在他怀里扭了扭,换了姿势。

手柔柔地搭上来叠在他颈后,坚持看了一会儿书页,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才转头把脸贴在他衣襟上,

嗯。

到时间了。

陈峤合上书放回案桌上,结束了一心二用。

骤然没了声音,阿灿果然抬脸看他。

陈峤唇角带着笑意,微微低头,问她,「桃花酥好吃吗?」

哪能不好吃。

这家桃花酥可是东青城一绝,刚出炉就能被抢空。

阿灿点头,回味了一下那香甜,十分坚定,「好吃!」

「我尝尝?」

她哪能不应,刚收了一只手想要下地去给他拿,腰被一勾,人就凑上去了。

一个桃花酥味的吻。

这人……

老不正经了。

要亲就亲嘛,每回都要拐个弯,找借口。

春末温热,东青临海,风带着些潮气从半开的窗钻进来,吹得人脸痒心也痒。

阿灿娇气得不行,人刚躺上床,就低声嚷嚷他的玉佩硌得慌,随手扯了扔去一旁。

陈峤这会儿可顾不上玉佩不玉佩的,看了两眼就没放心上了。

夫人娇贵难伺候,他一向力求样样妥帖。

虽然偶有照顾不到。

那也是力有不逮。

谁叫他定力不足,实在忍不住。

一番回想,昨晚那不经意的两眼总算有了印象,墨玉大概是在床上哪个角落里。

陈峤扶着床沿掀起被角,果然压在她枕头边缘之下。

起身时见她缩在被子里睡得香,露出半张脸,他到底没忍住理了理她的碎发,俯身亲了亲她额角。

动作放轻,但阿灿还是迷蒙着睁了睁眼。

见他穿戴齐整要去上值,猫儿撒娇般贴着他的手蹭了蹭。

陈峤轻拍了拍她后背,哄道:「再睡会儿。」

阿灿本也不算清醒,胡乱点了点头,嘟囔了两句「夫君早点回来」什么的话,就又被哄着睡去了。

陈峤这才在朦胧薄光里起身,掖好被角,挂回玉佩,出门去上值。

(二)

海城的七月有趣且浪漫。

天气回暖,风浪平息,海边一片祥和温暖。

阿灿最近迷上了玩水。

寻一处海滩,脱了鞋袜在沙滩上跑来跑去,提着篮子捡贝壳。

偶尔碰上运气好,海浪带上来几只虾蟹,她也很乐意捡这些东西。

就算偶尔会被挥舞的钳子吓得跳脚大叫。

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每当这个时候,陈峤跟在她后头,看她闹得欢,只有安安静静帮她提篮子的份。

玩累了阿灿就爬上礁石坐着吹海风,靠在陈峤肩上看慢慢落下的太阳。

璀璨鲜艳的红色从天空蔓延到海,渲染出一幅日暮图景。

两个人一边赏景一边说着话。

阿灿提起上午收到的信。

「霍表哥给咱们寄了婚帖,我们要不要回京都玩一段时日?」

霍表哥便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听说去了战场如今挣得一身功勋荣耀,总算得以归来。

他们其实都是急切的人,霍世子怎么也等不了太久,同自己一样,估计也是天天盼着娶心上人。

「想回便回,我这两日安排一下公务,早些出发也好在路上有时间游玩。」

阿灿点头,突然雀跃起来,「那我回家就给皇兄母后写信,阿爹阿娘那里也要寄一封!」

虽然来这儿不到一年,但远离京都怎么也是想念着的。

陈峤每每想起阿灿为了陪着自己而离开她熟悉的京城,离开朋友离开家人,他便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公务太多,事情忙乱,不能日日陪着她,其实他并不完全称职。

海边风大,陈峤帮她裹上披风,握住她的手。

太阳沉入海底,只有余晖布满天际,金红一片卷着白色的浪花,灼目华盛就像那时冬季纷扬的雪下红绸和金穗。

那天——

阿灿嫁给了他。

他们的婚期是定在十二月,司天监算的日子。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筹办一场婚礼时间多少有些紧凑。

陈峤并不想将就,也不愿意将就,更不想让旁人来一手操办。

是以大到置办新府筹备聘礼,小到婚宴菜品喜帖单子俱都要他准备。

甚至于婚服料子他也想和阿灿一起去挑选裁定。

这般忙乱里,宫里传了道懿旨,太后召见。

陈峤没有单独见过这位太后。

往前的事情都是女官来交接商量,再就是司礼监。

这事极为重要,陈峤不敢随意对待,换了衣服就随着内侍进了宫。

太后在御书房的偏殿,见完礼赐了座,还没等到上茶,太后就开了口。

「哀家今日见你,是有些东西要给你。」

女官捧着折子走近,陈峤起身接过谢恩,展开折子,一条条写着地产田庄,统共百来处。

他微微一愣,合上折子,刚想推辞返还,太后一抬手止住了他。

「不用拒绝,哀家知道你不想要,但你得收。」她又招了手,宫女绕过屏风去外面通传,内侍托着各样东西鱼贯而入。

「哀家这个女儿,从未吃过苦,既然她选择了嫁与你,哀家不去置喙,但也不会放她不管。田庄地产铺子都是哀家私产,这段时日已经过了名,如今全数在阿灿名下。至于为何交予你手上,你是个聪明人,哀家便不说了。」

她的确不用说,陈峤早已明白。

阿灿嫁给他,怎么算都是低嫁了,但为了顾及他的能力,女官早与他商量过,嫁妆九十九台。

聘礼他还在筹备,既不愿意委屈,为了显示他的重视,他打算置办聘礼一百五十台。

这是他的全部,也是他从离开京都之时就一直在计划与筹备着的。

海路重开,除了明面上的进项,暗地里他与圣上也投放了几家货行,收效不错后又添了钱庄。

所以这一年来,单分红利润他得到的就不少。

更何况之后他用分红入了一些海商的股,以权谋私虽然不可取,但带来的利益的确是巨大的。

当然,这些圣上也都知道,只是小赢利,圣上并不会管。

短短一年,他挣了好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财,想想当年为了生计去说书挣得几两碎银,的确是不同以往了。

当年为了生活,如今是为了和她的生活。

阿灿顾忌他,从不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些,就连当时选府邸,她也要偷偷问过伢子,最后说的她喜欢的那处其实是最便宜的一处。

陈峤也不会刻意提起他挣了多少,为她用了多少,总归他所有得来的都是为了有机会舍在她身上。

他将毫无保留,他也愿意回到一无所有。

因为想要得到的胜过其他所有。

捏着折子,陈峤沉默地鞠了一躬。

他不会推托,这是作为母亲给女儿准备的,他没有资格替阿灿拒绝。

内侍排在身后,托着的是婚服和礼冠,从头到脚齐整的一身,比起地产田庄,陈峤更没想到太后会准备这些。

婚服虽然折叠得齐整,但袖口衣领露出的花纹也能看出精巧程度,这不是几天能赶制出来的,想来很早就着手准备了。

陈峤一直觉得,太后无论是作为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抑或是作为阿灿的母亲,她对自己应该都是不甚满意的。

毕竟自己还不够资格给阿灿最好的生活。

但她尊重了阿灿的选择,并且为她考虑良多。

他再行一礼,不再是作为作为臣下,而是作为自己,表达他的敬意。

「臣永不负所托,请太后放心。」

太后抬了抬手,被女官扶起身,绕过屏风时没有回头,只是停住脚,道:「陈峤,你要记住,这里永远是阿灿的退路,她随时可以回家。」

陈峤回府时,在门前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进了门,青石在廊下等着,说公主在小院里。

他过去时,阿灿正在荡秋千。

今年的葡萄已经摘完了,干枯缠绕的藤下,阿灿笑着在对自己招手。

见着自己,停住秋千,拉着他往书房小屋走,边走边道:「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陈峤被她一路拉回屋里,案桌上原来的书被挪了个干净,现在上头只有一叠叠的红折子,墨已经研好了,笔也搭好了。

他被按在椅子上,阿灿在身边坐下,这才取过红折子往他面前一摊,道:「写吧!」

陈峤拿起笔,无奈地看她,见她托着下巴目光认真,这才无奈笑道:「不告诉我写什么吗?」

阿灿恍然,眨了眨眼,道:「很早之前你写我名字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什么时候你的字能落在我们的婚书上……」

那时他斟酌再三写下她的名字,后来念想深重,写了满篇满纸。

他以为这只是自己的梦,没想到也是阿灿的梦。

「婚书司礼监已经写了,没有机会了。」

阿灿叹了口气,又指指红折子,「所以请帖我们自己写,好不好?」

怎会不好。

陈峤蘸墨,照着模板在红折子上郑重写下邀请,只阿灿坚持要自己写名字,他便留了空给她。

请帖不算多。

阿灿说这些自己写的请帖是要送给关系好的亲友的,不用全部都照顾到。

毕竟公主大婚,满朝都要参加,不可能亲手写上千百份。

陈峤洗好笔挂回笔架时,见她正小心翼翼吹干墨迹,打眼扫去,「楚云灿」三个字的字迹过于熟悉。

这是他一遍遍写在宣纸上的,每一个落笔的点都有自己的习惯。

但这是阿灿写的。

陈峤想起她那时的笑言,说自己的字被她挂在床头,日日都能看见。

原以为只是玩笑,如今看来并不是。

汹涌情意扑来,他再忍不住笑开,抬手帮她拨开嘴角的碎发,他微微舒了口气。

「十二月可要快点来啊。」

阿灿不知道他心内所想,听他慨叹也跟着点头,看着端正字迹落在请帖上,心底一片满足和安然。

当年她在陈峤书房偷走一张写满自己名字的纸,那时只以为他是在偷偷练习,以防她下一次再提类似要求。

后来她才想明白,这人哪里是在练习写字,他其实是在练习想念啊。

就像自己,在他离开京都之后,反复临摹着他的字迹,写下的每一笔都是思念。

原来他们都很早很早,就惦念着对方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京都下了大雪。

阿灿被搀扶着绕过宫廊,承天殿门前,皇兄和母后并排站着。

玉冠珠帘遮面,漫天飞雪里,阿灿行动不便,只能潦草告别。

石阶有百级,长长的裙摆拖曳着,阿灿在石阶前停住,回头笑了笑,掉落一滴眼泪。

她知她此去是嫁与幸福,但终归是和过去离别,舍不得。

还是皇兄挥了挥手,告诉她:「往前走,皇兄在这里呢。」

钟鸣悠远,鼓声荡荡,内侍尖锐的传声,挂了铃铛的花轿叮铃作响。

极致纯洁的白与浓重热烈的红,后来的后来,陈峤无数次想起,也还是会忍不住笑。

那时的他撑着红伞,掀起轿帘,握住了柔柔搭过来的一只手。

珠玉啷当,红颜含笑。

她走近他,就像一粒种子落入荒原,黑白世界霎时开出无数鲜花。

从此,他再不是人间客。

他终归红尘。

(三)

留一个月回京都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他们从八月下旬出发,边赶路边游玩,在路上就花费了一个月。

陈峤是全然陪阿灿走走停停的心思。

回去没坐船,沿着定好的路线看风景变换,行至一座无名小山,一行人停下来休息。

陈峤牵着阿灿下了车,在溪边走走。

山野趣味最可爱之处莫过于生灵,溪里游动的鱼,树梢鸣唱的鸟,迎风摇摆的几簇淡黄小花。

阿灿突然松开他的手,往前多跑了两步,回身往他身前一拦,眉尾一动,故意扬声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好一个看着毫无威慑力的女土匪。

陈峤顿住脚,颇为配合地后退两步,敛着眼愁道:「大王行好,小生是进京赶考,兜里只有买书钱。」

土匪哪有讲道理的,阿灿这位女土匪自然也不讲,气势汹汹上前两步,伸指挑起了穷书生的下巴,勾唇一笑,「没钱好说。郎君生得如此好看,不如给大王当压寨夫君?金银财宝用不尽,比当那劳什子书生强。」

读书人哪能说从就从,除非他是陈峤。

顺着女大王的手指就贴上去了,笑得比土匪还像土匪。

「好。不当书生,给大王当压寨夫君。」

把土匪都吓愣了,回过神不满道:「你这人……怎么都不反抗!好没骨气……」

假书生怎会有骨气,他巴不得立刻被大王抢走,最好今晚就洞房成亲。

「承蒙大王喜爱,为何反抗?」

女大王头一回见着这样的读书人,说要把他抢走,他就乖乖伸手给抢的,甚至怕她反悔,抓着她的手不放。

「你就这般被我抢走,书不要了?前程也不要了?说不定以后还是个探花郎呢!」

惊诧之下的女土匪阿灿大王开始发了善心,居然劝起了被打劫的书生三思而后行。

「可陈某前程不在探花郎。」

陈生的执着体现在不一样的地方。

女大王不解,「那你想要什么前程?」

「前程在你。」

怎会有人不争功名想要争个压寨夫君的呢?

那人定是不怀好意。

而不怀好意的书生越靠越近,下颌抵在她肩头,与她耳鬓厮磨。

「大王,还不将我抢走吗?」

抢抢抢,在抢了。

女大王觉得自己很不像土匪,居然被人逼着强抢民男。

说出来她很没有面子诶。

她板着脸默默后退,撒腿就要跑。

刚转了身就被扯住了手,真土匪撕下了书生外皮,满脸温和无害怎么看都像是别有居心。

「既然大王不带我走,那就跟我走吧。」

在整个山头都有一席之地的大王气得跳脚,「我是山大王,跟你走去哪?」

书生继续笑眯眯,拉着女匪的手慢慢往前走。

溪水潺潺,林中寂静,光影和风做伴,把时光修饰的安然温暖。

「抢回去做我的书生娘子。」他含笑,语调悠长,「总归,都要跟你在一起。」

土匪哪能说从就从,除非她是阿灿。

谁叫书生笑得太好看。

她见色起意,没有办法。

走走玩玩不慌不忙,平时半个多月的路程便这样生生拖至一个月。

进京都时阿灿还沉沉睡着,陈峤拨了拨她脸上的碎发,到底是俯身轻声喊她。

她早前强调了好几回,等进京都了一定要叫醒她,离开这么久,她要好好看看有没有哪里变了模样。

阿灿睡得迷糊,只模糊听见陈峤的声音叫她名字。

她还没完全清醒,眼也不睁,抬起胳膊摸索了两下,捧着他的脸毫无章法地亲了两口,含糊不清地嘟囔。

「好困,让我再睡会儿。」

陈峤被她准头极差地一通乱亲,心里掂量了会儿,还是没忍心把她叫醒。

算了,京都总还有机会看,不急这一会儿。

于是阿灿这一觉睡到了宫门口。

一掀窗帘见到巍巍宫墙,她还恍然以为在梦里。

「怎么就到宫门了?」

没完成好夫人交代的任务,陈峤略有些惭愧,但也是事出有因。

「你睡得香,我多看会儿。」

阿灿愤愤回身,刚要开口,却见他鼻尖脸侧好几抹红,隐隐约约好几个交叠的唇印。

这下是明白了。

陈峤肯定是喊她了,但没坚持住。

唉——

要怪就怪自己魅力太大。

陈大人把守不住也很正常。

阿灿挨过去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道:「陈大人好没有底线,不过就是亲两下罢了。」

他对她哪还有什么底线,早就一降再降看不见影儿了。

陈峤不辩,笑着默认下来,等她擦干净自己的脸,这才掀了车帘下车,然后回身扶她。

阿灿成了亲也懂了不少,再不能直着心思自己跳下车不算还要回头去帮扶他。

见他伸了手过来,便扶上去,下了车也不松手,黏黏糊糊地靠在他身边。

久别回家的感觉她从未经历过,如今头一回只感觉到无比的心安,情绪浓烈,霎时红了眼眶。

真不是矫情惹的祸。

算了,便真是矫情又如何,她就是想家又怎么了。

陈峤牵着她的手紧了又紧,低声哄她:「夫人若是红着眼回家,太后和圣上该饶不了我了。」

毕竟掉脑袋事小,合离事大。

好在阿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才见到等在昭云殿殿门前的芍约姑姑就笑开了,跑过去就是一通撒娇,又招呼丫鬟把她带回来的东西搬进去。

太后早听了信儿,没到廊下就撞见了。

阿灿一溜烟跑过去抱住人,把太后一吓,手抬起又轻轻落下,抚在她发尾上。

陈峤在后头一步,抬手作礼,太后抬手止住,笑着点了点头。

午饭便设在昭云殿。

圣上处理完公务也过来一起用膳。

久未见兄长,阿灿照例是要撒一通娇的,把那些个生活细碎的趣事翻出来讲。

圣上将她细细端量了一番,半晌才微蹙眉头道:「是不是瘦了?」

阿灿一愣,有点不好意思接。

照陈大人那纵容法,还有自己总管不住的嘴,能瘦才怪呢。

不过圣上这话可不是说给阿灿听的,陈峤十分自觉揽下责任,「臣疏漏,未将阿灿照顾妥帖。」

也不过一句略带告诫的话,说过便过了。

午膳的菜式都是阿灿之前没怎么见过的,想来是善食局又招了新厨子,味道意想不到的好。

席上四个人,全都留意到她一人碗里去了,一顿饭下来她碗里就没有空过,吃了个肚子滚圆,最后撑得只能半靠在陈峤身上喝消食的糖水。

边喝还回味刚刚的美味,有些意犹未尽。

「母后这儿是添了新的掌勺宫人?真好吃。」

太后放下茶,不知怎的轻飘飘看了一眼圣上,回道:「可不是哀家的人,是你皇兄的。」

这是阿灿没想到的。

她这皇兄平日忙,吃食不过是为了垫肚子,哪贪什么口舌之欲,能挑出这么个惊才艳艳的厨子在善食局,也是不一般。

既然这样,阿灿可不想客气了,坐直身就开始讨人。

「亳州那儿的菜我总是吃不惯,时常挂念京都风味,也不知这回能不能带一个好厨子回去,省得我日渐消瘦茶饭难入口。」

陈峤听她说得委屈艰难,扶在阿灿后背的手挪到她腰间,轻轻捏了把软肉。

嗯,日渐消瘦。

圣上也是大方,或也未曾深想,只道阿灿是真吃不惯那边的饭菜,惦记京都口味,便道:「善食局里挑你吃得惯的那位,准你带回去开京都风味的小厨房。」

这可如了阿灿的意,立刻顺杆儿爬,「那我就要今儿掌勺的这位,真真对了我口味。」

圣上一滞,掩饰般咳了两声,「这位不行。」

这位……不行?

阿灿想也没想便脱口问道:「为何不行?」

陈峤已琢磨出些不寻常的东西,扯了扯自家夫人袖口,到底没拦住。

「反正就是不行。」

阿灿没见过皇兄这样,往前他可不曾这么干脆拒绝过自己,待还要说点什么,却被陈峤拦住了。

「好了,府上厨子太多了。」明面上这般说着却是压低了声音道:「就不跟陛下抢这位……心上人了。」

阿灿恍然,眼眸一亮,再看皇兄那副模样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赶紧点头又点头,笑着应道:「府上厨子太多了,不跟皇兄抢了。」

这件事的后劲太大,以至于上了出宫的马车,阿灿还是笑个不停。

陈峤见她比谁都高兴,没忍住跟着笑,「这么开心?」

「嗯!我好像快要有皇嫂了。」

以她今日观摩皇兄的表情来看,这位不能抢的心上人分量很重。

想她皇兄二十六岁大龄男青年,继位多年还是独身,估计再捱下去大家都该害怕了。

如今有点眉目,加上皇兄又不是个深沉的性子,多主动一段时日,或许就该定下来了。

不过阿灿还有些好奇,这位心上人到底是谁,既能俘获大家的胃又能俘获皇兄的心。

应该是极好的人吧!

改天该找机会见见的,再吃一顿好吃的饭菜也好啊。

这样一路就想到了陈府,是原先陈家的小院。

去年他们成亲前陈父就辞了官和陈母回了京都。

陈峤在外头另置了府邸留作新宅,两人提过好几回想让二老搬过去住,但都被拒了。

陈父虽然辞了官但不愿意闲在家,找了个书院去授课,两人说半辈子都在外头,如今回来还是想守着旧宅。

劝说无果,知道了二老的坚持便也没再劝了。

其实陈峤知道,爹娘不愿住新宅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他们觉得前半生有所亏欠,后半生便也不想得他过多的福。

他知道,但他无法言说。

和父母的关系于他而言是极其深也极其浅的,深在血脉牵连,浅在情感略薄。

他们过去实在见得太少,以至于二老再回京都,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居然无法将眼前和过去重叠。

太久了,上一眼的印象太久远。

他早忘记二人的模样,也惊觉他们已经不似记忆里那般年轻了。

好在如今他已然圆满,过去风尘孤寂,便都是过去,不值得提起,也不值得说道。

离宫前他们就先着人来传了信,如今马车才停住,里头热热闹闹就迎出来好几人。

阿灿刚下马车就见陈父陈母在大门口等着,身后是霞姨和青石还有后来添置的丫鬟。

陈峤守礼,走到近前要朝陈父拘礼,被半路扶住。

阿灿可不管那么多,欢欢喜喜跑过去就抱住了陈母胳膊,一边笑一边说着,「娘,你有没有想我呀?」

陈母轻拍着她的手,迭声应道:「想着呢。快进屋里去歇歇,娘给你们做了酥糖。」

阿灿一听酥糖,哪还管陈峤,和陈母挽着手就进去了。

陈峤在原地看她们背影,笑了笑。

陈父一贯性子严肃,如今久未见归家的儿子,虽然想念但也难以宣之于口,只能转而问及公务上的事情。

两人边谈着也进了屋子。

晚膳是在陈府用的,吃了饭陈母留人,阿灿便顺着应下来了。

难得回来一趟,住一宿也是应该。

只不过陈府还是原先的三进院,两人能住的只能是陈峤的旧居。

阿灿非但不介意,还有些新奇,这可是陈峤住了二十年的屋子,她只来过几回还没住过呢。

在屋子里仔仔细细逛完一圈,她这才爬上床钻进人怀里,和他一起看书。

陈峤看的书可不是闲谈话本,不是海图志就是地域志,看的阿灿直犯困。

但是今日回京太过兴奋,阿灿一时还不想睡下,便也要找本话本来读。

话本被丫鬟收起来了,陈峤正要叫人去拿,却被拦住。

阿灿百无聊赖地叹口气,突然想起那几本已经翻厌了,便歇了折腾的心思。

「带回来的几本都看过了,算了,明天再去买新的好了。」

陈峤却是不知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搬出个箱子。

阿灿坐在床上探身看,就见他抱着一沓书过来,归置在床边的矮桌。

一摞子话本!

「这些都是哪来的呀?你居然收藏了这么多的话本?」

「很早之前买的。」顿了顿,他想起买这些书的原因,没忍住弯了唇角。

当年为了能天天见她,拐着弯子哄她留自己去讲故事,其实奇异志怪他讲得少,脑子里哪有几个像样的能讲的,还得临时补充一些。

那时都是前一日晚上挑灯夜读看话本,记了七八成有底气了第二天才敢去给她讲,发奋程度堪比科考读书。

阿灿已经翻起了书,开头第一个就是仙子书生的故事,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书是买来做什么的。

扬了扬手上的书,阿灿装似不明白,还要故意道:「原来陈大人涉猎如此广泛,难怪那么多故事张口就来。」

陈峤哪能不知道她在打趣,回道:「夫人高看我了。」

「怎么就高看了,夫君这么厉害,可是过目不忘的呢。」

「没有过目不忘之能,当年为了给你讲好故事,读了好多遍。」

这话一出,阿灿心里欢喜极了,还要故作镇定,明明弯着眼眸藏都藏不住笑,却偏偏嘟囔一句:「陈大人心眼真多,就知道算计我。」

要不是那会儿他提起要去一味茶馆说书,自己哪能想到留他给自己讲故事,可不就是被下了套吗?

难为她还以为是自己机敏创造了这么多相处机会,如今想来,全都被他算得的明明白白。

陈峤再忍不住,把人扯回怀里,抱个满怀才觉得圆满。

他当年是心思颇深了些,阴谋诡计没少用。

「阿灿,我本就不光明。」

这话让阿灿听得一愣,坐直身看他,「要你那么光明做什么,你要是一本正经,还娶不到我呢!」

所以他从未后悔。

纵然花尽心思,也不过用在好好爱她。

可如果他当真光明磊落……

「不对。」陈峤纠正她这句话,声色温柔缱绻,「若我当真一本正经,也只是想着用另一种方式娶你。」

或许,更一腔孤勇,更赤诚热烈。

孑然一身走到她面前,

告诉她——

他很爱她。

他想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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