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缉毒行动里，我放走了一个小毒贩。
「回去告诉你们老大，这里危险，让他快跑。」
后来，我被判刑，转运去监狱时车子翻了。
再度醒来，我终于见到失踪三年的男友。
他捏着我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卧底，我就亲手弄死你。」
01
头套被摘下，短暂的眩晕后，我看到了消失三年的男友。
眼眶瞬间就红了，我哑着嗓子：「张烨，好久不见。」
他的手缓缓贴住我的脸，眸色深深：「好久不见，鹿白。」
手被反绑着，我只能仰起头看他。
他变黑变结实了，俊秀的眉眼间多了戾气。
来不及再叙旧，张烨身后瘦猴一样的男人阴恻恻地开口：「老大，她可是个条子。」
他阴森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当心她是卧底。」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那天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放他走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屋内男男女女仇视怀疑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
张烨抽出勃朗宁，黑色的枪管在我的囚服上慢慢磨蹭，目光沉沉，瞧不出态度。
便在此时，他手机响了。
他走到外面去接电话，瘦猴立时上前，用匕首抵住我的咽喉。
我看着他冷笑，低声挑衅：「怎么，怕我把你吓得尿裤子的事说出来？」
瘦猴大怒，我脖颈处一阵锐利刺痛。
应该是流血了。
他还要加大力道，好在张烨及时回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我的人，轮到你来动？」
02
瘦猴顶着红肿的脸，退到一边。
屋子里窃窃私语瞬间消失，安静得如同坟墓。
张烨冷肃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放心，刚才蚂蚁来电话，她现在已经上了通缉名单。」
是呢。
放走毒贩，又被劫囚，昔日同事们一定已经查到我与张烨少年相识，还热恋过。
之前队里行动多次失败，他们如今肯定以为我就是毒贩的卧底。
可真正的卧底，其实另有其人。
我被张烨带进了一扇窗户钉死的房间。
门一关上，我迫不及待地问：「你居然在我们内部有卧底。蚂蚁是谁？」
他眉梢高高挑起：「我们……」
「你现在是以缉毒警的身份审问我？」
我与他对视几秒，颓然下来：「阿烨，你杀了我吧。」
他盯着我，目光咄咄：「为什么放了猴子？为什么让他来提醒我？」
我轻轻哂笑：「因为我，不想你死。」
「可我是警察，放走他我应该接受惩罚。」我语气激动起来，「你杀了我，要么放了我，让我去坐牢。」
张烨一把将我推倒在床上，语气凶恶：「费了我两个兄弟才救下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03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们就这样对峙良久。
头顶的老电扇转动，吱嘎作响。
张烨的眸子里燃起了火，猛地俯身吻住了我。
我剧烈反抗，最后狠狠咬了他舌头，满嘴都是血腥味。
他一个翻身坐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敢咬我！」
我眼眶里都是血丝，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流出：「我早应该知道，你变了。」
我盯着他额角那个淡淡疤痕，哽咽道：「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救我，不顾自己安危的张烨。」
那时我们一起逛街，广告牌掉落时，他推开了我。
自己额头却被狠狠砸了下，血流如注，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
然而十年过去，这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瞧不出。
我伸手抚上那道疤：「等这个疤完全消失时，你大概就会彻底忘了我吧。」
张烨的拳头缓缓捏紧，良久，他冷硬开口：「我先帮你处理伤口。」
脖子上的伤一直在流血，将囚服的领口染出一片鲜红。
张烨用纱布帮我裹脖子：「你最好别骗我。」
他剪断纱布，用力缠了个结。
瞬间，我失去了呼吸。
04
他却又放开，淡淡道：「如果被我发现你是卧底，我会亲手弄死你！」
屋内灯光昏暗，屋外月光却很亮。
我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向那半轮明月，轻声道：「我饿了，能给我煮一碗鸡蛋面吗？」
十四岁那年，张烨搬来我家对面。
他爸常年不回，他妈天天出去搓麻将。
他有一顿没一顿，瘦得像是一根竹竿。
有天晚上我放学回家，发现他脸上有伤，一言不发坐在楼道里。
我进门的时候，甚至听到他肚子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后来，我央妈妈给他煮了一碗鸡蛋面。
从此，我开始刻意为他留饭。
不过一年，他就像是见风就长的树，呼啦啦地抽了条。
我们在学校几乎没有交流，可每次晚自习后我走那条昏暗悠长的近道时，他总会跟在我背后两三米处。
他的步子踩得很重。
哪怕不回头，我也知道他在。
曾经无声的守护，如今回忆起却像是裹着糖汁的玻璃碴。
看着美好，吃着要命。
我被锁在屋子里，脚踝上的铁链粗重生锈。
从木条的缝隙往外看，这是个隐藏在深山里，人迹不至的村落。
他们皮肤黝黑，穿着民族服装，笑起来露出一口憨厚的黄牙。
然而这都是表象。
这天晚上，张烨拉着我一起去参加篝火晚会。
熊熊烈火之中，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举着枪，叫了一声「妈」后，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子弹洞穿了中年女人的头颅。
我离得近，灼热的血飞溅到我脸上。
我下意识作呕。
张烨紧紧扣住我的头，不准我眼神闪躲：「看到了吗，那就是背叛者的下场。」
「当了那么多年警察，这样的场面你见得少？血还没冷吗？」
我拳头捏得紧紧的。
因为是警察，所以我的血必会一直热着啊。
篝火烈烈，每个人都用狠毒憎恶的眼神看我。
警察与毒贩，是刻在基因里的天敌。
我压下万千心绪，看着张烨讽刺一笑：「所以，你在警告我？」
我反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既然怀疑我是卧底，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想跟你们混在一起吗？」
冰冷的枪管，猛地抵住我的太阳穴。
05
是瘦猴。
他眼里精光闪闪：「张哥，既然她都这么要求了，那就成全她！」
我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张烨，眼圈里全是血丝。
等待如此漫长。
好在，最后张烨看向瘦猴，偏了偏头，冷冷发问：「这老大，让给你来当？」
瘦猴手一抖，神色骇然退后几步：「不敢。」
张烨搂住我的肩，勾唇：「敞开吃喝，咱们过几天干票大的。」
人群一阵欢呼。
肥猪凑过来，小心翼翼：「张哥，那个条子我们不如今天……」
张烨一个眼锋扫过去，他立马自觉失言，闭了嘴。
条子？
他们抓了警察？
张烨喝得有点醉。
他搂着我回屋，酒气喷了我一身。
月凉如水，我轻声问：「过几天，会不会有危险？」
他哂笑：「我们这种人，哪天不危险。」
我拽住他的衣袖：「阿烨，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接触这些。」
月光里，他神色晦暗不明：「你不问我去跟谁交易？」
我慢慢松开他的衣袖，惨然一笑：「原来你还觉得我是卧底。」
我闭上眼睛，眼角挂着一滴泪：「何必猜来猜去，直接杀了我吧，反正待在这里，我每天也要忍受良心的折磨。」
我没有等来冰冷的刀枪，等到的是狂风暴雨般的吻。
06
一开始我反抗，我咬他踢他，后来……
从这晚后，我能在寨子里走动了。
但时刻有人盯着，哪怕是上厕所也是。而且武器库、关人的地方，都不能去。
寨子建在高山之上，出门靠滑索。
滑索有人看守，想要偷偷溜出去，就得潜入莽莽群山。
难以生还。
一周后，张烨该出去交易了。
天蒙蒙亮他就起了，我还迷迷糊糊睡着。
他抵住我的额头，在晨曦中用手摸索我的脸，语气沉沉的：「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鹿白，希望我回来，你还在。」
他走了五天，我在寨子里晒了五天的太阳。
很快，我就要和这些土著一个色号了。
边境气候闷热，这天我洗过澡回房间，门刚一关上，嘴就猛地被人捂住。
「别叫，是我！」
夜已低垂，屋内没有开灯。
我背对着男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从小对人声敏感，已经听出这人是我昔日队友——李亮。
屋子里浓浓的血腥气争先恐后往我鼻子里钻。
李亮喘着粗气，往我手里塞了一个 U 盘。
「我已经查到黑鹰的真实身份，这里面有他们的交易名单。」
「我，我跑不了啦，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帮我把这资料送给王局。」
这一瞬，我心念百转。
十四年前，警方曾经抓获了国内最大的毒枭黑鹰，并且当场击毙。
可十年前，黑鹰重现江湖。
他变得更神秘莫测，生意做得更大，手段也更残忍。
警方怀疑当初被杀的只是替罪羊，如今的黑鹰，才是真正的幕后首恶。
可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十分有限。
只知道这么多下属中，他对张烨格外信任。
弄清黑鹰的真实身份，才是王局让我冒险潜伏的最终目的。
李亮的语气虚弱：「鹿白，能不能抓住黑鹰，就看你了！」
黑暗里，我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到底是真的队友，还是张烨找来试探我的？
一旦判断错误，等着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07
我捏紧染血的 U 盘，突然道：「李哥，活着真是太难了。」
李亮语气拔高：「我知道你卧底不容易，可你一定要坚持，你忘了自己当初调入缉毒大队时宣的誓吗？」
月亮自厚厚云层下钻出，月光落在李亮满是鲜血的手臂。
我轻声道：「对不起，李哥。我不想……我不能……我不能亲手送他上死路。」
我转过身扶住李亮，急切无比：「我送你出去，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李亮退后两步：「你，你真的跟他们是一伙的？」
「你忘了我们那么多死去的兄弟吗？」
我痛苦地捂住脸：「不，我忘不了。可他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李亮朝我伸出手：「把 U 盘还给我。」
我把手背到身后：「对不起，李哥。这个我不能给你。」
「我现在想办法送你出去。」
我拽着他走到门口，门一拉开，就看到张烨站在门口，手里的勃朗宁已经上了膛，对着我深深一笑。
我骇然退后：「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烨一把将我拽到怀里，狠狠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对着身后瘦猴一干人得意地扬起眉毛：「看到没，她不是卧底。」
我很惶急：「阿烨，不要杀李哥，放他走好不好，他手里的资料已经在我这里，他不会威胁到你们。」
我话音刚落，瘦猴噗嗤笑了。
屋外的众人纷纷跟着笑了出来。
张烨也是笑盈盈看我。
我看看张烨又看看李亮，后知后觉：「你们合起伙来诈我？」
「李亮，你就是蚂蚁？」
李亮用衣袖擦去脸上的血迹，露出毫发无伤的一张脸，笑道：「鹿白，以后该叫你弟妹了。」
他果然没有受伤。
刚才月光落在他手臂，我便看到他的手虽然血淋淋，可并无任何翻卷的伤口。
加之回想起张烨临走之时说的那句话，我心里有了警惕。
于是试探了一下。
还好，我赌对了！
如果我刚才上了当，告诉李亮我的身份，如今恐怕已经被子弹洞穿了头颅吧。
张烨把枪往腰后一别，将我拽出房间，大手一挥，情绪飞扬：「走，喝酒去！」
他们这次从缅北拿到了一批上等好货，据说是新研发的，比以往任何一种效果都要直接猛烈。
羊腿烤得嗞嗞冒烟，农家酿的谷酒味道浓郁。
若是不知内情，任谁都以为这是一个原始古朴的村落。
瘦猴抠出一点白色的粉末，敲在锡箔纸上，无限陶醉地吸了一口。
然后，他笑着对我说：「嫂子也来点吧，这样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说着，他将那张锡箔纸递给我。
所有人目光咄咄看了过来，人人都在等着我的彻底投诚。
就连张烨，也没有出声斥责。
08
我伸手将锡箔纸接了过来。
我看向张烨，反问：「你要我碰这个？」
他不顾一干下属在看，深深吻住我的唇，道：「你始终忘不了自己以前的身份。」
「碰过它，你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我按住小腹，低声自语：「如果碰了，那孩子应该不能要了吧。」
我低头凑近锡箔纸，张烨却伸手猛地一拍。
白色的粉末飞舞，我瞬间屏住呼吸。
他眼底布满血丝，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熊熊火光里，我直勾勾看他：「我可能，怀孕了。」
张烨呆住。
「我大姨妈一直很准，但现在已经过去三天，还没来。」
「或许只是换了个地方，水土不服。」
张烨猛地站起来，喉结滚动了几下开口：「我去买点试纸。」
我拽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买？」
「药店都关门了，明天再说。」
张烨猛然醒悟，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吩咐外面的人。
瘦猴阴毒的目光看着我：「张哥，她说不定就是在拿孩子当筹码，获取你的信任……」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烨猛地拔枪。
「砰」的一声，瘦猴的脚边炸开一个大坑。
张烨歪着头，神色冷酷至极：「有完没完？」
「我看有问题的不是她，是你！」
「我这个位置，是不是该让给你坐？」
满场鸦雀无声。
瘦猴冷汗涔涔：「张哥，我没那意思，我……我……」
肥猪跳了出来，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让你多嘴，这么多吃的，不够堵你的嘴吗？」
「张哥，猴子他就是猫尿喝多了，你别跟他计较。就他这点脑子和胆子，当老大也没人服气啊！」
「鹰哥哪瞧得上他！」
张烨余怒未消，他拉着我站起来：「累了，你们喝吧。」
房间门关上，他迫不及待抱住我，双手交叠放在我小腹，灼热的呼吸喷在我脖颈处。
「你竟然又有了我的孩子。」
是的，这是第二次。
大四那年，我与他久别重逢。
后来虽然吃了避孕药，但还是怀了。
那会儿我还没毕业，医生又说吃过药的孩子不适合留，所以最后做了手术。
那时张烨守在床前，一遍遍地说：「对不起，鹿白，我们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
时隔多年，他一语成谶。
「或许只是水土不服。」
他手箍紧了点：「不，一定是我们的孩子。」
我任由他抱着，问：「他们刚才提到了黑鹰，你应该见过他吧，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张烨松开我，将我掰过来，森森的目光看着我：「你对他很感兴趣？」
「你这次回到我身边，该不会就是为了挖出他的身份吧！」
09
不愧是黑鹰倚重的人，他果然很警惕。
我心怦怦跳，神色却满是愠怒：「训瘦猴他们你倒是厉害，结果你自己都不相信我。」
「不说就算了，我也是随口问问。」
「警方查了那么多年，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不允许我问两句吗？」
我闹着小性子甩开他的钳制，他反而握紧我的手，放软语气：「你这么感兴趣，改天带你去见见。」
我心内一惊。
「带我去见？」
张烨的脸浸在阴影里：「嗯，你迟早要见他的，到时候不要太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
他浅浅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如果黑鹰的真实身份会让我惊讶，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我见过他，我认识他！
这一瞬，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在脑子里把身边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可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夜，乌云闭月。
张烨已经睡熟，我的手指在他后背轻轻游走。
这里是心脏，这里是脾脏……
从这些地方刺下去，可以一击毙命。
但……
还不是时候。
天蒙蒙亮，李亮要走。
临走时，他跟我站在茅草屋檐下聊天。
我问他：「为什么？」
他伪装得很好，之前好几次行动中，他受过伤，我从来没想过蚂蚁会是他。
他抽着烟：「我们族里的人靠这个赚钱过日子的，立场不同。」
想必一直是他在给张烨传递我的消息。
年初王局给我介绍了几个对象，每次相亲之后，我都会收到虚拟号码发来的短信。
「他配不上你！」
追溯后，短信是从边境发出。
只能是张烨。
他还在乎我，放不下我。
我主动跟王局提出当卧底，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
哪怕心有怀疑，张烨依然将我留在身边。
李亮斜眼看我：「我以为你会当一辈子缉毒警，死在这个岗位上，做个烈士。」
我垂眸盯着他腰间的枪：「其实我现在，还是想把你弄死。」
他将枪抽出来，慢慢摩挲着枪身，笑了笑：「谁不是呢，我也想弄死你。」
「留着你，说不定王局他们就知道我是卧底了。」
10
张烨正在远处跟肥猪说着什么。
似乎有所感应，他朝这边看了过来。
李亮又把枪插回去，叹道：「真可惜，看来现在是不行！」
他将烟头掐灭：「你瞒得过张烨这个恋爱脑，但你肯定瞒不过黑鹰。」
「鹿白，你要是警方的卧底，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我眸子一凝：「你见过黑鹰？」
李亮笑而不语。
他朝我挥手作别：「但愿你是真的怀了张烨的孩子，或许这样你能活久一点！」
我叫住他：「能帮我个忙吗？过几天是我妈忌日，我回不去了，你能帮我给她烧点纸钱吗？」
队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妈妈一手拉扯大。
可她在我大学时就意外死了，我未来得及尽孝，这一直是我深深的遗憾。
每年我都要去给母亲上坟烧纸钱，这样的要求情理之中。
李亮迟疑。
我道：「你去年出任务受伤，嫂子的忌日也是我去烧纸的。」
李亮耸耸肩：「就当还你的情，不过墓地我不能去。」
他很谨慎。
「那你去我乡下外婆家，在那里烧纸钱，我妈应该也能收到。」
「行！」
我松了口气。
出发前我已经跟王局说过，我会想法子让人去给我母亲烧纸钱。
只要露出一点线头，想必王局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
只是没想到，竟然勾出了隐藏得很深的蚂蚁。
天色已亮，朝霞将天际染得通红。
有人把验孕棒送上了山。
李亮拍了拍张烨：「我得走了，等好消息出来记得告诉我一声。」
他才不会希望我真的怀孕。
张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操作。
尿液缓缓浸透试纸，每一秒的等待都被拉扯成无限的长度。
终于，另外一道淡淡的红线，亮了起来。
张烨捏着试纸，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发光。
这一刻，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男友。
像是世间任何一个欣喜不已的普通父亲。
可他——
终究不是。
我的待遇变好了。
因为孕吐严重，张烨一直陪着我，想尽办法给我弄好吃的。
可哪怕这样，我还是瘦了一大圈。
没几天就到了我妈的忌日。
张烨很有心，让人从山下买了纸钱和香烛。
我对着北边跪下，看着摇曳的蜡烛说：「阿烨，你也该给我妈下跪吧！」
张烨眸子眯起，神色一变。
11
我转头看他，浑然不知一般：「你是孩子爸爸，是她女婿，给我妈下跪磕头很为难你吗？」
张烨神情一松：「当然，我该给咱妈磕头。」
他跪下来，我盯着他的后脑勺。
看着他重重磕了三下。
他会愧疚吗？
刚才那一瞬，他很害怕吧。
害怕我已经知道了背后的一切。
可惜。
我早就知道他在我妈的死亡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张烨虽说会带我去见黑鹰，可一直没有动静。
我偶尔旁敲侧击，他却很警惕。
我不敢逼得太急，怕适得其反。
一周后，张烨躲不过，必须出去接货。
临行前夜，我搂住他：「阿烨，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跟孩子都在等你。」
其实我巴不得他受点伤，这样好推进下一步计划。
天助我也，他果然受伤了。
对方不讲信用，以次充好。
双方火拼，张烨手臂中了一枪。
我给他换药的时候，轻抚他的伤口，泪水涟涟：「阿烨，咱们走吧，我们一家三口离开这。」
张烨摸着我的头：「别害怕，我不会死的。」
我抓着他的手按在小腹处：「昨天，孩子踢我了，你感受下，这是你的孩子。」
我仰着脸看他，痛苦又忧虑：「阿烨，我们的爸爸都死得早，难道你也希望他像我们一样吗？」
「你希望孩子跟你一样做毒贩，又或者早早没有父亲吗？」
张烨终于动容，他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泪：「好，我答应你。」
我绽开一丝笑：「那我们得做个周全的计划，黑鹰会不会追杀我们？」
「不会！」他缓缓捏紧我的手，「明天我带你去见他！」
12
太好了！
不枉费我声情并茂演的这一出戏。
这些天我仔细思量：张烨每次提到黑鹰，语气都有点复杂。
没有对这个大毒枭的敬畏，反而有一种……
像是眷恋的感情。
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亲密联系。
只是据我了解，他爸十四年就死了。
他妈在十年前也去世，丧事还是我妈和我帮着他一起办的。
并没有听说过他还有其他的亲人。
这个黑鹰，到底是谁？
不管是谁，如果张烨真的被我说动要抽身，那离开之前，他必然会去见一面。
这就是我的机会。
这一夜我睡不踏实，做了个梦。
梦里我还在念大二，我妈给我电话：「小白，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你胃不好，少吃辣的，少吃凉的，你脾气也得改改，要不然以后谁会娶你！」
我当时刚跟张烨重新遇见并确定关系，正是甜蜜的时候。
当即脱口而出：「谁说没人娶，妈，我跟张烨在一起了。」
电话那头风声猎猎，我妈语气拔高，带着惊恐：「你说谁，张烨？」
她疯狂地笑了起来，然后电话被挂断。
一天后我被告知，她跳楼了。
警方调阅过监控，确定她是自杀。
办案民警掩不住厌恶：「估计是毒瘾发作太痛苦，所以轻生了。」
我妈竟然染上毒瘾一年多，而我只以为她是思念在外地念大学的我，所以才日渐消瘦，精神不济。
第二天是阴天。
沉沉的天幕像是一个巨大的锅盖，重重扣在头顶。
出寨子时，瘦猴拦住他：「张哥，你不会真的要为了个女人不要我们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吧！」
「她不是什么好人。」
「今天你要是走，就从我猴子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寨子里的其他人，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13
如果不震慑一番，今日恐怕难以成行。
我伸手一探，抽出张烨腰间的枪，用力狠狠抵在瘦猴的胸口。
「那你就去死！」
瘦猴身子一颤，额间冷汗涔涔。
我的枪口始终死死贴着他的心脏位置：「看到了吗？我能轻易拿到他的枪。如果我要杀他，有的是机会。」
「我愿意跟你们搅和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爱他。」
其他人的手都摸到了枪上。
我语气恶狠狠：「我只爱他，不在乎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再招惹我，大家就一起死！」
气氛凝滞。
最后是张烨开口：「都要反了是吗？」
「走之前我自然会安排好你们的去处。」
众人纷纷把枪收回去。
张烨握住我手腕，语气温柔：「小心动了胎气，你跟一条疯狗计较什么。」
我手腕一抬，用枪身拍了拍瘦猴的脸：「别傻乎乎的，被人当枪使。」
瘦猴眸子瞪大，猛地看了肥猪一眼。
而肥猪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
出山的车上，张烨笑：「你刚才可真凶！」
我推他一把：「怎么，嫌我不温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怎么会？」他眼底流露出怀念神色，「记得那年，你给我端来一碗鸡蛋面，我不肯吃。你当时说……」
「要是我敢浪费你妈的心血，你就要狠狠揍我一顿。」
是啊！
那时我不懂温柔，明明那么想让他填饱肚子，却偏偏用了最笨拙的方式。
车子行到了富人区的一处别墅外。
我惊讶无比：「黑鹰住这里？」
这一片门禁森严，安保严格，几百米外就是派出所，这人嚣张得可怕。
张烨牵起我的手：「进去吧。」
天色昏沉，别墅里没有开灯。
黯淡的光线里，仍可看出别墅主人优雅低调的品位。
别墅里没人，只有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妇，慢腾腾打扫着卫生。
见到我们进来，她略略抬起头。
我尚未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她已经转身进了厨房，用托盘端着两杯热水出来。
出于礼貌，我伸手去接。
也就是在这一瞬，她从托盘下抽出枪，用力抵住我的喉管。
冰冷的枪管，像是盘踞在我脖子上的蟒蛇，随时可以咬断我的咽喉。
死亡的恐惧，如此直接猛烈。
她的声音那么熟悉：「如你所愿，总算知道黑鹰的真实身份了。」
「现在，可以到地下去陪你妈了。」
张烨大惊失色，正要开口。
女人已经先他一步，怒道：「闭嘴，她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居然把她往这儿带！」
「你不是带枪了吗？现在我给你选择，要么，看着我弄死她，要么，你先杀了我！」
她脊背挺直，背光的脸，神色狠辣又疯狂。
我看清了她的五官。
怎么会是她！
居然会是她！
14
张烨并未拔枪，只是紧张又痛苦地唤了一声：「妈……」
我不敢相信：「张姨，怎么会是你。」
十年前，是我陪着张烨去买的墓地，是我帮他办的葬礼。
是我陪他去办死亡手续，去销户……
我们这些年的查案方向一直错了。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黑鹰，竟然是个早就死了多年的人。
而且，还是个女人！
惊讶之后再细想，一切又顺理成章。
张佳是十年前死的，而黑鹰是十年前重出江湖。
黑鹰对于张烨的倚重，张烨对于黑鹰的眷恋，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
十四年前死的，真的只是替身？
张烨的呼唤并未让黑鹰软化分毫，她吼道：「拔枪，你个孬种！」
「妈，鹿白怀孕了，她肚子里是你的孙子。」
黑鹰冷笑：「我只有你这个怂种，她肚子里的货跟我没有关系。」
「我倒是看出她居心不良，想要把我们一锅端了。你想要孩子，我找十个八个女人，给你生一窝就是。」
冰冷的枪管深深抵住我的喉管，我已经有了窒息感。
黑鹰一字一字：「今天，她必须死。」
张烨眸色发红，猛地将枪拔出，对准黑鹰的脸：「妈，你别逼我。」
黑鹰笑了。
笑得妖冶而疯狂。
「太好了，那你开枪。杀了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杀了我，你就是黑鹰！」
张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握枪的手在发抖：「我不想当黑鹰，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只想跟鹿白逃得远远的。」
黑鹰挑眉：「逃？你往哪里逃？」
「你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海洛因，这是你的宿命，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
「傻孩子，你知道的，你无处可逃！」
她偏着头，那表情与张烨面对下属时如出一辙：「要不，你杀了我试试？」
15
张烨的枪抵住了黑鹰的眉心。
我的心狂跳不止，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
杀了她。
快杀了她。
如果黑鹰死了，毒贩们群龙无首，各个击破并不难。
张烨的眼底风云变幻，几秒后，他将枪收回，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妈，如果你杀了她，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张家血脉从此断代，在你之后，不会再有黑鹰。」
黑鹰死死盯着张烨，张烨的眼神丝毫不闪躲。
空气凝滞异常，仿佛只要呼吸声略粗，就能引爆四周的空气。
十几秒后，黑鹰突然就笑了：「很好，你握住了我的软肋。」
「如果你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已经死了几百遍了。」
她把枪收了，用力将我一推。
张烨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黑鹰看着我笑，笑容里带着恶意：「你知道你妈的死跟他脱不了关系吗？」
张烨神色大骇：「妈，你闭嘴！」
「怕呀！」黑鹰摩挲着枪，「她又不傻，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这一瞬，我心念百转。
她换了路子。
直接杀了我，会引起张烨的巨大反弹。
所以，她开始攻心。
如果让张烨相信我是卧底，那他自然不会再百般相护。
他说过，他会亲手杀了我！
一念至此，我迅速转头看向张烨：「她这话，什么意思？」
「她胡说八道，她离间我们。」
黑鹰笑盈盈看着我们：「你妈不是吸毒死的吗？那个毒是他亲手给的。」
其实我两年前就知道了。
此刻，我回想着当初的感觉，眼眶红得彻底，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人：「阿烨，她说的是真的吗？」
「不，你听我解释……」黑鹰一瞬不瞬盯着我，仔细观察我的反应，「他的确爱你，当初我要他给你用毒，让你妈体会下痛不欲生、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不舍得，退而求其次，对你妈下了手。」
我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喉头哽咽，半天发不出声音。
张烨伸手来抱我，我猛地推开他，咆哮：「你别碰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16
「四年！我妈给你做了四年的饭！」
两年前从我妈留在床头夹板缝隙里的字条得知真相时，张烨已经消失。
这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今，终于问出心底疑惑。
张烨嘴唇发颤，没做回答。
黑鹰咬牙切齿：「因为你妈十四年前，害死了他爸，我那死鬼老公。」
十四年前，警方精心布置，抓捕黑鹰。
可惜还是让黑鹰（张烨父亲）逃了。
他身受重伤，逃到了我们那一片，躲进了一个闲置多年的屋子。
我妈是个户籍警，对这一片的居民了如指掌，看他形色可疑又有血腥味，就去报警了。
警方带人抓捕，黑鹰负隅顽抗，怕他伤到百姓，所以把他当场击毙。
黑鹰（张母）轻描淡写：「她不是高尚爱管闲事吗，就让她尝尝被毒品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就让她跌到尘埃里，哪怕死了也人人都嫌的感觉。」
这一瞬。
我的心如被万千利剑穿过，流出的泪，都染着血的腥气。
我的妈妈呀，她只是个普通的户籍警。
她那张匆忙留下的纸条中，除了叮嘱我要小心张烨。
只有一句：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要举报的，因为我是人民警察。
如果我的血都是冷的，那谁来保护这个国家，谁来守护人民？
我当时没看懂举报是何意。
原来真相如此残忍。
每一次向毒贩摇尾乞怜，对她来说，都是生不如死吧。
他们居然，这样侮辱她。
难怪她会自杀。
张烨神情慌乱至极：「鹿白，不是你妈妈就是你，她自愿的，自愿牺牲自己保全你。」
我喉咙嘶哑，声音凄厉：「你闭嘴！你闭嘴！」
巨大的悲痛席卷着我。
该死！
他们都该死！
这一刻，我恨不得焚烧自己，跟他们同归于尽。
可不行！
还不行！
不能被悲痛左右，我必须尽快将黑鹰的真实身份传递出去。
不然按照王局他们现有的思路查下去，永远都查不到真相。
情绪太过激动，小腹隐隐作痛。
张烨急了：「鹿白，都是我的错，为了孩子，你别哭了。」
对，我还有孩子，这是我最大的筹码。
我知道该怎么传消息了！
17
张烨过来抱我，趁着与他拉扯的工夫，我故意将肚子撞到桌角上。
痛！
每一根脚趾都蜷缩起来。
一股热流，沿着大腿根缓缓而下。
张烨眸子瞪大：「鹿白，你流血了。」
我低头，看着裤子上被晕开的痕迹，心满意足地笑：「太好了，这个孩子我现在不想要了。」
「张烨，我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为了黑鹰不起疑，这是我能想到最佳的反应和台词。
张烨一把将我抱起来，然后恶狠狠看向黑鹰：「你要亲手弄死自己的孙子才满意吗？」
「如果鹿白这个孩子没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要孩子。」
黑鹰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神色沉沉。
几秒后她开口：「愣着干吗，送她去医院。」
呼……
这一关，暂时过了。
刚才我想了很多。
十四年前，张烨的父亲，黑鹰被击毙。
十年前，张烨的母亲，顶上了黑鹰的位置。
从她之前说的宿命这些语句中，可以大概判断：黑鹰只是一个代号，在这个家族里一直流传。
下一任黑鹰，就是张烨，而张烨的孩子，或许就是下下个黑鹰。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他们是一个家族传承，所以根据以往的信息去查，方向就错了。
怎么可能查得到。
我肚子里的，是张烨现在唯一的血脉。
是未来黑鹰的继承人，所以他妈妈必然会在意。
去医院的路上，张烨脸是白的。
「鹿白，这个孩子一定能保住，你别怕。」
我不怕。
是你在怕啊，张烨。
疫情之下，人人都戴着口罩。
反而为生活在阴影里不能见光的人提供了许多便利。
张烨早已为我准备了新的身份。
去的医院、看的医生也是他在路上就联系好了的。
我跟主治医生哀求拿掉这个孩子，可是他却在张烨的指示下给我开了保胎的吊瓶。
做 B 超时，张烨狐疑看向 B 超医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医生没个好气：「怎么，你一个大男人，天天来做妇科 B 超？」
与张烨相熟的主治医生过来了，低声道：「这是我侄女，前不久从上海过来的。是自己人，放心。」
张烨要跟进去。
医生斥道：「你跟进来做什么，在外面等着，这时候知道急了，那怎么不好好照看产妇，让她流这么多血！」
「要是再晚点，说不定命都要搭上。」
张烨哪里受过这个气，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却生生忍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蓝色的帘子外。
B 超探头在我的腹部游走，冰冷又黏稠。
医生没个好气：「以前既然有过流产史，就更加要小心，不知道一个胚胎要活着有多么不容易吗？」
我心念一动，叹息道：「是啊，活着真是太难了。」
医生瞪我一眼：「难也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暗号对上了！
她是我的接头人。
蓝色帘子猛地被撩开，张烨手放在腰后，咄咄的目光瞧了过来，语气阴恻恻的：「什么使命？」
18
医生冷笑一声：「做母亲的使命！既然怀了孕，你们以后就是父母，为了孩子，也得谨慎再谨慎。」
「谁让你进来的，还没查好呢，赶紧出去。」
张烨看了我一眼，我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温言细语：「鹿白，孩子是无辜的，你要怪都怪我。」
医生横他一眼：「有完没完，有话非要现在说？」
张烨眉心怒气翻涌，却生生忍了，他落下帘子。
医生无声地出了一口长气，抽了一张草纸，在掌心擦了擦。
草纸濡湿一片。
她刚才，也很紧张吧。
她对我迅速笑了笑，又板起脸继续叭叭叭一顿训斥。
而我的手指，早已在床单上无声无息地游走。
我居然怀的是双胞胎。
经过抽血测试再加上 B 超，一儿一女。
张烨欣喜不已。
「太好了，居然是龙凤胎。」
黑鹰派了个女属下，天天在病房盯着我。
偶尔翻身时碰到张烨的眼神，总是那么深不见底。
他还有她，对我依旧充满怀疑。
我得把戏做足。
于是，我收集了药瓶外的金属圈，拧成一团捏尖后，趁着张烨不备，刺向他的喉咙。
他反应很快，只是稍稍被划伤。
他眸底阴郁一片：「你想杀我？」
我喘着粗气：「难道我不该杀你？」
我拿着那把自制小刀，往自己脖子上抹：「杀不了你，那我就弄死自己，我绝不会生下你的孩子。」
我下了大力气，脖子上的血汩汩而出。
但张烨及时拍掉了我的武器。
从这以后，比起怀疑我，他更多地在防备我带着孩子一起寻死。
我在这个私立医院住了一周。
出院时，车子一路向城外而去。
「你要带我回山里吗？」
「不！」张烨目光沉沉，「我妈让我带你去她那里。」
啊……
黑鹰的老巢，终于要揭开真面目了。
19
一路上我都被蒙着眼睛，山路九曲十八弯。
我被颠得呕吐不止，张烨不得不好几次停下来扶我下车稍作休息。
进山后，我想法子让他帮我摘了眼罩。
如此，正好也方便我观察地形。
寨子建在半山腰，只有这一条出去的路。
路上每隔几公里就有简陋的房子，应该是他们的哨卡。
外面的车辆和人想要进来，就必须瞒过这一双双的眼睛。
想要直捣黄龙，并不容易。
在寨子门口，我们被拦了下来。
我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被细细查看。
确保没有带任何定位或者跟踪的设备。
探测仪也在张烨的身上扫动。
我的心被高高吊起。
壮汉指着张烨胸口：「那是什么？」
「平安符。」
住院时，他听到有产妇议论在寺里求了平安符，孩子最后安全出生。
他留了心眼，也去求了一个。
可我不肯戴。
所以他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平安符是吊坠款式的，里面的那张照片，是孩子的 B 超。
「摘下来！」
张烨凉凉睨他：「摘下来？孩子出了事，你负责吗？」
他将吊坠靠近探测仪：「有没有问题，你测测不就知道。」
探测仪没有反应。
壮汉讪讪退到一边：「对不起张哥，老大吩咐我们最近要万分小心。」
张烨「嗯」了一声，拉着我进了寨子。
上到六十老妪，下到五岁孩童。
寨子里的每个人腰间都别着枪。
他们都姓张，这里，是张家寨。
每年有大量的毒品，就是从这里出货。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族长。我爷爷死后，是我爸爸，我爸死后，是我妈……」
我讽刺一笑：「你妈死后，就是你？」
20
他语调扬高：「十四年前，我妈也带我离开过。」
「可十年前，族里的长老们找到了我们……」
我笑了笑，不说话。
张烨带我去议事大厅时，那里正在动私刑。
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被一干人捆住手脚。
整整一管毒品，扎入他的脖颈处。
少年捂住胸口，疯狂大叫，躺在地上不断抽搐，口吐白沫……
我别过头：「他犯了什么错？」
主座上的黑鹰作答：「他试图逃出寨子摆脱家族，这就是惩罚。」
大厅之中人人脸色坦然，毫无悲悯之色。
黑鹰缓缓走下来，盯着我：「我要跟她单独聊聊。」
「妈……」
她神色冷酷：「这是命令。」
我被带到一个小房间。
黑鹰给我倒了一杯茶：「看到了吧，十四年前我们也曾逃过，逃不出去的。」
我凝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水。
「你真的是逃吗，你是在以退为进。那时你天天出去打麻将，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你是想让那些不服气的人知道，你一个女人，也可以撑起这片天。」
黑鹰笑了笑，眸子眯成一线：「你太聪明了，让人很难留住你的性命。」
我挺直脊背：「那就杀了我！」
「想以死离间我们母子？进了我的地盘，生死都由不得你！」
她冰凉的手抚在我肚子上：「听说是对双胞胎。」
「张烨是个不争气的孬种，也怪我在他小时候打磨不够。」
「你们不是要远走高飞吗？」
「我同意了！生下这双孩子，女儿你们带走，儿子留给我。」她眸子里熠熠发光，「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把这个号练废。」
我怒：「你休想！」
「不同意？」她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那就等你生下孩子，我弄死你。」
「到时候他惦记着一双儿女，一定不会跟着你死。」
「哪怕死了又如何，有这两个孩子，他没了就没了吧。」
她的声音阴毒如蛇：「记住，在这里，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被看守得很严。
黑鹰天天给我洗脑。
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在，恐怕我的精神已经被击垮。
肚子一天天变大，我行动不便。
孩子胎动频繁，总是踢我。
我也会适时流露出不舍和眷恋。
抓捕毒贩，讲究的是人赃俱获。
在焦灼的等待里，十二月来了。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再等下去，孩子若真的出生，一切都变得更加不可控。
好在这天，张烨欢喜不已地告诉我：「过完年，我们就能离开了。」
我抚着肚子：「留下一个孩子吗？」
张烨眉心蹙起：「鹿白，只能如此。」
「咱们就当……只怀了一个女儿。」
「你妈这么轻易就放我们走？」
「除夕，有人要来寨子里进行一笔大交易。这一次之后，他们准备蛰伏一段时间。我们正好借机离开。」
大交易？
做完就蛰伏，恐怕是交易巨大。
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21
等！
一定要有耐心。
过了三日，下雨了。
雨天路滑，我下木质楼梯时，不小心摔跤了。
见了红，我瞒着不说，直到换下的染血衣裙在我巧妙的安排下被张烨发现。
他疯了，死死捏着我的下巴：「你还是想弄掉我们的孩子！」
「我告诉你，鹿白！」
「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你永远跑不掉。如果这双孩子没了，我会让你再怀孕，再生！」
「你这辈子，都只能为我生孩子。」
他带我去医院。
做 B 超时，又被臭骂了一顿。
这一次他可没这么好的脾气，直接揪住医生的衣领：「要是孩子保不住，我就要你们陪葬！」
他全程死死盯着医生做 B 超，寸步不移。
住了两天院。
医生给我开了很多药，其中有几瓶钙片。
「这个要按时吃，越到后期缺钙越严重，对产妇也很有影响。」
回去的路上，依然戴着眼罩。
世界一片漆黑，只有张烨阴沉的声音在耳边隆隆作响：
「鹿白，你不再爱我了，是吗？」
他的手那么凉，像是可怕的蛇，与我紧紧十指相扣。
我心念数转。
如今这种情况，我若是还说爱他，怕他也不会信，说不定更起疑。
我应：「是。」
「我想好了，我不走了。」
「我要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只有留在这里，你才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如果真的离开，你马上就会飞走的。」
「留在这，一年，两年，十年，百年，总有一天，你会再度爱上我。」
「你做梦！」
他欺上来，吻住我的脖子：「不爱也没关系，反正今生今世，你都会是我的。」
真恶心啊。
我忍不住作呕：「别拿我当借口。张烨，你妈说得没错，你骨子里流淌的是恶魔之血。」
「你早就把灵魂献祭给它了。」
钙片瓶子是密封的。
我面无表情盯着检查的大壮：「要我打开，全部吃掉给你看吗？」
22
张烨甩了他一巴掌：「有完没完！」
他是未来少主，大壮不再为难。
等待很漫长，可似乎又很短暂。
除夕来了。
一早起来天气阴沉沉的，风刮在脸上刺骨。
张烨体贴地为我披上外套：「风凉，别站在窗口。」
我伸手，接住了一片轻轻飘落的雪花：「是啊，变天了呢。」
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出来了。
这里地处中缅边境，气候温和，已经许多年没有下雪了。
黑鹰很高兴：「瑞雪兆丰年，就连老天爷也知道，今天的交易咱们会赚得盆满钵满。」
她看向我：「鹿白，我一直欣赏你。」
「既然你们决定要留下来，今晚的交易，你就一起参与吧。」
有长老敲着拐杖：「这可是族长对你特别的优待，你得感恩。」
这是优待吗？
我是一个缉毒警，却要我怀着毒贩的孩子，眼睁睁看着毒贩在我面前进行大宗交易，这不是恩赐，这是巨大的精神凌辱。
而且，我也是黑鹰向合作伙伴展示的一个砝码。
你看，连缉毒警我们都能轻松拿捏，放心大胆地跟我们合作吧。
我去了后厨。
揭开大酒坛，舀出一大勺酒。
正要喝，张烨得了信赶过来：「鹿白，你怀着孕，这是烈酒，你不能喝。」
「让我醉一场，今晚的交易我不想参加。」
他搂住我的肩，将那一勺酒倒回酒缸：「慢慢就习惯了，忘了吧，你早就不是缉毒警，他们也抛弃了你。」
他在我耳边低喃：「你是鹿白，张家寨的鹿白。」
夜色渐渐侵入，一辆辆越野车出现了。
前来交易的毒贩皮肤黝黑，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
黑鹰让人拎来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白色粉末。
对方试过货，非常满意。
除夕夜，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庆祝团圆。
寨子里也红灯摇曳，人人展露欢颜。
黑鹰举起酒碗：「来，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一饮而尽。
对方老大盯着我：「她怎么不喝？当过缉毒警，就是清高啊！」
我端起酒碗往嘴里送，张烨一把抢过去，自己喝光。
「她怀了孕，不能喝，接下来我来替她喝。」
黑鹰沉沉的目光扫过我，转瞬又露了笑颜：「她肚子里是我孙子，等生完孩子，别说陪你喝酒，陪你睡都行。」
张烨皱眉，却没有反驳。
他一人喝两人份，很快就不胜酒力。
而此时，鞭炮的声音响了起来。
黑鹰满脸不悦：「谁放的鞭炮，我不是叮嘱过不能放炮吗？」
鞭炮和烟花会掩盖枪声。
「去看……」
她话还没说完，脸色大变，豁然站起：「是枪声！」
23
话音刚落，有人冲了进来：「老大，条子，好多条子！」
人群一阵骚乱。
就是现在！
我抽出张烨腰间的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别动，不然我毙了你。」
然而下一秒，我的后脑勺也被枪顶住。
是黑鹰。
她语气冷得可怕：「是你别动！」
「你不要你儿子了？」
「没用的东西，我早该亲手解决了他。」她的手丝毫不晃动，「我握着你的命，那些警察总会忌惮三分。」
「你觉得我会如你所愿？」我笑了，「我早就做好了今晚死在这里的准备。」
枪声越来越大，众人纷纷逃窜。
可他们个个脚步虚浮，跌跌撞撞。
还是黑鹰最先反应过来：「你在酒里做了手脚，你哪来的药！」
「钙片。」
钙片一共有三瓶。
两瓶是正常的，有一瓶里是药。
张烨恍然：「你之前去后厨说要大醉一场，就是要下药？」
「是！」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戴的平安符里，有信号发射器。」
早上，我把它启动了。
屋外的枪声已经很密集了。
张烨却恍若未闻，执着问我：「那时候你母亲跳楼，你身边的人知道她吸毒，人人对你避之不及。你备受排挤，这些人，值得你赔上自己的性命吗？」
「就是因为我知道身处黑暗的滋味，才不能让别人也经受我同样的苦难。」
「错的不是排挤我的人，错的是你们！」
「你们才是罪恶的根源，我愿意用我的血，来浇灭你们的恶。」
黑鹰拖着我往后走，冷笑：「你浇不灭的，只要有利益，这项生意就不会停。」
「螳臂当车而已！」
大厅的门已经被推开，李队带着人冲了进来。
屋外火光熊熊，我对着同事们浅浅一笑，掷地有声：「愿意洒热血的，也不止我一个。」
「我的手挡不住，但十双、百双、千双手一起……」
「迟早会将你们扼杀！」
李队带着人逼近。
黑鹰顶住我的后脑勺：「别动，不然我杀了她。」
李队等人纷纷停下脚步。
我朝他们笑：「人赃俱获，咱们这次干了票大的！」
「集体二等功跑不了，提前恭喜你们。」
说完，我挪开顶在张烨头顶的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扣下扳机。
24
妈妈，当初他们就是用我当筹码，来钳制你，侮辱你吧。
我不想，再被当成筹码了。
妈妈，你看到了吗？
我成功了。
他们会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妈妈，我的血……
也是热的呢！
最后时刻，我听到张烨大叫：「不！不！不！」
雪，纷纷扬扬。
洁白的雪，无声无息落下，渐渐掩去这世间一切的欢喜与罪恶。
番外
真遗憾。
我没有死成。
千钧一发之际，李队果断两连击。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神枪手。
第一枪，打中我的右臂。
我手一颤，子弹擦着额头而过。
另一枪，击中了黑鹰的头颅。
她直直往后倒下。
临死之时，嘴角竟然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张烨被死死压在地上，他仰着头看我：「鹿白，你会留下我们的孩子，你会留下他们，是吗？」
我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他，没有作答。
枪战激烈，我动了胎气。
被紧急送往医院。
医生握住我的手：「别慌，孩子马上就七个月了。实在不行剖腹生下来。」
我看着头顶炫白的天花板：「不！」
「这双孩子我不要，请你帮我拿掉他们。」
医生急了：「你有过流产史，现在情况又很凶险，如果这时候引产，你很可能以后都没法做母亲。」
王局叹口气：「如果你想留下孩子，到时候组织上可以帮他们安排全新的身份，他们是无辜的。」
「不！」
我摇摇头：「他们体内，也流着恶魔之血。」
「他们不该来到这世上。」
我不愿他们出生背负着原罪，我也不能承受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们：你们是张家之后，你们是天生的毒品贩卖人。
安静地离去，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张烨被判了死刑。
行刑之前，我去见了他。
他看着我额头因为枪伤留下的明显疤痕：「如果对你生活有影响，你可以找个美容院处理一下。」
「不用，这是我的功勋章。」
他又看向我平坦的小腹：「孩子呢，都健康吗？」
「你很快就会在地下见到他们了。」
张烨的脸渐渐白了，手不住颤抖。
我离开的时候，他问我：「鹿白，你有爱过我吗？」
我没有回答他。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见十五岁的我，独自走在那条悠长狭窄的近道上。
身后，响起了沉沉的脚步声。
是张烨。
我在原地顿了几秒，然后回头，走到他身边，抬起头对他说：「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为什么？」
「我可以一个人走这条路，我不害怕！」
「妈妈说，我们一身正气，不惧任何恶魔！」
张烨的身影渐渐变淡变淡……
最后，悠长冷僻的巷子里，只剩下我一人。
我昂首挺胸，一步一步，踏上回家的路。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床边的手机里有李队发来的微信：休假快结束了吧？队里又有任务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