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起码不应该,在同一个人面前反复同时拉胯。
但我做到了。
当我顶着被书卷印出压痕的脑袋挣扎起身时,江遥风还在波澜不惊地抄书,动作无比娴熟,我恍惚在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里,思绪飘浮,还不忘瞟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很好,天都睡黑了。
我撑着手肘坐直身子,勉强让自己清醒一点,将目光顺其自然放到江遥风身上。
他抄书的手一顿,道:「醒了?」
我答了声「是」,又觉得这样对面坐怪怪的,伸手去捞书看,看了几秒,心里怪不安稳,又发起呆来。
梦里的那个少年面容模糊,又或许修仙世界时间本就被无限拉长,过了太多年,宋妙妙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既然有灵根,那她为何会修魔?
灯火熹微,江遥风合上书,忽然对我道:「出去走走。」
我慢半拍:「你整理完了?」
江遥风看着我:「你心不静。」
我无言以对,和他并肩走到外面的长廊。灯笼不亮,晚上的走廊没有白天那么热闹,但依稀也有几位弟子苦哈哈地来去穿梭,想必是任务还没有完成。
我又在胡思乱想:「几日回去后天盟大会的比试怎么办?」
江遥风道:「你的场次差不多尽了,看我和苏师弟就好。」
我:「沈司跃还能继续参赛吗?」
江遥风:「剑灵已经压住,以他的实力,应付下来绰绰有余。」
我只能道:「也好。」
半晌无言,寂静到只剩下我和他的脚步声,我看着檐下挂的灯笼,随口说了句「好冷」,最近天气怎么这么凉,江遥风看我一眼,我以为他要将披风脱给我,还在想怎么道谢,却听他道:「冷还不多穿点。」
我:「……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少穿点显瘦,你不懂。」
他轻轻笑了一下,我肩上一重,感觉有什么东西搭了过来,想转头去看,又莫名凝住,只好顺手去系披风的丝带领结。
晚风吹过,我鬼使神差地道:「你的情蛊最近怎么样?」
江遥风道:「无碍。」
我道:「那就好。」
万籁俱寂,他也不应。我越发尴尬,找了许多别的话转移注意力,最后甚至连「那你以后找道侣怎么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我绞尽脑汁地想怎么继续才不至于冷场,突然听见他道:「不必担心。」
江遥风转过身子,正对着我。朦胧夜色下,他的神色隐约没入黑暗里,眼神却很亮,像一潭湖水,映着融融月光。
「我们这些族里出来的人,大多从小就与旁人定有婚约。」
我卡壳道:「你也有?」
出乎意料,江遥风道:「曾经有。」
我:「啊?」
江遥风:「不喜欢,后来又忙于修炼,自然推了。」
能顶住父母族人的压力,也得亏他本人天赋异禀,是江家百年难见的天才,才有这样被纵容的权利吧。
我顺理成章想到一个人:「苏思弦也有么?」
「有。是孟家最小的女儿。」江遥风道,「她十年前无故夭折,孟家许诺,若再生下女儿,定会与苏氏重结两姓同盟之好。
「只是从那以后,孟氏一族再未产下过女孩。」
02
经过简单休整,几天后,我跟着青云宗一行人回了天盟大会。比赛日程摆在那里,不去也不行。
前几天卡了太多赛程,回来的第二天就有场次。这次依旧是抽签,轮到江遥风上,我对他的实力一向很信任,准备看完比赛就去练剑。
作为原著党,小灵境里有多危险我是一清二楚,跟着主角团混,万一不小心进了,很需要提升自己的保命能力。
说到主角团,自从鬼城一役后,我有好些时日都没见到沈司跃和慕南之了。沈司跃比赛上场的次数锐减,剩下的时间都闭门不出,大概在修复受损的神魂。
而慕南之,在帮忙封印墓鬼后直接就回京洲了。以他的个性,不添乱就不错了,出手帮忙是意料之外,可能因为顶了祭祀官的名头,行事竟然诡异地正常。
对于顶头老板黑莲花,我很有社畜打工人的自觉,非必要不交流,免得惹祸上身。
比武场今日的场次我大都不认识,自然不感兴趣。不过毕竟是队友,江遥风的场次还是要看的。苏思弦不在,我顺手捞了小师弟过来一起加油。蹿上蹿下免费做应援团,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勉强想起自己的任务,抽出时间在后山寻了个偏僻的角落练剑,无人打扰,堪称岁月静好。
——如果我没撞见黑莲花的话。
风声沙沙,混杂着金乌微弱的鸣叫,这一切都在提醒我,我大概是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意外状况。
慕南之背对着我,一身玄衣,肤白如雪,正捏着一位陌生弟子的颈骨,仿佛立刻就会将这脆弱的脖子捏碎。
「……」
天杀的,撞见杀人现场了。
下一秒,「咔哒」声清脆而响,那名弟子脑袋一偏,竟活生生被拧断了头颅,化作黑烟飘走了。
与此同时,慕南之微微侧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原地尬住:「嗨。」
慕南之:「……」
他的表情绝对说不上是高兴,但似乎也并不生气。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杀人。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看刚才那名弟子的死状,多半是异族,不难联想到天盟大会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慕南之干脆直接出手杀了。
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像呼吸喝水一样简单。
就算想通了,我还是动弹不得,只能开始摆烂:「啊,刚刚好像有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呢,眼睛忽然瞎了。哈哈哈。」
慕南之略一屈指,我跟只仓鼠一样不受控制地飞到他面前,然后啪叽一声,摔倒地上。
花季少女被摔得四脚朝天真的好看吗?
我不懂。但我也不敢作声。
慕南之问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我睁眼说瞎话:「什么也没看见。」
看见了你杀人。
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透着凉,让人有种说错话会被剁碎喂后山灵兽的感觉。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不会这样做。
可以称之为「迷之自信」。
不过为什么明明只是处理奸细,黑莲花却依旧一身反派气场。
我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他。宋妙妙是他下属,正常情况下不会。我穿来之后免费给黑莲花做过一次灵脉疏导,工作也算得上兢兢业业,虽然老爱往外跑,却还是一心向着魔界的!
可惜慕南之听不到我的内心 OS,不过他会猜,而且显然猜得差不离:「那人是叛徒,我不杀你。」
我一震:「你怎么看出来的?」
慕南之:「写脸上了。」
我:「……」
所以说整天都板着高冷脸真的很难学!
似乎是觉得有趣,他顺着我的后颈摩挲了两下,像跟小动物顺毛那样,我寒毛倒竖,生怕他没杀过瘾给我来几下,很没出息地苟住,努力不发出声音。
他若有所思地收手,接着,将指尖虚虚探在我下颔:「在怕什么?」
我:「没怕。」
为了印证这句话的真实性,我继续输出:「我怎么会怕自己的老板。」
慕南之脸色忽然一沉:「你还记得自己是魔界的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发作,求生欲作祟,赶紧继续吹彩虹屁:「嗯嗯,谁不知道尊主人中龙凤,英明神武,能在尊主手下工作替尊主分忧是我的荣幸。」
慕南之:「哦?替我分忧?」
我:「?」
是又说错什么了吗?
但我没工夫去细想——因为下一刻,黑莲花就把我径直拎了起来。
半刻钟后,我跌进了慕南之所居住的寝殿里。
眼前一座床榻,地面铺着柔软的毛绒毯子,此时此刻,我的脑袋瓜正撞在床沿。
他面无表情:「你说的。」
我:「?」
慕南之道:「替我分忧。」
等等我说的分忧只是场面话而已!
03
我栽到床上,第一反应是这床榻真软,第二反应是噔噔爬上去,拿被子迅速把自己盖住,拒绝与慕南之交流。
可惜慕南之显然不会让我躺着,他掀开被子在我旁边躺下,淡淡道:「不是说要替我分忧?」
我:「啊?」
他看我一眼,似乎在等我反应。我愣了愣,自觉往旁边滚了滚,给他让出位置:「您请。」
慕南之抬指捏了捏眉心:「怎么这么笨。」
我:「……」
卧槽,我好害怕,你不要用这种嫌弃中带着一丢丢宠溺的语气跟我说话啊!
我看向案边的各种要务文书和长明不灭的琉璃盏,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失眠啊?」
需要人哄睡觉的那种。
我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跟 boss 谈心的机会,支起半个身子,摆出秉烛夜谈的姿态,拍拍床铺:「来吧。」
慕南之:「我是让你把这些折子批完。」
我:「……」
果然是字面意义上的分忧呗。
我想问那他动不动摔人在床上做什么,看了看,发现这间房也就只有床榻能摔人,丢到别的地方,比如地上,恐怕会出事。
夜深人静,我顶着黑眼圈趴在案边边看魔界的奏折,边在内心痛骂慕南之,眼风一扫,看见对方就在不远处,立刻再次投入批折大军。
最近几天在外面本来就睡得不好,好不容易回来,还要被慕南之抓去做劳动。这些折子无非是魔界哪里又打架了,抓到外族人怎么处理,还有宗内的一些破事,我实在困得不行,脑袋都有点晕晕沉沉,头一点,重重磕在案板上,撞出一声脆响。
毫无征兆的,慕南之忽然很清晰地笑了两声,我捂着脑袋恼火地瞪了回去,他目光中含着逗弄小动物的有趣感,语气恶劣道:「就这么困?」
我:「是。」
所以你赶紧行行好放我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看比赛,这样逼迫员工 996 真的很没人性!
慕南之点点头,我满载期望地看着他,他道:「睡吧。」
我:「?」
什么,怎么睡,在哪睡?
他的神色渐渐失去耐心,我不敢反抗,立刻扑上床把被子一裹,表示自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重,慕南之躺了过来。
他体温很低,冰冰凉凉的,降温效果十分良好。我有许多话想问他,只是睡意浓重,不出片刻,便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04
第二日,强大的生物钟将我从睡梦中强行唤醒。根据这些天赖床的丰富经验,怎么着估计也到了吃午饭的时辰。
但我一点也不着急起床。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床幔投射进来,我仰头看着帐边的流苏,忽然觉得黑莲花还挺会享受的。
不,这大概是东道主直接给他布置的房间,他哪有心情搞这些。
我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慕南之的身影,一骨碌跳下床往门外跑。
祭祀官的日程就是时不时维护比赛秩序,选择划水也是可以的。比赛日程已过大半,我就没见慕南之往训诫司去几次。
总而言之,黑莲花这个祭祀官当得是相当敷衍。
刚好,天榜所在的位置离住所不远,折回去的半道上,我顺路去看目前的排名,沈司跃还是榜首,唐意浓缀在第三,江遥风这几日开始上场,几乎没有败绩,已经升到了前十。
不愧是主角团,以这几位的实力,包揽前几完全不成问题。
我身心舒畅,推门绕进院里,见到一群女弟子都在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凑近一问,才知道由于鬼城传送门一事,最近夜晚各弟子所居住所都会有人巡逻,保证各位参赛选手的人身安全。
有女修掩面一笑:「只苦了一对对夜会的鸳鸯。」
天盟大会这种场合,某种程度上也类似于现代的联谊相亲,我了然地「啊」了一声,又道:「谁负责巡逻查看?」
「这次大会青云宗承办,自然由宗门内部派人来巡逻问安。」
说完,她笑盈盈地看着我:「听说姑娘,和江师兄苏师兄走得很近啊。」
我总感觉她的眼神暗含八卦,立刻自证清白:「队友而已。」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样啊。」
我向她告辞,回房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小师弟神神秘秘探出个脑袋,用气声道:「宋姑娘。」
我:「?」
他道:「昨天晚上你不在,江师兄让我今天早上过来看看。」
我疑惑:「他怎么知道的?」
小师弟:「昨晚轮到江师兄夜巡。师兄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你房里还是没人。」
「……」
那时候我应该正在批折子来着。
我有点惭愧,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再三保证绝对不会乱跑了,小师弟仿佛被勾起好奇心:「昨天晚上我和师兄巡了整片弟子居所你都不在,到底去哪了?」
我:「熬夜修炼。」
去见黑莲花这种事是可以说的吗!
「原来如此。」小师弟露出敬佩的神色,「宋姑娘修为不俗,还如此用功努力,我要向你看齐。」
我和蔼且怜爱地看着他:「师弟任重而道远。」
小师弟告诉我,苏思弦这几天族里有事,恐怕得等到今天晚上才能回来接手夜巡,今天苏思弦的场次,还是归江遥风上。
我和小师弟收拾收拾,准备下午去看江遥风的比赛。今天天气不错,碧空如洗,清风舒朗,虽然已经过了看比赛摸底的时段,但江遥风的场次还是很受欢迎,外面观赛的人将比武台围得水泄不通。
江遥风毫无悬念地碾压性获胜后,径直朝我和小师弟走来,我隐约听见身边几个女修发出激动的「嘤嘤」声,瞬间头皮发麻。
他道:「回来了。」
我:「额,是的。」
江遥风的情绪看上去比较稳定,刚打完一场,哪怕游刃有余,衣襟领口处还是微微有些乱了,几缕发丝飘到白玉似的脸侧,我看着不顺眼,下意识伸手替他别到后面,江遥风似乎是想躲,轻微一滞,没有说什么。
刚动完手我就后悔了,江遥风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接触也不喜欢。还好小师弟能说,叭叭几句,将话题拉到后面的比赛上,我迅速开始和小师弟搭话,越聊越兴起,一唱一和,宛若两个捧哏。
可能是碍于队友和师弟的面子,江遥风一直在默默忍耐,直到走到藏书阁,我和小师弟还跟在后面,他抬指按了按太阳穴,转头道:「你们跟来做什么?」
人在聊天的时候很难注意到路,我纯粹是下意识跟着小师弟一起的,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下:
「……来学习?」
05
学习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但江遥风最近忙,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见上面,我决定向他商讨接下来的比赛计划。我单方面输出了半天,最后拉着听睡着的小师弟心满意足地挥挥衣袖,离开了。
小师弟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聊完啦?」
「差不多。」
「哦。」小师弟嘟囔道,「师姐你好会讲,江师兄都不怎么理你,你竟然可以聊那么久。」
我感到一丝不对:「谁是你师姐?」
「口误。」小师弟从善如流道,「宋姑娘天天和青云宗的人待在一起,很难不嘴瓢的。」
我想到一件事:「你该不会还不知道我是魔族吧?」
小师弟:「啊,我早就知道了。」
我怀疑:「什么时候?」
小师弟:「鬼城那件事之后,有一次听见师兄叫你妙妙,结合姑娘之前说自己姓宋,很容易就猜到了。」
我更疑惑了:「江遥风会这么叫我?我怎么不记得?」
小师弟:「因为你睡着了。师兄在书房写反馈表,你说要帮忙,后来不知为什么睡得很死。那天师兄可能想叫醒你,就轻轻叫了声『妙妙』。」
我脑补了下,觉得自己咸鱼瘫的样子实在不太美观,只能哈哈一声,以解尴尬。
……并没有。
好像更尴尬了。
在这一片死亡寂静中,小师弟开口了:「其实我觉得,魔族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坏的。」
我:「啊?」
他用带着鼓励的目光看向我:「姑娘不用为此而感到自卑,以后我们还是好道友。」
我:「啊???」
谁告诉他我不说话是因为自卑啊?
小师弟显然已经想象出了一个改邪归正黯然神伤的魔道女子形象,而且深信不疑。我想了想,觉得解释了他也不信,只能点点头道:「行吧。」
两个队友,既然已经跟其中一个分析过局势了,那么另外一个也不能放过。
只是苏思弦今晚才会回来,在这之前,我大概,还可以睡个下午觉。
这招就叫「养精蓄锐」。
我脑袋沾上枕头,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忽然感到一道凉凉的,不可忽视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脸上。
……一定是错觉,这个世界的仙友都很有礼貌,怎么会有人随便闯进女弟子的阁房。
我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美美地睡上一觉,顺手将被子往怀里捞,以免它滑落。
过了很久,那种感觉还没有消失。我烦躁地左右滚了滚,睁开眼睛,一骨碌想坐起来。
正对上慕南之似笑非笑的表情。
06
我悚然一惊:「??!」
这祖宗怎么在这里?
慕南之低眸看我,抬指压住我枕边滑落的几缕长发,钩在指间玩了玩,慢慢道:「没我的允许就擅自离开,你还真是心大。」
我吓得下意识想往角落滚,碍于慕南之坐在面前,不敢妄动,满脸写着隐忍。
以慕南之的性格,没事断断不会来找我,我沉住气,准备等他先开口。
过了一会,慕南之果然道:「再过几日就是天盟大会最后一场了。比完,你跟我回魔界。」
对于比完赛做什么,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比如比完就找个地方远走高飞,什么魔界青云宗,哪里都不去,找个地方混吃等死这种。
但我不敢跟老板作对,立刻配合道:「嗯嗯。都听你的。」
慕南之盯着我看了几秒,也不玩头发了,反倒往我床头斜斜一靠,抱着臂漫不经心道:「说谎。」
这也能看出来??
我不承认:「没有。」
慕南之拆穿我:「你说谎时睫毛会眨。」
我:「???」
「当然,不用看这些我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确实。慕南之身为少尊主,别说读心了,就连让我主动献身都轻而易举,只看他愿不愿意而已。
窗外落叶簌簌而下,无故泛起一阵惹人恼的凉意。
我不应话,他也不再开口,过了半晌,他忽然道:「九天幻境,你不必去。」
九天幻境是天盟大会的最后一轮,获胜的前十甲才有资格进入小灵境,以我与江遥风苏思弦的排名,是一定要去的。
我道:「为什么不去?」
慕南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鸦羽似的睫毛轻轻垂下,表情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端倪。
静了片刻,他懒懒道:「九天幻境开启后我便会回魔界。你若真想去,也随你。」
我:「哦。」
他不走,我也不能继续睡。只好爬起来,在案上一笔一画地画符。
我对修剑一道不太在行,大概因为上辈子被考试疯狂毒打,对需要记忆点和熟练度的术法却完全无师自通,上手很快。
天色渐暗,慕南之一声不响地在我身后,我用笔匀了匀朱砂,给传送符点上最后一笔,刚想抖擞起来看看,他突然道:「有一笔不对。」
我略微错愕,转头去看他,距离太近,猝不及防蹭到他的下颔,差点吓个半死。
慕南之按住我的脑袋,道:「笔。」
我乖乖把笔塞进他手里,他俯下身,在纸上徐徐勾了一笔,我仔细一看,明明是同样的术法,经他改过,威力确实比之前那个大了许多。
我抬指去按纸上的朱砂,痕迹未干,一点红色印在指腹上。莫名缱绻,像染上了胭脂。
不愧是开挂般的修炼天才,我想夸几句彩虹屁,门外忽然传来「咚咚」两声。
「宋姑娘在吗?」
是个陌生弟子的声音,我看向慕南之,立刻想起一件事。
——夜巡。
换言之,青云宗的人开始例行查寝了。
昨天查寝我不在,今天再出岔子,恐怕又会被训诫司长老拉去抄写青云宗门规。我手一抖,低声对着慕南之道:「你会瞬移吗?」
慕南之:「?」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我道:「是这样的,他们要查寝了。」
慕南之很冷漠:「所以?」
我知道这尊大佛不会做出半夜翻女子窗户逃走这种事,不得已拉住他袖子,凄惨道:「我还没出阁。」
慕南之看了我好一会,烦躁地「啧」了一声,我看他动摇,立刻摸出符纸往他手上塞:「传送的,不用谢。」
几声叩门无人应后,外面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线:
「开门。」
门被推开,苏思弦赫然立在门外。夜露浓重,他身披锦色大氅,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长身玉立,眉眼在黑暗中好看得惊人。
回了一趟苏家,他似乎有点恹恹的,十分符合「破布娃娃」一类的描写。
我怕他多在门口站一秒就要被风吹化了,整理好情绪,礼貌地道:「进来坐坐?」
苏思弦道:「不必了。」
几天不见,不知道苏家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状况看起来比之前差很多。
苏思弦生来特殊,修炼要忍受常人十倍百倍的痛,但我从没见过他表现出多少,看起来甚至与普通人无异。
小灵境化天地灵力而开,苏思弦是天生灵骨,肯定会受到影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病恹恹的样子。
随后的几日,天榜排名略微变动,最终定下前一百人有资格进入九天幻境。
除了男女主,专门负责惹是生非的叶婉和鬼族公主花裁月也赫然在列,就连小师弟孟云起,都堪堪点在第九十八,获得了九天幻境的入场券。
临走前夜,我心神不宁,浅浅做了个梦。坐起来才发现天色大亮,已经到了出发的时辰。
我带上这些天准备的符纸和法宝,忽然在层层符纸下发现了一张略微泛黄的朱砂印。
这张符纸不是我写的,就压在平时用的黄纸下。笔画连接繁复晦涩,很难看出用处是什么。
想到那日慕南之来过,我犹豫片刻,还是将它带上了。
07
出发的队伍在天坛会合,叶婉一身粉衣,活泼泼站在不远处,鉴于上次她给男主下药的经验,我看她就像看一个危险物品,担心她随时随地又跳出来惹事。
小师弟和花裁月不对付,见我来了,立刻往我身后窜。
花裁月红衣如火,哼了一声,倒没说什么。
过了片刻,人员陆续来齐,叶婉看见沈司跃,眼睛一亮,主动凑过去说话。
我眼尖地在她袖底指尖看见一小截被压住的咒符。
……要死,女配就注定要搞点事吗?
我不动声色地窜了过去,当着沈司跃的面把叶婉往后拉,满脸假笑:「哟,这不叶小友吗,正好前几天没打够,不如我们一起切磋切磋。」
叶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一把将她拉至无人处,压低声音:「我还要问问你。」
随后学着黑莲花的派头,伸手道:「东西呢?」
叶婉恼怒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我道:「你心术不正。」
叶婉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魔族,怎么反倒关心起沈师兄来了?你是不是喜欢沈师兄?」
她说话没遮没拦,声音又大,我恨不得立刻堵上她的嘴。
知不知道这样编排男主,会很快领盒饭的!
叶婉还想继续辩解,我直接道:「你袖子里是什么?」
她拿出来往我手里塞:「你有病吧,普通的防御符而已。」
我仔细看了两眼,确实是普通防御符的模样,又有点不信,看了半天没发现问题,思忖片刻,将符纸重新还给了她。
叶婉接过去,忽然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过去,她却已经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深秋已过,地面结着薄薄一层霜。
某位大宗门的祭祀官正在前面一板一眼地宣读规则。慕南之依旧不在,身边的苏思弦撑开了伞,似乎在挡若有若无的水雾。我抬头看他一眼,他便将伞往我头上偏了偏。
我道:「你撑得住么?」
苏思弦略微合眼,语调仍是不紧不慢的:「没什么要紧。」
我道:「别逞强,这个给你。」
说着,我递给他昨夜画的一沓符纸。
我学艺不精,好在修为尚可,这些符纸对于 bug 级别的妖怪没办法,应付寻常意外绰绰有余。
他慢慢接了,却不说话,九天幻境缓缓打开,我跟在众人身后迈了进去,心头那抹淡淡的异样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去。
九天幻境历年来都是天盟大会的最后一道筛选程序,不同于前面分组排名的模式。九天幻境是真正对个人的考验,里面设有重重关卡,只有通过的人才有资格最终进入小灵境。
理论上没有规定名额,可九重幻境凶险万分,就算有保护措施,死在其中的也不在少数,历年来能闯过所有关卡的人寥寥无几。
幻境仙雾缭绕,很有仙境的感觉,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一座九层的碧玉玄塔。
前几关是一些中阶妖物,并不算难,而三层往后却极有可能遇到幻境。余下六关融进幻境里,对付的是难以想象的凶兽,难度更大。
我来到玄塔三层,看见里面铺了一地石板,道路尽头,放着三面镜子。
我心知九天幻境里的东西不能乱动,这里大概是个中转的地方,身边的墙壁忽然一动,里面撞出一团东西。
小师弟大叫道:「有人要杀我!」
我接住他,摸摸他的额头。小师弟道:「我没傻。前面有些妖兽,很容易就杀过来了。刚通过第二关,外面好几个不认识的人就要杀我和江师兄,他们打不过江师兄,就来杀我。」
我叹口气:「杀人夺宝,他们的获胜概率岂不是更大。」
小师弟愤懑道:「那怎么不杀沈师兄和唐师姐,分明就是挑着软柿子捏。」
我:「所以说勤加修炼吧少年。」
我四下观察,发现第三关这处宫殿的墙壁似乎是可以活动的,通过前面的人都能进来。相当于一个临时会合点。
小师弟果然道:「那是什么?」
我迟疑片刻:「……镜子?」
「是玄天镜。」
沈司跃忽然出现在我身后,开口道,「传说中玄天镜能勘破天机,一面窥自己未来最恨的人,一面窥未来自己最爱的人。」
「还有一面呢?」
「还有一面,窥见自己日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