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秦驰把我当成他白月光的替身。
所以我在跟他结婚的前一天,鼓足勇气剪掉齐腰的长发,换掉翩翩白裙,打了一排耳钉,抬头问他:
「现在我和她可一点都不像了,你还要跟我结婚?」
结果他把我抵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现在还不明白……」
「是谁像谁吗?」
(一个女主以为自己是替身,结果自己是白月光的故事。)
1.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两件事。
一,秦驰是我这一生,都有可能跨不过的坎。
二,我这个坎,他非常讨厌我。
我俩的战争,从谁学习更好打到谁更受家人喜欢,从谁更受同学欢迎打到谁更得老师的心,我拿了英语演讲比赛的第一,他第二天就要拿一个奥数比赛的金牌,专门气我的。
更让我闹心的是,我和他喜欢的人长得还很像。
周围的人还以为,我这是在模仿他喜欢的人。
连我和他订婚的时候,我亲闺蜜还恭喜我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你妹啊,我们是家族联姻看不看得懂啊。
秦驰他本人,也非常看不起我。
我真的不明白,他对待别人明明温和善良有礼,对我为什么拽得跟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虽然我也不甘示弱,我朋友都说我在秦驰面前暴躁程度呈几何级数增长。
其实不怪我暴躁,我们俩都订婚了,都住进了同一间房,他还是过了十二点才回家。
我今天本来也应该像往常一样早早躺在床上入眠,但半夜不知道为什么口渴起来。
所以出来找水的我,就和开了门刚进家里的他对视了。
「不是我说,你下次能不能早点回家?」
我皱着眉看他。
他没回我,径自走到沙发,扯了扯领带,散乱的月光照在他的锁骨上,我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他就嗤笑一声,明明白白盯着我,把衣领再往下拉。
「继续看?」
「……」
切,了不起。
我去厨房倒水,盯着咕噜噜冒泡的水壶走神,刚回头,就撞到了他的胸膛。
他走路怎么没声的。
我知道后面的人离我非常近,手掌摩挲着我的腰,他的呼吸里带着沉醉的酒气。
「陈总监,说说看?」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窝,细密到被火燎过一样。
「为什么我们公司方案的设计稿,会出现在你们公司的发布会上,嗯?玩阴的?」
「……」
我以为,秦驰会再晚一点发现这件事。
可明明,是他先把我最得力的设计师挖走的。
我想要躲掉他,他不让,甚至抵着我让我们俩更近了点,然后一口咬在我肩膀上。
「嘶,你属狗的?秦驰?」
他的头发其实很软,蹭过我脸颊的时候有点痒,倒不如说他拿牙齿轻轻咬过我的肌肤,我感到不适罢了。
「我听说,你想退婚?」
他转移了话题。
退婚?是,我就这个话题和我爸吵了不下几百次了,可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摁着我,把婚都给订了。
秦驰对于和我结婚这件事倒少见地没有抵触,我猜,一方面,他本就是个看重利益的,另一方面……我长得那么像他喜欢的人。
黑暗蒙蔽了我所有的感官,他的手掌愈发放肆,真丝的布料摩挲过肌肤,我讨厌被他控制的感觉。
「你就不觉得可惜?和我结婚,你一辈子都不可能跟魏子雅在一起了。」
魏子雅,谁都知道,是他喜欢的人。
他没发出什么声音,依旧抵着我,甚至还有闲情将我散乱的长发拢到耳后,嗓音清闲而低哑。
「结婚的时候,把头发盘起来好不好?」
「……我明天就给你剃寸头,你信不信?」
我有点恼,使了点力将他推开,他从善如流地松开我,扣着我刚刚喝水的玻璃杯,喝了一口。
「早点休息,老婆。」
明明是夫妻之间亲密的称呼,偏被他说得戏谑而玩味。
2.
秦驰去洗澡了,我陷进床里,想着今天真不该起来的,我不想再和刚回家的他打照面。
不过好在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我反倒有点困,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只是灯被关了,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同床异梦,我觉得我不用结婚,也已经感受到我们未来的日子。
躺在一张床上,不能动,一动对方就能感知到你的存在,甚至呼吸,都能触碰到。
可今天的秦驰不一样,布料的滑动声响过,他翻身压住了我。
「放手。」
「陈青儿,你真怂。」
他喊我的名字不一样,我叫陈青,可只有他一个人夹了点儿化音,从小到大,就没改过。
我不想理他,他喝了酒,今天总有点神智不大清,酒后乱性这种事,以这人的人品,大概真干得出来。
我拉了拉被子,警惕地看着他。
「你准备一辈子都躲着我?」
月光透过一丝缝隙泄入房间,他的眼睛隐着细密的光,我被看得心烦意乱。
他的呼吸乱了一下。
随后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过被子,猛地把我们俩罩在里面。
我的眼睛彻底陷入黑暗,可纷杂的呼吸充斥于耳畔,他滚烫的胸膛,紧紧搂着我的手臂,还有他身上那点淡淡的浴室柠檬洗发水的味,都在告诉我,我们俩离得太近,太近了。
「陈青儿。」
炽热的呼吸灼烧着耳廓,他放松了点对我的桎梏,抬手捏住我的下巴。
只有棉被摩擦起暧昧的声,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感官全被他的气息沾满了,紧密空间里另一个人的体温无时无刻不在燎起火苗。
他的笑落在我的耳尖,薄唇轻轻蹭过,嗓音又哑又乱。
手指插入我的发间,紧紧把我搂进怀里。
那有一点幽幽的荧光。
「夜光手表,牛不牛逼?」
「……」
3.
秦驰说是昨天酒喝多了,才会给我展示他的夜光手表的。
他上班大概迟到了,在微信里质问我为什么不喊他起床。
「……」
我当年大学唯一挂的一门课,就是他前一天晚上拉我去喝酒,然后把我灌醉,然后我错过了一整场考试让他最后拿了绩点第一。
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有脸质问我的。
不过,他迟到有什么关系,他自己就是老板。
我和秦驰的公司,是实打实的竞争关系,结婚之后,近几年大概就得合并了。
和我结婚的好处那么大,秦驰不可能放过我的。
我没回他的微信,重新专注于工作,下班的时候看到他新发的一条消息。
「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再往前翻翻,他已经连着四天发这句话了。
不能这样。
虽说和谁建立夫妻关系我都不介意,但我并不能容忍另一半天天这样花天酒地。
我打电话给他兄弟,问他在哪。
他哥们支支吾吾的,不过那边噪音特别大,看样子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该去的场所。
我在微信里问秦驰,秦驰没过两秒就给我发了个定位。
空中花园 ktv。
我有点讨厌他这坦坦荡荡的样,就跟别人要被老婆捉奸了都避之不及,可他却分明就是在说来抓我呀!
其实我知道,今天是魏子雅的生日。
我小时候和魏子雅的关系还挺好的,只是后来她和秦驰早恋被我举报了,其实我和她没仇没怨,我只是单纯地想搞秦驰。
可是这段故事,就渐渐地演变为我嫉妒魏子雅能得到秦驰的喜欢,愤而举报。
……
我有几年没见到魏子雅了。
我推开包厢门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不过她比我大概更加素净,温柔一点,穿着白裙坐在房间的中央,一屋子本来欢腾的人因为我的到来而瞬间鸦雀无声,我挨个看了遍,明明他几个好兄弟都在,可我没见到秦驰身影。
「这里不欢迎你。」
一道又软又恬静的声线像是割裂开了这片寂静,魏子雅皱着眉看我,一瞬间把气氛降至了冰点。
「我找秦驰。」
我看着她说。
「这里是我的生日晚会,我想请谁来就请谁来。」
我又没问这个,她昂着头,是在炫耀吗?
「秦驰是我老公,我不让他来,他就不能来。」
我特意咬重了老公两个字,果然看见她表情变得缤纷起来,终于有人看不下去,站起来打圆场。
「嫂……嫂子,秦哥刚刚出去了,你要不去外面找找?」
「……」
魏子雅就像被人惹恼的兔子一样,眼眶红了一圈,看得我想笑,秦驰居然喜欢这一卦的。
我出了包厢给他打电话,没过多久他就接了。
「喂?」
他忽悠人的时候喜欢吊一点尾音,显得心情特别好。
「你在哪?」
「想我了?」
开什么世纪玩笑呢。
好在他很快就告诉我要怎么走,我终于在走廊尽头的那处栏杆找到了他。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嘴里正含着根烟,火光亮起,他点烟的动作流利而赏心悦目。
我不喜欢男人抽烟,可他抽烟我讨厌不起来,人类无非都是视觉动物,烟雾四散弥漫,他看我的时候,嘴角漾了点笑。
像是出自费迪亚斯的最得意之作。
我想起以前他被我撞见偷偷抽烟,才不是跟现在这么熟练,眼眸里满是无措,把烟藏起来的动作也慌慌张张的。
「你怎么又开始抽了?」
我不想离他太近,远远地跟他说话,他没骨头似的倚在栏杆上。
「你管我?」
挑衅一样。
我点点头,靠近他,在他讶异的目光中拿下他嘴里含着的烟,湮灭在栏杆上。
随后他就笑了。
「今天怎么有心情管我了?」
他站在那的时候,街道上暖黄的灯光一齐打过来,我知道别人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这个人清清散散的,总感觉对谁,都耐着股性子。
「秦驰,你知道我们还有几天结婚吗?」
他挑了挑眉。
夜风荡过的时候,卷着窗外桂花的香,揉碎了空气中藏着的烟草气,星星点点的光散落在他的眼底。
「我不知道。」
他说。
明明白白地看着我,他的眸色很浅,所以总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在我看来,分明是讥讽更多一点。
「那你记住了,十一月初七,大师算的良辰吉日,那天我们结婚,懂吗?」
他嗯了一声,视线黏在我身上,我看不明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安分点,我知道你还喜欢魏子雅,但好歹……」
「好歹,为我想想吧?」
不要让那群人一提及我们的婚姻,就把我塑造成一个拆散你和你爱人的第三者。
他没应我。
街道上不知为何响起车子的笛鸣,想想我该说的也说完了,准备转身走,他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腕。
把我拉得特别近,什么也没动,在能触及对方呼吸的地方堪堪停住,他掀开眼帘看我,眼里一片澄澈。
我和秦驰好歹也认识了十几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都不会强吻我。
那就是……
他松开我的时候,我朝着角落的楼梯看去。
果然,魏子雅仓促而无措地望着我们,愣了半晌,她转身跑开了。
以她那个角度来看,我们俩像是拥吻了一样。
「为你想想?」
秦驰侧头笑着看我,恢复了一如往日的戏谑,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分不清他话语里的情绪。
「我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了。」
4.
算算和秦驰结婚的日子,好像也就剩四天了。
他这几天倒是安分,每天都按时回了家,我在厨房煲汤的时候,听到他拉开了厨房的门。
「今天怎么有心情做饭了,陈老板?」
听话里语气是心情不错的,他边拉开一罐啤酒,边上下打量着我。
「想让我未来的老公尝尝手艺,好不好?」
嫩白的鱼汤咕噜噜地冒着泡,他在我身旁嗤笑一声。
「装什么呢。」
「……」
我和秦驰,其实都不是敞亮的人,主要太了解对方,想着什么,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干脆说得直截了当。
「我们新的工作室明天在市中心开业了,我未来的老公,能过来捧个场吗?」
我特意咬重了老公两个字,想提醒他我们现在的关系,结果他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不上我的道。
「四菜一汤,就这么收买我的啊?」
「那你还想要什么?」
他轻飘飘地盯着我看,我开始后悔房间里只开着客厅那盏小灯,暖黄的暗光将他的脸庞隐于斑驳之中。
他笑得低哑。
「我想要的。」
「很快……就会有了。」
……
开在市中心的那家工作室,几乎是我一年的心血。
地段很好,来捧场的亲朋好友也大多很有背景,我不会允许那天出什么幺蛾子,前一天晚上也仔细把每一个地方检查过了。
第二天的开业礼如期举行,甚至达到了超我预想的效果,当天来了很多我没想过的大人物,还当场订了一笔单子。
秦驰没有来。
不过也是,我和他还是竞争关系,他不可能在没什么利益的情况下给我的工作室平白带来流量。
我以为,我们快要结婚,关系应该缓和一点了。
我下午在楼上的办公室和助理讨论哪种布料更加适合客户的要求,楼下就猛地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
在跑下楼亲眼看见花筐被人推倒,一排衣架和加班加点做出的成衣蹂躏于地上之前,我都无法相信我的店会发生这种事。
闹事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他的妻子定做了我们的衣服后过敏性休克,在几天前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首先,我对这个男人完全没有印象。
第二,穿了衣服导致过敏而死比我出门被车撞死的概率都要小。
可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今天本来就有很多未来的客户在场,这件事无疑会有更加深远的影响。
那个男人背了个横幅在我们店的门口,抱着他妻子的遗像。
早上还熙熙攘攘顾客络绎不绝的门店现在已经被人砸得东倒西歪,围观群众交头接耳,甚至还有人掏出了手机拍照,镜子碎了一块落在地上,我盯着那里面自己的眼睛。
我让店员先报警,摸摸口袋,原来手机一直在震动着。
接通了电话,秦驰的声音简直愉悦至极。
「怎么样?」
「送你的礼物……」
「喜欢吗?」
5.
我坐在二楼的办公室里。
敲着桌面向下望的时候,无可避免地看见那一地的狼藉。
这个地段的光照很好,只是有些亮,太亮了,总是会扯着我的思绪引向纷纷乱乱。
秦驰大概是在报复我们公司上次剽窃了他们的设计稿。
可那份设计稿,不是我偷的。
也不算不是「我」,是我手下的一个设计师剽窃的,我在此之前从不知道那个稿件是经过秦驰他们公司层层筛选,凝聚着许多心血的作品,而那位设计师信誓旦旦地与我说那是她自己的原创。
确实也怪我,不想想这从方案到建模如此完整一体的作品怎么会出自一名初出茅庐的设计师之手呢?
可是我还是被那件作品的价值所迷惑了。
发布会已经开了,产品的宣发已经做完了,尽管后来我辞退了那名设计师,可有些事发生就是发生了,比如秦驰,他大概觉得我是个手段肮脏的卑鄙小人吧。
秦驰对于对手,从来都不手软。
他在商业上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点所有混在商圈的人都有所耳闻,他对我这么做,说实话,我不意外。
可是我们好像还有四天,就要结婚了。
我不知道这样瘫坐在椅子上的我还算不算那个总有一副干劲的人,我只是觉得突如其来的疲惫,突如其来的厌烦,和那股突如其来的火气。
甚至……还有些委屈。
我想揪着他的领子问他,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他难道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他难道觉得我真的是会干出那样的事吗,我在他的心里就真的……卑鄙成那样了吗?
我当然不可能将这些话问出口,我和秦驰他的关系就是这样的,不利于他的事情发生了,无论是不是我做的,我都该高兴。
远方已然听到了警笛的鸣响,红蓝的灯光斑驳出杂乱的影子,归于地平线的夕阳昭示着已过了傍晚。
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开,穿着警服的人踏进了店门,肇事者被带走,我也要跟着去配合调查。
……
我没怎么来过警局,这里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窗户,无处不摆明公正与纪严,我低着头瞧桌面,像是要狠狠地将我的脑袋晃荡成浆糊的疼痛席卷着我。
前几天就有些感冒,今天好像加深了。
含含糊糊地应了几个问题,直到对面的人字正腔圆地喊出我的名字。
「陈青,你看起来不太好。」
「……」
被带进警局问我话的警官是曾经同班同学的概率,到底有多少?
我抬头看面前的人,洁白的衬衫一丝不苟地扣上最高领扣,眉眼依旧如墨,倒是削掉了曾经的不羁,稳重而锋利。
我对于林川舟的印象如果不是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问题少年的话——
那就是他曾经追过我,闹得人尽皆知。
6.
「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身旁的人与我一同站在夜色之下,他的眉眼如同天上悬着的那轮皓月,笑起来,好像就有了从前那份朝气。
我摆了摆手。
「麻烦林警官了。」
不过……你大概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是隐约知道秦驰还有点不在明面的势力,那种东西更加阴暗和隐蔽,到头来估计也只是追查到那名肇事者头上,不可能真的扒出幕后的秦驰。
不然他哪能这么嚣张。
已入了初冬,寒风初俱凛冽,我忍不住抖了下,脑中的晕乎便抓紧机会狠狠地闹起来。
「你脸色很不好。」
林川舟在我身边担忧地望着我,似乎是想要伸手碰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避开了。
他的手停在空中,我看见他的眼眸,除了晚夜细碎的星,还有显而易见的失落。
「……」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我们之间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半晌,他提出的话题,还是我现下最不愿面对的。
我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他就笑了声,很轻,只是我头昏脑涨,无暇顾及身旁的人到底对我抱有怎样的意思。
说实话,我对林川舟的印象已经寥寥无几了。
高中时我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和秦驰斗争,他考年级第一,我就一定要在下次演讲比赛上打败他,他获得了什么荣誉,我也一定要找寻和他同等分量的奖项。
……
就在我和秦驰的斗争日益白热化的时候,有个人横插在了我们之间。
那天早课我趴在位置上睡觉,班里的同学就猛然冲进来大呼小叫。
「秦驰和林川舟打起来了!」
对于我们这所重高来说,打架本就是个稀奇的事,而且他们两个还都是那时的风云人物。
我被同桌拉着去楼道口,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着什么。
秦驰倚着楼道口,拿手背蹭着嘴角,衣服有些凌乱,是我少见的狼狈样,他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人。
「你有病是吧?」
那时的林川舟好像还是圆寸,没有穿校服,出了名的刺头连老师都懒得管。
他的话语没什么起伏,话的内容却并非如此。
他透过人群,削长的双眼快速而准确地找到了我。
「你以后,不许再欺负陈青。」
「……」
于是,一时之间,那场轰动全校风云人物打架的中心点——
就成了我。
可我对于那段往事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当时秦驰的动作。
不同于以往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时候,他猛地起身给了林川舟一拳。
于是战况再次升级,直到班主任前来,两人都不免记过和处分,还顺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
办公室里的空调嗡嗡地运作着,窗外是连绵的冬雨,班主任揉着额角,抬头看我们。
「来,说说,是谁和谁谈恋爱了?」
「……」
说实话,他们俩谈恋爱了都比我和他们俩其中一个谈的概率要大。
秦驰插着口袋事不关己地在我左边站着,林川舟一声不响地在我右边站着,两人皆是一副气定神闲,仿佛办公室是他们家一样。
班主任把视线移向了我。
「陈青,你交代清楚,不然我连你一起处分。」
「……」
我就犹豫了两三秒。
「老师,是秦驰主动挑衅林川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啊?」
秦驰满脸不敢相信地转头看我。
林川舟在我身旁,几不可闻地笑了声。
……
这件事的结局就是,秦驰被罚写了检讨后不了了之。
反正他这个尖子生作为学校冲击状元的保证不可能真被处以什么实质性惩罚,林川舟在那之后也并未真的对我有动作,他依旧是那个早上一二节课一般都不会来,来了也就趴在座位上倒头就睡的大哥。
7.
「小心头。」
我的头被人手挡了下。
「你真的没事吗?怎么晕乎乎的。」
林川舟扶着出租车的门框担忧地望着我。
我才勉强从回忆之中撕扯出来,面前的人早已没了当年的阴沉和狠厉,眉眼也沉稳了起来。
「没事,林警官,我只是觉得……你变了很多。」
我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他愣了愣,在出租车开走之前回我一个微笑,像是雪初融的冷光一样。
……
我回到家的时候,大概已经十一点了。
头疼得几乎快裂开,我自己摸自己的额头都觉得烫得吓人,本以为今天秦驰会不在家,没想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我扶门框的声响有点大,便和沙发上坐着的他目光交汇了。
他皱着眉望我。
我当然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可视线纷纷乱乱,晕乎的脑袋像是要爆炸了般。
他起身走近我,我退到了墙角。
「你发烧了,陈青儿。」
他只是很准确地说出了我的症结所在。
「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在他第二个问题问出来后,我的火气难免又升了起来。
「那还不得全拜你所赐啊,秦老板。」
他挑着眉,不理解地看我。
又是这样,虚伪。
我跌跌撞撞地推开他,朝储藏室走去,家里应该还有感冒发烧的药,他就抱着臂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我到底做了什么?」
简直是称得上欢快的语气,令我本就被烧得迷糊的脑袋更加难以运转。
我大概很久没有对秦驰发过火了。
所以当我将药粒甩向桌面的时候,我自己也难以判断到底是发烧的时候易被牵动情绪还是我对秦驰多年积攒的仇怨终于爆发了。
「你能不能别装这么无辜的样子?我被留到警局留这么久,刚开业的新店也被砸了,是,我两年来的心血都被毁了,你满意了吗?你高兴了吗?秦驰?你是不是期待我摔得这么惨期待很久了?」
「……」
「你的店被砸了?」
好像要戳我痛处般,他重复了一遍。
仿佛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我气得肝都在疼。
「怎么?秦老板敢做不敢认?」
那时的我大概样子挺凶狠的吧,毕竟乱成一团的脑袋什么也无暇顾及,鼻子酸了下,可我还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怔愣地看着我,而后沉默了。
我不明白我那心底猛然坠下的失落到底是什么。
我想弯腰捡药,可视线早已交错不堪,他不说话,倒是帮我把摔在地上的药品捡起来了,我低头看着他的发顶,想我到底为什么要和这么一个人结婚。
「我们不要结婚了吧,秦驰。」
寂静无声的黑夜之中,我哑着嗓子开口。
「你又想逃吗?」
我不懂他的逃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爱我,我亦是,他另有喜欢的人,只是跟我长得很像罢了。
我和他天生就适合作为对手,而不是夫妻。
他把我抵在他和储物柜之间,抬手想要摸我的额头,我避开了。
「乖,让我看看烧得厉不厉害。」
他放轻了嗓音。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虚伪……秦驰。」
我的视线逐渐开始模糊起来,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找不到,昏暗的好像不是灯光,而是我逐渐支撑不住的双眼。
我被他搂进怀里,额头亲密地抵在一起,那时候的我好像还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我们离那么近,我的感冒要是可以传染给他就好了。
8.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头得仿佛颠倒了东西黑白。
额头上顶着的东西勉强透来丝丝凉意,我挣扎着坐起,湿毛巾掉了下来。
我和走进门的秦驰对视了。
他在门口倚着墙看我。
「你去哪里?」
「医院。」
我头也不抬地回答,想找自己的外套,他走到我面前抬手摸我的额头,声音低哑。
「还在烧。」
「知道就好,让开。」
「陈青儿,你还记得我本科学的是什么吗?」
「……」
秦驰本科,是学医的。
他舅妈是一家三甲医院的院长,似乎是自幼时的熏陶,他从小就立志当一名医生,要不是他爸那年意外死亡,现在的秦驰有可能就不是秦老板,而是秦医生了。
「……」
我还想站起身,被他一把压在床上。
「谁知道你现在技术怎么样了,你给我误诊了怎么办?」
我抬头瞪他。
「放心,只是普通的发烧,不过温度有点高。」
他蹲下身子在床头柜找到针剂,震荡了下瓶子里的药水。
「38.7。」
秦驰会在家里放一些应急的注射类药品,我并不意外,只是他垂着眼将药瓶里的水吸进针管,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友好的回忆。
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技术的问题,打针,特别疼。
我朝后缩了缩,他抓住我的脚踝。
「别动。」
「把裤子脱下来。」
昏暗的房间里,床头灯映着他漆黑的眼眸,坠落上一层金边,他一字一句咬在舌尖,分外清晰。
「不疼。」
「……」
信你才会有鬼吧。
酒精棉签的冰凉蹭在尾骨,一路蔓延,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连带着心底溢出的那股不自然让我混沌的脑袋紧缩了一下。
「你还记得吗,我以前被领居家的狗咬,是刚实习的你给我打的狂犬。」
他沉默了会,而后笑出了声。
「还真记仇。」
「……」
是,我至今记得那份疼痛,简直就是刺进了骨髓。
「狂犬球蛋白是浸润注射,放心,这次不是。」
他温热的指腹滑过我的皮肤,我背对着他,莫名其妙的未知感让我陷进了非常不适应的境地,好在,持续的时间不长。
他起开了身,掀起被子将我裹住。
「结束了?」
……好像只是轻微的刺痛,我越来越觉得他给我打狂犬的那次是公报私仇。
「你以为?」
他挑着眉看我。
「二十四小时内不要洗澡,忌辛辣生冷……反正感冒的时候你也不能吃这些东西。」
他的指腹插进我的发间,被我躲开了。
「我可不想三天之后我的新娘是个病怏怏的人。」
他居然记得我们结婚的日子。
我把被子拉下,露出一双眼睛望他。我尽量让我的视线正经起来,告诉他我没有开玩笑。
「我不会和你结婚的,秦驰。」
他垂着眼看我。
「指腹为婚,商业联姻,也太搞笑了,我不喜欢你,凭什么要把我的一生都交给你?」
我呵地笑出了声,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秦驰和我对这场婚姻的想法是一样的,是无奈为之,是迫不得已。
他插着口袋,一言不发地站在我床前,或许是那光线太暗,我不懂他的眼瞳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从下午到现在,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他的语气已少见地透露出烦躁。
……他居然说,我是在跟他闹别扭?
或许是那样,人在发烧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会异常的火大,那颗心脏跳得没完没了。
「秦驰,我知道你为什么非得跟我结婚,不过是看中我老爸手中的那几块地,看中我家的权势,你还真是愿意把什么都搭进去啊,连你的下半生也可以。」
「你鄙夷我的肮脏,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你能有如今的地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靠着哪些手段得来的吗?」
「你比我混蛋,比我卑劣多了,你知道为什么你爸……」
说到这,我硬生生地停住了。
我下意识地去观察他的面庞,发现简直阴沉得要命,他的眼睫垂下的细密的阴影,像是爆发前最后的屏障。
秦驰的爸爸,是他碰不得的雷区。
我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提到他爸的那一秒我已然后悔,将之后想要说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在难挨而漫长的黑暗中他猛然笑了一声。
「呵,你可真行,陈青儿。」
「……」
他没再说话,转身摔上了门,我额头盖着的湿毛巾已经被我捂热了,我将它甩在床头柜上,顺手关上了灯。
视野猛然陷入黑暗,我的思绪却被撕扯得纷纷扬扬,比如说我想起跟闺蜜约好明天去做新娘美甲的,估计不用了。
再也不用了。
9.
第二天一早,我就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他这几天已经搬进了新房子,我拎着大包小包进家门的时候,他正举着杀鱼的刀。
我们俩对视良久。
「还真跟你电话里讲的一样啊?」
「……你以为。」
「你们俩婚都订了……」
他挠了挠头望我,我径直走到他面前,抽走他手中的刀,横在自己脖子前。
「诶,诶诶诶,我的小祖宗……」
他赶紧高举双手。
「不结,我同意你们不结,行了吧。」
「……」
我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转手拿着行李往自己的房间走。
房间是新装修的,和秦驰同居后我其实就没回过几次家,这会儿却觉得这说不出的空荡荡。
太过于干净,太过于一尘不染。
我陷进被子里,仰头望着天花板,斜阳晚照的光景只漏入一方小小的明窗,闭上眼仿佛就能响起以前小街区的吆喝声。
我习惯性地将手往身旁捞,什么都没有。
……
以前老家的床边,我有一只超大的狗狗玩偶。
我说不上对那只狗到底是什么感觉,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秦驰送给我的。
特别小的时候,我和他曾扮作冒险家跑进老家的山里,而后在里面迷路了。
那时候我们都天真的要命,却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以当乌云滚滚,日薄西山,我们突然发现自己将要被黑夜吞噬时,我哭得那么大声。
他也不算镇定,因为此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的脚边不知是窜过了什么东西,我吓得脚一滑,向后倒去。
他为了抓我,与我一起摔进了更深的泥坑里。
其实我们那时候的关系,已经说不上有多友爱了。
可那天,是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然后颤颤巍巍地背起我,小孩子哪有什么力气,我差点又从他肩上翻下来。
我们沉默着,他一声不吭地背着我往前走,那是我曾经在无数个噩梦中所梦见的光景,前路像是恶鬼的爪牙,深谙的夜色志在将我们全部撕咬干净。
……当我醒来,已经是家里了。
也不知道秦驰怎么找到回家的路,我当然不免被父母臭骂一顿,而后,秦驰他爸带来了给我赔罪的那只狗狗玩偶。
超大的一只哈士奇,竖着两只耳朵……我给他起名叫狗秦驰。
那只狗陪伴了我很久,从小学到高中,秦驰每惹我不爽了,我真气不过就狠狠地揍它两拳。
……
可是老爸已经搬了新房子,那只狗大概也随着被推平的老房子埋在废墟里。
就如现在的我,深陷进某段荒芜的境地。
我不抵触秦驰。
应该说直到两三天前,我都不抵触和他结婚。
我早已经说不明了对他的感觉,也许我讨厌他,也许我喜欢他,我不否认某些时刻他如一缕光曾深照进我心底的某个角落,也曾狠狠地将我踹进黑暗里。
他一直都是自负而张扬的人。
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非得在结婚前这么闹腾,非得欺负我,非得告诉我他看上的不是我,他看不起我,我是某个人的替身,我配不上他。
他非得耀武扬威地说丢掉我,又要紧抓着我留在他身边。
不公平不是吗,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可他却已经把我定性为卑鄙之人,不过是他打心底看不起我,我知道,无论是什么坏事,他都会首先觉得是我做的。
他从来不站在我这边,如果全世界都弃我而去,那他一定是第一个上前踹我一脚的人。
10.
我爸在敲我房门,我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
晚饭是四菜一汤,红烧鱼浸进汤汁之中香气扑鼻。
「老爸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我点点头,扒拉两口白米饭。
「之前和小秦住,你们都谁做饭?」
……我就知道,他肯定得问。
如果我没和秦驰闹得那么僵,如果我们还是马上就要结婚的话,我大概依旧会为他敷衍地打掩护。
但这次,我毫不犹豫。
「他晚上不常回来。」
「……」
「……他很忙嘛,年纪这么轻,你也知道的,老秦走得早,他半被逼着去经营公司,我听说,他办公室常常大半夜都亮着灯。」
「是吗?不会是和哪个秘书偷偷行苟且之事吧?」
我很少拿如此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可那几天我确实一想到秦驰火就大,老爸讪笑几声,彻底转移了话题。
……
……而后的几天,我和秦驰取消了婚约的消息不大不小地在我们那圈子传了开来。
如果说商场如战场的话,秦驰在这方面的手段确实没得说,他如一名年轻有为的将军,凶狠,却懂得在该隐忍时隐忍,当我真的与他兵戈相见时,我才知道他当时对我很可能真的是有所收手了。
我所了解的关于他的消息,从此之后全部都来源于他人的讨论,比如说我知道了和我解除婚约后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明显增多。
他最近常常混迹于各种夜总会和酒吧。
以及魏子雅好像又黏上了他。
这我倒不意外,毕竟与其和我这个替身在一起,秦驰当然会选择原主。
虽然秦驰上次那一出对我的店铺有所影响,但我也不至于经营不下去,中午在和助理讨论眼下正设计的婚纱时,我接到了林川舟的电话。
听筒里他的声线沉稳而干净,和曾经棱角分明的人完全不一样。
「陈小姐,上次我和你说那件事我一定要给你个交代的,我私自调查了很久,找到了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啊,你吃饭了吗,陈小姐?」
我盯着窗外,人潮川流不息,不知是谁点的外卖,令我的肚子咕咕叫了下。
「没呢。」
「那……我请你吃饭吧。」
他好像轻笑了声,电话那头我听不太清,不知是不是警察这个职业的原因,我总觉得他用了些谈判技巧,让我根本没法拒绝他。
我们定在了离我工作室很近的一家餐厅,新开的湘菜馆,我还从没有吃过。
这个地段的任何餐厅都不能算便宜,但到了饭点依旧人流涌动,我和他坐到了窗边,能俯瞰整个 CBD 的繁华景象。
面前的人没穿制服,白衬衫的袖口刚好挽在手肘,不像是从事整日与罪犯斗智斗勇的工作,他像是游刃有余的商业精英。
「那两个在您店铺闹事者背后的主谋,似乎是您的未婚夫,陈小姐。」
——他说出了我一早就心知肚明的事。
我喝了口面前的柠檬水,低垂着眼纠正他。
「我和秦驰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哦?」
他眨眨眼,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我根本就不信,他都调查到背后的主谋是秦驰,不可能没听闻过我和秦驰没结成婚。
「你估计已经忘了我了,陈青。」
我正低头扒拉着面前的米饭,他特有低沉而清澈的声线猛然拽回了我的思绪。
「高中的时候也是,你都不知道,吸引你的注意有多难。」
鱼骨被他修长的手指执着筷子剔下,他无比自然地将鱼肉放进了我碗里。
「上周刚见面,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起我?」
「……」
他的眼眸定定地看我,让我避无可避,这是不是审讯的一个手段?我莫名心虚了下。
「林川舟,我……对你不太熟悉。」
我只好实话实说。
「你还记得毕业聚会那晚吗,我就坐在你身边。」
他苦笑了下,他的眼眸本就风光霁月,况且他这个人好像就是懂得把自己的软肋适当放给女人看似的。
我的目光本该再聚到他的眼睛里的,可有什么轻易划破了我的视线。
秦驰正自林川舟背后的楼梯走下,这么一个深秋,他就只穿了件风衣,插着口袋冷着脸,身后跟着三两个对他点头哈腰的人。
……也对,我当初工作室选址考虑到得和他结婚,定了个离他公司特别近的地方。
虽然我迅速地回避视线,不过我总感觉他也发现了我,并且盯着我不放。
这种被无缘无故死盯着的感觉很不爽,于是我咬咬牙瞪了回去,秦驰确实是直直地看着我,大厅吊起的暖光映在他的眼眸里,荡起一地细碎的尘埃。
我们没有对视多久,因为林川舟侧了侧身,将我们俩的视线彻底挡住了。
……
11.
这周有个体量不算大的晚宴,我爸却硬揪着我去参加,说什么主办方盛情邀约不好拂面子,顺带扩展下人脉之类的。
结果我在那见到了秦驰。
从那个老板巴结秦驰的态度就知道,他本不必来的。
明明寒冬腊月了室内却温暖如春,奢华的流光交错,宾客言笑晏晏,每个人都带着不知疲倦的面具似的,连秦驰也那样,社交场合的他总能做到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
谁知道他内里到底腐朽成什么样。
我从小到大就不喜欢人与人密切接触的环境,秦驰在这一点上与我恰恰相反,他简直如鱼得水,聚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若换作平时,被激起胜负欲的我大概会去搅局。
但今天我莫名地感到没来由的疲惫。
冗长的宴会就如同漫长而无趣的钢琴曲,我隔着名流的人群看被围在中间的秦驰,他垂着眼勾起嘴角听着身旁的人高谈阔论,优雅而游刃有余。
这好像是从小到大我离他最远的一次,他天生就能聚光,我从没有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他。
结果,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旁人口中的他到底有多出色,和我对他的评判「他就是条狗」没有半分关系。
……
宴会的后半段,我独自晃到了酒店的后花园。
其实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我只是不想回去,这里有被人精心栽培的蔷薇,还有一簇又一簇娇艳欲滴的玫瑰。
以一个小巷为入口可以进到更为隐秘的地方,是我上次参加同学婚礼的时候发现的。
我以为它是我的秘密花园,结果在这看见了不太想见到的人。
秦驰的领口敞着,坐在木质的长廊椅上,似乎是听见人的脚步声他才抬起头,在那一刹那失神地望着我。
「……」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眼尾有点红,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我。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半晌,是我先撇开,然后几乎以逃走的念头转身。
「陈青儿。」
他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
「别走。」
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裹着玫瑰的刺,喷泉溅起的水声漾过耳膜,我突然发现我抬不了脚。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在我身后轻轻地说,他走近我的时候,混着玫瑰的花香和强烈的酒气,一股脑地钻进我的鼻腔。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难过?」
「你觉得我卑鄙?你觉得我这个人脏得不得了是不是?所以你不愿跟我结婚,所以你远离我……」
「还是你觉得玩玩就好呢?想要的时候就要,不想要我的时候就让我滚……」
无边的黑暗轻而易举地缠住我,直到他咬上我的耳垂,刺痛让我猛地推开了他。
他退后了几步,影影绰绰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喝醉了,秦驰。」
我木着脸对他说。
他笑了一声,像是故意划破悠长静止的夜。
抬头看我,他的眼里有鲜红的玫瑰,水光本能映射灿烂无边的光,荒芜一点一点在某人的心里燃烧。
「陈青儿啊,你从来都看不见我对你的好。」
他轻轻地说。
「你从来都没看清过我这个人,你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我……」
风吹动树叶才扬起簌簌的声响,他的话戛然而止,一声轻笑抑上筋疲力尽的嘲讽,他的眼睛里含着冬天的弯月,却挨不上半点风情。
我不相信秦驰,秦驰也不相信我。
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我们都站在对方的对立面上。
「秦驰,你秘书呢?你喝成这样,赶紧让他把你……」
我上前想要拉他,却被他顺势搂进了怀里。
我从没有被他抱得那么紧过,仿佛想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那股缠着玫瑰的酒气又包裹住我,混着他特有的清冽而温和的味道。
胸膛好像很热,呼吸猛烈地充斥进耳廓,他的手轻轻插进我的发间,轻轻揉了两下。
「剪短发了。」
在我耳旁低喃,他好像才发现。
「是啊,和你的魏子雅一点也不像了。」
他笑了两声。
「是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俩像?」
「……」
我差点要把自己牙咬碎了。
终于挣脱开他的怀抱,我才发现寒风一股脑往外套里钻。
「你说得还少吗?秦驰。」
他垂着眼,孤冷的月光映射于他眼睑一片细密的阴影,他的唇角向上轻弯了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是她像你。」
像是随时会被寒风卷走一样。
你真是喝醉了,秦驰。
12.
那次宴会之后,我依旧和秦驰一点联系都没有。
倒是有个人,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我的世界。
「晚上有空吗,陈小姐,清溪路那听说开了家很棒的川菜馆。」
林警官的声音既雀跃又绅士得恰到好处,我和他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对他的话术有所了解,再听他同事说他在单位也是笑面虎的存在,总觉他其实也没变多少。
压迫感……还是那么强。
「我今晚要加班,不好意思啦。」
我翻着手上的文件夹,其实该做的也做得七七八八了。
「是吗,我还想说……我找到了些关于秦驰特别有意思的事。」
「……」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关注秦驰?
「既然陈小姐工作太忙了,那确实可惜。」
「等等,我们改天……」
「我就只有今天想告诉你。」
「……」
想也知道,此时的他肯定是弯着眉眼,温和的笑意找不出任何破绽。
我揉了揉眉心,如他意料般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赴约。
13.
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常要冷。
前几天刚下了场雪,漫山的白絮纷飞,我爸前年谈下了一个温泉旅馆的改造项目,正碰上年末,温泉旅馆的原主人便邀请我们这些投资方体验这所老房子最后的招待。
我没怎么去过北方,温泉更是头一次,老爸又出差,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过来了。
……
然后就在这看到了同样站在门口插着口袋的秦驰。
他穿着风衣,素白的背景下更显得他这人轮廓分明,清散的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我,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把黑色的伞。
我真的不懂我爸为什么非得撮合我和他。
我越过了他这个人,他就不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进了室内暖气就扑面而来,老板娘是个热情的中年妇女。
客厅里已经有了些人,大多是熟面孔,其实这个项目真的不太好谈,老板娘是近几年才同意放手让我们拆迁的,给的价格也高,所以能坐在这里的都算是闲散的大人物。
有熟人在招呼我,我只得绽开笑脸过去攀谈,这么一聊就聊到了傍晚,我朝着窗外望去,夕阳沉入山头时恰巧一抹白雪落入窗廊。
而后就是晚饭,旅馆提供的食物超乎我意料的可口,觥筹交错间,只有我久违地干了两大碗饭。
这家旅馆的特色就是自带温泉的院子,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连绵的雪山,和相邻的房间共用一个院子和温泉。
我本以为我的隔壁应该是个小姐姐或是中年妇女,结果旁边的门打开,秦驰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挑了挑眉。
……共用一个温泉,开什么玩笑。
「大概以为我们是情侣。」
他的声线又冷,又清晰。
「哈?哪里像情侣了。」
「吵架的情侣,算不算?」
他勾唇笑了笑,我直接关上我这边的门,转身去了公共温泉。
温泉分男汤和女汤,这时间的女浴室人已经不多,硫磺的味道还是浮了些在空气之中,我一股脑沉入池底,明明是处在零下的室内,当陷入热水中身心却像是被完全释放一样。
雪堆从枝头滑落,融进了泉水里。
我仰头看着悬在亭子顶部的白炽灯,脑袋莫名地就勾勒起秦驰的轮廓。
上次,还有这次,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大概是我爸有意牵线,我和他才能住到隔壁的房间。
我真的不知道我爸为什么这么中意秦驰。
从小到大,我就被有意无意地灌输着「长大要嫁给秦驰」这一观点,再加上秦驰一直都在我的少年时代扮演「别人家的孩子」这一形象,所以我有的时候看他得意就是不爽。
以前我觉得我很了解他这个人了,这几天才愈发觉得我根本不懂他。
他变得很奇怪,奇怪到让我有些不安,那不安之中还有一部分是源于我自己。
我在他面前冲动,易怒,简直像是在跟他闹脾气一样,面对他脑子就一团乱麻,火气就轰然涌上来。
我什么时候那么容易被他牵动情绪了?
……
住在温泉旅馆的第一夜,我睁眼看着凌晨两点的闹钟,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到了北方就认床。
窗外的簌簌地响动,夜里好像又开始下起雪,我从来不知道山里的月亮原来这么亮。
手机震了两下,有人在这个时间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
秦驰的手机号,我已经忘了我是什么时候记下来的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陈青儿。」
他说。
14.
我坐直身,望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野,拢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之中。
南方的小城里从未有过这样磅礴的雪,我推开门,呼啸的山风蹭过脸颊。
长廊亮着小夜灯,秦驰站在雪地里,大概漫天飞雪才会有浪漫的意境,他这样,像是孤独的旅人迷失在了暴风雪之中。
这样的雪,真的太大太大了。
我不懂我为什么扶着门框迟迟不进房间,我也不懂我为什么要顶着风走向他,庭院景观的绿植埋没在风雪里,他露出一双发亮的眼睛看我。
像是天上看不见的银河荡在眼眸,清澈的溪水倒映了整个夜空。
我的眼眶汇聚了一股湿意,拖鞋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原来下雪天那么冷,那股寒意像是要透进五脏六腑一样。
我慢慢朝着他走,而后越走越快,直到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他。
雪夜能看到月亮吗?反正我见到了明晃晃的月,在他的眼睛里。
四周寂寥无声,我们都沉默着,细密的雪落在皮肤上,化开一摊湿意。
我推了他一下。
他任由我推,向后跌了几步。
我觉得我从没了解他,又觉得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他是秦驰啊,我活了二十六年最难缠的对手,悄悄浸透我生命里的人,他的眉眼覆上白雪,让我以为某一刻他就要消失不见了。
那一腔莫名的火气又涌上来,我一股脑地将他推向池边,他从善如流,眼睛安静地望着我。
我到底在愤恨什么,又在生什么气。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像是炽热的火源,于我的肌肤燎过细密的颤抖,我想要甩开他,他不让,强硬地拉着我,轻声笑了下。
然后他用了点力推我,我猝不及防地跌进蒸腾着热气的温泉里。
……
上一秒被风雪冻得麻木的身体下一秒就涌入热流,硫磺与水流一股脑地涌进鼻腔,我不太会游泳,呛了好几下,还使劲挣扎地拍打身旁的人。
「你有病……」
刚得以冒出水面呼吸新鲜的空气,我还没骂出这几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就被他堵住了嘴。
那是秦驰第一次吻我。
浑身上下湿透的我们被水往下拉,他就托着我,手握着我的脖子,鼻尖轻轻地蹭过我的右脸,呼吸的一刹那全是他的味道。
我被他死死地抵在温泉边,从嘴角,吻到了颈窝。
……
满天的风雪依旧在洋洋洒洒地下,我的身体融在炽热的泉水,他抬手将我散落的头发勾在耳后,雪散落在清池白茫的雾里。
15.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躲秦驰。
可温泉旅馆就那么大,众人活动的时间又一致,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天,晚宴上,我特意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晚宴大概是主人家为表感谢之意举办的,请了当地的戏班子,似乎讲述的是村里二狗子智斗魔神的故事,老套的剧情,在上一幕就完全猜得出下一幕就要演些什么。
人影绰绰,大概是为了营造气氛,只开了一盏吊灯,暖黄的灯光还真有了神神鬼鬼的意味,晃晃悠悠的,看到一半,我悄悄离座上了楼。
这有一大片的观景台,却安静得如同和楼下的喧嚣隔绝了一样。
夜晚的山自是冷得不用说,风有时还像尖利的小刀锋,我正好是需要清醒,便扒着看台眺望远方的景色。
暮色沉沉的雪山,像是沉睡着的野兽一样。
我听我爸说这个项目谈不下还有个原因,就是对于温泉与火山地震带的考量。
这地块有座活火山。
不过几百年没喷发过了,灰烬的余埃早就沉默在几千年的土地,比起效用和价值,它的风险好像也不是那么大。
现在的我勉强让自己思考这些问题,以避免一不小心被拉进那片思绪洪流。
可是,秦驰吻过我嘴角的温度好像还是存在的。
曾经的我就知道我们会走到那一步,但那应该是我们结婚之后,那应该是某天的阴差阳错,或是父母催生的迫不得已,而不是那天,他将我压在温泉的池边。
像是把我所有勉强凑起的图画毁得一干二净,把我对于我们至此分道扬镳的两条线胡搅蛮缠成了一团。
山间呼啸的风摇曳零散的树影,在我意识到树木晃动的幅度有些不大对劲的时候,一个猛然跃起的念头侵占了我的脑海。
不会吧,这么巧!
我扶住栏杆,感受着脚底的震动,大片大片的雪自树顶坠落在我面前,我总觉得我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都好,可双脚钉在原地,视野的摇晃越来越不清晰。
雪崩?地震?还是……火山喷发?
我听到有人喊叫,但是怎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巨大的震动声席卷自四面八方,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了,又好像没有,直到眼前的木板地发出嘎吱的响声,我才如回过神般撒开了腿跑。
总之,要该先到一楼。
从前在学校学的紧急疏散知识现如今在脑海中一个字也想不起来,我感觉我的肾上腺素是在拼命分泌的,可那轰然砸下的雪块就如同我的催命符,被雪淹没是不是就窒息而死,或者这会不会是一场梦,在那零点一秒里,我都有想过。
木质横梁砸下的声音让我全身上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终于跑到楼梯口,可原本结实的木梯早已断裂,楼下的灯居然还亮着,仓皇的人群在一刹那又将我拉进了人世间。
只有一秒,因为暖黄的灯光闪了闪,彻底熄灭。
我站在楼梯口,扶着墙,腿颤抖地望着这一切,当那些事情真的发生时,逃出去会成为唯一的念想。
可是我不敢跳,从二楼跳到一楼,我的腿会摔断的。
我的理智又在掰扯着与我说话。
「小青!你怎么在哪?」
手电筒的白光闪在我的眼里,下面有人声嘶力竭地朝喊,好像是老爸的一个熟人拿手电筒照到了我,在人们都寻找避难所的时候,他回过身想要接我。
「跳吧!你跳下来吧!」
他在我下面张开了臂膀,可是就在一刹那——
屋顶的钢板在他的头顶轰然落下,我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黑影阻绝了一切。我嘶吼出的声音尖利到我都发觉不了是我自己。
我迷茫地望着眼前漆黑的世界,我什么也看不见,连窗外的月光也看不见,我所在的木板好像断裂了,我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壁,我从没在那一刻之前这么认真地考虑过生死。
一路蜿蜒的裂缝已经再也承载不住我的身体,滚落的石块好像是擦过了我的脸颊,因为那里蔓延出了火辣辣的疼,下一秒失重感就来临,我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脚底的木板好像彻底塌裂了。
我被人拽住了手腕。
整个身体都悬在半空,手却被人死死地拽着,那种感觉很奇妙,失重感带来的侵蚀好像还没消逝,手臂还被拉得生疼。
却在那一刻,想哭出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
地震呼啸着埋没山林时,怎么能那么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我看到秦驰扒着楼板的边沿,我好像都快认不出那双眼睛,他额头有血滴了下来吧,不然那黏稠又湿热的液体到底是什么,我张了张嘴,可大地依旧在晃动。
什么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身下的木板断裂,我只看见他猛然睁大的双眸,然后我们一并坠落下去。
……
我那时,到底为什么保持着知觉呢?
好像是因为他把我抱得太紧,太紧了。
月大概是白色的,尘嚣大概是喧闹的,身体是不是全部断裂了,天,是不是下起了雪。
我移了移脖子,他的头发蹭过我的下颌。
好像把他压着了。
巨大的黑影降落,是房廊彻底塌了吗?反正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刚才的声响好大,我耳鸣了。
我想要抬手碰他,怎么也碰不到。
黑暗恰如其分地降临,感受不到疼痛,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血液。
到处都是。
16.
林警官那次找我,本来说是约在川菜馆见面,结果最后还是改成了我公司门口的咖啡店。
我到的时候,他正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之上,看菜单。
爵士乐缓缓在耳旁流淌,他抬眼看我,嘴角挂着得体的笑。
「林警官,如果你想要跟我说的是……」
我侧着座位坐,手搭在包上,不太想在他这浪费时间。
「……秦驰并没有喊人砸我的店,那我想你应该不用说了。」
他挑了挑眉,笑开了。
「你都知道?」
……其实,上次在酒店秦驰那样,我差不多就已经明白砸我店的幕后主使估计另有其人。
倒不是他真的做不出来那种事,也不是我有多相信他,而是我知道,秦驰在我的再三逼问下,不可能敢做而不敢当。
他一直都是坦坦荡荡的人,干坏事也是那样,承认得毫无顾忌,就像是偏要把他身上的污泥扯给你看,告诉你他就是个坏人一样。
「哈哈,我确实是想顺带把这事儿说给你听来着,虽然那两个人演得挺像,最后也招供给我是秦驰干的,不过……」
「魏子雅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地为你追查这件事吧?」
我瞪大了眼睛。
砸我店的是魏子雅?我以为这件事只是我的对家拱火罢了。
「你有证据……」
「我没有,其实这都是在推测之下成立的,已经结案了林小姐,肇事就是那两个人。」
是,魏子雅是个聪明的人,她能被发现都要多亏林川舟的留心。
我在沉思的时候,林川舟咳了一声,认真地看着我。
……好像,他的目的,不只是专门告诉我又被人暗中捅了一刀那么简单。
我眯了眯眼,扣紧了手包。
「我喜欢你,陈青。」
「……」
这大概也不是符合表白的时间和氛围吧?
而且,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我确实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操作我该如何应对,愣了半晌,发现自己的咖啡还没上。
好在,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猜,你也不是没感受到对吧?我喜欢你,嗯……大概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那时候的你就和别的女孩不太一样,你好胜心很强,对吧,我记得你为了超过秦驰每天留到最晚才放学……」
「有次我和隔壁班的人打架,我掐着他脖子把他甩进我们教室,班里就只有你一个人,那么大的响声,椅子桌子全歪了,你居然还在那里做试卷。」
……
以前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我拿起刚端上的拿铁抿了一口,苦涩在口中蔓延。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毕业聚会那天,我就坐在你的旁边。」
「你大概不知道你喝的饮料里有什么吧?是我托兄弟搞的药。」
「我想强奸你。」
「……」
我喝入口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一个人在你心中形象崩塌的速度能有多快?反正林川舟上一秒至少在我心里还是个「人」。
这一秒已经是个畜生了。
「你……咳咳,你,你没成功吧?」
我向后缩了缩,睁大了眼睛瞪他。
他笑得简直称之为温和,眯了眯眼。
「陈小姐自己不知道?完全没有记忆了吗?」
「还是……连性生活也没有?」
「……」
你那可怜人的语气是什么鬼!
确实,那天毕业聚会的记忆仔细回想的话根本什么也找不到,好像是一群哄哄闹闹刚高考完的学生去了酒吧,而后,而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皱着眉,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包。
「你不会真的……」
「放心,我什么都没做。」
他举起手,笑得温温和和。
「我是警察啊,这种事要是真成功了,我现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自首。」
「……」
「那天,大家好像都喝得挺醉的?王五在那吆喝,我就想趁人吵闹,把已经熟睡的你抱进我订的酒店。」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说的程咬金是谁,想也知道。
「你说,秦驰他是不是闷骚?表面上对你不管不顾,和别人玩得乐呵,我前脚刚把你抱走,他后脚就追上来了。」
「……然后呢?」
我听得正入神,他停住了。
他眨了眨眼。
「我们打了一架。」
「……」
「他打不过你吧?」
林川舟那时候,好歹也算混混中的混混,第一年高考没考上第二年复读的那种,秦驰呢,据我对秦驰的了解,他小学二年级学过散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川舟背靠着座椅,朝我笑得讳莫如深。
「好吧,这种事明明能烂在心里,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陈警官?」
我的指尖划过杯壁,咖啡温热的温度传达进我的神经。
「大概是,我想和他公平竞争?」
他歪着头,眼眸里浅浅倒映出咖啡店的壁灯。
……你个强奸未遂的混蛋,你已经在我心里被帕斯了。
「呵呵,不开你玩笑了。」
他坐直了身,撑着下巴,额前的发丝有一缕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最近发生了一个案子,也让我对自己进行了思考,我这么说,大概也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得到你了。」
「你和秦驰还真的挺有意思的,我只是想坦白我自己,但是不代表我想撮合你俩哦,陈小姐,我依旧真挚地邀请您与我交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17.
后来……后来我对林川舟说了什么呢?
我一时想不起来了,纷纷扰扰的思绪如同洪流将我拖进了深渊,我深陷于某一段不可苏醒的沼泽,直到有人拼命地喊着我的名字。
睁开眼的一刹那,首先感到的是刺入骨髓的冰寒。
而后是四肢被扭断般的痛苦。
「陈青儿?别睡,好吗,别睡了。」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有点熟悉,过了好半晌,我迟钝的大脑才开始转动。
好像……是地震。
好像,被埋在什么下面了。
身下不是硬物,我的手跌跌撞撞地摸过去,引得某人嘶了一声。
「秦驰!」
我的心才猛然跳动,喊他的名字。
「诶,在呢。」
他在我的耳边应得依旧如往日般清闲。
「你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还能不能动?」
他的手好像箍着我的腰,我才发现我一直压着他,想要起身,一股巨大的疼痛便猛地将我拽了下去。
站不起来,又因为后坐力而摔在他身上,他闷哼了一声,然后将我摁进了他怀里。
应该是……紧紧地抱住我。
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不说话,我渐渐地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寒风无孔不入地刮蹭着人的身体,他身上的温热像是下一秒就会消逝干净一样。
「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的吧?」
我听到他轻轻地说。
我颤了一下。
我的手胡乱地摸索,才发现有一块钢架横穿了他的腹部。
血已经凝结起来了,一块一块地黏在衣服上,不可见的月光只是映照那片深暗的颜色,我的大脑在那一刻嗡嗡作响。
「有人会来救我们的,你别……」
我总觉得我该说些什么,他先我一步笑了出来。
在空空洞洞的雪夜里回荡。
「陈青儿,你怕我死。」
陈述句。
我的名字是陈青,可只有他一个人把我的名字叫成了儿化音。
陈青儿陈青儿地叫着啊,就从六岁一望无际的旷野叫到了二十六岁凛冽着寒风的荒原。
「别哭,你。」
他静静地说。
「我没哭,那是雪。」
「……是吗?」他不与我争辩,语调拉得悠长。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秦驰,你安分点。」
「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因为我动不了,所以只能和你说真心话了。」
他根本就没理我说的话,我的心从没有如此刻颤抖过,我想让他闭嘴,闭嘴,我总觉得他说完他就该走了。
「我那天去参加魏子雅的生日聚会,是想看你吃醋。」
「……」
「因为,我们快结婚了啊。」
「我的新娘子,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啊,嗯?」
他的鼻梁轻轻地蹭过我的脖颈,撩起神经一阵战栗。
我摇头,又摇到一半点头。
他轻哑地笑,呼吸全扑在我的脖颈。
「到你了,陈青儿。」
「……」
我望着黑洞洞的天,过好久才找见自己的声音。
「你们的设计稿,不是我偷的。」
「……」
他无声了半晌,拿膝盖顶了顶我的腿窝。
「嗯,知道。」
……居然知道。
「不过,我那天问你这事,你为什么不否认?」
他掐了把我的腰。
「我那天质问秦驰砸我店的事,秦驰否认了吗?」
无声的黑夜里,还真是把对方所想都拆得一干二净。
「我们高三毕业典礼那天,你代表我们班表演节目,上去唱歌。」
「那是哥第一次心动,说实话,哥心动得心都他妈快跳出来了。」
「……」
高三啊。
我确实有代表班里去表演节目,可是我记得那天,秦驰明明和他兄弟去网吧玩了。
「你没去……」
「是啊,溜回来看你了。」
「……你干吗不让我知道?」
「我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
我轻轻地捶了他一下。
「你准备永远都不跟我说吗,秦驰?」
「嗯。」
他应地又轻又痒。
「反正……你终究会成为我的……老婆。」
分开来说,就跟在念我的称谓一样。
他的手指轻轻地插入我的发间,我听到他的喃喃,呼吸融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他的气息轻轻地萦绕在鼻尖。
「我好像有点累了,陈青。」
「我睡一会,陈青儿。」
那天,他是跟我这么说的。
我累了,我想睡觉,陈青。
冰天雪地之中,荒芜的寒冷就这么,这么地紧贴着皮肤。
我摇晃他,想叫他起来,在他耳边大喊着,看他悄然垂下的眼睫。
「你别……」
这次,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了。
「你别啊,秦驰,不是真心话大冒险吗?还没玩完啊秦驰。」
「你还没听我说我的,我的真心话,我还没说给你听……」
我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好像这样就能感受他的温度,可他不动,不动啊,任由我嘶吼,摇晃,任由我的眼泪滴在他的脸颊。
连别哭了,他都不跟我说。
我撩起他的头发,才发现全是血,那一地都是他的血迹,没有我的,我的皮肤甚至连较大的口子都没划开。
……
很久很久以前秦驰,将我背离了那片倾盆大雨下的山林。
将我从学校的小混混手里抢了下来。
一如今日,抵在我的后背,替我淹没在风雪肆虐的废墟里。
18.
今天阳光正好,我那因为老板娘好久不在而停业的工作室也重新开业了。
昏暗的室内,楼下一隅方光,浮尘在微光下轻轻晃动,一切就好像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事曾发生一样。
我上了楼梯,只有我一人的脚步声在静悄悄地回响,桌角的小盆栽依旧向阳,叶子肆意生长。
我在办公桌下翻找出一个袋子。
开业那天人来得实在太多了,秘书就帮我把那些搞不清楚或是关系比较疏远的人送来的礼物收了下来,放在这。
我一直没留意。
很普通的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的是一个软软的东西,有些大,我拆开来的时候,纸袋发出哗哗的声音。
一只黑色的耳朵首先露出来。
而后,是又脏又萌的哈士奇的头。
……
傻狗。
我小时候总喜欢抱着的那个哈士奇玩偶,是秦驰他爸代他向我赔礼道歉送给我的。
后来他淹没在了旧房子的尘埃里。
我仿佛能想到那座老房子被推倒之前秦驰穿着平整的西装迈入飘散着尘埃的房间,从犄角旮旯扒拉出那只脏兮兮的狗。
那只狗对我的意义大吗,我不知道。
好像它已经脏了,好像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它。
可我在无数个深夜里,哭着的时候抱着他,笑着的时候也抱着他,他陪了我好久好久,久到当我找不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抽了下。
他永远都只是对我笑着的,可我还是想哭,我把他的脑袋摁进我怀里,鼻子酸得都呼吸不了一样。
秦驰啊。
以前喊他的名字,生气也有过,兴奋也有过,就如同曾经站在缝隙中的少年朝我转身,就如同那座冰天雪地的山里,他骤然消失在暴雪之中的声线。
陈青。
陈青儿。
……
……
……
……
……
「你在干吗?哥没死。」
头顶被人的手掌覆住,然后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
他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秦驰蹲在我身旁,跟我一起看我怀里那只脏兮兮的狗。
「我出院,为什么不接我?」
他把那只狗从我怀里拽走,眯着眼睛。
「哈哈,接秦少爷的人可多啦,对吧?还有那个魏子雅呢,我看见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在医院等你哦?」
「秦老板不需要我接吧?」
我语气酸得快赶超柠檬了。
他安静地与我对视,眼里像是有着一片悠扬的秋河,琥珀色的光映照着暖黄的光,我在他眼里看见我自己,他的眼神就暗了暗。
他倾身,摁着我的脖颈吻我。
秦驰的学习能力很好,但是,吻技这方面,我没想到他没过几次就这么……熟练啊。
他的嘴唇堪堪擦过我的脖颈,又轻又痒地笑了声。
「老婆,下次记得换气。」
「谁是你老婆?」
他推开他,他从善如流地支开身子,慢条斯理地吊着声线问我。
「我送你的这只狗,你还真一眼都没看过啊?」
狗有点可怜地被他拎着两只耳朵,我一把抢过来。
「我又不知道是谁送的。」
「陈青儿,你个傻子。」
「你才傻……」
他从狗狗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溢着清晨璀璨的微光。
他俯身在我的嘴角亲了一下。
「你已经超时了,陈小姐。」
「所以,嫁给我吧。」
「不能拒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