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俩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被封印的寻渠丢到了龙阁的密室。随后一起回到昔日龙阁林拂的房内,等着荻珏苏醒。
当荻珏醒来,又发现自己被缚灵索紧紧捆着的时候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怒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哥呢?!」
阎王幽幽道:「你放心,我只用了半张大破灵符,只能将他暂时封印,不会魂飞魄散。」
荻珏眼里的红血丝十分明显,他似乎很是疲惫,声音微弱而没有气力:「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阎王看着荻珏,神色从容,缓缓道:「取代寻渠,接手鬼族,毁与九重天之约,与幽冥同战。」
荻珏苦笑了一下,微微垂目,许久没再说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阎王忽然冷冷道:「荻珏,走到如今这一步,我对你很失望。想必寻渠也是。」
荻珏猛地抬头,爬满红血丝的双眼微微闪烁,没有血色的唇轻启而不语。
还不等我想明白阎王话的意思,阎王忽然一抬手,解了捆在荻珏身上的缚灵索,说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以最快的速度重整鬼族,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二是效仿昔日寻渠一般,打开鬼域之门,背叛幽冥。但我要提醒你,幻境既已发生改变,若此番是你背叛幽冥,帝鸢的执念将会比以往更加强烈。到时候不只是我们三个,外面的世界也许也会发生变化。」
我一愣:「幻境中的改变还会影响现实世界么?」
阎王嘴角微动,一声轻哼:「好的不会,坏的可就说不准了。」
阎王说罢,周围忽然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虽没了缚灵索,荻珏依然犹如被死死捆住一般,一动不动。
屋内没有燃灯,窗外透进来的烛火光亮苟延残喘般轻颤晃动,笼在荻珏苍白的面容之上,显得那张脸格外疲惫憔悴。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听见微弱却清晰的喉咙滚动的声音,随后荻珏伸出手在空中结了印,并于半空写道:
「四大鬼将听令,鬼王寻渠日前受雪神弗珠重创陷入昏迷,故即日起由我荻珏代行鬼王之职。一个时辰后于鬼王殿集结,有要事相商。」
最后一字落下,荻珏轻轻一弹,那印便于空中扩散,随后一点点消失了。
「现在满意了?」荻珏面无表情看着阎王。
阎王没说什么,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荻珏缓缓起身,冷冷道:「我要带我哥回鬼王殿。不见到本人,他们几个是不会相信的。」
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他:「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刚才为何我说了尚未见过禄筝,寻渠便知道了我不是昆仑舀光?」
荻珏脸色青白,眉头微微皱着,低哑道:
「因为禄筝已经死了。」
「什么?」我愕然瞪起眼睛。
一直闷不作声的阎王此时似乎也有些惊讶,他的声音有些缓顿:「大战之后她不是回到九重天了么?」
鬼王喉咙哽咽:「可惜真相是她死在了大战前五个月。不然你们以为当年的凃河之战,雪神弗珠为何亲自领兵,而昆仑神兵又为何对幽冥赶尽杀绝。」
「她的死和幽冥有关?」我问道。
鬼王摇了摇头:「长生殿的神女如何能忍受得了幽冥的阴暗苦寒呢?自打嫁入幽冥她的身体便不太好。虽说如此,却也不至于到要命的程度。所以禄筝的死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弗珠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气息奄奄,将要魂飞魄散了。弗珠觉得是因为我兄长常年云游,冷落亏待了他的妹妹,也给了妖魔残害她的机会。」
阎王蹙了蹙眉:「若有此仇,昔日昆仑又如何愿意与寻渠合作,出兵幽冥呢?」
荻珏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也在期待,九重天保留的最后一缕精魂能够让禄筝重生吧。」
「重…什么?」我一阵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荻珏苦笑:「你以为我兄长归顺大罗天只是为了保住鬼族么?」
微微一顿,他又接着说道:
「你可曾听闻,那九重天妠阿罗氏族的子女在出生之时,都会被抽出一缕精魂,若日后遭遇劫难,便可借那缕精魂重生。」
「又是重生…」我忽然一个寒战,脊背发凉。
阎王问道:「可那神女活着的时候,寻渠待她并不好。」
「我哥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独来独往惯了,无所钟爱便无所畏惧,一旦有了软肋,他就不再坚不可摧。何况禄筝是九重天的神女,他每展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惜,都只会加剧族人对禄筝的厌恶。但是很可惜,他没有护住禄筝,也没有守护好自己的秘密,终究是让九重天抓住了空隙。若非如此,哪里会有后来的事?」
荻珏的声音苍凉,最后一个字消散后,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我没再说什么,喉咙却有灼烧一样的刺痛感。直到荻珏离开,我的脸色一直青白惨淡,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阎王察觉出我的不妥,问道:「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涩声道:「我总觉得…禄筝的事…很诡异。」
阎王点了下头:「的确死得蹊跷。而且既然已经死了,为何还会有她回到长生殿的传闻。」
「我不是说这个…」我呼了口气,看向阎王道:「我是说重生。除了《十三凶煞•拂生引》中记载的塑魂造骨之术,还有其他的方法么?」
阎王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是魂飞魄散而只剩下残魂断魄,那么塑魂造骨…的确是有料记载的唯一的方法。」
我叹了口气。
「昔日,寻渠以帝鸢的一缕残魄将你永困地府,与那九重天以禄筝一缕孤魂胁其背叛幽冥有何分别?寻渠为何要这么做?他告诉你这塑魂造骨之术,难道只是巧合么?」
我缓声说罢,只感觉指尖冰凉,身子轻飘飘的,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
阎王看着我,欲言又止,许久只道:「无论如何,破除幻境才是目前最重要的。龙阁林拂的药劲儿很快就会过去,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我皱了皱眉。
阎王点了下头:「大战在即,真正参与战争的不该是我,而是幻境之中的龙阁林拂。所以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出现了,否则幻境中的龙阁林拂就无法施展。」
微微停顿,阎王又道:「但你已经作为独立的存在与龙阁林拂有了交集,所以你不能随便消失。这段时间,你继续以禄筝的身份待在这儿,龙阁林拂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我左右衡量,狐疑道:「可是…我与他毕竟不算相熟,倒不如回鬼王殿。」
「不行。」阎王声音决然:「那四个鬼使一个比一个邪气凶悍,关键时候甚至可能不会听从荻珏的命令,更不要说是你了。一旦被他们发现,你不会比死在寻渠手里好看到哪里去。」
看着阎王肃然的神色,我喉咙一紧,乖乖点了点头。
阎王离开后,我就那么静静等着龙阁林拂苏醒。这药劲儿忒大了,我足足又等了三个时辰,龙阁林拂才有了些动静。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脸迷离,伸出手摸了摸脖子,似乎失忆了一样,蹙眉问我道:「怎么回事?」
不错…就喜欢他这种不记仇的傻样子。
我笑了一下,说道:「刚才鬼王来过,他以为你是我的奸夫,给你打晕了。我费了好大口舌才留下你的命。」
「我…?」龙阁林拂指了指自己,瞠目道:「奸夫???」
我认真点了点头:「不过没关系,都说清楚了。」
「说…」龙阁林拂脸成酱色,一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痛苦神色。
许久,终于放弃抵抗,只剩下叹息摇头。
我假装刚想起来似的,说道:「听说最近幽冥军队和龙阁帝鸢他们一直在幽谷兵场练兵,你不打算去了么?」
龙阁林拂瞪起眼睛,脸上写着「你怎么如此厚颜无耻」几个大字,说道:「难道不是你一直粘着我,不让我去么?」
「我?」我真诚得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他的手脚几眼,道:「我是绑了你的手还是束了你的脚?不过是你自己贪图我这缚灵索,心甘情愿的罢了。」
「你…」龙阁林拂伸出手来,嘴笨得厉害。
所谓的巧言善辩,其实也不过如此。
想着,我哼了一声儿,把缚灵索递给了他,并道:「行了,如今期约将满,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了。我说到做到,你可以走了。」
龙阁林拂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我如此干脆,接过缚灵索的时候动作有些迟缓。
「你要回鬼王殿了么?」龙阁林拂问道。
我煞有介事般叹息道:「刚才你昏倒的时候我兄长来过,他打伤了鬼王。荻珏如今暂行鬼王之职,这时候我若回去,恐怕要遭殃的。」
龙阁林拂眉头紧锁:「雪神?他是怎么进到幽冥的?」
他的眼底露出微微狐疑之色,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又编故事道:「兄长确实是来探望我的。可我也没想到他会与鬼王起了争执。」
龙阁林拂眼露忧色,轻叹道:「恐怕幽冥要乱套了。」
「所以你还是快去和帝鸢他们会合得好。」我说道。
「那…我…走了。」
龙阁林拂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软糯,一时之间让我有些难以适应。
「嗯。」我点了点头,目送着龙阁林拂转过身去。
没走几步,他却忽然转过头道:「你暂时就待在龙阁吧。哪儿也不要去。若你兄长真的伤了鬼王,恐怕外面那些牛鬼蛇神恨不得撕了你做成肉汤给他喝下去。」
我笑了:「你真是个好人。」
龙阁林拂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悠悠道:「我是鬼。」
说罢,轻挑眉毛,转身离开了。
待他彻底消失,龙阁之中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只鬼,独自站在空荡的密室之中,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自打入了幻境,这样寂静的时刻并不算少。可却没有一刻如此刻这般令我莫名焦灼,仿佛这世界将要顷刻崩塌,所有生命将在悄无声息中默然终止。
无声之中,只有我的一丝叹息,细弱飘忽,却显得格外清晰。
【50】
这几日,我一直躲在龙阁。龙阁林拂给了我一个味道无比诡异的香囊,很奇怪的是,带上这香囊竟莫名掩盖了我身上原本的味道。
他说,这是早年他偷藏的赃物,没想到用在了我身上。
好家伙,早知道有这好事儿,我还至于被那寻渠一巴掌拍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幽谷那边依然在练兵,幽冥族人以为是雪神伤了鬼王,众怒滔滔。龙阁林拂与帝鸢会和之后,才终于知道有人冒充了他,只是他们顺理成章得认为此事也与雪神有关,以为那九重天是来探取情报。不过此事倒是让他们终于警惕起来,改了排兵布阵的方式,训练的强度也更加大了。
自打荻珏接手鬼族,有不服的闹了两次事儿,皆被荻珏收拾了,连同那骸骨一起,扔进了不死谷。这简单又狠毒的操作吓坏了族人,此后再没有一只鬼胆敢说一个不字。我深以为,他学到了寻渠的精髓。
其实乌合之众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他们顺从于能控制得住他们的人,无论这种控制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他们的选择也因主导者而改变,又往往一呼百应。过去,控制他们的是寻渠,所以他们选择了九重天。而如今控制他们的,是荻珏,所以他们又选择了幽冥。
如今距离大战只剩两日,可这几日我愈发惴惴不安。倒不是因为大战临近有多么恐惧,其实合如今幽冥三族之力,未必不能重创昆仑神兵,只是我总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是夜,当号角响彻幽谷,我才终于意识到,我惴惴不安的原因。近日来,幻境发生了许多改变,可我们还在按照原来的进程推算着大战的时间,忽视了鬼族的毁约会激怒九重天,提前强攻幽冥。
龙阁地处幽深,总是异常宁静,我站在龙阁的最高处,看着帝鸢与其他十一个凶煞整装离开,那摇曳的烛火中透出的强烈的阴森感,是这几日我都不曾感受到的。
我怔然俯瞰的时候,龙阁林拂忽然出现了。
「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我看着他一愣。
「我来跟你告别。」他说。
我抬眼看向他,那双熟悉的棕色眼睛此刻透着浅浅柔光。那柔光致之中好像没有隐藏着丝毫大战来临时的紧张和恐惧,一副淡然沉静的神态就宛若要去完成一个早便布置好的任务。
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哑:
「林拂…你要小心。」
龙阁林拂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缚灵索,又抓起我的手,将那索放在了我的手心中,说道:「这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就你那点儿水平,昆仑的神兽吼上一嗓子,恐怕就要给你吓得魂飞魄散了。」
「我…」
我虽然十分感动,却也着实想要辩解两句。想我地府第一押魂使林拂,竟成了别人口中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物,我憋屈啊。
我正憋屈着,龙阁林拂却忽然问道:「若此次幽冥战败,你还能回到原本的地方么?」
我的心猛地一颤,接着掀起惊涛骇浪。龙阁林拂静静望向我的眼睛里星辰璀璨,依旧散发着温静淡然的光亮。
看着他,我这心里忽然生出丝丝愧疚的之感。这段时间以来,他以为我是禄筝,也许是觉得禄筝与曾经的黎国太子林拂有着某种相似的无奈,便对我投入了许多额外的关心与容忍。可我呢,十句话有十句是假的,如今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却依旧在欺骗他。
我缓缓垂目,看着那本不属于我的缚灵索,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嘴唇颤了许久,才艰难说道:「我不是禄筝。」
龙阁林拂棕色的眼眸沉静温柔,轻轻笑道:「我知道。」
我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龙阁林拂缓缓道:「我知道你不是禄筝,甚至,可能并不属于这里。虽然不知你是从何处来,可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
说着,林拂开始环顾四周:「不知从何时开始,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古怪了。具体哪里古怪我也说不上来,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也说不上来。虽然听起来荒谬,可我是一只鬼,我知道这世界上,许多无法按常理推断的事,每时每刻都正在发生。我解释不了的,不代表它不存在。」
「林拂…我…」我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龙阁林拂轻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又柔和了几分,缓声问道:「那枚玉佩…就是我这枚对不对?」
我再次怔在那儿,不知所措。
只见他笑了一下,道:「我不会认错的。」
我喉咙上下滚动,终是垂目不语。
龙阁林拂也不再作追问,只是轻声道:「看来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从未打算将这玉佩送给别人,哪怕是帝鸢。毕竟…这是我曾在那人世存在过的最后的痕迹。」
我摸着那玉佩,眼眶湿润。
龙阁林拂忽然又笑了:「虽然我现在很难想象,但是你确确实实…也许…超过了所有我过去、现在…和未来想要守护的东西。」
我缓缓抬眼看向龙阁林拂,声音单薄无力:「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龙阁林拂轻声道:「我这一去,恐怕便不会再回来了。」
听罢,水雾一瞬间蒙在了我的眼前,接着,泪水如走珠一般,再也止不住了。
我摇了摇头,拿出颈间的玉佩,道:「忘了这个么?你还要给我这个,你会平安回来的。」
龙阁林拂看着那玉佩,唇边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看着却是一抹苦笑:「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可我更愿意相信,那个人…并不再是此时此刻的我了。」
我伸出去的手剧烈得抖动着,身子感觉轻飘飘得,脚下像是没有着落一般,随时可能跌倒。
就在这时,龙阁林拂忽然问道:「你会记得我么?此时此刻的我,而不是在未来的某日送给你玉佩的那个我。」
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溢满了期待,就那么静静注视着我。
「会。」我颤声儿应道。
「好…」龙阁林拂似乎松了口气。
只见他微微低下脖子,将那玉佩取了下来,又抓起我的手,将那玉佩轻轻落于我手心之上。
「帮我保管吧。你我再相见的时候,再还给我。」他缓缓说道。
夜色幽幽,龙阁林拂弯月一般似水的眉眼,温柔而决绝,容不得我做出拒绝。
于是我点了点头,反手攥住了玉佩。
龙阁林拂沉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转过身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一直看。看到他挥了挥剑,迈着步子远去。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中,空荡的龙阁忽然涌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大战之前最后的平静竟是如此诡异,我就像被点了穴道,久久呆望着昏暗的空地,直到阎王出现,他静静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手里的玉佩,说道:「看来你与他已经很相熟了。」
「他很聪明,也很勇敢。」我侧过头,微微抬眼看向阎王。
阎王的脸上毫无波澜,好似他与那龙阁林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沉默许久,他才问道:
「明明看透一切,却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明明可以预见结局,却义无反顾奔向灭亡。你觉得,这是聪明?还是自以为聪明的愚蠢。」
看着阎王眼神中难以掩饰的落寞,我问道:「你后悔了?」
阎王摇了摇头:「这世上最没有用的就是后悔。我们只能活在当下,人也好,风景也罢,那些离开的,错过的,可以遗憾,但绝不要后悔。」
我垂下眼睛,默默挑了下眉:「是么?可如果只有遗憾而没有后悔,这千万年来你与鬼王都在为何而奔波,而我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没有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阎王缓缓说道:「你就是你,无论你最初因何存在,路只在你自己的脚下。」
我没有再说话,却回想着多年来与阎王相处的点滴。我一直将他当作最后一根稻草,三千年来只要想起还有这根稻草,便可以无所畏惧得四处闯荡。我总以为他教给我很多,也影响了我很多。我曾告诉鬼王,养大我的阎王没有心,我便也性情凉薄。我以为是他塑造了我,可如今思量着,却是错了。每一件事,每一个道理,他好像从未言尽,就像是当初让我进入袅袅林,自己做出选择一样,他说得对,路一直都只在我自己脚下。
我问道:「龙阁林拂他还会回来么?」
「你知道答案的。」
阎王声音轻淡,却一字一字沉沉打在我的心上。不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其实无论大战的结局如何,这里终究是幻境。」
我微微抬眼,正对上阎王那透亮的眼眸,而后又听他低声儿问道:「你可能明白的意思?」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缓缓点了点头。
等待的时间永远最是漫长,龙阁里死样的寂静仿佛与凃河边正在发生的一切割裂开来。暗暗地,我应该是在祈祷些什么。可是阎王说得对,这里只是幻境,幽冥胜或是九重天胜,其实都没这么所谓。重要的是,解开帝鸢的心结,我们三个能够离开幻境。
可龙阁林拂的玉佩就在我的手中,冰冷之中还带着一丝丝剩余的温度,此时此刻,它明明就是真实存在的。我实在无法把它看作一个虚无的、没所谓的幻象。
幽暗之中,我叹了口气:
「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阎王没有问我说得是谁,而是望向漆黑的夜空,幽幽道:「来不及了。」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光点,紧接着围着那光点向两边忽然延展出一条裂缝,渐渐将半空撕裂,随着金光愈发刺眼,整个龙阁开始震动起来,起初是微微颤动,随后是愈发加快的震颤感,顷刻之间犹如地动山摇。
「幻境之门…打开了。」
话音落下,阎王忽然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甚至来不及再瞧上身后的龙阁一眼,伴随着剧烈的坍塌声,我身子一沉,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前扑去。
身后有人拉住了我,是阎王。
待我站稳,环顾四周,发现已经身在幽冷的阿摩寺中了。
此时,忽然身后一串阴怪笑声如铃铛一般响起。
我猛地回过头,却感觉周遭猝然掀起一片薄雾,寒风骤起,凛冽刺骨。
缥缈朦胧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是那霍姚的影子鬼。那虚影看着我,露出极其诡异的笑容。她缓缓伸出手来,似是要拥抱我一般,口中轻道:
「欢迎回到这个肮脏的世界。」
话音刚落,余音还飘荡在幽静的石壁间,那虚影却陡然碎裂,随着那嘴边的古怪笑意的消散,刺眼的金光猝然直扎进我的眼睛里。缝隙之间艰难一窥,见那破碎后的虚影中竟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珠子。还来不及看得更清楚,那珠子忽然飞旋着奔我而来。
那一瞬间,我甚至不知是它吞噬了我,还是我吞噬了它。只是忽然感觉原本空荡的心口处被塞进了什么动东西似的。随之而来的,是烈火焚烧的痛感,袭满全身,我瞪大双眼,忍不住大喊了出来。
那一口气呼出,嘶哑凄厉,奇怪的是,周身那种焚烧的痛楚竟骤然释放,我的奇经八脉仿佛被一剑贯通,脑子先是一阵混乱,有些人像逐渐模糊,他们渐渐行得远去了,直到只剩下虚微的影子。混乱过后又有些新的景象鱼贯而入,从模糊到清晰,不过打个哈欠的功夫,走马灯似的在混沌的脑海中重演。
原来那诡术不止召回了帝鸢的执念,执念之中还有她的一缕残魄。
剧烈的疼痛过后,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幽暗之中,静得可怕,像极了从前的冥府。
「林拂…」
有人打破凄静,喊了这个名字。我听出那是荻珏的声音,但我没有理会。
我轻轻挑眉,侧头望去。
龙阁林拂没有说话,他带着的银色面具和以前的不同了。可凭着那双眼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林拂,他在叫你。」我幽声说道。
林拂的眼眸忽然闪了一下,随后轻轻笑了。
他的笑意很浅,已经有些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龙阁林拂了。原来心对一个人是这样重要。
不过没关系,一颗心而已,我会帮他讨回来的。不只是那颗心,其他的一切,我也都会讨回来的。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颈部竟发出吱嘎声响。这身体的主人瞧着是个懒的,三千多年来也不曾多加锻炼。地府终究松散,堂堂的押魂使,竟是这副体格。
我缓缓看向林拂,幽幽道:
「林拂,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估计恢复不了。残局就交给你了。」
林拂什么也没说,只点了下头。
我活动着手指,不回头得向外走去。须臾,便听见身后响起兵器呲啦划过的声音。
我微微扬起嘴角。
荻珏斗不过林拂的。从前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我于幽冥数万载,自上古至其消亡,不费吹灰之力便召唤龙阁剑的,林拂是第一个,也注定将是最后一个。
【51】
当我出现在异诡阁第六层的时候,骆无极只微微愣了一下,随后那原本阴郁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诡异的欣喜。
「帝鸢,好久不见。」他说。
我看着他,歪了下头:「骆无极,你老了很多啊。」
骆无极笑了,露出一颗虎牙,这才隐约有了些万年前少年时的模样。
他身子向后自在地靠去,手里把玩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那石头被他经年磨搓,已经泛出光泽。
「万年已过,世道沧桑。我若一成不变,又如何适应这个不古的世界呢。」
说罢,他眼睛一弯,古怪得扯了下嘴角,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我环顾着四周,边打量边淡淡道:「答应你的人不是我,我没有义务给你什么东西。」
骆无极轻笑道:「不愧是龙阁帝鸢,我还以为你沉睡万年,会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没有应骆无极的话,而是看着他幽幽说道:「你要那把龙阁剑不过就是想劈开这异诡阁,离开地府。如今我既然回来了,便不会亏待于你,你也就不再需要那把剑了。」
骆无极眯了眯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看了一眼骆无极手边被摸得光亮的石头,说道:「把魔军令牌交给我,我自会去与他们会和。」
骆无极的手顿住了,眼神骤变:「帝鸢,你别忘了,若没有我,你今天根本无法站在这里。」
我浅浅笑了:「我可是为了你好。」
说罢,我迈开步子,在这第六层转悠起来,指尖轻轻擦过那层层书格,又幽幽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来,魔军不闯地府的原因是你在此为质?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而不敢轻举妄动?」
话音落下,死样寂静。
我微微侧头看向骆无极,说道:「骆无极,你也会说,万年已过,世道浇漓。你难道真的认为,当你出去了,魔军就会臣服于你,听你的调遣么?就算他们肯,那妖族呢?他们真的会愿意么?」
骆无极脸色铁青,依旧没有说话。
我转过身来盯着骆无极,一字一字沉沉说道:
「只有你把令牌交给我,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骆无极看着我,眼神闪烁:「凭你?」
我眯起眼睛,肃色道:「没错,就凭我。不然你为何费尽周折也要让我回来?因为我是龙阁帝鸢,除了幽冥三王,只有我,能调令三军。」
骆无极面色冷硬,嘴巴紧紧闭着,一声不吭。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要失去耐性,他才终于微微抬眼,说道:「我可以把令牌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我问。
骆无极眼中含泪,嘴唇微抖,极力压抑着情绪:「第一,我要你屠尽鬼族,杀上九重天。第二,我要你带我入灵海,迎回我兄长的骸骨。」
须臾沉默,我说道:「第二件事我答应你。第一件,我自有打算。」
骆无极一双眼眼睛瞪着,似乎要滴出血泪来:「你不愿意?」
我有些不耐烦了,一个抬眸,迅速移身到了骆无极眼前,我俯下身子盯着他紧瞪的双眼,阴森说道:「我说了,我有自己的打算。骆无极,你没有别的选择。若有,你早就离开地府,哪里又需要唤醒我呢?」
骆无极笑了,但是笑得极其难看。
「帝鸢,莫要叫幽冥的兄弟们失望。」
说罢,骆无极左手轻抬,向那石头猛地发力,一声脆响,石头瞬间碎裂成粉末,一块令牌赫然出现在原本石头所在的地方。
我拿起那令牌,就那么瞧着,心中无限感慨。我忽然想起眼前这骆无极的兄长,幽冥三王之一的魔王惑英。昔日,那惑英一声轻笑便使云河之水倒流,令九重天诸神颜面尽失。而今,他的骸骨却被神族沉入灵海,以远古众神之灵永世镇压。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神族的迷信。极致的恐惧与极致的恨意交错,他们连令其魂飞魄散的勇气都没有。
我将那令牌放进衣襟,转过头的瞬间,听见身后响起骆无极急促却低沉的声音:
「到荒郦山找到巫不沂,妖军令牌一定在他手中。」
好家伙,这些年他虽身处地府,却是把一切打量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知道了。」
说了这么一句,我便头也不回得离开了异诡阁。
我刚出异诡阁,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是那个叫作檀逢的押魂使在异诡阁门口来回踱步。
看见我,他疾步走了过来。
「林…」
刚说了一个字,他喉咙一哽,又吞了回去,微微俯首,持剑拱手道:「帝鸢大人。」
「你不必叫我大人。」我淡淡说道。
檀逢眉头紧蹙,那股子毫不欢迎的意思全然都挂在了脸上。真不知道他这眼力见,是如何爬到押魂使这个位子上来的。
哦,我忘了,林拂如今没有心,他恐怕是看不出好赖。
我无奈摇头。
「你来这儿做什么?」我问。
檀逢涩声道:「他们都说…您回来了。我…来…来看看。」
我轻笑了一下:「你是来看你的好兄弟还在不在吧。」
檀逢没说话,眉头锁得更紧了。
「放心吧。」我挑了挑眉:「我还记得你。」
檀逢缓缓抬眼,蹙眉道:「可你已经不是她了,是…么?」
我看着檀逢,脑海里闪过一些过往的片段,忽然有种又想哭又想笑的感觉。
我没有回答他,只道:「既然来了,便帮我做件事吧。」
「什么事?」檀逢问道。
我冲檀逢勾了勾手指。
檀逢老老实实把耳朵凑了过来,我低声幽幽道:「看着异诡阁,盯紧骆无极。」
檀逢眼神微微晃动,随后敛容屏气,有力得点了下头。
林拂的阎王殿很是凄清,比当年的龙阁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他那样喜欢贫嘴的一只鬼在这苦寒萧瑟的地方孤身呆了万年,我便有些难过。
若我们其他十二个还活着,哪怕只活着一个,他也许都不会变成如今的阎王。
我向深处走去,出了后殿,直通向望路涯。
望路涯边有一处四角亭,远远望去,孤零零立在空旷的黑夜之中。亭中,林拂侧身而坐,纤长而苍白的手指滑过执壶,而后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刚一坐下便闻到一股十分熟悉的酒香。是人间的蓬莱醉,当年我最喜欢的酒。
酒还是那个酒,可如今却已是人去楼空,斗转星移。再瞧此时的林拂,微微垂目,好似万年不见,一时不知该开口与我说些什么。说近千年的事,我一知半解,说万年前的事,徒增伤悲。
寒夜清寂,月影朦胧。我看着酒觞中微微晃动的酒水,问道:
「林拂,我回来你不高兴么?」
林拂迎上我的目光,十分认真道:「你高兴,我便高兴。」
我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可我怎么瞧着,你一脸别扭。」
林拂没有说话,他举起酒觞,极其缓慢得喝了一小口。
「说说那个押魂使吧,她是只怎么样的鬼?」我问道。
林拂垂目思量,过了好一会儿,嘴角动了动,说道:「她很倔强、很执拗,她不信天,不信地,不信任何人,她只信她自己。」
说罢,林拂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她自以为是因由我抚养的缘故而冷漠淡泊。可连她自己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是有温度的。在她化身孟婆送姜家父子过奈何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并不如她自己想象那般冷淡,也永远不会如她认为那般置身事外。」
我点了点头:「说了这么多,看来你好像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林拂看着我道:「是啊,我了解她,所以信任她。可惜,她好像没有如我信任她那般信任我。」
林拂的眼睛很好看,在我第一次见他时我便一眼瞧见了那双褐色的透着光亮的眼睛。如今万年过去,瞧着竟依然如此新鲜。
我一仰头,饮尽了觞中酒,而后擦了擦嘴,道:「你若真了解她,便不会这样说了。不信她的相信,难道不是不信的一种么?」
林拂微微一顿,随后轻轻摇头,似笑非笑得捏起一块蜜饯,递给我道:「说不过你,是我错了。」
我接过那蜜饯,刚送到嘴边,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想你们不会介意多加一个人吧。」
我回过头,看见荻珏正睁着那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我没理他,而是问林拂道:「不是说让你把他处理了么?他为何还站在这儿?」
林拂反问道:「你难道真想捆了他扔进不死谷么?」
「那可说不定。」我淡淡道。
荻珏不请自来,眨眼工夫已经稳稳坐在了我的对面。只见他自己给自己斟满了酒,说道:「帝鸢,你我万年不见,可不能一见面就吵架的。」
我微微蹙眉,将酒觞猛地落于桌上,顿时酒水如浪花般溢出杯口,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
「荻珏,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过奖了。」
说着,荻珏双手端着酒觞,与我那落于桌上的酒觞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再看林拂,冷冰冰的眉眼仿佛地府欠了他多年的俸禄,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丑恶嘴脸。
我盯着他俩,摇了摇头。
「骆无极说的对啊,万年已过,这世上不变的,只有我帝鸢罢了。」
我瞪着眼睛,恶狠狠敬了他俩一觞酒。
林拂与荻珏对视一眼,随后问道:「你去见过骆无极了?」
我哼笑一声儿,唉声叹气:「骆无极这些年变了很多。」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林拂又问道。
我没说话,从衣襟里逃出了魔军令牌,放在了桌上。荻珏明显一愣,随后冷笑:「我就知道,他手里肯定有些什么东西。」
林拂看着我,问道:「他有什么条件?」
「第一个,让我杀上九重天,屠尽鬼族。」
说着,我看向荻珏,阴戚戚盯着他,嘴角含笑。
荻珏喉咙哽了一下,迅速垂目。
我瞟了他一眼,继续道:「第二个,他让我带他入灵海,迎回惑英的骸骨。」
林拂不动声色,沉默良久,才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无聊得转动着酒觞,问道:「如今守着灵海的,是何人?」
林拂道:「据闻是个不知名的小仙君还有一只狼妖。」
我这是听到了什么活久见的新鲜事儿?
「天界墓陵,如今守着的是个不知名的仙君和…一只妖?」我蹙眉盯着林拂。
林拂淡淡道:「你可别小看这俩人物,万年来多少神仙魔鬼想要闯那灵海,却没一个成功的。」
「烂。」我只幽幽说了一个字。
「什么?」林拂问道。
我懒懒道:「我说他们烂透了。当年云修还在的时候,都要搬到灵海里去住了。他身死之后,这万年来,竟连一个踏进去过的都没有。」
林拂嘴唇轻启,沉沉道:「今惜不比往日。」
我端着觞的手轻轻颤动,眼睛低垂,盯着杯中那轻然晃动的酒,涩涩道:「是啊,那时候谁能想到幽冥灭顶之后短短四百年,昆仑便又与鬼族开战。那之后寻渠退位,雪神弗珠失踪,昆仑八方神君魂飞魄散。昆仑至此由神兽代为镇守,上古消亡,旧人不在。而这…都要归功于鬼族。」
说罢,我冷眼看向荻珏,丝毫不掩眼底的寒意。
荻珏苦笑:「帝鸢,我知道你恨我。你不杀我不代表原谅我,只是因为我如今还有用处罢了。可你也大可不必如此阴阳怪气,一刀一刀扎在我的心上。」
我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觞轻抿,随后道:「莫要说得如此直白,如今我尚未与妖魔军会和,怎么说着…在这地府也算是寄鬼篱下。既错过了那日解决你的最好时机,再想下手,倒是我太狂妄了。」
荻珏看着我,神色幽沉,带着些狐疑的打量。许久,他蹙眉道:「帝鸢,你的话比以前多了。」
「哦?是么?」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荻珏,轻轻笑道:「我万年没有张嘴说过话了,多说几句,犯了戒律不成?」
荻珏被我揶揄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与往日怒目圆睁十分不同,此时他的神情倒更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不再理会他,任由他自己苍白着脸色,一副受了憋屈的小媳妇模样。
我抬手敬了林拂一杯酒,一饮而尽罢,才想起来另一件事,于是问道:
「对了,那个巫不沂,听说如今躲在一个叫作…荒郦山的地方。你可知道?」
林拂一顿:「你是说昔日妖王座下左使巫不沂?」
我点了下头:「应当是他吧。」
「骆无极告诉你妖军令牌在他那儿?」林拂又问。
我「嗯」了一声儿,哼道:「昔日妖族之中位高权重的只活了他一个,实属不易。」
「你怀疑他?」林拂问道。
「不。」我笑了起来,深深看了荻珏一眼,说道:「鬼王寻渠很难相信别人,想要跟他建立信任,需要漫长的时间。巫不沂他做不到。」
林拂沉了口气,缓缓道:「我不知你对那巫不沂还有多少印象。可据我如今的了解,想要从他手里拿到令牌,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我看向林拂,问道:「何出此言?」
林拂轻叹:「因为他早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在那人间荒郦山,开了一家客栈。」
「客…?」我已经难以掩饰脸上的问号,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接着,又听林拂补充道:「还有,据闻他在荒郦山立下规矩,不许鬼族踏入荒郦山五十里范围,否则就会被抓去炖汤。」
「炖…」我深吸了口气:「他难道还会真将我炖了不成?」
林拂沉默片刻,看着我十分认真道:「就算他不敢,真让你进了那荒郦山,你也别抱太大期望。那令牌兴许已经让他垫了桌角,或是当柴火烧了也说不定。」
大无语。
我脸成酱色,一把将空了的酒觞落于石桌之上,牙缝里狠狠挤出了四个字来:
「幽冥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