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

高中时暗恋的风云人物成为了我的上司。

想起我当初转学的原因，我下意识地想逃，没想到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后来，我又想逃跑退缩时，他紧紧把我拥入怀中：「如果你要逃，就逃到我怀里好不好？」

【1】

因为阑尾炎手术住院了一周，且听说今天有一位新总监入职，昨晚 8 点突然在群里通知要在今天上午召开部门会议，所以我比平时提早一个小时来到办公室整理工作。

我三两口搞定一个三明治，打开热美式的盖子浅酌一口，放在一边开始工作。

我先是检查了一下组员李婷做的 PPT。果不其然，错漏百出，我无奈地登上公司内部账号，重新核对数据。

之后也有同事陆续到达办公室，大家也跟我一样临时抱佛脚，纷纷开始检查自己的工作总结。

「这新来的总监也是个狠人啊，晚上 8 点说第二天要开会，我本来在看电影呢，后面根本坐不住了。」

大家一边抱怨一边打开电脑，纷纷开始埋头苦干。

突然，市场营销组的戴恬恬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

「家人们！绝了！」

戴恬恬把头探出走廊，确认总监还没跟上，继续回来兴奋开腔，「刚才我在电梯里遇到新总监了，超帅！而且他正拿着 IPAD 看我们公司的职员简历！」

「我天，我的简历那张照片超丑的诶！」

「……」

大家热闹了一会，就看到走廊外有一道身影穿过，直接走进总监办公室。

我好奇地跟大家一起站起来看过去，他正好开门进去。

虽然只看到了一个侧脸，但那一刻仿佛时空静止，他微微侧过脸，与我对视上了。

我吓了一跳，猛地坐下，椅脚轮子打了个滑。

是他吗？

大家议论的声音仿佛加了降噪音效，耳边一阵嗡音，那些骂我的、侮辱我的话好像从 6 年前传到耳边。

我连忙打开工作软件，找到工作群，点开昨天晚上发消息说要开会的头像。

实名信息——程均昊！

真的是他！？

我跌靠在椅背上，见我脸色难看，同事沈茵上前关心我：「依玟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我勉强扯了个笑容，道了声没事。

如果他认出我怎么办？他会不会因为 6 年前那件事也看不起我，也要辞退我？

想起在上一家公司，在老板和同事鄙夷的目光下落魄离职的场面。

我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2】

开会时间到了，我惴惴不安地拿起笔记本往会议室走去，挑了个最远的位子坐下。

程均昊落座时眼神扫了一下全场，我下意识地往同事身后躲。

「大家好，我是新上任的策划总监程均昊，请多多指教。」

他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以快速熟悉各位同事手头上的工作为由，让坐在他左手边的同事总结近期工作内容，而我正好坐在左边。

就快要轮到我时，会议室门突然被打开，李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意思，平时停的车位被别人占了，找不到车位。」

李婷看到程均昊的那一瞬，扭捏地拉了一下超短裙，手捂在胸口处微微鞠了一躬，某处风光若隐若现。

程均昊只是瞄了一眼来人就移开了眼神，做了个手势让她赶紧落座。

恰好我旁边有个空位，我往后坐了一位，这样我就能再拖延点时间。

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眨眼就轮到李婷发言。

李婷起身时又拉了拉超短裙，夹着嗓子开始做上周工作汇报。

「上周因为依玟姐住院休假，所以每天各平台数据都由我复盘记录……

「还有因为依玟姐住院休假，所以每天各平台都是由我来更新……

「以及因为依玟姐住院休假，上周的 KOL 都是我这边去联系的……」

我在内心咆哮，你丫能不能别提我的名字！

我看到程均昊眉头一皱，双手抱臂在前靠在椅背上。

我感觉我要凉凉……他想起我了？

可他薄唇轻启：「你依玟姐生病住院了你才有活干，那她回来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全场安静，李婷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李婷身形一僵，干笑了两声，磕磕巴巴地回答：「呃……我平时……我平时都是帮依玟姐整理……」

程均昊不想听下去，干脆摆了摆手，让她坐下：「下一个。」

我捏了捏口罩上的鼻夹条，低着头站起来。

声音有些颤抖，平时口条利落的我今天讲得有些磕磕巴巴。

直到我讲完坐下，程均昊只是简单做了下笔记，便让下一位继续。

他没认出我……这是好事，可我为什么这么失落？

他之前，一眼就认出我了的。

【3】

高中时举行校运会，那时我是学生会宣传部的一员。

从 6 楼印刷室出来，一路更换每个楼层的宣传栏，把秋季校运会的宣传海报贴上去。

贴到一楼时已是大汗淋漓，耳后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脖颈上。

我到小卖部拿了瓶冰水，把瓶身贴在额头上，一边走向收银台。

把矿泉水递给收银员扫码后，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校园卡。

糟了！好像忘在了印刷室！

现在电子支付的时代我身上是一块钱现金都没有，我尴尬地瞄了眼收银员。

「不好意思，我校园卡忘记带了，我把水放回去吧。」

「跟这位同学的一起给了。」

一只白皙的手拿着卡从左边伸过来，手腕上戴的一只墨绿色的手表衬得他手更加白皙。

我把左手抱着的一大卷海报挪开，抬眼望去只见男生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对面窗户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洒在他脸上，瞳孔的琥珀色泛着迷人的光泽。

我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男生面无表情地收起校园卡，拿过自己买的那瓶运动饮料走出了超市后，我才反应过来，赶忙拿起矿泉水跟到门口道了声谢。

后来在校运会上，我意外捡到了那只手表，我认得那只墨绿色手表，怀着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原地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来。

我只好拿着那只手表来到广播站。

「手表？你问问是不是这个人，他也是不见了一块墨绿色手表。」

我从广播站同学手中接过失物登记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高二 A 班，程均昊，遗失墨绿色手表。

后面还有他的联系方式。

原来他就是程均昊，老师口中隔壁班的好学生，年级第一的学霸！

我在拨号键输入他的号码，紧张地点了拨通键，那边很快接了起来。

「你……你好，请问你是遗失了一块墨绿色手表吗？我捡到了。」

「是，你在哪？」

「广播站。」

「在那等我可以吗？」

「可以的。」

挂了电话后，从干净透亮的玻璃窗上看到了我脸上的一抹红。

我对着窗户整理了一下刘海，最后还是把马尾解了重新扎起来。

手机响了一声，发来一则验证申请，是程均昊！

我点了通过后，他那边发来一条信息。

「不好意思，老师有事找我，你帮我保管着，改天找你拿。」

「好的。」

但其实，我可以把失物放在广播站，让他后面自己来拿的。

第二天课间，窗边突然嘈杂起来，还伴随着女同学兴奋的叫声。

「宋依玟，程均昊找你。」

于是那天，我在众人莫名的起哄下，归还了程均昊的手表，仿佛我递出的不是一块表，而是一封情书。

「谢谢，就当那天我请你喝水的回报了。」

众人起哄声仿佛要穿透整栋教学楼：「哎哟哟，还请喝水了。」

我的脸红到了耳根，扭头跑进了课室回到座位上，假装一本正经地拿出书本预习。

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那天在小卖部他基本没正脸看我，可他居然能记得我。

【4】

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散会了。

我躲在李婷身后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后，松了口气。

既然他不记得我了，那我也没必要躲躲藏藏了吧。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他走过来时我还是忍不住把脑袋藏在显示器后面。

「CH 彩妆集团的万圣节活动策划我们接下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辛苦大家想几个策划案，另外为了庆祝接到这个案子，以及我初来乍到，今晚下班后到樱井居，我请大家吃饭。」

大家一散刚才开会时的严肃和压力，又热闹了起来。

「樱井居，聚餐吃日料，很贵的耶。」

「新总监真厉害，一来就带着 CH 集团的 Case 过来。」

待他走后，我缓缓坐直身子，开始下载程均昊刚才发在工作群里 CH 彩妆的新品资料。

为了防止哪天他想起我，工作这块我一定要完成得不可挑剔。

于是我埋头苦干，一干就是一下午。

下班我跟着大部队一起去搭乘电梯，门正要关上时被一只手臂挡了一下。

来人正是程均昊。

我跟他正面打了个照面，慌得我忙低头去翻放在包里的口罩。

我微微侧身，怕电梯门上的镜面照到我。

当电梯抵达一层时，我第一个冲了出去。

因为樱井居离公司很近，我们一行人打算步行过去，程均昊去 F1 开车。

到了包间，我又挑了个最尾的位置坐下，可程均昊却坐在了我旁边，我起身想坐到别的位子，可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纷纷落座了。

我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坐回去。

服务员给大家递来菜单，程均昊让大家想吃什么点什么。

他点了几道菜后，把菜单递给了我。

「看看你想吃点什么？」

「不……不用了，你点的我都喜欢。」

呃……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

他又加了几个菜，然后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对了，所有菜品请不要加芒果。」

我瞪大眼睛猛地看向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之后又低下头。

6 年前的程均昊，是知道我不能吃芒果的。

听说他那时从来不吃学校食堂，可突然有一天开始到食堂吃饭了。

有一次食堂的座位爆满，恰好我隔壁还剩一个空位，于是他走到我们这桌旁边，询问能否拼桌。

我自然是同意的。

那天我买了份西米露糖水，正要吃时发现里面放了芒果，最后被我放在一边没动。

「你怎么不吃，再不吃就热了。」

这句话听起来是很奇怪，但京州的夏天真是吓人地热，冷饮放久了都会变成温热的。

「里面有芒果，我过敏。」

「那……给我吃？别浪费。」

啊？那既然他不介意……我轻轻把那碗糖水推给他。

后来学校里还莫名流传起一个传言，说我和程均昊在偷偷交往，已经亲密到喝同一碗糖水了。

「程总监，你也对芒果过敏吗？」

「是啊。」

「真巧，我们宋组长也对芒果过敏。」

他撒谎，他根本不对芒果过敏。

【5】

一顿饭下来我食之无味，不断猜测程均昊的心思。

既然记得我为何装不认识我？是觉得认识我丢人？还是说他并不在乎我的过去？

饭局结束后，我看见李婷扭着腰走到程均昊身边，夹着发腻的嗓音问他顺不顺路送她回家。

程均昊：「你不是开车了吗？」

李婷：「我妹妹下午用车，被开走了。」

程均昊：「可我不顺路，不好意思。」

先生，你甚至连人家住哪都还没问呢。

我准备跟几位同事一起步行到地铁站，却被他叫住了。

「宋组长，我顺路送你回去。」

「额不用……」

「我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跟你聊下。」

他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可我还是想拒绝，他又补了一句：「很重要。」

好吧，刚吃完人家请的饭，总不能违抗新领导吧。

再说了，他到底什么意思，给我一个痛快也好。

于是我跟同事们道了声再见，跟他上了车。

上车前突然瞟到李婷怨恨的眼神，感觉一股阴风吹过，我快速缩进了车里。

上车后我才发现，我居然一不留神坐到副驾驶来了，现在下车坐到后面的话，会很奇怪吧？

车子启动了，我只能在副驾驶老实坐好。

程均昊调了个导航，输入的正是我家的地址，我正想问他怎么知道我住在哪，想起今早戴恬恬说他把我们的简历都看过了，想必是那个时候记下了吧。

一路开了好几分钟，程均昊还没开口聊工作的事情。

我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问道：「程总监，你说要找我聊什么工作？」

他单手撑着方向盘转了个弯，衣袖里露出一块墨绿色的手表。

还没等我看真切，他缓缓开口道：「你对 CH 彩妆有什么了解吗？」

当然啦，CH 彩妆是国产彩妆之首，之前发布的一款情人节限定[一吻定情]的彩妆套组超海内外受欢迎，CH 集团当时还上线了一个微电影，听说是以 CH 的总裁和他的初恋为背景改编的，高中青涩的暗恋，没来得及告白就分开的故事，我还看哭了。

「有的，我也很喜欢用 CH 品牌的化妆品。」

「那对 CH 彩妆的策划，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心里想着幸好我今天有所准备，要是我答不上来的话他是不是就要解雇我了。

我努力回想今天写的资料，认真回答道：「CH 这次的彩妆新品是万圣节限定，颜色都很大胆，比起日常妆更适合用来做舞台妆，正好 11 月 1 日是万圣节，我的构思是可以举行一场万圣节为主题的彩妆趴，邀请各大彩妆博主前来参加，大家可以扮演自己喜欢的角色，并且用 CH 的彩妆做一期妆教视频。」

「可以，就按这个方向来做。」

啊？这么爽快？不挑挑问题找找碴吗？

「程总监，这不太好吧，今天不是让大家都准备策划案吗。

「距离万圣节还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非常赶，沈茵手头上还有个面膜的策划没搞完，李婷……」

他啧了一声：「算了吧，明天你们组就按你说的方向完善一下，后续工作尽快安排起来。」

「好的。」

后面一路上程均昊就真的客客气气地跟我聊了一路工作，我心里的石头也逐渐放下，其间不停偷瞄他戴着手腕上的那块表，可惜车里有些暗，我没看清。

说着说着，车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目光微转，思索着该找什么话题。

正准备开口时，他突然问道：「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眼眸低垂，盯着脚尖看，心想果然。

「挺好的，你呢？」

「麻麻地啦。」这是一句粤语，就是一般般的意思。

他蹩脚又有些傲娇的口音让气氛轻松了一些，我轻笑一声，心里一下没那么紧绷了。

直到下车后看着他远去的车尾灯，我心里思绪万千。

谢谢你，程均昊，没有掀开我过去的不堪，那就当做我们重新认识吧。

我正要转身往小区内走去，脚下却踩到了一张红色的单子，上面好像还写着程均昊的名字。

估计是下车时不小心掉的，我捡起单子。

「曲水华庭物业单？业主……程均昊？」

曲水华庭的话，跟我家完全是两个反方向啊。

他这是……专程送我回家？

【6】

第二天，程均昊就在工作群宣布定好了活动主题，让大家以我给出的方案框架进一步进行完善。

沈茵松了口气：「太好了，脑细胞刚从另一个策划里死光了，正愁没想法呢。」

郑峰也附和道：「我压根还没想呢，手头上这个今天又被打回来了，还得改。」

反倒是李婷略有不满，敲打键盘的声音充满了发泄的意味。

「还得是依玟姐，坐了总监一趟车，就定了她的策划。」

此话一出，气氛有些尴尬。

我微微皱眉，正要回怼，身后却传来程均昊的声音，他手上拿着一叠资料，正要往我们隔壁 B 组走去，路过我们这。

「李婷，这么说你也有更好的想法是吗？听说你来公司 6 个月了，还没给出过一个像样的能采纳的策划案，如果这次你能给出一个合格的答案，作为你的上司我会非常开心。」

李婷脸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

「这样，把你的初步想法做成一个 PPT，下班前发给我看看。」

说完，他不等李婷回答，往 B 组走去布置工作。

李婷一跺脚，气没地方撒，在电脑上打开微信猛敲键盘，怕不是又找她叔叔，也就是我们的老板告状了。

我跟沈茵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

我朝程均昊看去，发现他也侧瞄了我一眼，嘴角还挂着一抹笑。

我把策划案发到钉钉工作群，小组分工合作，一起共同编辑。

大家效率都挺高，下班时都把自己的部分做好了。

而李婷，自然又溜之大吉了。

我留在公司加班，继续优化策划案，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发现一眨眼就到了 8 点多。

看着还剩一些收尾的部分，寻思还是做完再走吧。

我从抽屉里找了根火腿肠，叼在嘴里边吃边干活。

突然办公室的灯全部被打开，我吓了一跳，嘴里的火腿肠被咬断掉到地上。

我回头看去，发现程均昊站在办公室门口，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手上还提着笔记本电脑。

他不是走了吗？

「下班，走。」他头往电梯的方向侧了一下，示意我一起走。

「哦，我还有一些，你先走吧。」

他径直走过来，脸上有些不悦。

走到我的位子旁，一手撑在我的椅背上，一手从我手里拿过鼠标，我像被他圈在怀里的姿势，还有淡淡的烟草味扑面而来。

我突然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在体育器材室后面撞见他跟几个男生在那偷偷抽烟。

年级第一的学霸居然也会偷偷抽烟，我一时有些惊讶。

其中一个长得又胖又壮的男生见我盯着他们看，对我挥挥拳头威胁道：「敢告诉老师老子就揍你。」

我吓得拔腿就跑，听到身后垃圾桶倒了的声音和那个男生的求饶声，直呼昊哥我错了。

还有程均昊一句：「你吓她做什么？」

屏幕黑了。

他把所有文件一一点了保存，点了关机。

直起身时，他的气息稍稍离我远去，我竟还有一丝不舍。

「我不希望公司有员工因为加班屡屡住院的新闻传出，你吃饭了吗？」

我脱口而出：「吃过了。」

他瞄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火腿肠，我窘迫地抽了张纸巾，捡起地上的火腿肠丢到垃圾桶里。

「下班吧。」他转身走出办公室，我也赶紧拎着包跟上。

他按了负一层，我按了一层。

他伸手按了两下一层的按键，取消了。

「我送你回去吧。」

我突然想起什么，低头在包里翻找出昨天捡到的单据递给他。

「这可能是你昨天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掉的，还给你。」

他伸手接过，展开单据一看脸上有些不悦。

眼看电梯快下到一层，我忙去按了一层的按键：「不麻烦程总监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出了电梯之后我又回头跟他说了声再见，瞄到那张单据在他手里已被揉成了一团。

其实我也想他送我回家，可是我又怕自己贪恋这那瞬间的悸动，毕竟他那样的人，不可能属于我这样的人。

我一边朝公司楼外走去，一边打开打车软件，却听到身后电梯门又打开的声音。

我回头看，程均昊站在里面，摁着开关。

「进来。」

「我打车……」

他朝我走来，拉过我的手往电梯里走：「陪老同学吃个饭行不行？」

【7】

于是，我跟程均昊来到了一家粥店。

这家粥店除了卖粥以外，还有烧烤。

他点了一煲山药排骨粥和几个小菜，而我盯着烧烤摊那边垂涎欲滴。

住院的时候医院的饮食都清淡，出来之后也没空吃什么好吃的，可是程均昊已经点了很多了，我再点的话会不会觉得我很能吃啊？

可是我真的很馋啊。

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点菜老板适时推荐：「我们家烧烤也很不错，要来些吗？」

程均昊拒绝了老板的推荐：「不了，她胃不好，不宜辛辣刺激。」

「我胃挺好的。」想到程均昊可能想着我刚阑尾炎手术出来，又小声嘀咕道，「阑尾跟胃又不在一块……」而且我都手术完一段时间了。

程均昊看了我一眼，无奈地笑了一声，问我：「你很想吃吗？你要是很想吃的话那就点吧，但别点太油腻辛辣的。」

得了允许，我接过笔在菜单勾选了好几个串。

待老板点完单走开后，我突然反应过来，怎么连我吃什么他还要管着。

粥端上来后，程均昊先给我盛了一碗，接着给自己盛了一碗。

等我吃完装第二碗的时候，发现他几乎没怎么吃。

这家粥店在网上评价很不错的，难道是不合他的口味？

「程总监，你怎么不吃啊？」

他闻言用勺子撩了一下碗里的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我吃啊。」

可是一直吃到最后，程均昊的那碗粥还是没吃完，几乎都是我在吃。

买完单后，我们没有立刻离开，坐着休息会儿。

老板又送了两份甜品过来，我看到甜品顶端放了块芒果，让老板留一份给程均昊就行了。

结果程均昊也摆摆手说不用，最后老板端着两份甜品走了。

「我看你都没吃什么，甜品也不喜欢吗？」

「我晚上吃挺少的，而且我芒果过敏。」

我怔住了，心想难道他是后天性过敏？

「我记得你之前不过敏吧？」

他被我问住了，愣了下，随即像是想起来了，低头笑了几声，然后抬头对我说道：「可能那个时候就是觉得你的那份特别好吃吧。」

他的笑眼里好像有星光，对我直言不讳地这样说。

心脏狂跳不止，有覆水难收的趋势。

他看了眼时间，说送我回家。

回家的一路上，我盯着窗外快速飞逝的风景。

车里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歌，我们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终将看到你的身影逆光出现

你说最好的人会到身边

此刻我也这样想

跨越时间，再没有分别，携手走过明天」

歌曲的旋律和歌词，直到我回到家也一直轻哼着。

我打开百度，搜索歌词想查找歌名。

《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身边》

我看着屏幕上的歌名，眼前渐渐模糊。

【8】

一般策划案做好之后，我们还要开个小组会议，过一下活动的每个流程，确定没问题之后才会跟甲方那边做策划讲解。

以往这种小组会议总监都是不参与的，所以当我们走进会议室发现程均昊也在时都有些意外。

我把策划案投放在幕布上，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

「这次 CH 彩妆万圣节活动主题为——《「妆」神弄鬼，盛装狂欢趴》，会邀请到几位在穿搭和妆容上多次出圈的女艺人，还有各大热门美妆博主参与进来，并且从中选择最有影响力的几位出一期参加活动的 Vlog，以及参加 Party 的妆容妆教视频……」

……

「那么对于首波造势的博主，大家有谁推荐一下吗？」

大家推荐了好几个人，我让李婷一一记下，后面去联系一下她们。

这时郑峰说他有个好主意：「依玟姐，上次乐享趣品的周年活动，那个主持人频频叫错各位老总名字，你上台救场的视频点赞量都过百万了，要不这次活动干脆你来主持好了？你口条又顺，形象又好。」

沈茵也附和道：「确实，就是不知道平台为什么把那个视频封了，不然依玟开个号现在粉丝量少说也百万起步，变现嘎嘎猛啊！」

「依玟姐你要不自己开个账号直播吧，宇宙飞船肯定满屏飞。」

我笑笑摇摇头，心里反而万幸那个视频被下架了。

这些年我就怕有人会认出我来，从不发自拍，更不用说拍视频，哪怕在走在路上看到有人的镜头对着我，也会心生恐惧。

那次上台救场，也是实在不忍心大家辛苦策划了那么久的活动毁在一个主持人上，才硬着头皮上的。

那时我去联系视频发布者删除，可是对方一直不回复也不删视频。

直到第二天那个视频没了，我还以为是发布者自己删的，结果看到他好几次尝试重新发布，可过不了几分钟又会被系统删除，最后还封号了。

程均昊伸手在桌面上敲了三下，眉头微皱，讨论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郑峰。」程均昊突然点名，郑峰一脸无辜。

「我突然想起来你昨天交给我的方案还不是特别好，既然你想法这么多，再完善一下交给我吧。」

郑峰一脸绝望，听说他那个方案已经改了很多遍，昨天终于过了。

「程总监，昨天您不是说通过了吗？」

程均昊礼貌微笑：「我觉得还有改进的空间，下班前交给我。CH 彩妆方案就这样定下了，宋组长明天上午跟我去 CH 公司做汇报，散会。」

程均昊走出会议室后，郑峰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茵姐、依玟姐，程总监是不是有些针对我？」

沈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眯着眼睛看向我，像个侦探一样说道：「我怎么觉得他更像是……」

沈茵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有审讯的意味。

我避开沈茵的视线，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啥也不是。」

郑峰：「是什么啊？」

……

第二天上午我跟程均昊约好了在 CH 公司碰面，这栋写字楼我之前来过，安保非常严格。

我提前去前台排队办出入证，恰好程均昊来了，站在闸门前喊我。

我闻声望去，看到他站在闸门前，人脸识别的系统直接开门了。

「愣着干嘛，还不过来。」

我退出了队伍，跟上程均昊一起通过了闸门。

心想难道程均昊之前在这里工作，门禁信息还没被删除？

这栋楼里的都是大公司诶，去我们那小公司也太屈才了，看来老板出了不少钱挖他。

【9】

到了 CH 公司，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而且我觉得 CH 公司里的所有员工，甚至连 CH 的营销经理都对程均昊十分恭敬的样子，连带着对我都客气了些。

这是以往作为乙方没有过的待遇。

而且会议结束后，当场就打款了活动的定金和费用，公司财务确认到账后，都忍不住夸一夸大公司给钱就是爽快。

临走之前，程均昊说他要去跟 CH 公司领导打个招呼，叫我坐在接待区等他。

这时一个刚刚也参加了会议的人急匆匆地向我走来，我记得他好像叫……Dylan？

「宋组长，这是我们公司的打款单据，你不小心落在会议室了。」

我赶紧起身接过，连声说不好意思，一边把单据妥善收好。

Dylan 还提醒道：「程总最讨厌手下的人把单据乱放，你可要注意点，别一不小心年终奖没了。」

我注意到他对程均昊的称呼：「程总？」

他愣了一下，改口道：「程总……监，我说的是程总监。」

正好程均昊出来了，我跟 Dylan 的对话没再进行下去。

回去的路上，我顺口问了句程均昊为什么 CH 公司的人都对他那么尊敬，他懒懒回答：「干嘛？想了解我的过去？

「我之前在 CH 做过一段时间，后来被李总高薪挖走了。」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老板果然花了大价钱。

程均昊把我送到公司楼下后，说他要去别的地方处理些事情。

我下车之后看着他的车离去，才打算回公司。

「优优。」

我浑身僵住，肌肉紧绷，心跳加速，手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呼吸越发急促。

优优是我的小名，自从我妈两年前去世之后，再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我僵硬地转身，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之后，更是觉得血液上涌，惊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

这里人来人往，我不希望被别人发现。

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咬着牙走到他身旁：「跟我过来。」

我带着他走了很远，来到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确保附近没什么人之后，情绪再也绷不住了，甚至有些崩溃。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后面那句我几乎想吼出来，忍得我下颌止不住地抖。

来人正是我的亲生父亲，宋国良。

六年前，他生意失败，酗酒成瘾，把工作上的不顺都发泄到我妈身上！

我妈还为了帮他，四处找亲戚借钱，变卖金饰、抵押房产。

可是他呢，欠的钱像一个补不完的黑洞，每天跑出去喝酒，回家还家暴我妈。

后来，他酒驾逃逸撞死了一家四口人，一个孕妇、一个小孩、一个老人，他看人没死透，怕后面有赔不完的医疗费，又从人身上碾了过去，极其残忍，伤者彻底断气，不治身亡。

不仅如此，被抓了还口出狂言，被拍放到网上引起了巨大的社会舆论，他被刑拘了躲在里面反而躲开了一切攻击，而我和我妈却被人肉出来。

因为我的空间发过和妈妈的合照，那张照片被大幅传播，被做成各种表情包、画成各种邪恶漫画。

几乎是一夜之间，我和妈妈的照片几乎人尽皆知，大家把对肇事司机的愤怒和恶意都发泄在了我和我妈身上。

我在学校里被一群自诩正义的少女拉到洗手间，摁着我的头往便池里塞，不良少年把我拖到没人的地方，开着摩托车要从我身上压过去，幸好被老师及时发现制止了。

我的书本、课桌被红墨水写满了「杀人犯」三个字。

那天全年级的人都跑到我们班来看热闹，看着人头攒动的人群，心里万幸那天程均昊去参加数学竞赛了，没有看到我那样的一幕。

我和妈妈犹如过街老鼠一般，家被堵了回不去，还要被人扔臭鸡蛋和菜叶子。

有一次我跟妈妈都被泼了红油漆，我们躲在天桥底下，拿粗糙的钢丝互相帮对方刷洗掉身上的油漆。

后来我们躲到乡下，也有一群讨债的亲戚追上门来，甚至有叔伯拉着我要把我卖去那种地方还债。

我和妈妈东躲西藏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走的那天，我躲到校门附近，只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结果人还没等到，就被发现了，我落荒而逃。

短短不到两年我就转学过两次，最后只考上一所普通二本院校。

我妈为了供我上学和还债，一天打三份工，凌晨起来摆摊卖早餐、白天去做清洁工、晚上还要去摆摊，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

我们试过一个月只吃面藕，泡着汤吃。

也试过只喝水饱腹。

好不容易熬到我大学毕业，妈妈却突发脑出血，永远离开了我。

毕业后去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司，但也因为那件事，给公司带来了舆论的压力，我被迫离职。

我双眼猩红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恨不得把他撕碎。

【10】

他局促地搓了下手，还想上前靠近我，我防备地后退一步，仿佛他身上沾染了有毒的细菌。

他哽咽道：「优优，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只是想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

我讽刺地笑出声：「你还记得我从小的梦想吗？电视台的主持人，拜你所赐，要政审的我都过不了。

「这些年我生怕被人问起父母，生怕被人知道我就是那个酒驾逃逸的宋国良的女儿！

「我不敢跟任何人深交，一个好朋友都没有，怕哪天被发现连累别人，或者被人再次抛弃！」

说着说着，后面我已泪痕满面，几乎是吼出来的，大脑都有些缺氧，双脚有些站不稳。

我扶着墙，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浑身还是抖个不停：「你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是吧？那我告诉你，我现在过得很好，工作顺利，妈妈也去了一个你一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重组了家庭，那个人爱她护她，幸福得不得了！」

我不想告诉他妈妈去世的消息，怕他去给我妈上坟，脏了我妈的墓。

「现在，你可以走了吗？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用袖子抹了把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是六年前的型号：「优优，爸爸能不能留你一个手机号码？」

「不必了吧。」

他悻悻地把手机收了回去，犹豫了一会：「优优，刚刚送你回来的就是你男朋友吧？爸爸也刚出来，身上连能够活下去的钱都没有，你能不能借爸爸一些钱啊。」

我瞪大双眼，内心无比寒凉，竟真的以为他会对我有一丝丝的愧疚。

哪怕一点点！

我笑出了声，笑到双眼被泪模糊，讥讽道：「你觉得我这样一个家世背景的人也配攀得上那样的人？」

钱，我本是一分不会给，但我害怕他记住了程均昊的车，不要脸地跑去找他。

不远处就有 ATM 机，我去取了一笔起码能让他基本生存的钱，让他写好字据，签字画押后，我把用来给他画押的口红丢进了垃圾桶。

「宋国良，我给你钱是因为我有良知，你要真的还有一些做人父亲的良知，对我有一丝愧意，就永远不要再来找我。」我把钱交到他手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还传来他一声声喊我的声音，我加快步伐，直到再也听不见。

回公司的路上，我发现刚才跟宋国良谈话的地方不远处，停了一台熟悉的车。

心底漫上一阵绝望，我闭了闭眼，一阵天旋地转。

我努力稳住心态，回到公司。

还没进入办公室，就听到李婷那发腻的大嗓门，零星几个字眼传入我耳中。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她果然听到了。

李婷为了省停车费，经常把车停在周边，刚才跟宋国良谈话的那附近，就停着李婷的车，我去的时候那还是空的，那肯定是在我们去了之后停过去的。

我本还抱着侥幸，说不定她是在我们去取钱的时候停的车，可现在看来，她还是听到了。

「我觉得啊，宋组长的妈妈说不定真的卖过身养她呢。」接着是她尖而刺耳的笑声。

我踹开了办公室的门，门反弹到墙上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撩起衣袖，取下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束了起来，包也被我甩到了地上，直冲着李婷而去。

李婷见我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想逃，连声说只是开玩笑的。

我一把抓住她的头发，铆足了劲儿甩了她一巴掌，打到掌心都疼得发麻。

沈茵和郑峰立刻上前拉住我，我用力想挣脱他们，沈茵手脚并用地抱紧我，劝我一定要冷静。

其他同事把李婷带离了办公室，李婷口中还不停辱骂着我，说什么杀人犯的女儿也会是杀人犯！

她离开了我的视线之后我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双腿发软跌在地上，眼泪簌簌往下掉，除了沈茵以外，其他同事大气都不敢出。

我叹了口气，那个阴影果然会一辈子笼罩着我。

我拍了拍沈茵的手臂：「放手吧茵姐，我冷静下来了。」

沈茵慢慢放开了我，眼神里都是担忧：「你别听她说的话，李婷就是个神经病。」

我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麻烦你帮我请个假吧，如果李婷那边要报警，我会配合的。」

我站起身，手脚麻木地把手头上的资料交给沈茵，捡起自己的包离开了公司。

走出公司大楼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上班了吧。

【11】

回家后，我愣愣地坐在窗台边坐了许久，李婷不停地发微信骂我，说要起诉我，我干脆手机关机。

直到夜幕渐渐降临，我打开了电脑，开始整理离职要交接的工作。

知道我就是六年前酒驾逃逸司机的女儿，甚至还在公司打了人，肯定也跟之前的公司一样要辞退我了吧，更何况李婷还是老板的亲戚。

许是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我竟没有像上次被辞退那样难过，甚至整理到一半还开机给自己点了个丰盛的外卖。

就是很遗憾，非常非常遗憾，以后可能再见不到程均昊了。

上天真是善良又残忍，让我见到了多年想念的他，时间到了又逼着我离开。

因为我平时工作的文件都归档得很好，不到一个小时就整理好了，跟离职信一起发送到程均昊的邮箱。

不久之后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外卖。

可是打开门看到来人后，我下意识地关门。

居然是程均昊。

我回家后哭过一场，脸上的妆花得跟鬼一样，头发也很乱，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他手臂插进门缝里，被我使劲夹了一下，我赶紧把门打开，紧张地拉过他的手查看伤势，万幸衣服稍有些厚度，没有把他夹伤。

我很气恼：「这样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他推开门，顺势进来我家，把我摁在门板上，关上了门。

他捏着我肩膀的手指微微收紧：「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家里没开灯，只有桌上的电脑屏幕发出淡淡的光，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有些摸不清头脑，下意识地想逃脱他的禁锢。

「宋依玟。」

「嗯？」

我抬头看他，昏暗的空间里他的眸色依旧明亮，却有几分凄然之色。

他声音沙哑：「宋依玟，你再消失试试。」

我双手抵在他胸前，发现我们都心跳如擂鼓。

「程总监……你这是……」

「宋依玟，你听好了，我喜欢你。」他目光真挚，声音坚定，「从高一起我就喜欢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我不知所措，因为高中时我跟程均昊实质意义上的接触并不多，多数都是偶然的偶遇，所以我一直以为是我在单方面暗恋。

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不配啊。

我试图挣脱他，他的双手从我的肩上落到腰间，掐着我的腰抵在墙上，有些咬牙切齿：「能不能看在我找了你好多年的分上，别再躲着我了。」

「你找我？」我喃喃开口，有些惊讶。

「当年参加完比赛，在年级群看到关于你的事，我就立刻赶回来了，可你已经不在了。」

因为那天在学校遭受了校园暴力后，我就再没去过学校，我们家也被堵了，我跟妈妈都回不去，暂时躲到了乡下。

「这些年，找你如同大海捞针，虽然希望渺茫，我却还是习惯性地去打听你的去向。我从没错过每一场同学聚会，想着会不会从他们口中得知你的消息。

「有段时间，偶然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同事就是几年前……等我联系她赶过去时，你已经不在那了。

「直到一个月前偶然刷到你的视频，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在京州。」

不，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云城，妈妈去世之后，我又被公司辞退了，我才带着妈妈的骨灰回到京州。

我目光黯淡下来，心里的酸楚像要腐蚀掉我的五脏六腑，我好想回应他啊，可是……

「程均昊，我们不合适的。」我双眼烫得不行，喉咙沙哑。

虽然具体的不了解，但以前也从同学口中得知程均昊的家境是很好的。

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那么好的他呢？

【12】

我再次想挣脱他的禁锢，他的双手却越发收紧，声音低吼：「宋依玟，不要再用别人的错惩罚你自己了！

「人又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父母，凭什么因为他的错误，你就要放弃你好好经营起来的生活和工作？他是他，你是你啊！错的是你爸，是那些无知又伪善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的人。」

他把我紧紧拥入怀中，用力到好像想把我跟他融为一体一般：「宋依玟，你根本不需要逃跑啊，如果你要逃，就逃到我怀里好不好？

「再次与你相遇，我本想慢慢带你走出来的，可是听说你突然离开了公司，手机也关机，还收到你的离职邮件，宋依玟，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害怕你又消失不见了？」

他紧紧地抱着我许久，我的眼泪流在他的衣服上，打湿了一片。

这些年我和妈妈何尝没有这么想过，可就像诅咒一样，每次我们准备迎接新的生活的时候，就会被人认出来，不是被人唾骂，就是被房东赶走。

后来，就只剩我一个了。

我不敢，我不敢自己一个人面对他们憎恶的目光，尽管我真的从来没做错过什么。

久而久之，我就觉得我就应该是躲起来的，觉得我作为罪人的女儿，就是活该一辈子活在阴影下的。

我也好想大大方方地活着啊。

「程均昊。」我轻轻喊他的名字，声音发抖，「我不逃了，你能帮帮我吗？」

他手臂松了一些，我微微退出他的怀抱，抬眼望他，发现他也是泪目。

「好。」他牵起我的手，「那你要抓紧了。」

我点点头，紧紧地回握他的手。

天彻底黑了，屋内不像刚才那样昏暗，而是彻底暗了下来。

我们在黑暗中注视着对方，双方的气息逐渐靠近。

屋内门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外卖到了。

我猛地往后一缩，鼻尖炙热的气息消散了。

开门拿过外卖，把灯打开，才看清他的眼眶也红得不像话。

突然想起我的脸更糟糕，把外卖丢在茶几上，跑进了卫生间，果然镜子里的自己脸花得一塌糊涂。

我利落地卸了个妆，然而可能因为今天没吃什么东西，脸上没什么血色，我在脸蛋上掐了两下，使脸色看起红润一些。

出来时，发现程均昊已经把外卖拿出来摆好了，小小的茶几铺满了炸鸡。

程均昊看着满桌的炸鸡：「你这是，知道我会来，点了这么多吗？」

我窘迫地挠挠头：「我……可能不小心按多了一份吧。」

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袋子上的外卖单撕下来丢掉，因为上面写着：欢乐全家桶（加量）x1

刚才屋里乌漆嘛黑的时候我们还贴得很紧，现在灯打开了反而突然尴尬了起来。

程均昊听说了今天公司里发生的事，删掉了我的离职邮件，让我好好休息几天，公司的事情他去处理。

我傻傻地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说喜欢我。

仿佛这一刻他在我眼前，下一刻就要离我远去到我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以至于要送他离开的时候，我心里浓浓的不舍，恨不得把眼珠挂在他身上，一直跟着他回家。

察觉到我的视线，程均昊把手搭到我的头顶揉了两下，「想我留下？」

我口是心非：「才没有。」

他俯身凑到我耳边：「留下要出事的。」

我耳根一红，骂了他一句。

【13】

第二天沈茵给我发信息说李婷离职了，说程均昊查出来李婷不止一次通过联系达人合作，吃公司回扣，还私自向品牌的公关讨要礼物，导致我们公司在一些品牌那的印象特别不好。

看在老板是她亲叔叔的分上，让她主动离职，老板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还有好几个来往比较密切的同事发信息关心我，希望我能快点回到公司。

虽然程均昊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假期，但我在家休息了两天后，想到 CH 的活动已经开始执行了，终是坐不住，决定要回公司上班。

早上程均昊到我家楼下接我，还贴心地带了早餐。

我在家彩排了好几遍，回公司见到同事们要怎么打招呼才比较自然。

可是最后都没用上，一到办公室大家都跟往常一样主动跟我打招呼。

尤其是郑峰，直接冲上来抱住我，直呼我不在他一个人有多么多么忙不过来，结果被程均昊逮着后衣领拉开了。

沈茵趁着工作的空当向我打听我跟程均昊之间的关系，在我羞涩意味的笑容里得到了答案。

CH 的活动举办的很成功，有明星和人气博主的加热下，诞生了好几个风靡网络的造型，引发了更多的博主和素人购买 CH 的万圣节限定出仿妆。

也是在活动 Party 上，我无意间得知了程均昊的真实身份，CH 集团的总裁。

庆功宴后，他开车送我回家，我有些闷闷不乐。

「所以，做完这次活动，你就要离职了？」

程均昊点点头，察觉到我不悦的情绪，腾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

我闹脾气躲开，让他好好开车。

他见我真的不开心了，直接把车停到了路边，解开安全带转身面向我。

「依玟，其实我到新颖来，不是被李总高薪挖来的，是我主动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他继续解释道：「我刷到了你在乐享趣品周年活动上的视频，还以为你在乐享趣品工作，后来问了才知道，原来你是在新颖工作。

「于是，我就用了这样的方式跟你重逢，既能了解你，又不会过度打扰你。可是集团那边，我也不能长期放着不管啊。」

这段时间在程均昊的宠溺下，我竟也学会了恃宠而骄，此刻他好声好气地跟我解释，我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开始反省自己。

他捏了捏我的脸：「不舍得我？跟我一起去 CH 吧？」

我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每时每都想见到他，但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留在新颖。

「不了，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新颖。」我喜欢沈茵这个知心姐姐，喜欢郑峰的调皮搞怪，喜欢那群善良可爱的同事。

所以，虽然后来我们都回到了各自的事业轨道，但心却是走在一起的。

我能感受到程均昊在很努力地弥补我这些年来缺失的关爱，我不用再一个人过节，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火锅。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情侣在一起之后，都会问对方这个问题。

「你是为什么会喜欢我？」

程均昊回想了一下，笑出声了。

我急得挠他痒痒：「笑什么，你说啊！」

他抓住我的双手，往他腰后带，变成一个我搂着他腰的动作。

他温和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一团三连第一排的宋依玟同学，你现在走正步还会顺拐吗？」

【14】

高一新生军训，我们站在烈日下站军姿。

太阳晒得人迷迷糊糊，我站着站着就开始发呆放空。

结果教官突然喊了声：「正步走！」

大家的反应迅速又灵敏，而我情急之下跟旁边的同学起步踢反了，可她们踢得又整齐又快。

我只好慌乱地调整方向，结果手忙脚乱地就变成了顺拐。

教官把我单拎了出来，要调整我的顺拐。

恰好这个时候其他班的大多数都在休息，我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变成了全操场的焦点。

明明平常手脚协调的我，越是紧张越是出错，四面八方传来哄笑声。

据我的同桌告诉我，那时的我由于过度集中，表情管理也没做好，严肃的眉头，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就像一只同手同脚的豚鼠！

我趴在程均昊怀里，听见他胸腔里的闷笑声，忍不住轻轻给了他一拳。

程均昊握住我不安分的手，继续说道：「后来，我在走廊又看到你一次。」

那次是我跟同桌趴在走廊栏杆上，她教我用口香糖吹泡泡。

结果呢，那口香糖从我口中飞了出去，掉到楼下。

我吓得拉着同桌蹲下，直到腿麻了才敢站起来。

确认四处没人看到后，跟做贼似的鬼鬼祟祟跑下楼，去用纸巾捡起口香糖丢掉。

程均昊形容我像一只正在进行特工秘密任务的……豚鼠。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你微信头像的那只豚鼠？」

他点点头：「从没换过。」

程均昊又捏了捏我的脸：「我也搞不懂，我怎么就是喜欢上了一只小豚鼠。」

那块被我捡到的手表，是他故意丢在我附近，让我捡到的。

失物认领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老师找他，也是他故意借此加上我微信的。

从不吃食堂的他，是因为我去的。

走廊、食堂、操场等多处偶遇，其实都不是偶然。

那个被点赞上百万的视频，也是他为了保护我，去找人下架的。

「所以，你是高二的时候，我在小卖部遇到你那次，才开始喜欢我的？」

我想了想，否认了：「准确来说，那好像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见到你，然后有那么一点点，见色起意，一见钟情了。」

「宋依玟，讲道理，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但高一的时候我也去过你们那晃过好几次的，你都没注意到我吗？」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的。」

好像是有过一群女同学扎堆趴在窗边的情形，但人太多了，我又一贯是不爱凑热闹的，压根看不到窗外是谁。

程均昊的大名当然是有听过，但他们班在对面教学楼，中间隔着很长一条连廊，所以一直跟人对不上号。

程均昊在我唇上嘬了一口，语气有些幽怨：「我那时候还寻思你怎么都没正眼看过我，不然我可能早就表白了。」

我笑容狡黠，指尖从他的手臂一路滑向手腕，落在那块墨绿色手表上，轻点了两下。

「所以你就利用了它？」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往他怀里一带：「那我不是不仅找回了手表，还找回了你吗？」

我趴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这六年，你都没想过放弃找我吗？」

「其实有想过的。」他沉默了一会。

「朋友劝过我，全国那么大，怎么去找一个了无音信的人？我想也是……可是总在某个清晨、某个午后、某个时刻。」

他看向我，眼睛里有我的倒影：「你的笑脸总能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让我觉得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