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口。
钻戒是枸杞子买的这种事,我完全说不出口!
可怜枸杞子还在那吹着海风,扮演着忧郁少女的角色。
半夏见白术真的走了,他连忙说:「姐,你是为了我好,他肯定误解你的意思了!你别难受啊,我这就替你去解释!」
「不用了,这……」
「不行的姐,我不能让朋友为了我受委屈!」
却见半夏赶紧也起了身,朝着那车子跑去。
结果萧沐白已经启动了车子,半夏急得在后面追。
两个男人都走了。
只剩我和枸杞子孤零零地待在这个沙滩。
吊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枸杞子回到了我身边,她傻傻地说:「姐,他们怎么走了?」
我有些尴尬地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她听过以后也没生气,很愧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对不起啊姐,让白术和你闹矛盾了。」
我摇头说:「是我要说对不起,破坏了你精心计划的求婚。」
「算啦,反正这也是一场阴谋……」她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汤,轻声说,「要是他能像白术一样勇敢就好了。」
我没讲话。
我挑不出萧沐白这个人的毛病,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到底有什么缺点。
也许……是太极端?
可我未经他人苦,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极端呢?
我问:「我很好奇一件事。」
「嗯?」
「你也挺好看的,又是一个机灵的姑娘,到底为什么就看上了半夏呢?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没有和半夏在一起,肯定不会沦落到被大家欺负的地步。」
她噗嗤一笑:「提起来我就想笑,姐,你知道我和半夏是怎么相识的不?」
「在这罪恶之地吧。」
「是啊,在这罪恶之地。那时候半夏刚来,大家一开始对他是很客气的,因为他长得又高又壮,虽然脸上白净了点,但看着给人一种很强的错觉。可后来大家就发现不对劲了,你也知道,一个人的过于弱小是藏不住的。」
「嗯,是藏不住。」
枸杞子乐呵呵地说:「刚开始那阵子可有趣了,他第一次申请成为地级被拒的时候,我们都没放心上。后来他接连被拒绝,接连失败,而且捕罪楼还搞了个排名系统,他是垫底的,大家才搞清楚,原来那家伙只是表面上看着很强而已。」
「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误以为他很厉害。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开始深交的?」
枸杞子感慨道:「有次我出任务的时候,接的就是他的单子。他捉了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其实是个大坏蛋。她是专门弄假币的,老是找老人家把假币花出去。那些老人家都是穷人,没什么退休金,就种了一点地,靠着卖菜和拾荒过日子,或者卖点廉价的香烟……」
「姐你也知道,老人家眼睛也不太好使,对新版的钞票又不太了解。她就那样糊弄老人,等老人们发觉自己被骗了,明明只是小钱,他们却又羞又气,更有位老人气不过,在街头上就一命呜呼了。半夏抓了那个女的,当我把女人装上货车,却看见他忍不住在哭。」
「我就纳闷了,我说你哭什么呀,你现在可是完成任务了,有钱拿了。结果他和我说……他看到了那位老人的资料,心里特别难受。每个人都曾意气奋发,在年轻的时候就幻想着自己美好的未来。这辈子颠沛流离,最后没混得安稳,辛辛苦苦度日,还因为一点小钱丢了性命。」
「他就嘟哝着,说如果自己接的是保护任务就好了,就可以阻止别人受到伤害。其实那时候我只是觉得有趣,后来我发现他每次都这样,完成任务以后闷闷不乐,因为他很有共情力,他会感同身受地去感受别人的痛苦。而且姐,你知道他每次拿到赏金后会干什么不?」
我说:「不晓得。」
「他觉得赏金是靠抓坏人拿来的,其实也相当于是坏人的赔偿……」枸杞子笑着说,「这家伙可幼稚了,每每拿到赏金,他都要拿出三分之一,偷偷地去给那些受害者。比如偷偷在街头搞抽奖,故意让那些可怜人抽中了。又或是去光顾那些老人,把他们的菜全买了。对了,他还不愿意浪费食物,有次他和一位受害者的家属买了五百斤白萝卜,让我帮忙运回罪恶之地……哎哟我的天,那阵子食堂里天天都是白萝卜炒肉、白萝卜炖汤……」
我没忍住噗嗤一笑:「别的押送者都是押恶人回去,你可真有意思,你帮他送白萝卜。」
枸杞子轻声说:「就是那时候开始,我很关注这个心里柔弱的男孩子。其实我肯定嫌弃他呀,总是那么怂,可经常又觉得……他怂真是太好了。虽然后来是他和我表白,但其实是我故意设计的。我会装作开心地抱住他胳膊,甜甜地叫他夏哥哥,或者天冷的时候,我要故意穿得厚厚的,像个小企鹅一样在他面前走路,伸出温暖的双手帮他捂着耳朵,还要踮起脚,帮他系上围巾。」
我不由得在想,枸杞子段位可真高。
但很可爱。
为了爱偷偷耍心机的女孩子,谁又忍心去责备她呢?
我笑着说:「所以他后来忍不住告白了?」
「是呀,我还记得他表白时结结巴巴的,而且脸都红透了……」
枸杞子低下头。
两只小手,一直抓着自己的裙摆,冷得有些发抖。
我抱住了她,让她不要受凉。
她小声说:「我呀,一直都在想方设法让他喜欢我,在一起的每天都是阴谋,在一起的每刻都是伪装。可即便如此,我也好开心呀,有人说戴上面具是很累的生活方式,但我真的好喜欢。当我在他面前可以嗲嗲地说话,像个小宝贝一样……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人这一辈子,要是能找到个愿意把自己当小宝宝宠的人,明明是很幸福的事。」
「嗯,确实是很幸福的事。」
远处传来了引擎声。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车子开回来了。
萧沐白下了车,他来到我身边坐下,一言不发。
我说:「怎么回来了?」
「你们回去不好收拾,于是就来了。」
「半夏呢?」
「他回公寓去了。」
枸杞子站起身,拍了拍裙子后面的沙子:「我再散散心啦,你们收拾吧。」
我坐在萧沐白身边,看着他整理东西。
仔细一想……他也总是宠着我。
还有刚才那句……迟早有一天,他会替林云把戒指给我。
我不知为何有些心跳加快。
我小声说;「沐白。」
「嗯?」
「你有想过我们大家的未来吗……」我说,「未来一辈子,都会待在罪恶之地吗?」
萧沐白淡然道:「也许活不到那个时候,谁也说不准的。」
「你怕死吗?」
「为什么要怕?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盼头,爸和妈都已经不在了,孤家寡人地活在世上,也不知有什么甜美的滋味。」
我想了想,小声说:「我也觉得活着没什么盼头,可是……你又遇见了我,我也又遇见了你。其实我也很喜欢半夏和枸杞子,我本来觉得人生失去了就是无可替代的,但我发现自己又收获了快乐。」
他的动作停住了。
「所以呢?犯下了这么多事后,你现在希望能活得幸福快乐吗?」他问。
我咬了咬嘴唇,苦笑着说:「人们总以为猎罪人是很浪漫的,现在我觉得,猎罪人才是最痛苦的。如果心中没有牵挂,就能去执行心里的浪漫。可当有了在意的东西,又难免会害怕。」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我也曾觉得死了就死了,很无所谓。可当再次遇见你,我很害怕看不见你。以前对于我而言,无论睁眼去看这个世界,还是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全都索然无味。我曾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它一定不会是老去而死,我曾不害怕自己的结局,现在却……开始变得担忧。」
「不要想那么多……」我牵住了他的手,真诚道,「我已经不愿意去想明天了,我只想在今天收获快乐。我不想再去害怕了,与其害怕失去,倒不如拥有今天的幸福。」
微风吹过他的刘海,我伸出手,缓缓摘下了他的面具。
他吞了口唾沫。
我能察觉到他很害怕。
我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我总是想着林云,想着孩子,为此压制着自己对你的感情。就像你说的那样,明明是你更早遇见我,为什么你却要受到这样的待遇……沐白,我通过枸杞子想明白了,她想的是白头偕老,我想的是活好当下。你知道吗?如果明天我死在苏清河的枪下,我一点都不后悔,我甚至会忍不住笑出来,因为我完成了两个梦想。」
「什么梦想?」
「第一,我从亡夫丧子的痛苦中解脱了,林云太好了,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想着他而痛心。我一点都不在乎为了报仇而死,他和孩子值得我这么去做。」
「你说两个梦想,另一个是什么?」
「第二,你也太好了……我拥有过你,我也曾抱着你,吻过你。」
我缓缓凑了上去。
他在发抖。
柔软的嘴唇有些温暖,他像个受惊的孩子在我的吻下颤抖着。
我咬了一下他的嘴唇,轻声道:「沐白……哪天要是死了,临死前要记起我吻你的方式。」
「恐怕不够!」
他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将我拥入怀中,深深地吻着我。
他那青涩的接吻技巧并不能打动人心,我却还是软在了他的怀里。
我抬起手,掐住了他的脸。
占据了主导,温柔地教着他该怎么接吻。
他每次想有自己的主张,我便缓缓离开了嘴唇,而他只能露出急切的神色。
我温柔地蹭着他的鼻尖,轻声道:「别这么冲动,我会慢慢教你的,一点都不剩……全都教给你。」
他颤抖地说:「好……我可以学。」
「沐白……」
「嗯?」
「你还没说过爱我。」
他在我的吻中,犹如野兽一样呢喃:「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我活着的每一刻,都在深深地爱着你。睁眼闭眼都是你,坐在那该死的破秋千上,一次又一次地憎恨你没有来,一次又一次地幻想拥你入怀。」
「那你还等什么?用力抱我。」
他抱得更加用力。
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想,我真的是个很差劲的女人。
但是……人生苦短。
不要留有遗憾。
与其畏手畏脚抱有遗憾地活着,我更想无愧于自己的人生。
那一年,我们两个窝在阁楼里。
他是少年,我正懵懂。
曾经幻想过无尽的未来,幻想过幸福的人生。
时光让我们变得更加成熟,让我们拥有更多顾虑,让我们开始畏手畏脚。
只有这一刻。
他还是少年。
我放下一切。
当吻得呼吸不过来了,我才终于放开了萧沐白。
一丝晶莹的唾沫缓缓断开,他不知为何脸是红的,他小心翼翼擦了擦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我伸了个懒腰说:「走了,回去吧。」
「嗯……」
我们叫回了散步的枸杞子,然后坐上了车。
枸杞子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我也明白求婚计划失败的她肯定很难受。
开车回到了公寓边,我正要下车,萧沐白忽然问:「那是什么?」
「啊?」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却见公寓门口摆着两个大音响。
枸杞子说:「那不是娱乐室拿来放电影的音响吗?是要换新的了吗?」
就在这时,半夏忽然从公寓里出来了。
他站在门口,拿着麦克风说:「喂!喂喂喂!」
巨大的声音,吵到了公寓里的人们。
一个个房间的灯被打开,人们好奇地从房间里探出了脑袋,瞧见是他后忍不住笑了。
「这不没头脑吗?你干啥呢!」
「别吵老子打游戏!这么晚了,抱着你家大聪明去不行吗?」
半夏拿着话筒,很认真地说:「打扰各位睡觉了,我今天是想告诉你们……从今天起,你们叫我没头脑,我不介意。但是你们之中的任何人,都再也不许叫她大聪明!也不许叫她狗子!她有代号,她叫枸杞子!就从这一刻起,你们依然可以欺负我,但谁也不许再欺负我的女人!」
幼稚……却让人不讨厌。
很尴尬……却让人很喜欢。
人们也是没想到半夏会整这一出,有个猎罪人忍不住喊:「你怕不是有病吧,滚回去跟你家狗子抱团取暖行不行?」
在场的猎罪人们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半夏却忽然弯下腰,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
他狠狠将石头砸在了窗户上,随着窗户破碎的声音响起,他拿着麦克风怒吼道:「老子不如去你家跟你妈睡!我的老婆我都舍不得这样叫她,你叫你妈了个巴子!」
「你他妈疯了吧!你有种在那等着!」
「爷爷就站在这等你!」
那猎罪人恼怒地骂了几句,还真下楼了。
半夏明显很害怕,甚至站在原地发抖。
可当那猎罪人出来了,半夏却直接冲了上去。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主动和别人扭打在一起。
他握起拳头,疯狂地砸着对方的脑袋。
虽然他很弱小,马上就被人打趴下了。
可即使摔倒,他也死抓着那个猎罪人的衣领,怎么也不肯松手,犹如野兽一样,用拳头砸着对方,又用额头狠狠撞他。
「噗嗤……」
坐在我身旁的枸杞子,忍不住笑了。
她看着半夏被压着打,饶有兴致地靠在车窗旁,甜甜地笑着。
可笑着笑着,她就红了眼睛,落下泪来。
她擦去眼泪,嘴角不断抽搐,可她还是忍着哭的表情,努力挤出笑容。
原本还嘲笑半夏的人们,终于渐渐安静了。
突然,有人按了一下喇叭。
是萧沐白。
他缓缓摇下车窗,冷冷地看着打架的俩人。
那猎罪人看见萧沐白,连忙恭敬地点了点头。
半夏却还抓着他的衣领,怒吼道:「来啊!不是还没打完吗!」
「放开他……」萧沐白破天荒和半夏说了话,「他不会再叫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再叫了。」
半夏脸红脖子粗地喘着气,终于松开了那位猎罪人。
那人心有余悸地看了半夏一眼,最后捂着脑袋,转身回了公寓。
可怜半夏被打得简直要虚脱,他狼狈地爬起身,衣服上都是泥土。
而他跌跌撞撞走到车旁,将双手搭在了车门上,死死地看着枸杞子。
枸杞子忍着眼泪,挤出笑容:「夏哥哥,其实我没怀孕,我联合姐姐骗你的。」
「没怀上,我就让你怀上,我别的不行,唯独腰子特别好……」半夏喘着气,「我啊,是个烂泥一样的男人。我这辈子保护不好任何人,我打不过任何人,我做不好任何事。每个人都能对我吐口唾沫,把我踩在烂泥里,瞧不起我骂着我……可即便是这样……」
「即便我的脊梁骨被人踩弯了,也永远都踩不断……我会好努力地挺直了腰杆,把你搂在怀里。你要是嫌弃我也没办法,谁叫你看上了一滩烂泥,就是会天天粘着你,甩也甩不掉。」
「我想好了,我没什么资格冲击地级天级,那本来就是一种妄想,我迟早要认清自己。但需要我保护的人,其实一直都在身边……你就是我豁出生命也要保护的人。虽然我不会成为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可只要是我能给的,我竭尽全力也要给你!我的女孩,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嫁给我好不好?」
枸杞子伸出手,缓缓擦去了半夏脸上的尘土。
她轻声说:「傻瓜,我要是不在,谁来保护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