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来之后的第十四年,风朔终于忍无可忍,逼我剖丹自焚。
于是,我亲手将内丹剖出,送给了他的白月光。
死之前,走马观花地回顾我这短暂一生,简单用几个字总结:美、强,但并不影响最后死得惨!
1.
我以为剖丹后,肉身会立刻失去意识,但是并没有。
四肢百骸被蚀骨的寒意侵蚀,像坠入森冷的无尽地狱,周身的血脉逆转,跳动的心脏逐渐失去活力,清晰感受着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
百魔窟已经被烧了大半,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蹿天的火舌依旧剧烈翻涌,血一样染红了整片夜幕。
小五的尸体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火焰吞噬着他的残躯,我能清晰嗅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皮肉焦糊味儿,似乎还能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声。
我想救他。
可我无能为力。
汹涌的红色充斥在眼前,五脏六腑被残噬,灵力耗尽呕出一口灼烫的鲜血,视线直接模糊。
也就是这时,风朔赤红的眼眸映入眼帘,没了初见时的风光霁月,彼时更像是一头绝望嚎啕的困兽。
他布满血丝的眼眸,饿狼一样死死地盯着我。
我听到他在喊我的名字:「白昭昭,你如果敢死,我现在就杀了御长卿!」
我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少年到青年我爱惨了的男子。
十几年了,我见过风朔发怒,见过他一脸嫌恶地指责我,见过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吼我,见过他暴怒之下一掌险些将我打至耳聋,我见过他一切不美好的样子,却唯独没见过他哭。
他竟然哭了。
风朔居然会哭。
那滴泪落在我的脸上,我能听到震动空气时带来的碰撞,在诸多嘈杂声响中格外清晰,却再也无法撼动我这颗逐渐冷却的心脏。
原以为,像他这样冷血的人,眼泪也应该是凉的,不带一丝温度的。
可是这一刻,我感受到了炙热的滚烫。
他又嘶喊:「你如果敢死,我会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杀吧杀吧!反正我也看不到了!
我都不在意自己死活了,还管你……
想开口说话,无奈再次呕出一口血。
这次明显比上一次要多,血雾染红视线,也直接喷了他满脸。
换做之前,我定然立马诚惶诚恐地道歉。
但眼下,我只觉得身体轻松许多,抽筋洗髓的痛苦在渐渐消失,感官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本就猩红的眼眸溅进我喷出的血,混杂着蓄满的眼泪,更像是浸透在血水里,有些惊悚骇人。
风朔似乎也被吐血的我吓得愣住,转而惊慌地捂住我的嘴,似乎不想再看到源源不断的血从我嘴里流出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连带他开口时的嗓音。
「白昭昭,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以前说的我都答应你,这次我一定说到做到,一定说到做到!」
他声音乞求,透着卑微。
这个想法刚出现,我就觉得是自己濒死之际出现的幻觉。
风朔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此刻又卑微给谁看。
这样的他实在可笑,可我此刻也确实没力气再笑出来。
他的虚伪一如往常,时不时会伪装得很爱我,然后转瞬就可以为了苏灵儿将我抛弃,仿佛苏灵儿是他生命中仅存的一束光,而我,只是他得到这束光的绊脚石。
如今我都要死了,他又开始演戏。
回想我这短暂一生,风朔只答应过我两件事,一件是娶我,一件是给我过生辰。
他鲜少许诺我什么,唯独这两件亲口承诺的,一件也没做到。
百魔窟的天色逐渐暗淡,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昏暗朦胧。
风朔的五官恍惚出现重影,连带他声嘶力竭的呼喊,也逐渐随着夜风变得飘渺虚妄。
风声掠过残枝,卷起枯叶盘旋着。
不远处,我仿佛看到小五和青桃在向我招手。
他们笑得很甜,和记忆里一样……
2.
我是被师父领进门的替身,早在踏进云深剑庄之前我就知晓这件事。
师父有个女儿,名叫苏灵儿。
幼年时,师父带她下山游玩,魔族暴乱四起,师父为民请命镇压魔族,那是一段血雨腥风的日子,一切尘埃落地,众人才惊觉苏灵儿不见了。
师父无比自责,多年来寻找爱女未果,途中巧遇命运多舛的我。
而在见到师父之前,我先遇到了风朔。
初见时,我还有小五,正和一群被人贩子拐卖的小叫花子抢吃的。
几天没吃饭,我饿狼扑食一般死死护住那个在地上滚了不知几圈,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的馒头,然后他就出现了。
后来我想,如果初见时他没有朝我笑,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丝毫没有嫌弃我的野蛮粗鲁,而是将怀中仅剩的干粮让其他人分食,然后拿着一块酥饼,诱惑小狗似的朝我招手。
「你手里的食物脏了,吃了要闹肚子,吃我手里这个,好吗?」
少年眉目明艳地朝我笑。
一身纤尘不染的校服,长剑凛凛,墨发被玉冠束起,剑眉入鬓,清瘦舒朗。
记忆里,父母早逝。
带我走的亲戚朝我笑,是惦记我这张年幼便已出落得恬静标致的脸,取得我信任将我卖给地主家傻儿子做童养媳。
人贩子拿着馒头朝脏兮兮的我笑,是看中我还算健康的身体。
唯独他,初见时我浑身狼狈,藏在一群苦命人中间算得上落魄肮脏,拿不出一丁点值得他惦记的东西。
可他依旧不嫌弃。
于我而言,他和旁人不同。
后来想想,那时的我于他而言和旁人没什么区别。
换做是旁人,他一样会救,只是恰好那个人刚好是我。
仅此而已。
可那时我不懂,贪恋生命中那少数的好,觉得他像一束光,不经商量地照耀我的人生。
人贩子被他打死了,连带周围几处私用童工的矿山,听了云深剑庄的威名,都不敢再欺凌辱骂手下工人,更别提去廉价购买童工。
他将我们这群小叫花子全部送到了衙门,交给当地慈幼局安置。
我说要去找风朔时,瘦矮的小五哭着拉住我的手。
和初见时朝我龇牙咧嘴护食的小狼崽不同,朝夕相伴我们已然有了感情,不是友情,不是亲情,是在苦难中磨炼出的惺惺相惜,这情谊难能可贵。
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痛苦到不行,却依旧不忘对我放狠话:「白昭昭,你要是敢走,改日他不要你了别哭着鼻子回来,我可不会再把偷来的馒头分给你了!」
他眼神透着控诉和委屈。
一个馒头,对一个穷困潦倒饿到皮包骨的乞丐而言,自然是比钱还要值钱。
我有些为难:「小五,你看看这里,老弱病残都要靠旁人救济活着,熬破了天将来依旧是送给别人当下人的命,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我不甘心就这么活下去,所以不只是因为他。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还是想去试一试。小五,你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最后,我将怀里私藏的所有值钱东西偷偷塞给他,转身时走得义无反顾。
小五声嘶力竭地哭着,可我不敢回头。
在黑暗艰涩中摸爬滚打,虽过惯了苦日子但我不想对生活妥协,所以这仅存的甜头,包括我对未来的展望我都想紧紧抓住,一点都不想松手。
偷偷跑出来跟着风朔,被发现后他将我送回去,我不气馁,来回几次,他也就苦笑着妥协了。
风朔不止一次问我为什么不洗脸,一身脏兮兮的装扮没人会喜欢。
他光鲜亮丽,意气风发,自然没有见过人性彻底的黑暗,所以也就不会知道,我穿着打扮越脏,越是被人嫌弃,越是不会有人打我的主意。
他说我这是歪理,如果有人愿意喜欢,有人愿意对你好,但在看到你第一眼时也会望而却步的,姑娘家就应该干干净净。
可是,遇到喜欢的人之前,我首先要活着啊!
抬头望着比我高出许多的少年,日光将他的轮廓清晰勾勒,明明看不清眉眼,却依旧觉得好看。
那一刻,我咽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如果我变得干净了,你会喜欢吗?」
他脸上依旧挂着少年人特有的笑,桀骜恣意,亮得晃眼。
「你好好的,我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
我不禁对他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姑娘家除了嫁人,还有很多路可以走的!」
他不带讽刺地嘲笑我:「你一个小丫头,脑子里怎么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年头,姑娘家投胎投不好,就只能找个好夫婿。」
「我可以像你一样,拜个好师父,学得一身本领,除暴安良,让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恶人!」
他是云深剑庄的大师兄。
云深剑庄是远近有名的修仙世家,门风高洁、严明。
家主夙华真人更是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得道高人,遗失爱女之事,世人提起无不为其哀婉痛惜。
我想,将来我就要当夙华真人那般厉害的人,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赶走那些嘴脸丑恶、道貌岸然的坏人。
吃了那么多的苦,我自然知道其中滋味。
如果每一个被欺负的人都能遇到另一个「风朔」,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我问他门中可还收弟子?
他给我烤肉的动作微微顿了下,声音冷了几分:「会再收一个女弟子,但不会是你。」
我心里纳闷:「可是已经有内定人选?」
否则为什么这么肯定不会是我?
「算是吧!」
话落,他没再多言。
看出他不开心,我也不再多问。
既然他愿意让我跟着,即便将来无缘拜入云深剑庄,就算当个烧火丫头,在那种环境中,加上我不怕吃苦、勤勉善学,多少也比在凡人堆里有指望。
环境影响人,这点总不会错。
夙华真人出现时,风朔正在和半幽山中刚刚欺凌弱小的小妖对抗,双方力竭之际,几个小妖拼死一搏,撕拽下禁锢他们的符纸,朝着风朔身后袭去。
我心急万分顾不得许多,反应过来时身体早就冲了出去。
「招招不要!」
风朔低吼一声,惊慌绝望的目光在我被凛凛金光围住时,逐渐恢复平静。
他哑声喊了句「师父」。
我顺着他的视线,那是第一次见夙华真人。
仙风道骨,神姿卓然,当真配得上「仙门第一人」的称号。
夙华真人神色稳如泰山,几下施法便收拾了方才无比猖狂的邪祟,转身看向我时,目光却是一震,那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灵儿!」
后来的后来,我剖开细枝末节的记忆碎片,发现风朔对我的转变,也是从这声「灵儿」开始。
他深深望着我,嘲讽又无奈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昭昭……我怎么会以为是招招!」
3.
夙华真人带我入了山门,百层石阶之上彩旗猎猎,鼓声擂响。
整个山门中的弟子整齐列队,神色肃然迎贺夙华真人的女儿回来,迎贺苏灵儿回来。
他们面色冗沉,那不是喜庆日子该有的表情,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是苏灵儿。
我自然也知道,并且不止一遍告诉夙华真人我叫白昭昭,不叫苏灵儿,没有失忆,没有任何可能是他的女儿。
每每此时,他总是一脸愁容,然后说道:「我知道你不是灵儿,可是我希望能弥补灵儿。」
剑庄的每个人似乎都很喜欢我,亲切地叫我小师妹,和我同进同出,嬉笑玩闹,修炼学武。
友情亲情,被呵护、被疼爱、被关心,曾经失去的,一夕之间我全部拥有了。
可自那之后,唯独风朔不会再对我笑。
他厌恶同我多说一句话,只会在旁人为我的进步欢呼雀跃时,冷嘲热讽地冒出一句:「不过是偷拿了别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炫耀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恍惚,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眼前眉眼憎恶,神情冷漠的少年,和那年分酥饼时朝我笑容潋滟的少年,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越是这么想,心里就愈发难受。
我知道他厌恶极了我,那我就死命地学、死命地练,靠自己本事把用命换来的奇珍异宝捧到他面前。
他还是那副表情,只不过鄙夷不屑更多:「没用的,你永远都不会是她!」
既然不能变成他心心念念的苏灵儿,那我就变成白昭昭,仙门中谁人提及都要夸一句年少有为的修仙奇才白昭昭。
我想我足够优秀,足够耀眼时,他一定能看到独属于我的好。
考核场上,我凭借多年来的勤学苦练,在众多仙门弟子中拔得头筹。
从险象迭生的绝渊中浑身是血出来时,众仙门中人无不对我交口称赞。
绝渊是上古厄境,闯入之人无一能全身而退,数百年来一直都是考核仙门弟子最严苛的标准。
此次考核数千人,只有我没有用传送符咒,没有借助旁人帮助,靠着单打独斗活着出来了。
他们说我此番必然要年少成名。
他们说也只有云深剑庄能教出这种人才。
他们说师门教导有方。
师母对我满眼欣慰,师父却是目光深沉透着些许意外,或许连他也没想到,我能从绝渊活着出来。
左臂在绝渊里和上古凶兽缠斗时被撞断,我隐忍的痛苦没人看到。
我拿着作为魁首的奖品,一柄一品灵器「清霜」走向风朔:
「师兄,这把清霜和你的紫电一短一长,刚好互补。」
他轻飘飘地斜了眼剑,又上下打量满身血污的我,冷漠又厌恶道:「白昭昭,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被你偷了,你现在洋洋得意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我脸色煞白地望着他的背影,手中的清霜剑发出阵阵微鸣,仿佛在嗤笑我的痴心妄想和滑稽可笑。
小师兄在旁叹了口气:「昭昭,你也别怪大师兄,如果灵儿还在,这场比赛只会是她得第一。」
我内心荒凉又不解。
她又不在,为什么只能是她得第一?
这清霜剑,是我不分昼夜、不畏严寒酷暑,苦炼八年成就这一身本领,后又在绝渊中耗时十天十夜,撕杀邪祟凶兽,用一身血淋淋的伤口换来的。
为什么就不能属于我?
小师兄眼底渐渐升出不耐烦:「如果不是你长得像灵儿,师父会带你回来?同样的师父也不会亲传于你,你又怎么有机会得到这份荣耀!」
他说得好像有道理,可又有哪里不对!
一时之间,我竟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当众被仙门翘楚的风朔甩脸色,没过几日,一些话便在仙门中传开了。
他们说我虽厉害,但若不是夙华真人手把手教,怎会有如今造诣!
「如今的白昭昭,修为功法在同辈中绝无仅有。看吧!替身都能那么厉害,原主回来的话,夙华真人必然教得更认真,一定更厉害,可惜了!」
「是啊!投胎也是门学问,投不了一个好娘胎,生得一张好脸也是福气!」
……
从猎场回来,一路上师兄们恭贺我,擦肩而过后,他们原本笑容璀璨的脸立时收紧,神情淡漠,眼尾蕴着似有若无的艳羡和嘲讽。
我知道他们不是真心替我开心,只是不得不替我开心。
自打进入云深剑庄,我第一次很认真地思考一件事。
这么久了,这里的人并未真正接纳我,却一直在逼着自己接纳我,也在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相信他们是真的在接纳我。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问题。
八年了,我一直都知道,只是选择视而不见,否则我要怎么面对他们?
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能真心诚意对我好?
还是在享受着他们对我的好时,当着他们的面去谴责他们的真心。
即便这份「真心」并不真心,即便这份「真心」不是我求着得来的,但是已经给我了,那我就要摆出一个得到馈赠后该有的态度。
我对他们笑,对他们好,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真心」得到了好的反馈,让他们在师父面前得到褒奖。
他们给我的同时,我也在尽力回馈他们想要的。
师父命人将上好灵药送来,便没再多加过问。
皎月朗朗,星光黯然。
我抱膝坐在清雅轩的石阶上,清霜剑静静被放在身旁地上。
月光如银洒落,剑影萧条,显得孤零零的。
4.
作为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我和风朔被选中,参加五年一度仙门大会。
届时,众多仙门选出本门最为器重的弟子参加,两人一组,除杀邪祟多者获胜。
风朔不愿和我同行,总趁我不注意孤身上路。
强行跟着也得不到好脸色,我只能选择悄悄跟着他,待他除祟力竭时给予帮助。
原以为暗中出手不会被发现,那次是个意外。
除了追随风朔的脚步,我深知自己年少时的梦想。
做不得仙界第一人,也要当个除妖为民的逍遥散仙,受得世人敬重爱戴,也不枉我风雨无阻勤勉修炼。
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俗人,做什么事都要算计取舍,权衡利弊,可唯独和风朔有关的事,我只想他好,其他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伏牛山下邪祟横行,我和一众仙门弟子赶到时,王家村已经满村被屠。
尸横遍野,戾气肆虐,已然成了一片死域。
其他仙门弟子各自施展看家本领查探邪祟踪迹,我凭借蛛丝马迹,查到了伏牛山的一座山洞里。
山洞被熟悉的戾气围绕,我谨慎地往里走,便看到了身负重伤的风朔,虚弱地依靠在石壁上。
看到我时,他难得没有恶语相向,松了口气般朝我一笑:「就知道你会找来。」
他知道我放不下他,所以才留下线索引我来。
用灵力帮他疗伤被制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姑娘,穿着粗布衣裳,和王家村死去村民一个打扮。
唯一不同的,她不是一具尸体,还能探查到微弱的呼吸。
「带她走,那邪祟食人精气,如今屠了王家村满门,已经和普通邪祟不一样了,你带着这姑娘走,我来断后!」
我嫌他聒噪,禁言给他疗伤:「师兄,你放心,其他的交给我。」
闻言,他忘记了挣扎,眼里蕴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仿佛透过我看到了什么幻象,直到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他还是不够了解我,我怎么可能丢下他自己离开。
在风朔宽厚的脊背上醒来,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眸依旧是过分地明亮,好看。
多希望,这双眼还可以对我笑。
察觉到我早已醒来,他没有戳穿,只是轻飘飘说了句:「笨蛋,让你走你不走,那邪祟险些要了你的命!」
美色引诱我半天,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方才和那邪祟血战的场面。
我干涩地吞咽了下,怕自己浑身血污弄脏了他,想从背上滑下来,这一举动惹恼了他:「你不要命了!」
他往上猛地一颠,我再次被背得稳稳当当。
即便他此刻和我一样脏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有似有若无的清香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牵动心脏深处久违的悸动,只想这一刻化成永恒。
被救的小姑娘名叫青桃,无父无母,像极了曾经的我。
将青桃带回师门后,她成了我的贴身婢女。
我这等身份,哪还要得别人伺候。
再三推辞,师父说若是不愿意,那云深剑庄也不留闲人,逼得我不得不留下青桃。
仙门大会自然是云深剑庄再次成名,众人恭贺喜讯时,风朔却不怎么高兴。
庆功宴上,被簇拥在举杯的人群之中,作为主角的他和我成了众人口中的金童玉女。
我怕他生气刚想去解释,隔着人群与他清冷的目光对视,那一刻,我竟有些许期待。
他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得不耐烦,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在试着接受我,接受褪去苏灵儿的光环后,这个活生生的我。
师父肃静会场上一众喧嚣,说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我分明看到风朔神色凝滞一瞬,转而似乎认命般缓缓泄了口气。
「今大喜之日,我喜上加喜宣布一件事。爱徒白昭昭和风朔自幼相识,郎才女貌般配至极,故此给两人定下婚约,在座诸位皆是见证人。」
我喜形于色,又怕招人嫌恶,敛去诸多狂喜翻涌的情绪去看风朔,他好似一早就知道这件事,表情始终如一,不喜不怒。
后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和命运对抗的无可奈何。
事后我跑去问他:「师兄,你不愿意没人能逼你,我这就去找师父解释清楚。」
还未来得及跑开,便被他从后抱住,温热的胸膛抵着我的背,声音低沉蛊惑。
认识以来,这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说:「昭昭,你相信命运吗?我好像信了。」
我没吭声。
于我而言,没有到生命的尽头,任何事都是未知。
他叹了口气:「昭昭,在洞中你为我连命都不顾的那一刻,我好像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我抿嘴笑笑。
自然是爱,否则怎么会没皮没脸缠着你这么些年。
年幼时的钦慕和崇敬,早在青涩懵懂的情愫中变了味。
年少的感情炽热似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燎原之势吞没我所有理智。
那就是爱,是我愿意为之抛去一切,却又不敢奢望能得到的爱。
我被他收紧的手臂圈紧:「昭昭,你愿意嫁给我吗?你愿意,我就娶你。」
明明是情话,可我却听出了孤独的味道。
大婚之日,整个云深剑庄浸在血红的晚霞中。
漫天霞辉遍布,宛若鹏鸟展翅,气势动荡地翱翔至地平线,最后和天地融为一色,仿佛那就是它的归宿。
我在闺房中等啊等,等到暮色沉沉,等到星星悄无声息间爬满夜幕,等到野鸟在窗外发出哀嚎。
空荡寂静的闺房中,只有清霜孤零零悬挂在床头,流苏迎着微敞的窗户泻进的夜风晃动。
晃着晃着,突然毫无预兆地断裂了。
绸丝缠绕的流苏轻飘飘散落一地,却如巨石一般压在我胸口,让我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被人喊去大殿,一路上都在听旁人议论着什么,他们时不时用同情的眼神打量我,欲言又止。
修仙之士皆耳聪目明,所以我轻易就捕捉到了频繁出现的「苏灵儿」三个字。
5.
凭着只言片语,我将故事拼凑完整。
有人传信,在云深剑庄不远的聚灵峰上看到了苏灵儿。
原本要迎亲的风朔,不顾所有人阻拦御剑去了聚灵峰。
被救回来的也确实是苏灵儿,身受重伤,昏迷许久才醒。
踏进大殿时,听到师母喜极而泣的哭声,往日冷静儒雅的师父,此刻脸上溢着真正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睿亮的眼中隐含泪光。
这才是看到亲人最的真实反应。
风朔一身喜服站在床头,神情温柔地看着床上的人,春风化雪般透着融入骨血的极致柔情,是我自遇到他便从未见到过的。
原来他不只会笑,还会这般宠溺地看着一个人。
地上躺着接亲用的绣球花,两条红绸本应被我和风朔一人执一端,叩拜天地,叩谢恩师,同饮交杯酒后结发同心,此刻却不知被人来来回回踩了多少次,脏乱到看不出原型被丢弃到角落,像极了此刻的我。
青桃心疼我,一连几日不肯合眼地陪着,像是怕我想不开。
我笑她小题大做:「不过是成亲之礼没完成,等灵儿好彻底了,大师兄会来娶我的。」
青桃顿了下,怒其不争地看着我:「小姐,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大师兄如果能想到你,又怎会自大婚那日便不曾再来看你一眼!整个云深剑庄的人,他们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苏灵儿,早把你忘了!」
我的笑缓缓僵在脸上。
青桃眼光依旧毒辣,总能一眼看透事物本质,平时她只是为了我维持着表面平和,让我开心,不想戳穿而已。
是啊!
如果风朔在乎我,又怎会舍得在大婚之日丢下我去救另一个女人?
云深剑庄内门外门弟子众多,又怎会抽不出一个人去救苏灵儿?
如果其他人在乎我,又怎会在苏灵儿好转之后依旧对我不闻不问?
不过是正主回来,我作为替身的使命便完结了。
他们懒得再对我虚与委蛇,更不屑将真情实感倾注于一个替身,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本能。
我明明早就知道的,却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风朔来时,我正和青桃在收拾房梁门框上的红绸,这些红着实有些刺眼。
手腕被攥住,抬眼是风朔布满血丝的眼睛,疲惫不堪。
「你在做什么!」他紧紧按着红绸,不让我取。
我抽出被握住手:「这红绸我看着碍眼。」
他微微失神地看着空荡的掌心,抬头时欲言又止:「婚礼我会还给你,但不是现在。灵儿伤势未愈,操办喜事不吉利。」
听完这些说辞,我懒得去拆穿。
我在乎的是让他立刻马上娶我吗?
我在乎的是大婚之日起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心思全在苏灵儿身上。
而他这些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转身又去揭门上的「囍」字,被他红着眼眶按住我的手,像在暗暗较劲。
索性,我也就一股脑把话说开:「成婚该是两情相悦,怎么会是让你还给我?师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排斥这场婚事却又答应,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想去猜,但有一点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我是喜欢你,但不会再缠着你。我知道你心里有苏灵儿,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是半路冒出的我能比的,以前缠着你是因为没想到她会回来,如今她既然回来了,你我便桥归桥路归路,婚约就此作罢。」
风朔神情逐渐凝固。
他好像不明白,缠了他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就这么说放弃便放弃了。
茫然地看着我,短暂的沉默过后,风朔倏然开口:「你是不是想对灵儿做什么!」
被晒了几日的红绸早已失去光滑,从手中猛然被他抽出的那一瞬,细刃似的划开皮肤,火辣辣地疼。
我茫然地看着他。
我会对苏灵儿做什么?
他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让我一时忽略了他的愤怒,只觉得疑惑。
我应该对她做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
一个天之骄女,年幼时不幸走失,如今重回父母亲人身边,享之不尽的宠爱,师兄弟真心实意地呵护。
而我,作为一个在旁人口中凭借同她相似长相得到恩宠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对她做什么?
可风朔做出的反应明显是在害怕,他几乎可以肯定,我会伤害苏灵儿。
真正意义而言,我连见都未曾见过苏灵儿一面。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做出的判断。
「小姐!」青桃的惊呼引起了风朔的注意。
他略显无措地看着我掌心渗出的血,最后强行拉着我进屋,小心翼翼地垂首给伤口上药。
「你别多想……」他情绪已经平复,在酝酿该怎么开口。
最后,我听他柔声哄弄:「我和灵儿之间什么都没有,既然说娶你,那我便一定会娶你,相信我,好吗?」
看着这个自己倾慕多年的少年,如今眉眼已然褪去青涩,五官愈发俊逸,宽厚的手掌牢牢攥住我的手,动作轻缓,不时还会朝上药的位置轻轻吹一吹。
这一刻,好似是被细心呵护着的,我能清晰感受到他眼里有我。
那颗备受冷落的心,万般莫名的,在这这一刻竟被捂化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明明前一秒我是下定决心想同他做个了断的。
转念,一个想法在脑中产生,或许一开始风朔并非真心想要娶我,但应诺的那一刻,在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是下了决定的,我想。
这样,也足够了。
盼了这么多年,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可为什么我却开心不起来。
自打苏灵儿回来,云深剑庄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围着她转。
师兄们师姐师妹叫个不停,师父认真教她练功,仿佛要把曾经的遗憾全部弥补回来,师母更是常伴左右,给她擦汗喂茶,风朔作为陪练,脸上的笑几乎没落下过。
半年前,这些人原本是围着我的。
而如今的我只能躲在角落无人问津,也只有青桃依旧对我不离不弃。
风朔来时我和青桃正在做花灯,赶上明日的花灯节去放灯祈愿。
他推门进来一身风霜,晚霞将他五官衬得柔和,比院内积雪还要明艳。
如今苏灵儿回来了,下山历练之类的事都需要风朔带她。
师父应该是把我给忘了,可青桃却说,是师父怕我一起下山抢了苏灵儿的风头,所以不再给我下山的机会。
我让她慎言,这些话不能胡说。
难得的,风朔朝我笑:「昭昭,我下山时在集市上相中了一支簪子,希望你喜欢。」
我喜上眉梢,放下手中灯船凑到他身边。
果然见他宽厚的掌心躺着一只玉簪,上面雕刻着白玉兰,霞光将花瓣照得剔透莹润。
「我帮你戴上?」
虽然开心他能这般主动,但总觉的他这次下山回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站到他面前,期待地看着他。
而他,用一种温和又沉静的复杂眼神盯着我,仿佛在做某种心理建设,最后示意青桃出去。
青桃偷笑着溜出门,还顺带将房门关上。
风朔温柔地将我搂进怀里:「昭昭,灵儿毕竟走丢了那么多年,失去了很多成长的机会,所以我才需要带着她多多下山历练,把之前失去的都补回来,这样就没人说你了,你会不会怪我不能经常陪你?」
好好地为什么提她!
我仰头问他:「那你呢?你还觉得是我抢走了她的一切?」
头顶传来片刻的沉默:「昭昭,花灯节别去了好吗?」
我挣开他的怀抱:「为什么?」
他被我推得一愣,伸手又将我搂进怀里,力道明显温柔又牢固了许多,像是怕我再挣脱:
「我不想看他们指着你议论,也不想看你因为师父师母独宠灵儿而失落。」
我鼻子顿时一酸,原来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都知道。
习惯了他的冷漠,如今一点点的好都让人心醉。
旁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
「好,我听师兄的。」
听我应诺他,风朔格外地开心,将我抱在怀里讲述山下遇到的趣事。
他讲得投入,我听得入迷。
戴着玉簪和青桃将灯船做好,等啊等,等到夜深,等到所有人都休息我才独自去了元新湖。
湖里还漂着旁人放的花灯,灯光绮丽暧昧映着湖面。
既然师兄是怕旁人看到我,那我等他们都走了再来,也不算说话不算话!
我将写好祈愿的灯船虔诚地放进湖中,闭眼许愿。
老一辈人说,只要灯船在视线内没有翻船或是灭掉,愿望就可以实现。
我的愿望很简单,和师兄安稳度过余生便已知足。
睁眼时顺着灯船漂去的方向,我看到苏灵儿。
她站在岸边俯身放灯船,因为位置不佳,随手拨翻了我那漂到她面前的船。
船身侧翻,灯火顷刻被湖水扑灭,淹没了那条小船所承载的希望。
然后,我听到她喃喃许愿:「希望大师兄,可以喜欢我……」
她喜欢风朔?她竟然也喜欢风朔!
灯船被吞灭的那一刻,胸腔内陡然聚集一团无名火,火势来得凶猛,瞬间将我的理智毁掉!
我从来没想过抢走她任何东西。
所有的人,所有她想要的不想要的,最后都会围着她转,我身边的一切都已经还给了她,可她连我仅剩的都不放过。
风朔喜欢的是我,否则他为什么要答应娶我!
为什么要送我玉簪!
反应过来时,她放的灯船已经被我施法掀翻。
乌亮的眼眸盈着水光,惧怕地看着我:「小师妹……」
我冷着脸讽刺:「怎么?抢别人的东西很有成就感?」
苏灵儿顿时委屈不已:「我没想抢走大师兄,我只是……我只是……」
「苏灵儿,旁人都说我抢了属于你的,可在此之前我从未奢求过得到那些,是他们硬要强加给我的,如今尽数收回我也不稀罕。云深剑庄的一切都是你的,为什么你还要和我抢大师兄!」
她抓住我的手,泪眼无辜:「师妹,我没有抢,我和大师兄本就先于你相识,我对他喜欢也情有可原。况且,我知道你们有婚约,所以这份感情我一直都是埋在心底的……」
是啊!她伪装得很好,若不是今晚撞破,倒是也从不曾发现她对风朔有这般感情。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总之,苏灵儿好像上天的宠儿,她想要的最终都会变成她的。
下山历练,每次都是满载而归。
听别人叙述历练中的惊险,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又或是有人出手相救。
所有的路好似都已经被铺好,她只需走上一走,就能按照预定的轨迹发展,无论过程有多曲折,结局都是好的。
而我像极了话本中恶毒的反面角色,所有人都不喜欢我,甚至厌恶我的存在。
只是,别人的喜欢与否我不在乎,我只想抓住唯一一个喜欢我而我也无比喜欢的。
被她哭得心烦,我反手挣脱,不料她竟失足掉进了湖里。
风朔不知何时出现了,疯了一样失控,想也没想直接跳进去将人抱出。
寒冬腊月的天,身形娇小的人脸色苍白,在他怀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我第一次见到风朔这般明目张胆地在乎一个人,将人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仿佛生怕她破碎。
「灵儿……」
他一声声呼唤中我想解释,却在风朔带着狠意的目光下倏然噤声。
「白昭昭!你真的是无可救药!」
我僵在原地。
此刻暴怒阴翳的人,和昨日温言细语的风朔根本判若两人。
这一刻我才明白,或许,此刻的才是最真实的他。
一朝间,我从苏灵儿回来后的无人问津,到被骂忘恩负义,每次出门都会被指指点点。
师母来清雅轩,看着我沉默许久:「昭昭,灵儿是我的亲生女儿,这些年在外没少吃苦,如今体内还中着毒,这么些年我和你师父对你不薄,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我知道,没人会听我的解释,索性也就由着他们随便说,毕竟嘴长在他们身上。
几日后,我和青桃正准备启封青梅果酿制的酒。
密封的罐子依旧挡不住浓郁的香气,醇醇的酒气夹杂着青涩的果香,让人心旷神怡,忍不住想要痛饮大醉一场。
苏灵儿来时,带了一盒糕点,模样天真带着讨好:「师妹,这是我亲手做的,那晚的事我已经和爹爹还有师兄他们说清楚了,我是失足,和你没关系,你别和师兄一般见识,我已经劝过他了,等他下山回来肯定会来找你的。」
放在之前,我会觉得她充当好人是来炫耀的,可这么多天我想了很多,觉得那晚她说得没错。
感情是没有道理的事,却也分先来后到,他们本就在我之前两情相悦。
抹了抹发间的簪子,风朔自那晚之后确实许久都没来了。
不过,他来不来对我而言也不再重要。
苏灵儿说青梅酒好喝,我让青桃给她备上两坛送去。
离开前,青桃抱着两坛子酒站在门口,神色凄凉地看我:「小姐,是大哥哥先对不起你的。」
我被她这话说得一晃神。
从王家村回云深剑庄时,青桃也是这么称呼风朔的。
当时她表情隐晦黯然,只说自幼丧父丧母,而且王家村的人对她并不好,至于怎么个不好,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说。
所以,王家村出此横祸她并不难过,反而觉得解脱。
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跟在我和风朔身后「大哥哥大姐姐」叫个不停,偶尔还会软磨硬泡地拿走风朔的紫电,想象自己上天遁地无所不能。
那时的青桃烂漫又可爱,那段时期的风朔和我,也是鲜少能平心静气畅谈江湖。
那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
而此刻谈及风朔,我只觉得心烦又抵触。
「青桃,喜欢他是我心甘情愿,至于他怎么选择是他的事,我现在只想关起门和你安安稳稳过日子。」
青桃依旧郁郁寡欢:「小姐,身在云深剑庄,又如何置身事外?」
我揉揉她的脑袋:「别想那么多,赶紧把酒送去,我等你吃晚饭。」
青桃这一走,我等了整整三日。
往常青桃也有被人支走差遣的情况,但每次她都会特意跑来告知我。
后来再去回忆,青桃离开当晚,云深剑庄便开始戒备森严。
我住的清雅轩外突然多出了几个修为不俗的师兄,严命把守,不得进出。
6.
期间听他们交谈,得知苏灵儿中了毒,至今昏迷。
我疑惑,她不是本就中着毒的?
凑上去询问,却被一脸嫌恶地甩开,接连受到白眼,我心中隐隐不安。
回去后,我照旧备好晚饭等青桃。
房门被猛地推开,窗纸剧烈震动,带着汹涌的难以掩饰的愤怒。
风朔进门,外面卷起的夜风将屋内烛火晃动。
映着他苍白的脸,狰狞、阴森,像极了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瞬息间就能将我狠狠撕碎。
我看向他身后,清冷孤寂的月光,空荡萧条的院落……
青桃还没回来。
他发了疯一样将桌上饭菜推到地上,我愣愣看着地上一片狼藉,还未回神,直接挨了一巴掌,倒在地上时耳中嗡鸣阵阵。
他顿了下,看了眼自己的手,而后怒不可遏冲我吼:「白昭昭!你教出来的好奴才!」
电光火石之间,某些片段不受控地在脑中形成完整的画面。
我颤抖着伸手拽他的衣摆:「是不是青桃犯了什么错?你把人交给我,我会……」
风朔俯视着我,眼神犀利厌恶,宛若看着一块溃烂至布满蛆虫的腐肉,声音森冷覆着冰般打断我:
「选择下毒的那一刻,你们就该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你应该庆幸她临死没有供出你,否则你也没机会活着听我给你说这些话。白昭昭,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人我已经丢到了乱葬岗,说不定尸首早被野狗分食了!」
我脑中轰地空白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就被丢进了乱葬岗!
身体不受控制,抖得厉害。
猛然间,我想起了青桃离开时最后对我说的话:「小姐,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你的藏不住,大哥哥的更藏不住,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和苏灵儿谁在大哥哥心中的分量更重吗?」
谁的分量更重明眼人都知道。
所以,也许青桃是在逼我做一个选择,一个长久以来被我自我麻痹,自欺欺人,从来不敢正视的答案。
我仰头乞求风朔,呼吸有些困难:「你不能这么做,青桃是无辜的!即便她真的错了,也罪不至死的……你不能这么对她!师兄,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把青桃交给我,我一定会教训她,给你们一个交代!」
风朔狠狠甩开我的手:「人已经死了!白昭昭,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做事前想一想会不会连累身边的人!」
屋内烛光恍惚,光影黯然,我却清晰看到了风朔眼中再次浮现的杀意。
这次我终于相信,他没开玩笑。
青桃真的没了。
给青桃准备的晚饭被风朔掀翻,此刻撒落一地彻底凉透。
那个一心为我的傻姑娘,我再也等不到她了……
从地上站起,我伸手抚去耳孔中流出的血,心凉得厉害。
「你不信我,所以试图从青桃那问出什么,结果最后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恼羞成怒……」
杀了青桃!
风朔似乎被我耳中流出的血刺激到,避开了那抹红,死死盯着我的脸:「所以你承认了,是你让青桃下的毒?」
我嘴角噙着笑,看着怒意渐浓的他。
眉眼五官依旧好看,可不知怎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再也无法将他的身影和那个持剑的明媚少年重合。
「真相是什么还重要吗?风朔,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是我所为!可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要折磨青桃!」
话落时,我清晰听到自己的嗓音癫狂嘶哑。
知道他不会相信我,我也不指望他相信我,可是他不该对青桃下手的!
罪大恶极之人也该有个自我辩解的机会,可是,他没有给青桃机会!
他该是多恨我,才会迫不及待地拿青桃出气!
我自认从未对不起他,可他却如此恨我!
风朔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凶狠似要陷进肉里,满身的杀气藏也藏不住:
「白昭昭,我差一点就相信你了!我想过和你好好生活的,我让你不要去参加花灯节,可是你骗了我!是你先骗了我的!没有云深剑庄,你还是那个和乞丐抢食的野丫头,没有云深剑庄你什么都不是,可你,享尽属于灵儿的一切,得到了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到头来你却嫉妒她、伤害她,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人!」
耳中隐隐作痛,心中渐渐升腾出的寒意将我溺毙。
他果然知道,什么话刺耳,什么话最能伤到我。
那日我问他,是否也觉得是我抢走了苏灵儿的一切?
当时未曾多想,如今看来,他言语间的逃避明显是为了掩饰心中所想。
果然,他一直都觉得我是那个抢走了苏灵儿一切的人。
不禁觉得凄凉好笑。
即便我真的抢了,可如今也已经被苏灵儿尽数拿了回去。
况且,我从来都不屑拥有属于她的那一切。
因为我知道,那些自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属于我。
我缓缓挺直脊背,抬起下巴直视他,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你一直都认定是我抢走了属于苏灵儿的一切,所以你的那些甜言蜜语,也是为了保护苏灵儿,我没猜错吧?可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会伤害她,难不成你会未卜先知?」
他没回答,但是闪躲的眼神印证了我的猜想。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根本不在乎。
他从没有在意过我,否则不会说出刚刚那番话。
明明他不爱我那么明显,我却被蒙蔽了这么久。
「至于我如今拥有的一切?大师兄,旁人不知便罢了,可你不能不知道。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我在云深剑庄学的东西是不是和你一样,是不是和其他人的都一样!」
我往前一步,逼近他嘲讽地问道,「可为什么我的修为日日都有精进?」
「他们都当师父传授秘法,可你最清楚,师父面上对我宠爱关怀,私下并未多分心传授什么。否则作为亲传弟子的你,又怎会比我学到的少。我如今一身修为,不过是我拿吃饭睡觉的时间练出来的。在他们偷懒的时候,在他们背后嘲讽挖苦我的时候,我抽出更多的时间去勤苦练习,我不怕辛苦,我也不怕受罪,所以如今拥有的一切,是我白昭昭用血水和汗水换来的!我比谁都有资格拥有!」
谁都可以误解我,因为他们不明真相,可只有你没资格!
只有你风朔没资格!
他听不进去我的话:「白昭昭,你无可救药!你最好老老实实待在清雅轩,否则青桃就是个例子!」
我死死拽住他:「如果青桃真的想要毒死苏灵儿,怎么会选择单纯让人昏睡的寻梦蛊,你之所以迁怒青桃,因为认定是我伤害苏灵儿,你恨的是我!青桃已经死了,如果你还不解气,现在就杀了我,我只求你给青桃留个全尸!」
他冷冷开口,一字一句:「不可能!」
我知道,他要给我一个教训。
可为什么偏偏是青桃。
那日青桃从洞中被救出,单薄的身影站在伏牛山上,眺望戾气渐消的王家村,日光被树影剪碎斑驳地落在她肩上,她回头,消瘦的小脸溢着笑,眸中满是对未来的期望。
她说:「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一口怨气堵得我头晕目眩,胸口生疼。
明明一开始是他给了青桃生的希望……
他怎么忍心!
他怎么忍心!
我喉中紧涩,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青桃或许怎么也想不到,当初救她给她希望的人,未来的某一天会毫不犹豫地对她痛下杀手。风朔,你根本没有心!」
看他脸色逐渐僵硬,我心中大为痛快。
如果当初没有将青桃带回云深剑庄,送她离开的话,再不济也就是嫁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或许命运坎坷,途中遇到个小病小灾送了性命,但绝不会死在曾经她亲切喊着「大哥哥」,带她逃生给她希望的人手上。
「风朔,午夜梦回,你不怕做恶梦吗!」
他应该是不怕的,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我不顾一切将青桃从乱葬岗带出,看着被野狗撕碎的尸体,森森白骨暴露在外染上泥污,顿时心疼到窒息。
小心翼翼用衣服将青桃包裹好,生怕再弄疼了她。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骨架瘦小本就单薄得厉害,如今残碎的身体更是轻得可怜。
挖一个坑,将人就地埋了。
我知道,这丫头看着乖巧,实则又倔强心气又傲,肯定不想再回云深剑庄。
那个看似人人欢笑,实则冷冰冰的地方,我也不想再回去。
风朔就站在我身后,沉默地看着我做完一切,他伸手想给新坟增一捧土,被我打翻。
「脏。」
太脏了。
7.
师父带着被我打伤的师兄赶来,速度比预想得慢。
风朔似乎有话想对师父说,最终在师父清冷失望的目光下沉默。
「昭昭,你让为师好生失望!」
我失神地望着他:「师父,青桃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不过是想最后送她一程,可是他们都拦着我!」
作为众所认定的主谋,把守清雅轩的几个师兄自然是为了限制我的自由,冲破他们的阵法又要保证不伤到他们,着实耗费了很多灵力。
我浑身疼痛,此刻只希望师父能够深明大义。
可是我忘了,出事的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
而且,他们好像从来都不愿听懂我说的话。
风朔是这样,师父也是这样。
正如一开始我说我不是苏灵儿,可师父仍固执给我他认为最好的一切。
「白昭昭,你教导手下不严,且心思歹毒残害同门,枉费为师苦心教导你多年。云深剑庄本再没你的立足之地,可放你下山必然是仙门祸害,往后你待在清雅轩,莫要再踏出一步。若再生邪念,玷污师门,为师定然废除你这一身修为,好自为之吧!」
言落,师父抬手施以阵法,重压之下将我狠狠砸在地上,喷出一口血后像只奄奄一息的死狗,任由门中弟子拖回云深剑庄。
就这样,我被困在了清雅轩。
以前有青桃陪伴也不觉得孤单,如今剩下自己一个人,尤其想到本来可以陪伴我的青桃已经彻底离开,心里只觉空空荡荡。
每日行尸走肉般看着朝晖漫天,看着夕阳斜下,听着门外几个师兄说起魔族蠢蠢欲动,听他们谈论着云深剑庄的变化,我像个被孤立的局外人。
或者说,我一直就是被孤立的,只不过从前的他们善于伪装,如今算是彻底摆脱了我。
从前的名声有多响亮,如今就有多狼狈。
从修仙奇才到如今被恩师重罚监禁,我彻底沦为仙门笑柄。
一夕之间,我回到了最初。
曾经上赶着送给我的亲情友情,如今抽离时走得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冷眼旁观,无聊的时候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看着一张张曾经亲切熟悉的面孔,即便早年间见惯了人性冷暖,却还是不由唏嘘人心善变。
青桃生辰那日,我照例煮了个鸡蛋。
她说这是他们那的习俗。
我们晒着月亮,朝对方脑门磕一个鸡蛋。
青桃磕完揉揉我的脑门,一双眼睛笑起来月牙一样弯弯的,甚是好看。
她说:「小姐,爹娘离开后,你是第一个给我过生辰的人。」
「只要你别嫌我烦,往后每年生辰我都陪你过。」
她看着我,眼神中是我读不透的情绪:「小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看你不开心。等我存够了钱,小姐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我照顾小姐。」
去年今日,我们还依偎着坐在一起,如今只剩下我一人。
打开了青桃平日里珍视的存钱盒子,里面一袋一袋分开装的碎银子,不知她从哪赚来的。
除了银子,连用途她都规划好了,一包里塞一张纸条。
「给小姐开酒楼的……」
「给小姐买馄饨的……」
「给小姐的……嫁妆。」
……
钱袋分门别类放着,里面种种都关于我。
青桃一直都在计划着带我离开,而我却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她的想法。
从来没有过的心痛,那么好的青桃,是我对不起她。
夙华真人设在清雅轩的结界对我而言不甚牢固,闯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抵不过风朔难缠。
我的每次异动,都会被他最先发现。
第一次被他追上,在我预料之中。
那次本就是心血来潮,破罐子破摔伤了几个守门的,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他火急火燎地追来时,远远我便感受到了汹涌的怒意。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师父可怜你,你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为什么非要逃走!」
我平静地看着他:「风朔,虽然你们都觉得我不配拥有一切,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谁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像个犯人一样被看管着,尤其想到,青桃就死在云深,你觉得那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他深深望着我:「可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愿意留下……」
以前确实是喜欢,不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后来几次出逃我是在模拟路线,认真规划,尽力确保一次成功。
凭着我这身本事,但凡云深剑庄换个人抓我,定然是无功而返,可偏偏每次都派风朔。
最后一次被他抓到,是我第一次正式按着预定路线出逃,也是自出逃以来被他追得最久的一次。
认识以来,第一次见他那般狼狈。
胡子拉碴,憔悴清瘦。
见到我时他似乎松了口气,没有了前几次的指责刁难,有些谨慎又有些小心翼翼:「昭昭,这次,我找了你好久……」
我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风朔,许久不见又消瘦了一圈,满身风霜眉目愁容浓聚,但我不再觉得心疼,很是厌烦。
「你害得我也躲了很久!」
他伸手想要拉我,最后又小心翼翼放了下去,语气中似有妥协:「跟我回去,这次回去我好好和师父商量,不再像看犯人一样囚禁着你,好不好?」
我嘲讽地笑出声:「看来,你一直都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回去!」
如果我不在,他就不用担心,也不用时刻防着我伤害苏灵儿,他放心我解脱,不是两全其美吗!
最终,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他不再强制性地抓我回去,只是像个影子一样跟在我周围。
每次刻意躲开他,不去看他,最后不可避免地就会看到他失落受伤的表情。
四目对视,他又强颜欢笑地看着我,像是在说,你看,这次我不逼你,你好好在外面玩,玩够了就跟我回去。
可他这样,分明就是在逼我。
我一个人看夜景繁灯,一个人看初雪,一个人吃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一个人守着日出,一个人静等一场花开。
将青桃本要和我一起完成的愿望一件件完成,只可惜身边再无青桃。
心愿了结似的,也放下了心中执念。
出去又如何,夙华真人不会就此罢手放过我的。
我认命了。
回去时,他紧紧跟在我身旁,声音中带有讨好:「昭昭,我会说通师父的,过几日你生辰,到时候我去接你出清雅轩。」
见我没吭声,他不气馁,有些执拗:「昭昭,你等我去陪你过生辰,好吗?」
停下脚步,我竟从他脸上看到了几分忐忑和期待。
「风朔,你从未陪我过过生辰,又何必执着这一次!」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僵硬,对我的话置若未闻:「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大师兄,这样最起码让我觉得,我们还有一层关系在。」
被关回清雅轩后,日复一日重复着枯燥却清静的生活,直到听说风朔和苏灵儿即将大婚,跳动的心脏似有那么一瞬的触动。
我抬头望着头顶一方天空,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在日渐模糊。
大婚之日,萧条寂静的清雅轩之外皆是一片红。
喜气祥和。
我听着奏响的迎亲乐,听着外面众人称赞他们登对般配,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场景转换,这番话也是当初他们形容我和风朔的。
那晚,我睡得格外沉。
梦境中,是带着青桃回云深剑庄的路上。
我们一行三人遇到几个蒙面拦路的山匪,三两下就能解决掉的麻烦,青桃硬是不许我们插手,拿着紫电,用风朔一路上教她的几招,轻松制服了对方。
匪徒连滚带爬地逃走,青桃拿着紫电跳到一座大石上,然后双手叉腰,得意又满足地说:「大姐姐大哥哥,看吧,我也是可以保护你们的……」
从梦中惊醒,我一身冷汗。
我看到大石上那抹娇小充满活力的身影在逐渐腐烂,最后随着风,一吹便散了。
那么好的青桃,被我弄丢了。
醒来时头疼得厉害,久久喘不上气。
外面安静得出奇,不该是大喜之日该有的氛围。
推门出去,蹿天的汹涌火光将云深剑庄的喜气尽数覆盖,屏息凝神之下五感极其敏锐。
我听到了远处的尖叫声,嗅到了浓烈的血腥……
清雅轩的结界失效,刚出院门我就被一个阴厉森寒的阵法困住,然后被一窝蜂涌上来的几个魔族抓住。
捆仙锁之下我如同废人一个,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这群人看我好欺负,拳脚相加,脸上的表情要多畅快有多畅快!
「这就是夙华真人那个笑话徒弟,关了这些年,从天才变成废物……我想打她很多年了!」
一度觉得自己就要死在他们几个手上时,有人出声制止。
萧条的树影深处走出一个黑影,他在那已经冷眼旁观许久,如果不出来,我还以为只是一个路过看笑话的!
血泪模糊的眼眶酸涩胀疼,我知道自己的脸此刻一定像极了肿胀的发面馒头,盯着居高临下俯瞰我的青年,他气场凛冽带着几分威压,只是越看越透着几分眼熟。
「小五……」
我难以置信。
小五脸色微妙一顿,冷冷地抿了抿嘴:「白昭昭,你这个没用的蠢货!」
他将我拽到一个山头,那是修剑峰最高点,目力极好的修仙之人可以在此眺望整个云深剑庄,落于细微之处。
指着半山腰那团正在移动的红,周围伴随着零星的火点,他声音冷傲,如山间清冷凛冽的风。
「看到没,那群人逃得利索,根本没想起清雅轩还关着个人,你刚刚被打死了他们都不会知道。」
这下我有理由怀疑,刚刚他是故意让人打我的!
「他们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不救我也在情理之中。」
我对他们早已失望,此情此景也不觉得意外。
看我无动于衷,小五狠狠揪住我的后衣领,扯得我一个踉跄,不得不直视远处山坳间那抹身穿喜服的身影。
「那他呢!你心心念念的风朔根本不在乎你,白昭昭,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不管不顾追随他而去……」
风朔穿过两次喜服,第一次为救苏灵儿,将我独自留在大婚现场,第二次为救苏灵儿,将我丢给了魔族。
答应娶我的人最终没有娶我,答应给我过生辰的人最终没有来。
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来了。
记忆中那个白衣少年,被我当成救赎的光,最终没有将我从这噩梦一样的人世间解救。
年少时的执念是所有祸根变成伤口的根源,磨成一把把利刃,无情地嘲讽着我的荒唐可笑。
我觉得很难受,心在痛身体在痛,可从前受伤丢了半条命的时候也没有像此刻这么痛,感觉快要窒息,仿佛有无数把冷刃钻入体内,四肢百骸痉挛抽搐,翻搅得内里血肉模糊。
我痛苦地俯身捂住心脏,盯着渐行渐远的那抹红色身影。
他将苏灵儿护在怀中,谨慎地,小心地,似乎忘记了清雅轩还困着一个人,如果不是结界解除,可能已经死在这场大火中。
从前种种只是假象,风朔根本不爱我,一次次哄我骗我,为的不过是让我不要伤害苏灵儿。
明明很爱苏灵儿,明明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之前面对我的时候,他演的真的好像!
如今,借着这场大火终于能彻底清除我这个眼中钉,火烧半个云深剑庄算不得什么,烧死了我才是最值得的!
为什么我要一再相信他!
为什么……
我真傻!
早该看清这一切的。
我恨不得杀了曾经那个自己!
早些看清,青桃就不会出事。
都怪我!
我就该死在这场大火中,所有因果都是我咎由自取。
胃里有什么在翻涌,在残忍地撕扯我的心脏,阵阵恶心,鲜血不受控地喷涌而出。
身体下沉的那一刻,意识仿佛坠入一场冗长的梦境。
梦境中有少年明媚的笑,而后少年的面容逐渐扭曲,在光怪陆离的幻境中支离破碎。
残碎的片段化成年少的青涩,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卑微,是面对他时小心翼翼的忐忑,是爱到深处的刻骨铭心。
年少时的梦想,情窦初开后从懵懂到刻骨的情爱,终于随着青桃冰冷的尸体,随着云深剑庄这场汹涌大火,彻底埋葬在这个分崩离析的夜晚。
昏死前一秒,脑中响起一个陌生又熟悉,仿佛跨越时光长河的声音。
「恭喜宿主,重新绑定任务成功!」
8.
一场大火,烧死昨日种种。
醒来时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记起原本属于我的记忆。
我叫白昭昭,准确来说,是个穿书人。
只可惜在穿书进来的时候,落地坐标有问题,磕了脑袋失了忆。
失忆后系统试图和我重新绑定,但无济于事,最后我只能被迫按照书中主线走。
而我的终极任务,是保证本书男二小魔君御长卿不被心爱之人手刃。
完不成任务的代价,就是永远被困在这里。
简而言之,御长卿就是那种网文标配男二,身世凄惨不被爱,年幼时被父亲作为和仙门谈判筹码而封印,后来想要找到封印他的人报仇,结果对仇人的女儿苏灵儿一见钟情。
最后,爱而不得被逼黑化,又被心爱之人手刃,惨死在百魔窟。
御长卿这一角色塑造得极为成功,成了书粉心中不可言说的遗憾,也造就了这一系统。
而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莫名其妙被系统选中,成了拯救男二的穿书人,身份便是每个修仙爽文中必备的恶毒女配——白昭昭。
淦!
这系统有 bug,我又不是书粉,让我凑什么热闹。
感情这十几年的穿越生活,过了个寂寞。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下的复杂心情。
冷眼旁观生活了十几年的云深剑庄,熟悉又陌生。
这时,有个小魔凑近我,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也没有三头六臂,听说你很厉害?」
我瞥他一眼,这不是巧了嘛!
「满足你的好奇心。」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一腔怒火无处宣泄。
千钧一发之际,小五出现势要将人赶走。
小魔族被踹飞,我转身看着小五,心情微妙。
他眉眼五官都长开了,不再是曾经跟在我屁股后面,身高豆芽菜一样被人一踹就能飞出几米远,然后再爬起来朝坏人龇牙咧嘴保护我的小狼崽了。
这种感受很复杂。
明知道他是个小说人物,但是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对我而言,他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没皮没脸地笑:「小五,好久不见。」
他冷冰冰看着我:「蠢货,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道:「笑对人生啊!总不能因为人生像一团狗屎,我就不活了啊!」
「家都没了,接下来准备去哪?」
我愣住。
我有家。
在那个家里人人爱我,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可是,我已经被迫离家很久了……
而在这里,我确实没有家,青桃在的时候我还有亲人。
眼前唯一的朋友……还曾被我抛弃过。
如果当初没有执意跟着风朔走,那就不会有云深剑庄,青桃也不会死。
没忍住,我伸手抱了抱他,感受到怀里人的身体僵了下:「小五,对不起!」
在这里很多不明事理的人骂我白眼狼、忘恩负义,在他们眼里我对不起很多人,但我真正最对不起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曾经的小五,一个是已经离开的青桃。
「曾经你离开的时候说过,再见你会变得很厉害,你会保护我,说话还算话吗?」
小五的声音勾起了我的回忆。
曾几何时,我也心比天高,怀着一个英雄梦,可到云深后一切都变了,仿佛有一双手在无形中推动着我,一次次被感情冲昏头脑。
或许是剧情线,又或者是其他,但是都不重要了。
如今,我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回家。
跟着小五去了魔族,一路上听人介绍小五,语气中多是崇拜。
据悉,小五很争气,年少有为,短短数年竟在魔族混到了左护法的位置。
而我,作为最没用的人质,一路上借着小五的光待遇还算不错。
人质,顾名思义是以人做要挟换些什么或是牵制什么,而我明显是一个不合格的人质。
所以,魔族里的人也没将我当回事,觉得我挑不起什么波澜,时间久了熟络之后,倒是对我态度好转许多。
这日,小五又骂我废物。
冷酷又傲娇,仿佛想要掰开我的脑子看看里面什么构造。
「白昭昭!饭都不会做,冷馒头就那么好吃!」
我想说不好吃,但是我真的不会做饭,这些年把时间都用在练功上了。
然后,嘴毒心软的他端来了几个热乎馒头,外加一盘咸菜。
我想起最初分别时候他说的话,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看我狼吞虎咽吃完,他满眼嫌弃地倒了杯水递给我:「馒头有的是,没人跟你抢。」
我犹豫了下:「其实,除了馒头,我也是可以吃肉的。」
小五眼神依旧泛凶,嘴角却不禁勾起笑意,然后招呼人给我去炒几盘肉。
馒头都吃饱了你开始上肉,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这日,我蹲在厨房门口,看小五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炖肉,动作熟练。
「小五,你真不知道小魔君在哪吗?」
「知道早告诉你了。」
看来从他这里攻破没可能,趁机想要拿一块装盘的肉吃,被小五眼疾手快地打掉:「馋猫!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这手刚刚在那抠蚂蚁了!」
我搓了搓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瞥我一眼,忍着笑:「先把你口水擦擦,我怕一会儿发水灾把我做饭的火浇灭!」
我瞪他,这人不仅脸臭,嘴也毒。
这时有人慌慌张张进来通报:「左护法,云深剑庄的那个……」
来人看到我也在,见鬼一样慌地禁言。
小五恶狠狠瞪他一眼,这下那人更是诚惶诚恐地垂着头,静等挨训。
空气突然陷入微妙的沉寂。
小五冷声:「滚出去!」
那人如蒙大赦,一溜烟消失。
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我起身捋了捋褶皱的裙摆:「我去找他聊聊,成天来对你们影响也不好。」
风朔来魔族外面闹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小五有意瞒着我,我也顺应他的意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我和风朔以前没什么可说的,现在更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仙魔关系紧张,身为仙门香饽饽的风朔无端来到魔族,一旦打起来,很可能加深外界对魔族的印象,虽然魔族对外名声不好,但他们对我是真的好。
况且,我还指着在魔族找到小魔君,当然不能让风朔坏了好事。
百魔窟是魔族入口,有戾气围绕,凡人轻易不能入内。
风朔就站在百魔窟的山崖上,方才闯阵法被戾气弄得遍体鳞伤,衣袍褴褛,模样狼狈。
听到动静他转身,脸颊被戾气撕裂的伤口在往外渗血,狰狞又带着些许破碎感。
看到我时像是难以置信,他目光痴痴,竟然缓缓地朝我笑。
我觉得好些日子没见,这人好像要疯了。
他开口时,竟然透着失而复得的惶恐和欣喜:「昭昭,你没死……你果然没死!」
我蹙眉看着他:「怎么,很失望?」
他表情一滞,想笑又像是要哭的表情:「怎么会,我怎么会失望,你别这么说好吗?」
我懒得同他多说废话:「来了这么多次,我想你应该不是要跟我废话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原著小说中的风朔,和我遇到的这个风朔完全不同。
原著中,他看到师父带进门的小师妹,想尽办法各种宠爱,虽然对她只是对妹妹的感情,但是让白昭昭生了离不开他的心。
后来苏灵儿回来,失去万千宠爱的白昭昭各种作妖,导致风朔渐渐对她心生厌烦,最后白昭昭和魔族勾结谋害女主,才被风朔一剑斩杀。
可我认识的风朔,从知道我是白昭昭起就讨厌我,一讨厌就是这么多年,眼下我真是有些摸不清他这个角色到底怎么了!
他犹豫了下像是怕我拒绝,但又很认真地开口:「我来接你回去。」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接愣住。
最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接我回去?风朔,你想什么呢?我没记错的话,那日如果不是结界被破,我恐怕是要被烧死在清雅轩的。你现在看到的,应该是一具尸体。」
风朔着急地迈步靠近我解释:「不是的,后来我回去了,我真的回去了,但你已经不在那里。我打听了很久才找到这里的,可是,他们不让我见你!」
这人逻辑有问题。
「所以呢?你回去找过,我就要跟你回去?风朔,如果那晚你回去见到的是一具尸体呢?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委屈又似宣泄道:「没错,我是疯了!我明明知道不该来找你的,可是我忍不住,昭昭,你说过喜欢我的,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为什么!我不会娶苏灵儿,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为什么不能信我一次!」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愿意相信你的那个白昭昭,在你杀死青桃的时候,在云深剑庄的那场大火中已经彻底死去。」
沉默看着他,脑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在此生活了十四年,是真真切切去感受的十四年,让我一时有些分不清,我到底是在此活了十几年的白昭昭,还是穿书人白昭昭。
困苦不甘,愤恨怨念是我,看透命运懒得同他计较是我,
又或者两个皆是我。
他愣怔地站着,表情痛苦地重复:「可是你说过的,你不止一次说过喜欢我的,这么多年了,你是喜欢我的……」
我抽出发间那支冰凉的玉簪轻轻一松手,看着玉簪在他蓦然睁大的瞳孔中,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顿时觉得释然又痛快:
「你看,放弃喜欢你,其实没有那么难。」
我早该这么做的!
风朔看着碎裂的玉簪红了眼眶,声音嘶哑:「我差一点就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看着那落寞离开的背影,我觉得可笑。
该相信的时候,你偏偏不信。
9.
小五见我回来,什么都没问,给我端来一碗肉。
他好像总怕我吃不饱。
后来一连几天,顿顿给我吃肉。
每次看我吃,他都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最后,我被噎得受不了,这么下去迟早出人命。
「你到底想要干嘛!」
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昭昭,要不然你走吧!」
我嚼肉的动作僵住:「不至于吧!也就最近多吃了点肉,大不了我以后少吃点……」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大张银票塞给我:「这是我这么多年存的,你拿着离开这里,以后好好生活,千万不要亏待自己!」
我愣愣看着大方的他,这还是前几天一直看我吃冷馒头的小五吗?
「为什么……」
小五将我搂进怀里:「魔尊要回来了,我怕到时候他为难你!昭昭,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过得快乐了!」
一听魔尊要回来,我激动不已,但他的话更让我感动。
我用手肘狠狠撞他肚子:「那才见面的时候,你让你手下把我打个半死!」
他吃痛松开我,笑着揉肚子:「嘶!你谋杀啊!之前那还不是想让你认清现状!当然……也掺杂了私仇!以后再为一个臭男人执迷不悟,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捶他:「你这逻辑有问题,不该是打臭男人吗!」
「你听说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吗?」
他骂我!
我气呼呼看着他,最后没忍住,笑了。
他直起腰也朝我笑,眼神亮晶晶的。
「小五,我不走。」
即便不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小五我也不能走。
魔族有难,小五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魔尊和仙门人口中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的形象不同,是个长着狐狸眼,喜欢眯眼笑,一看就城府极深的清俊青年。
一再确定我有心和仙门断绝关系,而且还有心腹小五做担保,魔尊极为高调地把右护法的位置给了我。
我应该算是升职最快的人质了。
接着,他就带我去看了一个真正的人质。
前魔君的儿子,未来魔族继承人小魔君。
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后,魔尊又同我说起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多年前,魔族内部动乱,几股争权夺位的势力错综复杂,最终灾祸蔓延至人界。
夙华真人为首的几位仙门大家,以铲平魔族为号联手出战,最终仙魔两败俱伤结下了休战协定。
自此之后,多年来相安无事。
直到几年前,镇压魔族禁域百魔窟内戾气的魔珠被盗,经调查,魔珠进了夙华真人女儿苏灵儿的体内,用以镇压其体内中的寒毒。
魔族私下找过夙华真人,让其归还魔珠,但是协调结果双方没有达成一致。
而没了魔珠镇压的百魔窟,戾气日渐浓重。
所以风朔成婚那晚,魔尊才不得已为之,想要入云深剑庄追回魔珠,结果反被夙华真人污蔑,导致魔族成了打破休战协定的罪魁祸首。
如今仙门众人以诛杀魔族,平定三界的口号再次集结,这次来势汹汹,所以需要小魔君来主持公道。
而小魔君多年前在前魔君的默许下,被夙华真人封印,以表魔族签订休战协定的真心。
算起来,已经被封印十多年了。
我内心惶恐,这可是夙华真人设下的封印,凭我一己之力,想要解封很有难度。
而且原文中,御长卿是自己破除封印的,难不成这也是系统 bug?
魔尊敛着眸底的情绪,朝我微微一笑,懒洋洋地试探:「你……不会是不能解除封印吧?」
等等,我好像嗅到了一丝杀意。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魔尊口中去云深剑庄讨魔珠时,是不是也这样嚣张。
那不打他打谁!
我深吸一口气:「相信我!怎么说我曾经也是个修仙小天才!」
结界被破时,我内心无比震惊,同时又感动到想哭。
那是一种被认可的喜悦,这么多年苦心修行的本领,好像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肯定。
外人都说我借着苏灵儿的光才能一步登天,可是这十几年的辛酸苦楚只有我自己体会更深。
他们不认可我的付出,只看到了我光鲜亮丽的一面,如今,我终于能凭借自己证明自己。
原来,我可以很强!
原来,我竟然这么强!
然而逞能的代价就是被结界反噬,直接被气波撞到口吐鲜血昏倒。
醒来后一连几天,魔尊声势浩大地送来很多奇珍异宝,名贵药草,让我安心养伤。
我深知他内心想法,不过是借此向仙门传递一个消息:我白昭昭破除了夙华真人的封印。
一来,怕我重回仙门所以抢先一步断我后路,二来为了笼络我。
「右护法,既然你能破除封印,想必苏灵儿体内的魔珠你也能取出!」
魔尊站在我床头,轻飘飘地开口。
我一口血又堵在胸口。
别人是长得不美想得美,你是长得美想得更美!
大脑不可控地搜出了魔尊最后的下场。
书中,魔尊本是御长卿父亲年幼时捡来的孤儿,饱受命运摧残,心理病态阴翳极端的怪人,沉默寡言只对前魔君忠心。
前魔君死后,他渐渐成了心狠手辣的笑面阎王。
为守着主人基业,将觊觎魔君之位的势力全部铲除,然后誓死守护小魔君。
最终御长卿被心爱之人手刃死于百魔窟后,魔族势力分崩离析,往日辉煌一去不复返,他也在自己主人的墓碑前自爆而亡,结束了自己这短暂却赤城的一生。
而关于魔珠,根据主线提示,是苏灵儿流落民间时中了毒,需要以极其阴厉的魔珠才能镇压。
后来魔尊误导,借御长卿之手将魔珠取出,导致男二女主产生误会,也就为后期男二黑化打了地基。
仔细想想,用我的手取出魔珠,总好过让御长卿去。
为了让御长卿好好活着,我决定阻止他和女主见面。
没了爱情人可以活,但是成了恋爱脑,那就真真没救了。
就好比当初的白昭昭。
至于白昭昭最后的结局,勾结魔族残害女主,最后东窗事发,百魔窟一战先一步收到消息逃走,后来养精蓄锐,反扑女主没扑成,被男主手刃。
我心里咯噔一跳,这剧情怎么跟眼下情况出奇地相似。
10.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云深剑庄。
经过整修扩建,这里早已恢复曾经的繁荣景象,甚至比曾经更为辉煌。
熟门熟路的,我溜到了苏灵儿的房间。
我的计划是打晕拖走,毕竟在这儿取魔珠不保险。
没多久,门被推开,风朔扶着苏灵儿进来。
「好好养着,最近几日不要再下山了。」
风朔说完就走,被苏灵儿拉住:「师兄,爹爹说,小师妹勾结魔族是真的吗?」
风朔似乎不想回答,只说让她好好休息就走了。
藏身暗处的我不禁疑惑,这两人磨磨蹭蹭这么久,竟然还没有成亲。
站在床头看着昏睡的苏灵儿,就她这明显刚受过伤的身体状况,魔珠明显取不出来。
犹豫之际,被一个意外打断:「你……你来干什么!」
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御长卿会跟来。
御长卿一袭黑衣,直挺挺站在门口:「姐姐,我不能让你独自冒险!」
救御长卿的后遗症,就是这家伙的刻印效应,醒来后一直黏着我。
来之前魔尊一再保证会搞定他,没想到还是跟来了。
取魔珠之前,我和他一直躲在清雅轩。
也是奇怪,按说我都叛出师门了,清雅轩竟然还留着。
阔别已久的清霜剑挂在床头,上面不知被谁新换的流苏颜色好看。
入夜我就去苏灵儿房间帮她疗伤,没过多久,终于到了取魔珠的好日子。
我叮嘱御长卿,乖乖待在清雅轩别出来。
「不行,我要帮姐姐。」
我语重心长地解释:「取魔珠说不定还要给她脱光光,你确定你要去?」
言落,小孩儿脸颊腾地泛红,没过一会儿,红到了耳根。
我惊。
这还是那个心机深沉却甘愿化身忠心小奶狗,默默为女主付出不求回报的男二吗?
取出魔珠是个体力活,魔珠脱离苏灵儿体内时,我彻底松了一口气。
虽说苏灵儿要昏迷一段时间,但是男二和女主之间的误会少了一个,值!
我以为没人会发现,最起码不会这么快!
前脚刚到清雅轩门口,后脚就被人抓住。
刚消耗一大部分灵力,使我很快没了还手之力。
正殿之上,门内弟子用无比嫌恶的眼神看我,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前,
噩梦一样的那段日子。
「白昭昭,你竟和魔族勾结,又想取我女儿的命,简直无可救药!」
风朔依旧站在夙华真人身旁:「昭昭,师父说的可是真的?」
我好像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毕竟我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看来确实如此。
我从魔族来,然后潜伏多日,最后伤害了苏灵儿。
怎么想都是夙华真人说的那样。
我也懒得向他们证明。
我问风朔:「御长卿呢?」
风朔似乎想说什么,被夙华真人打断:「你的同党,必然不会放过!」
说完,昏迷不醒的御长卿被蛮横粗鲁地拖了上来,丢在地上。
我扑过去将人抱住,缓缓将灵力注入他体内。
终于,脸色煞白的人唇畔恢复血色,却依旧昏迷。
我看着心疼,说到底是我冒死破除封印救出来的人。
将人护在怀里,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过他,我任凭你们处置!」
风朔厉声呵斥:「昭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保全他,还不快些向师父认错!」
我看向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众仙门之首的夙华真人:「师父,那你会原谅我吗?」
如果说曾经的我对他还抱有一丝敬仰和感激,感恩他这些年的教导,那此刻算是让我彻底看清了他。
这人面上光鲜,背地里却是枉为人师。
「我猜你不会!或许你早就知道我潜伏在云深剑庄,但是你一开始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一方面是想看我究竟要做什么,否则不会刚好那个时间抓到我。另一方面,因为你女儿体内的魔珠,让你对外难以启齿。」
一开始抓到我,撑死给我安个勾结魔族的罪名,但是如今他的宝贝女儿因我昏迷,之前夙华真人为正道痛失爱女,在外人口中已经是一大憾事,如今爱女又被魔族伤害,不用他开口,外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我淹死。
青桃说得果然没错。
不过,用自己的女儿当诱饵,他也真是做得出来。
看来书中的名门正道,面上光鲜,真剖开支线也不过如此。
言落,大殿内一片哗然。
夙华真人脸色铁青,纵然气得紧攥双拳青筋暴起,也没有做出不和身份的举动。
「荒唐!我女儿体内怎会有魔珠,你临死也不忘将为师拉下水!」
风朔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师父,小师妹年幼无知,请您饶她一命!」
这一声闷响,回荡在整个大殿上。
夙华真人哀痛惋惜状:「朔儿,你糊涂啊!她和魔族勾结,已经没救了!」
风朔眼眶赤红地抬起头:「师父,我以命担保,绝不会让她再做出有辱师门的事。」
这是他第一次众目睽睽之下护着我,心中颇为震惊,却并不想领情。
以命担保?真可笑!
以前需要他相信的时候他总冷眼旁观,眼下的虚伪让我想吐。
「我不需要你来担保!」
说完,我站起身,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夙华真人,「云深剑庄的戒罚司有一条规矩,凡罪大恶极有辱师门者,戒鞭三十施以惩戒,若能活着扛下,再断绝关系,赶出师门。如今我多少还算是云深剑庄的人吧……」
风朔疯了一般打断:「昭昭,你疯了!你承受不住的!」
风朔的制止没起作用,被夙华真人施法拦住。
这本就是夙华真人渴望的,如今我送到他面前,他必然是求之不得。
戒罚司的人声势浩大念了一段宣词,言明从此之后,白昭昭和云深剑庄再无关系。
我被押着上了刑台,看着周遭诸多熟悉面孔,他们神色冷漠肃然,和我踏入云深剑庄那天很像。
那日,夙华真人说:「昭昭,进了云深剑庄,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但是我在这儿从未感受过家的温暖。
三十戒鞭破开皮肉勾回了我的思绪,我能闻到血腥味儿。
我知道我不会死,但没想到会这么疼。
11.
丧家之犬一样,我被赶出了云深剑庄。
小五来接我和御长卿回的魔族。
临走前,他对风朔说:「人这次我带走了,从此以后和你们云深剑庄,和你风朔再没关系。」
风朔远远站着,这次没再阻止。
我的身体扛不住长途跋涉,小五就近找到一猎户家,让我养伤。
户主不在家,有个女儿叫笙花。
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成日黏着御长卿。
御长卿每次都被追得躲到我身后,红着脸冲笙花嚷嚷:「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知羞,嫁人这种话也敢张口就来。」
笙花一袭桃色束腰长裙,衬得整个人粉嫩娇艳,五官透着些许灵动的张扬,指着御长卿抱怨:「你跟块木头一样又不主动追我,我还不能主动了!」
我老母亲一样甚是欣慰,期盼着男二的感情线赶紧支棱起来,往后也就不存在爱而不得然后黑化。
每每这时,小五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看我,眼角眉梢都是笑。
这日入夜,我溜到后山赏月,小五也跟了过来:「不长记性,让你躺着养伤,你又皮痒了。」
小五说的皮痒是真的皮痒,结痂的伤口近几天总是痒得厉害。
这家伙其实面冷心热,跟我邻居家大哥哥一个样。
这么一来,我突然很想念家里人和朋友。
不知道现实世界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爸妈发现我消失了会不会着急到崩溃。
「小五,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家里人的事。」
年幼时他觉得被抛弃是难以启齿的事,所以我一问他就急,后来分开就再没机会了。
小五深深看我一眼:「你就是我的家人。」
他侧脸的轮廓精致好看,此刻看向我时,眸中璀璨如星带着无法掩饰的炙热。
或许是这月色撩人,我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后背冒汗,然而他却突然收回了视线。
心神慌乱,我只能试图分神翻出和小五有关的剧情,可是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他可能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配角,最起码根据我的记忆,原剧中记不起有这么个人。
也正因如此,他连名字都没有。
「小五,你有名字吗?」
他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望着深邃夜空,声音轻柔慵懒:「昭昭云端月,月落入星野。」
我一脸迷茫:「所以呢?你叫什么?」
小五冷冷瞥我一眼,无声地动了动嘴。
……他又骂我!
养好伤的我容光焕发,一拳打死一头牛没问题,御长卿惊讶:「姐姐,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打死牛,牛怪可怜的。」
我瞪他,不是你跟屁虫一样跟着我的时候了。
刻印效应渐渐失去效果,这家伙现在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这日笙花回来,扛着一只鹿扔在院子空地上,荡起层层灰尘。
旁边跟着的御长卿边用手扇,边吐槽:「姑娘家不能这么粗鲁!」
我无语,笙花更无语。
「你怎么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虽然是男二,但是明显没有男人味。
笙花佯装追悔莫及:「姐姐,你不是说他很厉害吗?和我一起打猎,遇到狼他跑得比我还快!」
我……
御长卿小声吐槽:「最后还不是我把狼引走了,你真没良心。」
笙花发出致命打击,:你吓得叫那么大声,狼不追你都对不起你!」
额……这两个人,好像很难向感情线靠拢。
经过小五无微不至的照料,我渐渐恢复。
启程回魔族这天,天气很好。
云絮飘在空中,花香弥漫,空气都是甜的。
笙花将早准备好的果脯给我,最后又特地塞给御长卿一包:「你还回来找我吗?」
御长卿难得地沉默,看看果脯又看看笙花,最后一脸不舍地指向我:「是姐姐非让我走的!」
我要跟这个家伙绝交,还能不能好好做人了!
小五也不懂为什么我急着回魔族。
越靠近百魔窟越是荒凉,就连之前种庄稼的农田也荒废。
问没来得及搬走的村民说:「听说魔族频频闹事,众仙门联手要铲除魔族,我们家离得这么近,不赶紧挪走怕是要遭殃!」
言落,御长卿快哭了:「姐姐,明明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从取魔珠开始我就发现,支线可以更改,但是推动主线的关键剧情改不了。
比如我失忆,但最后还是进了云深剑庄。
再比如解除封印,最后还是让御长卿见了苏灵儿,即便两人这次没有感情线,但取魔珠还是让双方产生误会,最后的结局御长卿和苏灵儿避无可避地成了敌人。
所以,仙魔大战不会因为御长卿没有认识女主而取消,御长卿仍可能在仙魔大战中战死!
我心中难受,这就意味着,没了御长卿做依靠,魔族会覆灭,到时魔尊会死,小五也会死……
我应该做些什么的,但是我不知道往哪使劲儿。
我试图改变主线,可终究敌不过天道的不可抗力。
可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人死了。
尤其是小五……
「怎么了?」
小五面色担忧地看着我。
御长卿也跟着心急:「姐姐,我不哭了,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看了眼他眼角含的金豆,我默默叹口气。
你可算了吧!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12.
将魔珠交给魔尊没多久,百家仙门齐聚,浩浩荡荡逼近百魔窟。
如果没有百魔窟挡着,魔族怕是早已血流成河。
以夙华真人为首的几大仙门,在百魔窟外已经苦耗多日,指望用仙法打败魔法。
魔尊说他们,痴心妄想。
百魔窟是上古遗留的凶煞之地,靠他们几个修仙的就想短时间内冲破积攒万年的阴森戾气,做梦。
我也以为真会像他说的那样,但是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
御长卿一脸颓败地回来,说见到了笙花,并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原来,御长卿去找笙花告别,结果看到了百魔窟外笙花和她父亲。
笙花父亲是个归隐山林的逍遥散仙,此次仙魔之战,被夙华真人请出山。
我怔在原地,脑袋像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
所以,到最后一切还是老样子。
我以为我能改变什么,可事实证明到最后什么都没变。
和天道相抗衡,我们终究太过渺小。
魔尊紧锣密鼓地筹备谋划着,我看小五和御长卿投入其中,心里很是悲凉。
我应该做些什么的,这种时候我应该做些什么的。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一个将来会被天道抛弃的配角去铲除仙门,即便我有这个能力,天道也不允许我成功。
苦练十几年练就这一身修为,到了这一刻却无力地发现,我根本无法保护我在乎的人。
再次见到风朔,是在青桃的坟冢旁。
枯草疯长,将坟头严密盖住,我刚将草拔干净,他来了。
「……昭昭。」
他嘴巴一张一合好似还说了什么,可我揉了揉耳朵,最后只听到「昭昭」二字。
见我没反应,风朔脸上闪过一丝失落,视线落在青桃的坟冢上,我从中捕捉到了愧疚的情绪,虽然是一纵即逝,但足够了。
我知道,我赌对了。
蹲得腿麻,我起身后抖了抖腿:「我和你做个交易。」
他似乎想靠近我,但最后只是默默驻足在几米远的位置,静静看着我。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13.
回到魔族,依旧每日陪小五去打探仙门进度。
百魔窟外,百家仙门严命驻守,队伍蔓延至整座山头,战鼓声声催,旌旗蔽日。
这场战役不可避免,可到底是谁的错?
吃着小五准备的糕点,索然无味:「小五,如果这次失败了呢?」
我说着丧气的话,小五也没生气。
「昭昭,你离开后那几年,得知你平安无事是我活着的希望,我的目标一直没变过。」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我鼻子一酸,想哭。
活了这么多年,被欺负、受伤丢了半条命的时候也没想过哭,可这一刻,面对这么温柔的小五,一想到这么好的小五很可能会遭遇不测……
情绪翻涌,大脑都是发蒙的,我强忍着眼泪喉咙口被堵得生疼,拉住他的手,近乎乞求道:「小五,我们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不再去管什么任务,我保护你,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他笑着擦掉我眼角的泪:「身在这世道,如何能够独善其身?还有小魔君和魔尊,你能舍弃他们然后和我离开吗?你不会这么做的,我也做不到。」
是啊,这才是重点!
我们都不是只顾自己生死的人,意气用事只是一时,清醒过后还要认清现实。
御长卿他们的下场我知道,也正因如此,我更加不能离开。
小五又将全身家当交给我:「你帮我保管好,等打赢了他们我带你离开这里。如果……」
他欲言又止,深深地看着我,似要把我刻进心底的样子。
这一刻,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我不要如果,我要我们都好好的,对不起小五,我当初不该离开你的!」
小五朝我笑,笑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明艳好看。
他固执地把话说完:「如果我去晚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吃好穿好,还有千万别再吃冷馒头了,还有……」
我泪流满面,哽咽着问道:「……还有什么?」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按着我的肩膀低头凑近,垂眸和我对视,目光温柔:「我从来不怪你当初离开,有一个好的奋斗方向没有错,我只是气你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被别人欺负成那样,一点都不像你。那次见面不应该让手下打你,但是换我的话我又舍不得,我当时是真的想让你清醒一点,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让你那么作践自己,昭昭,你不要怪我……」
我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可来不及细想,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该打,我不生你的气!
我想告诉他,可是没机会了。
缓缓闭上眼前,只看到小五温柔地朝我笑,他又说了什么,可是我听不清。
再睁眼,看到的是笙花。
笙花说,这是御长卿和小五一起商量的结果。
「姐姐,这件事本就和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
从见到小五的那一刻起,从青桃因我而死那一刻起,我已经和这个世界紧紧捆绑到了一起,任何人想将我从中抽离,都免不了伤筋动骨。
可已经昏迷多日,等我赶到魔族时终究还是晚了。
14.
入夜的百魔窟陷入炼狱般的火海中。
热浪汹涌,火蛇翻滚撕碎一切的声音,像从地狱中挣扎而出咆哮的恶鬼,似血的红刺得我眼睛疼。
仙门联手,最终还是攻破了百魔窟。
入目之内尸横遍野,怨气丛生。
魔尊身负重伤,魔族的生死存亡寄托于初出茅庐的御长卿身上。
可是他毫无战斗经验,和夙华真人对峙明显落于下风。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桃红色身影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那一击,夙华真人蓄满了必杀的意念,怕魔族还有力气反扑。
「笙花!」
一声凄厉泣血的嘶喊划破漆黑苍穹,御长卿接住了笙花,眼眶直接绝望到充血,眉宇间升腾出黑气,痛苦到颈间青筋凸起,像一条条盘踞蛰伏的恶兽,顷刻间就能吞噬人的理智。
我心道不好,忙施法压制他体内觉醒的心魔,这种关键时候,御长卿一旦黑化,一切就都完了。
虽已至绝境,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不到最后关头一切就还有转机,一定是这样的!
御长卿平复体内动荡气息之后昏迷过去,当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时,转眼,却看到了血肉模糊地倒在血泊中的小五。
毫无预兆的冲击直接让我崩溃。
「小五!」
泪水瞬间糊住我的眼。
我跌跌撞撞跑向小五,却因视线模糊连连摔倒,即便撞得头破血流,可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抱住了小五,可他双眼紧闭,不愿看我。
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气我不听话跑回来。
「小五,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丢下你了,你睁眼看看我,你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
我抱着小五,小心翼翼擦拭他脸颊沾染的血污,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又用衣袖去擦,可衣服刚刚摔脏了,小五的脸直接被我弄花……
我怕极了!
不应该这样的!
不久之前,这张脸还是朝我笑的。
他笑得那么好看,仿佛就是前一秒发生的事,他还说让我照顾好自己!
「小五……你睁眼看看我,你总说我照顾不好自己,我其实背着你偷偷学了做饭,将来我给你做吃的好不好?就一眼,我求你了!」
他没反应,像……死了一样。
可我明明感受到他身体还是热的。
前所未有的恐慌,我用颤抖的手向他体内注入灵力,可他的身体竟开始渐渐变凉。
我死死抱着他,明明人就在我怀里,可是体温一点点流失,但无能为力的无助感让人绝望。
老天不能这么对我!
我只剩下小五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青桃也是,小五也是!
耳畔传来夙华真人冷冰冰的声音:「早知如此,当初在戒罚司之前就该杀了你!」
我僵硬地扭头,看着夙华真人身后的那群人。
对,就是他们!
他们一脸正义,仿佛在替天行道,不过是一群沆瀣一气的小人。
是他们,是他们伤害了小五!
他们全部都该死!
该死!
我不由得冷笑:「杀我……」
可惜,我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坐以待毙,甘愿承受三十戒鞭的白昭昭。
将夙华真人打得狼狈败退,虽说意外,却也在我预料之中。
当初禁锢御长卿的封印听说耗费了夙华真人七成功力,而破除封印我只用了五成。
百魔窟这片土地,仙门之人用魔族的鲜血染就,那我今天就用仙门人的血来清洗赎罪!
百家仙门没了为首的夙华真人镇守,霎时乱作一团,打斗起来毫无章法,不过几个回合,瘫在我脚下哀嚎声不止,死伤无数。
余下的众人,他们恨我厌我却伤不了我,气急只能骂我咒我,企图发泄心中恐惧和愤怒与不甘。
看着脚下如蝼蚁一般的众人,仙气飘然的校服之下掩藏的不过是一颗颗贪生怕死,不分正邪,被世俗蒙蔽的心。
真是可怜。
真是没用!
苏灵儿此时拦在众人之前,宛若一个救世主:「白昭昭,今日我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也好为云深剑庄挽回一点声誉!」
看着这个天之骄女,我实在恶心得厉害:「苏灵儿,知道永远被迫被人强压一头是什么感受吗?我从来无心和你争,可今天不争不行!」
我以为,碾压夙华真人重创仙门中人,已经是天道对我的容忍极限,却不想面对女主苏灵儿,竟然赢得这么轻松。
许久不见,苏灵儿确实进步了,但也只限于此。
她回来后,整个云深的资源供她使用,但她的进步让人很失望,同时又觉得可悲。
她什么都拥有了,却不知道珍惜。
这么些年的修炼,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随便来个稍有资质或是稍稍勤奋的弟子,两人资源对调一下,都能比她强。
将她从高高神坛打落,雪白校服瞬间凌乱,一身仙姿不复存在,只剩下狼狈不堪。
她不愿相信自己落败,目瞪口呆,屈辱不堪的样子。
只不过,她的屈辱不是我给的!
其他人震惊万状,似乎也没料到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且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带出来的,竟然也就如此这般。
众人或嘲讽或怜悯或看戏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也是,被捧得久了,就愈发认不清自己了。
「昭昭,停手吧!」
风朔终于从魔族的纠缠中脱身,企图阻止事态发展,可很明显已经覆水难收。
停不下来了!
我杀红了眼,只觉得挡在我面前的人都该死,包括天命之子的风朔。
什么都没了,我也再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用剑刺穿他身体的那一瞬,他竟然没躲!
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利剑穿透肩膀,他死死握住剑刃直视我,掌心溢出的血滴在地上,却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昭昭,住手吧!」他低声乞求道。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毫不犹豫,凌迟一样一点点抽出刺穿他身体的剑,剑刃每滑出一寸,他的表情就痛苦一分。
最后他实在支撑不住,看他狼狈跪地却依旧挺直脊背试图劝说我的样子,心中无比畅快!
竟然也有你风朔没办法改变的事!
我一字一句朝他开口,看着他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破灭:「风朔,晚了!你在乎的云深剑庄,你在乎的苏灵儿,我,都会毁了!」
爱徒遇难,夙华真人又怎会袖手旁观。
夙华真人强撑着身体将人挡在身后,恶狠狠指向我:「白昭昭,你离经叛道一错再错,如今又要和魔族为伍弑师弑兄,仙门再也容不下你!」
言落,其他仙家众口一词。
从风朔带给我的意外中回神,我逐渐清醒许多。
小五带给我的冲击让我刚刚险些失去理智,可杀了他们又如何,直接杀了他们并不是最好的惩罚。
看着他们群情激奋,看着他们仿佛代表天下间的正义来审判我,誓要除杀我这个仙门耻辱。
可明明是他们残忍地杀死了我最后一丝信念,此刻还妄图以正义之名污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风朔捂住伤口艰难地站在人群中,这次没有像曾经一样和旁人一起说着羞辱我的话,反倒是神情难过,仿佛压抑着丝丝心痛。
或许他也在可怜我,觉得我一错再错。
看着这群人冷漠又自私的嘴脸,名门正道也不过如此,他们熬得过生死,却抵不过欲望。
「夙华真人,你倒是说说,你们仙门何时容得下我过?」
我看向受伤后,风光不在瞬间苍老许多的夙华真人。
初见时他神采脱俗,其实内里也不过是个被欲望左右的俗人。
幸好,幸好作者没有将这些摊开了写,否则,这个世界真的太可怕了。
「当初我不止一次说我不是苏灵儿的,你没忘吧?可是你带我回云深,将我变成了一把剑,一把可以向旁人炫耀的剑。提起我,别人都能够看到,一世盛名的夙华真人对一个替身的好,如果女儿没有丢该多好。旁人会因为你教导有方夸我,会因为苏灵儿夸我,可是从来不会因为我是我而认可我。这些我从绝渊出来时你都看在眼里,可你从来不去解释,为什么?因为这就是你要的!」
一个匡扶正义的仙门大家,一个爱女的好父亲,一个教出仙门奇才的好师父,每个身份都会让他被众人追捧。
「都说我沦落到和魔族为伍,可最开始放弃我的是谁?你囚禁我,是因为苏灵儿回来了,一旦我继续在仙门立足,便会危及苏灵儿的地位,所以你不分青红皂白,对外给我扣上弑杀同门的罪名……可我到底杀了谁?反倒是你们,杀了青桃……杀了小五!」
最后,我几乎是嘶吼出来。
被戳穿的夙华真人面色微妙一滞,用怒吼掩饰心虚:「你简直一派胡言!」
这些话本就是我的发泄,没奢望过这群人能听进去。
说完,我看向沉默的风朔:「而真正意义上杀死青桃的,是你风朔!至于白昭昭,早在进入云深剑庄的时候就被你们杀死了!是你们这群人,一边将她捧上天,一边又残忍地指责她贪得无厌。你们这群人真是可笑!」
「白昭昭,你巧舌如簧,罪该万死!」
此时苏灵儿开口,方才的打击并未让她一蹶不振,而经过这一战,我想她会收获更多。
这是天道赋予她的,也许她没有错 ,可是惨死在这场战役中的魔族又有谁罪不可赦!
她似有不甘想再次出手,却被风朔制止。
苏灵儿难以置信地看向风朔,怨责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风朔挡在我身前:「灵儿,你不能伤害她!」
我凄凉一笑,戳穿风朔的虚伪:「没错,你师兄还等着我救你命,他又怎么舍得让你杀了我。」
我答应保护苏灵儿,这是我和风朔的交易。
「昭昭,我求你现在收手,我保证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风朔依旧满口哀求。
我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保证?拿什么保证?风朔,你的承诺最是没用!」
夙华真人见风朔的劝说无用,再次生出杀意:「朔儿!白昭昭罪不容诛,你不要再白费口舌!」
说罢,他整装而立,不愧是仙门独一人,当即气势便提了上来,拿出仙门之首的魄力道:「诸位,我云深剑庄教出此等孽障,实在愧对师祖,更是无颜担任这仙首之位,今日若是谁能替云深剑庄杀之,我便推贤让能,拥立他为仙盟之首……」
此话一出,本已退缩的众仙家着了魔一般,眸中再次崩裂出汹涌杀意,势要合力将我撕碎似的。
我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们露出真面目了。
有什么比给予希望再去扼杀更让人绝望的,这是他们教会我的。
蛰伏已久的清霜剑倏然飞升至空中发出万丈光芒,似将夜幕撕开一道破口。
以百魔窟的戾气为诱饵,周围怨气邪祟聚集,生成一个阴厉至极的巨型剑阵,被困住的仙门众家这才意识到我真正的目的,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偃旗息鼓在剑域内逃窜。
只是剑阵凶煞,他们逃不出去,侥幸靠近也落得个被戾气撕碎的惨状,血肉模糊。
看着这群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有歇斯底里的,惊恐万状的,嘶喊、尖叫、痛苦、呻吟……
各种尖锐刺耳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可我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群人被命运操控,我不能用自己的视角指责他们的自私和无知,但他们给的痛苦我不能白白承受。
我要让他们和我一样痛苦,那才算公平!
「昭昭!快住手!」
风朔怒目欲裂却不得靠近,只能死命捶打剑阵结界。
「风朔,你不用再假惺惺了,我会救苏灵儿,至于怎么救,我说了算,而你答应我的必须做到,否则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们!」
在众人畏惧震惊的目光中,我徒手化刃将内丹剖出渡给了苏灵儿。
没错,我要救她。
我要用内丹镇压她体内余毒。
我要让天之骄女的苏灵儿,尝一尝后半生都活在别人阴影中的滋味。
苏灵儿似乎看穿我的用意,抗拒的同时只能倍感羞辱地承受着,最后愤怒到直接昏死过去。
内丹乃修仙之人的根本。
谁也没料到,明明占尽上风的我,竟然会这么做。
风朔似乎被我剖丹的举动刺激到,在剑阵内直接喷出一口血,虚弱不堪却依旧强撑着,不怕死地试图穿破结界。
顷刻间,剑阵流窜的阴邪戾气撕破他的身体,刺穿他的脊梁,看他瘫软在地痛苦呻吟,胸口仿佛压着千斤巨石,大口喘着气仍不忘挣扎着朝我的方向爬过来。
他好像真的很痛苦,眼眶猩红,面容扭曲狰狞去朝我嘶喊着什么……
可他有什么好痛苦的!
他从未痛彻地体会过失去,而且,就连这条命他都不会失去。
他不会死。
谁都会死,唯独他不会,所以,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风朔曾说他相信命运,那时我不信也不甘信,但在看到小五的那一刻,我没办法不信!
他们都是天道宠儿,可我不是。
小五、青桃,我们终究敌不过天道。
可我不甘!
万分的不甘!
凭什么!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灵力在逐渐消散,施法的剑阵也在失效。
剑阵内苟延残喘的人望着我又目露凶光,似有反扑的势头。
可这群人在一成不变的仙门中生活太久了……
我虽活得不长,但人心叵测是他们教会我的,没有后招我又怎么会孤注一掷。
「夙华真人,仙魔休战百年的誓约你都能不遵守,所以你修炼至今追从的信念到底是什么?往后余生,提起云深剑庄都离不开和魔族为伍的『孽徒白昭昭』这几个字,这将会变成你一生的耻辱,夙华真人,你最在乎的声望、地位,经过这一战全没了,但这是你种的因……」
清霜剑剧烈地震动,在阵阵悲鸣中亮出金光,刺穿我的心脏,然鲜血并未顺着伤口流出,而是迅速凝结,化成一个血红色的诡异符阵,覆盖整个百魔窟。
「噬魂阵!」夙华真人凝重的脸色霎变,隐现惊惧之色。
不愧是夙华真人,竟先一步看穿了我要做的。
众人再次从饿狼一般想要撕吃我的眼神,转变成无尽的恐惧。
噬魂阵,需修为强大之人才能结成。
以施咒者的生命作为代价的诅咒之法,施咒人强制结成契约,被施咒者违反誓约,必然受到反噬,代价要比我痛苦。
我和他们不同,所以在云深剑庄待了这么久,其实该学的我都学了,可他们只当我是个等人喂食的。
我和他们还不同,青桃没了,小五不在了,这里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可他们不行,顾忌太多,注定失去的会更多!
浑身都疼,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噬着内里的血肉,指尖痉挛到紧紧攥着,最后一丝意念强撑着我。
「我白昭昭,今日以命起誓和众仙家结成死契,自愿散尽一身修为,灵根尽毁,若在我死后有人违背誓约,祸及御长卿,必遭噬魂阵反噬,神灵俱毁,死后堕入饿鬼道——永世轮回!」
话落,血阵凝结的红光轰然朝四周迅猛扩散。
契约——结成。
长久的喧嚣后,百魔窟终于陷入死亡般的寂静中,只剩烈焰烧着不知名的物体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烟雾缭绕,虚妄之中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残存的几大仙门家主,身边横七竖八躺着众弟子的尸体。
见状,他们悲痛,他们沉默,却还是在自己无恙时长长松了口气。
他们暗自庆幸着。
至此,勾结魔族,叛出师门的云深孽徒白昭昭,终于死了。
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
15.
彼时,剑域的结界失效,而我的身体也在缓缓下坠。
不远处那群人,浑身狼狈却目光迥然,应该是在等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都说人死前,脑中浮现的是生前最重要的画面。
记忆回到最初,刚来到这个世界。
系统将我投到被亲戚迫害而外逃的白昭昭身上,她躲到树上看着那群人跑远,然后站起身眺望远方。
旭日初升,朝霞蓬勃。
那一刻或许她也在展望自己的未来,她以为终于逃脱了一个深渊,却不知又会跳进另一个深渊。
我又想起了青桃,她明明不爱笑的,沉默的时候爱对着空气发呆,可每次看向我时,她又总是笑得那样灿烂。
还有小五,他曾说他的人生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按了暂停,孤独地重复在苦难中,后来遇到了我,他说有人陪着痛苦也好像不再那么难熬。
我和他们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配角,无力改变命运就只能被动地承受着。
但我比他们幸运,我有退路……可他们什么都没有。
16.
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距离死好像还有一段时间。
胸口破了个洞,血怎么也止不住,似乎要等血流尽了才会死,那我索性再等一等。
百魔窟的风声也停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风朔小心翼翼将我抱在怀里,脸上的表情又恐慌,又无措……
他很奇怪。
我猜不透他又要干什么。
苏灵儿我已经救了,他现在又做样子给谁看?
在此期间,他还说了很多话,可我实在不想听。
无非就是重复着不让我死,这一类的话。
如果可以,谁会想死。
如果可以我希望青桃和小五都活着,我希望自始至终都没来过这里。
可是没有如果。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正如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这一事实。
风朔比我没好到哪去,浑身血污伤痕遍布,残破的衣服上有他的血,有我的血,但他丝毫不在意,似乎铁了心想要救活我,即便自己已经重伤,可还是将灵力源源不断往我体内送。
他总喜欢做些无用功。
「昭昭,你看我一眼,我不会再骗你了,这次我一定说到做到!」
他似乎急于让我相信,语调迫切,「我不杀御长卿,我听你的话,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一件都不会再做,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失血过多耳朵开始嗡嗡响,我断断续续听到了他说什么,可是又不真实。
最后茫然地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伸手示意让他闭嘴。
我实在听不清他说什么,那晚他的一巴掌,让我一侧耳朵在很早之前就出了问题。
「风朔,我听不清你现在说什么,所以……接下来你听清我要说的。」
话落,他愣怔地看着我,像是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霎时苍白到近乎病态,嘴唇颤抖地紧抿着,生怕流露出什么情绪打断我要说的话。
我强撑着攥住他的衣领,郑重警告他:「只有你能救御长卿,这次你要说到做到,不要再言而无信,否则……」
……没有否则。
其实我并不能对他怎么样。
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做到,毕竟食言的次数太多了,但他的身份不得不成为我最后的依靠。
我想直到我死,风朔都不会明白,为什么我为了御长卿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因为我不再相信他,但又不得不依靠他天道之子的身份。
我以命起誓,之前和他交易不过是备选而已。
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能不能完成任务要看这混蛋天道。
意识到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于是风朔红着眼眶一个劲儿狂点头,好像生怕我看不到。
看他点头,我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这下彻底没了方向,只剩下安静地等死了。
不再看他,视线茫然地转向漫天繁星的夜幕。
突然想起那晚和小五一起看星星。
暮霭四合,星空逐渐璀璨,像是无尽黑暗中升腾出某种残碎的希望,在闪闪发着微弱的光。
昭昭云端月,月落入星野。
在小五的脑海中一定是一幅很美好的画面,应该代表着内心深处某种潜藏的希望。
小五内心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可恨命运让他不得不变成另一副模样。
好想再和小五看一次星星……
这么想着,胸口火灼似的疼,被剑贯穿的滋味真不好受。
不过,再过不久我就能彻底解脱了!
「这下,白昭昭把一切都还给了云深,她和云深再没关系了。风朔,你真可怜,如果不是命运,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你就留在这个满是谎言的世界吧!」
话落,风声再次响起。
我听到悦耳的笑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青桃的笑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眼角弯弯月牙似的好看,她在向我招手。
小五还像从前一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笑容温柔地包容我的一切。
真好,他们一定是来接我回家的。
我笑着朝他们的方向伸手。
「风朔,我要去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我要回家了……我要带着小五和青桃回家……」
听我说完,风朔双眸瞪大,忽然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大声地朝我喊着什么,表情慌乱到不知所措,仿佛痛失一切。
可他怎么会失去一切!
他虽不配得到我的祝福,但他确实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才对。
17.
风朔看着怀中人正朝着远处空地在笑,脸上挂着释然,仿佛无形中那里有什么在召唤她。
他心脏剧痛,不安地抱着她生怕被人抢走似的,明明人就在他怀里,可是怎么也抓不住地怅然无助。
一个让人恐慌的认知在他脑海中炸裂。
他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话都说不清楚:「不要……昭昭,你不能丢下我,你不爱我没关系,以后换我来爱你!昭昭,我爱你,以后换我来爱你。再信我一次,求你再相信我一次,只这一次……」
然而回应他的,是百魔窟寂寥的风声,带着森冷寒意贯穿他的余生。
那种感觉太过清晰,太过绝望,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人。
以至于许多年后的午夜梦回,他都会被这幅场景吓得浑身冷汗,心脏剧痛。
18.
灵魂在冗长的时空中游荡许久,仿佛大梦一场。
试过和系统联系,结果系统死了一样毫无反应,而我的灵魂一直被什么牵制着无法彻底解脱。
睁眼,看着熟悉的清雅轩,清霜剑挂在墙头,那一刻,我是真的想对这个破系统飙脏话。
活着的时候一塌糊涂,死了也不让我安生。
垃圾!
还没反应过来,外面传来喧闹声。
没想到,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夙华真人。
彼时的他,皱纹遍布的脸上覆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焦躁,沉稳气场不复存在,像极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还是那种脾气暴躁容易跳脚的。
肉身死去之后,灵魂似乎也得到了释放,再看到曾经的人,心境也大有不同。
我心绪平稳只觉得好笑,高高在上的夙华真人,竟然也会像个普通人一样暴跳如雷。
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堕入凡尘的自己,反正我觉得痛快!
他想进清雅轩被守卫拦住,面上挂不住,当场脸都气绿了。
隐忍情绪,继续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朝里面喊道:「朔儿,你出来!」
守门人不敢忤逆,但又不敢放行:「师父,大师兄真的不在!您就不要硬闯了!」
夙华真人怒极一个巴掌挥了过去:「放肆……」
他这撒泼举止应该不是第一次,守卫习以为常,依旧坚持。
「师父,你为难他们作甚!」
这时,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入目的身影直接让我惊住。
日光浓烈,对比而言风朔和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他面颊雪白,原本乌黑的瞳仁被浅淡的琉璃蓝取代,视线疏离,空洞无物似的。
最让人震撼的,是他那及腰白发。
一袭白衣胜雪,明明是高不可攀的天人之姿,浑身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死息,冷得让我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这人怕不是为修炼,走火入魔了!
夙华真人脸上的表情明显刻意压制,似乎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粗暴。
但依旧一副尊者的姿态,教训道:「朔儿,为了一个死人连云深剑庄都不顾,你真是让为师太失望了!」
风朔定定打量他片刻,漠然的口吻答非所问:「师父,您不去闭关看来身体是好了,那云深剑庄还交给您来打理吧。」
夙华真人面色闪过几分为难,刚要开口被风朔打断:「师父,经过那一战,您如今的身体已经撑不起这云深剑庄,既然还需依靠我,那便不要管我做的事。人活一世,总要有些执念的。」
这话里带刺,真不像是风朔能对师长说出口的话。
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夙华真人,他脸色骤变,冲上前一把攥住风朔衣领,怒吼道:「为师即便灵根损毁,也是你的师父!你为了一个孽障,把自己弄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非要搭上云深剑庄才满意吗!」
风朔忽然轻嘲地笑了一声:「师父,不是我非要搭上云深剑庄,是您当年执意如此,如果不是您抢了魔珠,怎么会有后来的事,我也有罪,助纣为虐,所以才甘心接下了您不要的担子而已。」
这两人昔日里师徒情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我在旁听得有些迷惑,「孽障」说的应该是我,只是时隔许久,怎么也想不通,我怎么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隔阂。
风朔轻轻挥开夙华真人的手,一字一句道:「您是我师父,昭昭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您这么说她我动您不得,但您每羞辱昭昭一次,苏灵儿下次剖丹,我就晚上几个时辰救她,让她也多尝尝那滋味,你觉得如何!」
他言辞凿凿,话里透着狠劲儿。
我皱眉,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虽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风朔提及「未过门的妻子」这几个字,就像我围观吃瓜的时候,张嘴打哈欠嘴里进了只苍蝇,恶心又反胃。
真晦气!
这场对阵,夙华真人惨败,像只战败的公鸡。
风朔毫不在意他,站在清雅轩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紧张地伸手捋了捋素白长袍,像是要赴一场神圣的宴会,直到对自己满意才迈步进去。
我觉得好奇,跟着上前。
见他停在门口,犹豫许久终于打算敲门,可抬手后又僵在半空中,这期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末了,他手缓缓垂下来,声音轻柔,透着哄弄的语调喃喃自语:「昭昭,我知道你还在生气,那我等御长卿同意将你还给我,我再进屋。」
眼下,我是彻底搞不懂了。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已经死了,灵魂都离体了,他却像个丧妻之人,仿佛灵魂都跟着埋进了坟墓,了无生趣。
他沉默地盯着远处天光,很久之后屈膝坐在台阶。
我靠着一旁的柱子,准备看他又要做什么。
他神情寂寥地发呆,直至天光渐黯。
忽然,他望着远方的晚霞,落寞道:「昭昭,原来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是这么孤独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霞光绮丽夺目的天幕。
是啊!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
很久之前,在我还是白昭昭的时候,无数个日夜独自舔舐伤口,孤独和呼吸几乎融为一体,那个时候多希望有人在意,有人关心,可是那时的我什么都没有。
后来我有了青桃,有了小五,那时才明白,向他们诉说心中苦闷,被理解被关心,被珍视的滋味是何等美妙。
忽然,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昭昭,你回来吧?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独挡一切了……」
这句话我听得清楚,却又觉得这人奇怪得很。
人都死了,现在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爱惨了我。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或许我也会被他的样子蒙蔽。
一连几日,风朔每日必不可少要来清雅轩坐上一坐。
我觉得他有病,还病得不轻。
这日剑庄的事还未忙完,有人通报,附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风朔沉冷的双眸猛地泛着难以言喻的神采。
起身不顾旁人阻拦,毅然御剑出了剑庄。
我懒得猜测他去干嘛,待在清雅轩里烦躁得厉害。
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困着我。
没多久,风朔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人。
以为是自己眼花,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我头脑轰地一片空白。
他怀里抱的竟然是我,准确来说,是我的尸体。
风朔疯了不成!
虽说看起来肉身完好,可我知道,衣服遮挡的地方,这副躯体已然伤痕累累。
死人的身体又如何修复!
我却看到他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在床上,近乎虔诚地将被子盖好,然后轻轻拉起白昭昭的手,将他的脸贴在手背上。
他一脸满足,笑容温柔:「昭昭,我去换件衣服再来看你。」
风朔真的很不正常。
他似乎跟人打了一架,嘴角瘀青,衣服被利器划破,手背的伤口上血迹已经干涸。
这伤口我认得,是御长卿的随身法器。
所以,他去找御长卿打了一架,为的只是抢回白昭昭的尸体?
看着床上再熟悉不过的脸,干瘪、枯瘦、眼窝深陷,那种感觉很微妙。
那是曾经属于我的肉身,曾经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被我亲手毁掉,如今又出现在我面前,提醒着我从前种种。
我始终不敢靠近,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
有什么能比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更震撼、更残忍的。
很快,风朔回来了。
可我看他的眼神,多了一层厌恶。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我这么讨厌反感他的存在。
人已经死了,可他连尸体都不放过!
他步伐缓慢地走到床畔,坐下后盯着床上人看了片刻,最后苦涩一笑道:「昭昭,你终于回来了。」
我不屑一笑,死人而已,回来了又能怎样!
可他似乎很满足,目光眷恋地盯着白昭昭的脸出神许久。
看够了,他忽然直起背,猛地抬手按向自己胸口,看他表情从平静到隐忍着痛苦,最后嘴唇咬的苍白,满头大汗。
不多时,他似乎从心口抽出了一缕什么,发着莹蓝的光,最后注入白昭昭额间。
也就是此时,我脑海中多了许多陌生画面。
一帧帧一幕幕,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贯穿另一个人的一生。
番外
1.
踏入云深剑庄之前,风朔就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
年幼时一次高烧,昏迷多日醒来后,一些陌生画面不受控地涌入了脑海。
此前他只知自己叫风朔,家境殷实,父慈母爱,更是从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
可自打那之后,他似乎有了某种预知能力,怪事接连在身边发生并得以验证,这让他不得不信。
他开始渐渐相信,脑海中那些画面都是真的。
将来他会拜入仙门之首的云深剑庄,成为仙师夙华真人的徒弟,会成为救世英雄。
于是,他比记忆中的那个自己更快进入云深剑庄,更快成为仙门翘楚。
可是,能够预知自己的命运,这件事让他越来越恐慌。
记忆里的自己朝气蓬勃,敢拼敢闯。
而眼下的自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提前预知身边的一切后,再感受不到成功的喜悦和激动。
谁是真心待他的,谁是敷衍了事的,谁是自己命中重要的人,谁又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他都一清二楚,于是潜意识也就不再过多付出,每走一步都像是被设定好的,无法摆脱,束手束脚。
他漠然地看着身边人,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生命的尽头。
直到那次和师父下山历练,山下有一条岔路口。
一个路口已知,一个路口未知。
已知的那个路口,师父会碰到一个人。
自己掏心掏肺对那个人好,可未来的某一天,她背叛了他,背叛了整个师门。
于是,他引导师父,选择了未知的那条路。
和师父分开没多久,他在一群乞丐中救下了一个小姑娘。
到如今他还记得,在一群脏乱的乞丐中,那姑娘朝他笑,眼眸澄澈深邃,像一泓林间深潭,面上碧波荡漾浮着日光,其实内里幽暗封闭,深不见底。
他不解,年纪轻轻怎会这般心思深沉。
可也是在那一瞬他猛然发现,眼下的情况和曾经的记忆完全不同。
很明显,这是一段全新的未知的,让人兴奋到浑身颤抖的记忆。
小姑娘说她叫白招招。
听完他心中咯噔一跳。
转瞬又安慰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白昭昭,是很久之后才被师父领进门。听说是从白昭昭亲戚家领出来的,既然有亲人,又怎么会出现在一群乞丐当中。
更何况,招招和记忆中的白昭昭不同。
她敢做敢说,行事沉稳,像他固有命运中的一抹光,仿佛只要跟着她,他就可以摆脱命运的束缚。
他想成为英雄,可他更想活出自己。
长久以来的生活,每一步都是算好的,他麻木了也习惯了。
可招招的出现将他固有的记忆全部打乱,没有拘束的闯荡,似乎已经脱离了命运的掌控,和她在一起时所经历的,是全新的、未知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索的。
失去掌控命运的感觉并未让他恐慌,招招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带他摆脱困顿的命运。
后来再去回忆,那段时光依旧是他一生中难以替代的存在。
他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师父出现。
喊她「灵儿」,而后又说要带她回师门。
那瞬间,所有潜意识封存的记忆再次袭来。
他觉得自己死了一次。
活下来的,是那个怎么都脱不开命运束缚的风朔。
2.
进入云深剑庄后,所有的一切开始渐渐和记忆重叠。
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以前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因为眼前的不是别人,她就是白昭昭。
记忆里那个自己对她好,连带周围起先看不惯她的人也渐渐开始对她示好,得到云深所有人宠爱,最后却还是选择背叛的白昭昭。
她说,她不甘忍受失去一切的滋味。
「师兄,是云深给了我重生,将我曾经不敢奢求的东西捧到我面前,明明你爱的也是我,可是苏灵儿出现了,一切都变了。你们都说是我的错,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都是因为苏灵儿!我要杀了她,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
可风朔知道,自己不爱她,无论是记忆中的自己还是此刻的自己。
记忆里自己对她那么好,最后却将她变成了一个欲壑难填、恩将仇报的人。
索性,就让她从未得到过。
可是,即便自己冷言冷语,嘲讽挖苦,白昭昭还是一脸乖巧地朝他笑,像只不知疲倦的小狗,叼着骨头眼巴巴望着他。
每每心软时,那些熟悉的记忆就会来提醒他,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不会变。
如同多年前那次相遇,以为摆脱了命运,其实命运只是转了个圈。
那次见她从绝渊出来,简直难以置信。
自己都不见得可以不借助任何法器从绝渊出来,但是白昭昭做到了。
举着清霜剑靠近他时,不是没看到她软绵绵的断臂,不是没看到自己开口后她那失魂落魄的表情。
他想,那又如何,这都是她自找的。
入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拿药去给她,却见她一个人坐在清雅轩门口。
月色萧条,只有那柄清霜剑陪着她。
她得到了云深剑庄的一切,师父的宠爱,师兄弟的关怀、称赞、荣誉,她明明得到了那么多,可为什么脑海中出现的都是她形单影只的画面。
没有固有的朋友,每次获得荣耀后那些浮于表面的欢呼,受伤时别人注意不到,只剩她独自舔舐伤口。
他突然意识到,在云深,白昭昭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第一次发现,她竟然那么瘦,抱膝坐着也就小小一团。
将药托人送给她,为了避免她误会,他让人说是师父送的。
如果她感念师父对她好,往后是不是就不会伤了师父的心。
虽然他知道,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下山历练那次他刻意躲着她,可没想到那邪祟那般凶煞,凭他一人有些吃力。
那一刻他在想,如果自己现在死了,那命运还会不会继续。
又或者,那无形的力量会让他提前死吗?
白昭昭找来,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她拼死守护他的样子,他怎么也想不到。
为什么?
为什么又和记忆不同!
为什么他都已经妥协了,命运又给他希望。
记忆里,明明是自己拼死一搏除掉了那邪祟,可为什么这次换成了白昭昭?
她孤注一掷,仿佛他才是最重要的。
明明浑身是伤疼到呼吸都是颤抖的,明明说话都说不利索,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师兄,我没有让你失望……」
对啊,是他引她来的,本来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让她看到自己根本不需要她帮忙,却让她产生了向他证明自己的决心。
又或者,那不只是为了向他证明,只是纯粹地想要保护他。
对啊,她根本不知道他不会死,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顾生命安危,把自己弄得命悬一线,仍是一副要和邪祟决一死战的样子,只是为了他。
内心深处不被触动是假,所以,当听到师父和记忆中一样宣布婚事时,想到不久之后就会出现的苏灵儿,他选择接受命运。
因为他知道,成婚那日苏灵儿会回来,届时,一切又会沿着命定的轨迹前进,谁都无法撼动。
抛开所有,将她抱进怀中的那一刻,他是开心的,前所未有的开心。
无论未来的结局如何,眼下这一刻是真实的,他怀中的白昭昭,是独属于他的白昭昭。
他叹了口气:「昭昭,你相信命运吗?我好像信了。」
在山洞中,她为他连命都不顾的那一刻,他相信那是爱,是为了珍视之人不顾一切的爱。
很遗憾,是他一次次推开,最后却又回到他身边的爱。
3.
他穿着婚服,却并不开心。
苏灵儿失踪前他们便朝夕相处,可是,并没有记忆中那么深厚的感情。
一方面他得到命运的无限馈赠,一方面他又无比排斥命定的人和事,像一圈圈老树根盘踞在他脚下,时不时就会绊他一脚。
所以,他不喜欢苏灵儿,这一点他前所未有地清楚。
苏灵儿的消息传来时,整个云深剑庄都鲜活起来。
可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疲惫。
将接亲用的红绸交给师弟,御剑去接苏灵儿,这应该是所有祸根的开始。
他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救人救得越快,回来就还能继续婚礼。
他把一切想得那么好,可现实并非如此。
师父不同意。
「朔儿,没有灵儿的话,你和昭昭成婚为师无话可说,但灵儿回来了,你和灵儿才是天定姻缘。」
他不禁苦笑,说他和白昭昭郎才女貌的是师父,说他和苏灵儿天定姻缘的也是师父。
他的命运,好像一直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苏灵儿中毒颇深,师父连夜外出寻药,他便奉命一直守在苏灵儿左右,直到师父回来。
看到苏灵儿醒来时,他终于松了口气。
试了那么多次,最后他想再试一次:。
「师父,天地间好男儿多得是,我既然与昭昭已经定下婚约,这辈子便只认她一人,婚事仙门之中人皆知晓,便不能轻易毁约,否则昭昭将来如何面对仙门世家……」
师父第一次对他发火,可他铁了心,以离开师门作要挟。
如果后来他也能执着如斯,如果后来他也能坚定如此……
师父答应了。
可是,他并未觉得开心。
他怕,他怕命运再一次让他失望。
每次反抗,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
他真的累了。
然而走到清雅轩时,他又觉得满血复活,只不过那是在看到白昭昭做的事之前。
看到她撕下成亲那日布置的红绸,当听到她说婚约作废时,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让他绝望。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能在他决定和命运对抗时抛下他。
在已知的命运中,白昭昭就是那个变数,是他既定轨迹中难以替代的存在。
他想和她白头偕老,她不能抛下他。
幸好,昭昭只是生他的气,没有真的不要他。
将人抱在怀里,昭昭问他:「你还觉得是我抢走了她的一切吗?」
事实上,昭昭好像从未在意过那些浮于表面的物质,他相信昭昭是真的在变好,和记忆中那个逐渐恃宠而骄的人不同,她心地善良,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于是,他试图改变后面的故事,阻止昭昭去放花灯,那她就不会落得后来的下场。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又或者说那本就是既定的。
看到苏灵儿掉入河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以为一切都在好转,可没想到,昭昭还是那个白昭昭。
他无法改变的命运,昭昭更是。
4.
如果不是苏灵儿中毒,他根本不曾想到,原来白昭昭那么恨他,恨到不惜杀了苏灵儿。
记忆中的白昭昭好像回来了。
为了自己心中欲望,残杀同门师兄弟,又和魔族勾结想要颠覆云深剑庄杀了苏灵儿,甚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执迷不悟。
关押用刑时,虽说青桃宁死将所有事自己扛下,但是主子不授意,青桃那么忠心又怎么会胡来。
她浑身是伤,寻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可谈及白昭昭,语气仍是坚定又忠诚,仿佛是信仰所在。
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初遇时,她说,王家村的邪祟是她引来的。
她本就不是王家村的村民,多年前逃荒和父母流落到那里。
在村长家做工时母亲被村长儿子看中,被辱后投河自尽。父亲知道真相痛不欲生,报仇却被村民阻止,然后意外死在了自己拿去的锄头上。
再后来,她在王家村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几年。
被囚禁凌辱的那段日子她恨不得去死,可是她不甘心。
恶魔还活在人世间,她怎么甘心!
她可以死,但必须死得有价值。
佯装妥协后,她听闻了引邪祟的阵法,便杀了村长年迈的母亲用以作阵。
「王家村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助纣为虐的,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的,他们都是帮凶,都该死!我也早就不想活了,可是我遇到了小姐……」
「来云深剑庄之前,我见过小姐笑,可回来后,她的笑越来越少。大师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眼里有小姐而不自知,做的净是伤害小姐的事,喜欢一个人是要保护她的,你要么珍惜她,要么放过她!」
忍受酷刑时的青桃没有选择轻生,却在一切交代清楚后选择了自尽,只为了守护白昭昭。
这又是记忆中不曾有的,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如果放过了白昭昭,那又有谁能放过他?
命运吗?
命运从来没有放过他。
师父下令将青桃丢进乱葬岗,以儆效尤。
而他也坚信,白昭昭已经变了。
那一巴掌是个意外,可他的愤怒不是。
如今回想,那时的他应该再坚定一些的,他应该相信昭昭,应该再做出一些反抗的。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
为什么没有再坚持一下!
为什么?
在白昭昭一次次逃离云深剑庄时,他意识到 青桃的话是真的。
她在这里待得不开心,所以她要离开。
那次找了她很久很久,久到他心慌,彻彻底底体会到了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滋味。
找不到白昭昭的那段时间,他做梦时都会被惊醒,梦里是白昭昭冷漠离开的背影,还有鲜血淋漓的青桃。
青桃心魔般和他并肩站着,嘲讽又轻蔑:「大师兄,还要去追吗?你看不到小姐想要离开的决心吗?她已经不要你了,这次是彻底不要你了!」
他被惊醒后冷汗淋淋,心脏狂跳得厉害。
「风朔,午夜梦回,你不怕做恶梦吗?」
昭昭的那句话像是诅咒一样。
他当然会做噩梦,他会害怕,他更怕彻底失去白昭昭。
那个心里眼里都是他的白昭昭,那个他皱一下眉都会慌乱到不知所措的白昭昭,离他越来越远了!
和苏灵儿的婚礼只是师父为了引出魔族的诱饵,所以他答应了。
保险起见,每一步他都算到了,特意提前破除清雅轩的结界,以昭昭的修为,听到动静后自保逃出去绝对没问题。
可是他忘记了一点,如果他没有逼死青桃,或许昭昭就不会对他失望,或许那晚也会等他回来。
可是没有如果,他逼死了青桃,最后也逼死了昭昭。
赶回清雅轩时,没有看到人他原本是庆幸她平安无事,可转而又心口发寒地后怕起来。
昭昭还活着,但是她毫无留恋地选择了离开。
这次,昭昭彻底不要他了。
如今再仔细想想,旁人都说昭昭拿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包括他自己也曾这么认为,可真的是这样吗?
师父师母的宠爱,众师兄弟的呵护,所有的名声和赞誉……
可她来云深最初的愿望只是简单的拜师,从未奢望过愿望以外的任何事,只是想要一份安逸的生活。
是云深,将所有的好给了她,日复一日地让她受着,到了最后却说她夺走了苏灵儿的一切。
让她相信曾经给予她的好,是她贪得无厌。
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真可笑。
这么多年,命运固执地将他拉回正轨,让他一遍遍相信既定的事实,却又允许界限以内的改变。
这些改变他早该看明白的,他早该看出白昭昭和记忆里不同的,这一切他早该发现的……
可他把自己困在已有的认知里,导致这一切都太晚了。
太晚了。
那日在青桃的坟冢前,他远远就看到了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他犹豫着,最后还是到了坟前。
看着青桃的坟冢,他悔恨不已。
他对不起青桃,更对不起昭昭。
他轻声忏悔,试图赎罪:「我知道你为了青桃的事一直恨我,我欠青桃一条命,我对不起青桃,也对不起你,昭昭。」
她回头,只是淡漠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他知道,青桃的事她不会原谅他的。
他也知道,自己不值得原谅。
可他还是想道歉,即便得不到原谅。
那日在百魔窟,他疯了一样一个劲儿忏悔:「对不起昭昭,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可昭昭脸色苍白如纸,茫然地看着他片刻,虚弱地伸出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风朔,我听不清你现在说什么,所以……接下来你听清我要说的。」
他一愣,怎么会听不清。
霎时,他面色如死。
因为那一巴掌,因为他失手打的那一巴掌!
所以,导致她听不到他无尽的忏悔,更听不到他绝望的告白!
原来如此!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活该!
他恨不得杀了那晚的自己!
他答应过昭昭娶她,他答应过昭昭陪她过生辰,他只答应过这两件事,但是他一件都没做到。
所以,那个曾经身穿红色嫁衣,满心欢喜等着嫁给他的昭昭,那个在火海中看他逃兵一样保护云深剑庄所有人,唯独抛弃她的昭昭,最终决定不要他了。
即便他苦苦哀求着,即便他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她看,她也听不到,感受不到。
他是爱她的,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5.
回忆戛然而止。
施法中的风朔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而后开始剧烈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接连地吐血怎么也止不住。
他也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似乎觉得自己方才做的一切功亏一篑,呆滞了一瞬后,脸上表情懊悔痛苦至极,狠狠攥着胸口,脸憋得通红,呼吸都短暂地停了。
平复许久,他直起头,魔怔似的恢复一脸温柔,讨好又无奈地朝着床上人笑笑:「看来这追魂术还是不行,用我的心魂也引不出你的魂魄。」
沉默许久,他忽地一声长叹:「试了这么多次,还是寻不到你的魂魄,昭昭,你该是多恨我啊……」
————————————————
晨曦露重,微弱的天光中,凉风顺着窗户吹进屋内。
我浑身冷得发抖。
一直以来,我以为只有自己在对抗天道。
所以在此之前,我以为我所遭的苦难是无法抗拒的命运,包括青桃和小五,于是我将所有仇恨归结于天道。
我告诉自己,那可是我无法与之抗衡的天道啊!
所以一切发生后我自欺欺人,我将自己择除干净,似乎所有人都有错,唯独我没错。
我只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小丑,我能有什么错?
此刻现实告诉我,其实所有的一切在无形中已经被更改,可我将自己圈禁在固有的认知里,对抗命运的同时,潜意识却又相信命运。
和风朔一样,他不够坚持,而我没有坚守到最后。
如今的结局,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怪谁!
如果我能坚定些,青桃、小五和我的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我看了风朔一眼,他闭着眼睛静静趴在床畔,脸色煞白,嘴角挂着血,和那惨白的尸体紧挨在一起竟然一点也不违和,仿佛他也是一具尸体,如果不是轻微颤抖的呼吸声,我真以为他已经死了。
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好像万念俱灰,整个人都被抽空,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我不懂上天让我看到这些的用意,我更是分不清风朔对我的感情是真是假。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一切都会解释清楚,但此刻我觉得好累,灵魂仿佛破了一个洞,一直在往外流逝着什么。
前所未有的累。
忽地,闭着眼的风朔带着哭腔呢喃:「昭昭,别离开我……」
我愣愣看着他。
是啊!
来到这里不是我可以选择的,但是离开这里,应该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晨曦的第一缕光照进屋内时,我的意识开始涣散。
晨光中飞舞的尘埃,不受约束,自由自在。
我看到风朔眼角淌下一行泪,深陷噩梦似的,神情痛苦:「昭昭,不要走好不好,我什么都没了,你不能也不要我……」
我笑了笑,觉得可悲。
为什么人要等彻底失去才能猛然清醒。
他怕失去,我又何尝不是。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所拥有的已经全部失去,也再没什么怕失去的了。
我的肉身,包括我的灵魂。
走到敞开的门前,感受着晨光铺洒在身上的暖意。
真好,这个世界最后给我的感受是温暖的。
风朔猛然惊醒,恐慌地看着门口的位置。
我听到动静,没有回头。
闭上眼,感受着微风轻抚耳畔,灵魂逐渐放空。
这一刻,风声似乎能够将我带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带我去见任何我想见的人。
青桃,
小五……
—————————————
我是白昭昭。
在我短暂的人生中有三束光,他们是炙热的、含蓄的、滚烫的。
在我追随的光芒中,有一束曾短暂地照亮我的人生,然后又摧毁了我人生往后的希望。
十四年了……
我想家,我想回家……
「尾」
百魔窟大战后第二十八年,经此战役夭折近半的仙门才渐渐恢复一口活气,陆陆续续涌入大批新鲜血液,云深剑庄也换了新门主。
然而庆典当天,大殿之内的氛围却是压抑的。
独坐在主位之上的人,面目俊逸满头白发,神色肃冷,无悲无喜。
宴会还未结束,新门主起身离开,旁人都没有敢去阻拦。
来庆贺的不知情的外人想要上前攀附:「真人怎么自己离开了?」
知情的弟子忙地拦住:「仙师有所不知,自百魔窟大战之后,师父每日都要去清雅轩坐上一会儿,旁人不敢多问,问了就要惹师父生气。」
「清雅轩?」那人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云深叛徒白……」
闻言,云深弟子小脸都吓白了,惊恐地打断:「仙师不可妄言,若是被我师父听到,是要翻脸的!」
仙门流传这样一个故事。
曾经风光无二的云深剑庄教出过两个鼎鼎有名的徒弟。
一个成为仙门耻辱被诛杀在百魔窟,一个在百魔窟之战中一夜白发,如今行事古怪,一心寻求追魂术的新门主。
魔族人人得而诛之,可新门主却像是着了魔似的,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新任魔君御长卿。
御长卿并不领情且经常无端挑事,新门主照样不生气,甚至也不还手,任凭御长卿将他打个半死,仍是一副甘愿寻死的样子。
每每此时,御长卿都会恶狠狠地诅咒他:「风朔,你不配死!你就应该活着,然后尝尽悔恨,孤独终老!死,那是便宜你了!」
有人感叹:「这云深剑庄真是,曾经辉煌一时,如今落得这么个地步!」
有人疑惑:「何种地步?」
「老门主夙华真人历经百魔窟一战受到重创,闭关多年不见好转,第十四年的时候突然就死了,听说是接受不了自己灵根受损无法飞升,所以自杀了。他女儿苏灵儿,功法修为见长,脾气却是越来越古怪,听不得别人称赞她,否则势必要发疯一阵子,还非要找什么剔除内丹的邪术,如今把自己修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简直丢云深剑庄的脸,听说被关起来了。到了新门主这一代,前不久才突破飞升,可这种天大喜事都没反应,根本就是个无欲无求的,也别指望他重振云深剑庄了。」
两人四目相对,摇头叹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旁人不懂,新门主突破自身得以飞升,本是一件喜事,放在旁人身上恨不得昭告天下,可是这新门主好似并不在意。
飞升带来的好处,除了修为功法更上一层楼,寿命也在无限延长。
这不正是修仙之人日复一日修炼,梦寐以求的,可风朔高兴不起来。
所谓「飞升」,不过是将他从痛苦孤独的时光中带进了另一个更为漫长且距离死亡遥遥无期的境界。
这里再没有既定的命运,任何事物都和记忆中不同。
他终于脱离了命运掌控不再像个傀儡,可对他而言却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活得更久,经历更多,记忆更加琐碎,而值得记忆的却越来越少,活得毫无意义。
人生漫漫无止境,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何时,但他很清楚一点,死对他而言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带着仅有的万般珍贵的记忆,孤独得活很久很久。
至于有多久,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会很久很久。
清雅轩内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清霜剑挂在床头,看着已经陈旧的流苏,他想起白昭昭在魔族没回来的那段时间,每日想她的时候就对着清霜剑诉说衷肠。上面的流苏不知是何时断掉的,换了流苏之后也一直不敢说,怕白昭昭知道生气拿掉。
仲春时节,院内青梅花开。
风朔坐在石凳上,微风徐来,花瓣落在雪白的发丝上,他执杯尝了口清雅轩地窖内藏得青梅酒。
这酒是白昭昭在世时酿的,如今少得紧,也只有每年白昭昭生辰这天,他才敢奢侈地喝上几口。
如今已经见底了,正如他的心,越来越空。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锦布包裹的东西,摊开是一枚花纹简洁雕刻着玉兰花的簪子。
「昭昭,你的生辰我从来没忘过。我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这一枚差不多的簪子。」
他微微笑着,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前几天我去了百……」他忽地沉默,面上尽显荒凉,「御长卿还是老样子,说什么都不肯见我,就连你的……坟冢,他都不让我看一眼。」
他还记得,御长卿最后一次将白昭昭的肉身抢走那日。
即使亲眼见了白昭昭寻死的样子有多决绝,可他仍做不到相信白昭昭真的彻底离开了他。
古籍中有记载追魂术,即便是魂飞魄散之人,只要施法者足够诚心,以自身心魂作为诱饵,也能寻得逝者魂魄一二。
他试过。
初始遭到阵法反噬,灵魂脱离肉体时撕裂地疼,很好地压制住了极致思念时刻骨铭心的痛。
那种痛深入骨髓,每每翻念时都会让他觉得心脏像被挖了一块。
可是这么多年,他一次次施法,最后都是没有结果。
昭昭一定恨极了他,所以才不愿意再看到他。
终于,御长卿忍无可忍,抢走了白昭昭的肉身。
还记得放下尊严去跪求御长卿时,他那决绝又厌恶的样子:
「人都死了你在这儿膈应谁呢!姐姐死了还要面对你,真是晦气!人我已经埋了,你想见她除非把她的尸骨挖出来!风朔,如今的一切都是你活该,杀了你那是便宜你,你就孤独终老一辈子吧!」
对,他说得没错!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都是他活该!
可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仅此而已。
想起什么似的,风朔慌忙解释:「昭昭,我没骗你,御长卿活得好好的,有我护着他,他和他妻子都好好的,他妻子就是当初救他一命的那姑娘。这次,我真的没有再失信于你,真的……」
说完,长久的沉默后,他忽地掩面,泪水从指缝溢出,声音压抑沉闷,透着浓郁的绝望和卑微:
「昭昭,你不能这么狠心,你可怜可怜我,哪怕一次,哪怕一次也行,进入我梦中让我再看你一眼,我想你……」
我真的很想你。
如果人世间真有轮回,昭昭怕是早就过了忘川,找孟婆痛饮几口汤,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而他像是被时间遗弃的孤儿,在这个世界他没有来世,所以连奈何桥都走不到。
酒香弥漫,花香馥郁,他做了个梦。
梦里,是自百魔窟之战后第一次梦到昭昭。
年少的他在树下乘凉,有个身影毫无预兆地坠入怀中。
那时的她,容貌比初见时更为青涩,活泼张扬,浑身透着朝气。
她捂着脑袋,痛苦地指责他:「你这人,脑袋是石头做的吗?你不会就是我要拯救的人吧!」
忽地,他脸色苍白,心口也好似被刀刃翻搅,痛到极致。
原来,他们在很久以前是见过的……
如果后来的他可以再坚韧一些,没有对命运屈服,或许就像昭昭说的,她真的可以拯救他。
可他将人伤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昭昭彻底不要他了!
忽而,画面陡转,昭昭毫不犹豫地起身朝百魔窟的方向跑去。
风朔心脏猛地漏跳一拍,眼睁睁看着她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他义无反顾跟着跳了下去,却什么都没有抓到,指尖空空荡荡,心中更是空虚慌乱得厉害。
落足一片空地,眼前白雾弥漫。
他慌不择路地在其中找了很久很久,忽地像是找到虚空碎裂的破口。
透过缝隙,他像个久逢甘露的疯子,浑身兴奋又紧张到上下唇颤抖却丝毫不敢动弹,连呼吸他都不敢,小心翼翼像一个卑微的偷窥者,生怕眼前的一切倏然消失。
只因他再次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可惜,他们之间好像隔着无形的屏障。
画面中,昭昭气呼呼地往前走着,一个身形高挺的男人紧紧跟在她身后。
让他魂牵梦绕的熟悉嗓音再次响起,却不是对他说的。
她用一种怨怒又后怕的语调,朝那个男人宣泄:「我能不气吗?都说了你刚来,这些电器你还不知道怎么用,你着急什么,厨房烧了事小,你人万一有个好歹……你,你让我怎么办!」
男人拉住她的手,讨好地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做顿好吃的。」
昭昭明显没有真的生气,似乎也不舍得真生气,停下脚步,扭头时眼眶都红了。
她盯着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戳了戳男人的胸膛:「……算了,既然你那个时候不记得,那我索性就再说一遍,我说了将来要给你做好吃的,所以,在你适应现在的生活之前,你应该好好珍惜知道吗!等你会用电器了,有你做饭的时候,想跑都跑不了!」
男人笑着将人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满脸宠溺:「不跑,哪都不去,以后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
一句话就把昭昭哄笑了。
他们十指紧扣,背影越来越远。
他们周围是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空间,那里诡异的建筑林立,前所未见,包括昭昭脸上的笑容,明艳的,欢愉的,兴奋的,娇羞的,都是他不曾见过的画面。
原来,离开他的昭昭,竟然能够这般鲜活、这般快乐。
在他的记忆里,和昭昭有关的都是些不好的画面,想要抓住一点让她快乐的记忆都难能可贵,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少。
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想到,醒来后又要和这漫漫天地共存,内心恐慌至极又充斥着无限悲凉。
原来,死不可怕。
比死可怕的,是活着。
而比活着更可怕的,是孤独地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
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