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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失明了,突然有一天你恢复了视力,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我被重见光明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迫不及待地想要与男友分享这个好消息,我想要扑进男友的怀里一点一点描摹他的模样,我想看一看他最喜欢的绿色桔梗,我想亲手为他做一顿晚餐,就像无数次在梦中演练过的一样。

我压下心底想立刻飞奔到男友怀里的激动,心情极好地哼着小曲,打量着我和男友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公寓。

我是盲人,我的男友孟承泽是一名特殊教育老师,多亏了我的大学室友高珊,我才能和阿泽在一起。

我们三人一起合租了这个公寓,迄今为止已经五年了。

「6 月 27 日下午,两名男子在金沙湾野钓,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尸体被一层塑料薄膜包裹装在一 26 寸黑色行李箱内,被发现时尸体已高度腐烂,面容难辨,经法医鉴定结果显示:死者大概 27 岁,推测死亡时间约在一个半月前,致命伤为在颈部大动脉处约为 3 厘米的伤口,该伤口为利器所致……」

我的脚步一顿,耳边是电视机新闻播报的声音,视线落在客厅茶几上的花束时,心中一片晦涩不明。

我的室友死了,前几天才找到尸体,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杀的,只有男友愿意相信我。

我关掉电视,走进厨房,准备我和男友今日的晚餐,为了不辜负男友的信任,我要和男友一起找到杀死高珊的凶手,洗清我身上的罪名。

天色渐暗,我跟着网上的做饭教程有模有样地切菜、下锅、翻炒……先天性失明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亲手做饭的快乐。

因为从出生就看不到世界,所以我的听力格外敏锐。

开门声响起,我知道一定是男友回来了。

我兴高采烈地扑到阿泽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快:「阿泽,我可以看到你了。」

阿泽果然和我幻想的一样,身材瘦削高挑,模样干净清俊,有一种温柔含蓄的书生气,让人莫名有好感。

也许因为工作压力太大,阿泽额前的碎发已经稍稍长过眉梢,眼底一片青灰,脸色也看着不太舒服。

我按捺不住喜悦对男友说能够看见他我有多么开心。

阿泽听到我恢复视力的消息,也十分开心,甚至提出带我去吃最贵的餐厅,要带我看热闹非凡的灯火和车水马龙的人间。

阿泽的工资不高,但特意选了一家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餐厅,甚至点了一瓶昂贵的红酒。

重见光明的喜悦和温柔体贴的男友交织在一起,我的嘴角都是压不下去的笑容。

「阿泽,希望未来一直有你陪着。」

我对着阿泽端起红酒杯,一饮而尽。

2.

当我再次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意识昏昏沉沉。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这一次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我猛地从床上弹起,质问:「你是谁?」

回答我的是满屋寂静。

我只当所有都是一场梦,是恢复视力的后遗症。

但心里还是种下了疑惑的种子。

我隐隐约约清楚,上一次,我死了,在喝完红酒之后。

我像之前一样精心准备我和阿泽的晚餐,飞奔到阿泽怀里告诉他我看得见,但就在阿泽提出出去吃的时候。

我犹犹豫豫拒绝,说我已经做好了晚餐,我们在家里吃就好。

这一餐我们吃得很开心,阿泽也不像从前那样寡言,他说学校决定给他加薪,还批了他一个月假,他已经买好了机票,要带我一起环游世界。

他还说,我们以后会结婚,会有两个特别可爱的小宝宝,一个像我,一个像他。

我听着阿泽对我们未来的期许,也满心期待。

晚上,我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久久不能眠。

「咔嗒——」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熟了的样子。

我能感觉得到一个巨大的身影在我床头站了好久。

忽然,一阵冰凉而又柔软的触感从额头传来,我的心底传来一阵恶寒,我的汗毛吓得全都竖起来,而我丝毫不敢动弹。

听到门再次关上的声音,我才敢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心脏的猛烈跳动告诉我,刚刚的一切并不是梦。

「妍妍啊……」

平淡如水却又分外亲昵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惨白的月光透过百叶窗打到卧室,我的被子上落下一片黑影。

我转头向上看。

男友站在床头,脸上还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

我的心脏一顿,脑子里轰然炸开,全身上下都是面对未知恐惧感的慌乱。

他还没走!

「说谎可不是好习惯。」

孟承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那片他吻过的地方。

平日里我最喜欢的他牵着我的手,此刻正像毒蛇一样在我额头上扭曲攀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咬我一口。

「对……对……对不起,阿泽,没有下次了。」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我会不会死,我还能不能重新开始,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但我此时此刻我要顺着孟承泽的心意,我要活下去。

「没有下一次喽。」孟承泽的语气轻快又柔和,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

我乖巧地点点头。

猛地眼前一黑,被子里的空气逐渐稀薄,我挣扎、求救、意识逐渐模糊。

3.

再次醒来,我在厨房,身下和身后冰凉一片,我大口喘着粗气,窒息而死的痛感逐渐消散。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脑海里的声音又响起。

这时,我才彻底相信,我又活过来了。

我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伸开手却看到手心一片鲜红,我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沾有血迹的水果刀躺在手中。

透过水果刀反射,我看到我的脸上有一个大大的血手掌印。

我吓得将水果刀一把丢开。

两只手不受控制地胡乱擦着脸上的血迹。

越擦越多,我的手也越擦越红。

水!

我抬眼就往洗手池看。

高珊的尸体赫然躺在洗手池旁。

她的身下鲜红一片,胸口前还不断有鲜血溢出。

我惊恐地咽了一口口水,顾不上满手满脸的狼狈不堪,扶着墙站起来就要拔腿往外跑。

而孟承泽正站在门口。

他手中掂着一把菜刀,手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鲜血。

一滴、两滴……

我的冷汗顺着太阳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孟承泽杀了高珊!

他现在也想杀了我!

我弯腰想要快速捡起刚刚丢开的水果刀。

突然,手臂一紧,腹部一痛……

我瘫倒在地,入眼是孟承泽沾满鲜血的黑色皮鞋……

4.

我捂着腹部在客厅沙发上醒来,看着钟表上的时间:11:40。

孟承泽十一点整下班,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我现在已经清楚,孟承泽是杀死高珊的真正凶手,当时我就在现场,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孟承泽才留我一命。

如果被孟承泽发现我知道了这一切,我一定会再次死亡。

所以我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偷偷搜集证据,将孟承泽绳之以法。

我理清思路,才彻底放松下来。

「妍妍,喝杯牛奶。」孟承泽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我的脑袋里陡然一空。

孟承泽在家!

我瞬间双眼失焦,好像之前因失明而无神的样子,我表面云淡风轻地摇摇头,实则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孟承泽来到我的身边,将牛奶放到我的手上:「妍妍,喝完牛奶睡一觉,我去处理一点事,马上回来。」

我能感觉得到孟承泽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只要我稍微露出马脚,下一秒他就能将我置之死地。

我甩开孟承泽的手,将手中的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我都说了,我不喝!」

这是我们一贯的相处模式。

我不喜欢喝牛奶,而孟承泽为了我的身体健康,却总逼着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有时候我心情不错,即使不情不愿,也会顺着孟承泽喝完牛奶,有时候逼急了,索性一把把杯子砸在地上。

在这个时候,我更不可能喝孟承泽给的任何东西。

我偏过头双手环胸,与孟承泽置气。

孟承泽没有说什么,走进厨房。

他以前总会先把玻璃碎片收拾干净,他怕我划伤脚。

我早已慌乱一片,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如果我开门就跑,能甩开孟承泽的可能性有多少,如果继续与孟承泽周旋,我活下去的概率有多大。

突然,我手上一阵痛,我抬头看向孟承泽,眉头忍不住蹙起。

刹那间,孟承泽的眼神变得不对劲。

糟糕!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孟承泽就将我压在身下,禁锢着我的上半身,一只手掰着我的下颚,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牛奶往我嘴里灌。

鼻息之间全是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古怪的牛奶味充斥着口腔。

我的舌尖拼命往外顶,想要把牛奶全部吐出去,但根本无济于事。

孟承泽激烈的动作让我猛呛几口,乳白色的牛奶撒了我一身,从脸上到脖子再到衣服,我的脸色涨红,喉咙全是干涩的疼痛。

我力气渐失,怎么也挣扎不动,孟承泽的身影逐渐模糊,我隐约之间,看着孟承泽的口型,仿佛在说:

「好梦,何心妍。」

5.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这个声音如约而至。

我已经死了四次了。

而我醒来的过程格外漫长,我能听到稀稀拉拉传来的水声,喉咙的疼痛仿佛还在,也能感受到牛奶洒在身上黏腻的感觉。

我困难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但我知道,我在我的卧室。

我的手伸向床头的小桌上,还没摸到我的手机,就传来手机的报时声。

「现在是北京时间:2022 年 5 月 9 日 12:30。」

在黑暗中度日,没有昼夜,没有日升月落,没有时间观念,每天都是煎熬,男友为了让我像正常人一样能够感受得到时间流逝,特意设了这个声音,它每半个小时就会提醒我一次。

这个时间不对,我好像从真正相信这个声音开始后就回到了高珊死亡的那一天。

流水声逐渐变小,脚步声由远及近。

「哒——哒——哒——」

我的心脏疯狂冲撞胸腔。

「砰——砰——砰——」

屏幕亮起的冷白光让我逐步冷静下来。

「咔嗒——」

门被打开,手机屏幕熄灭,我也瞬间闭上了眼。

孟承泽就站在床头,目不转睛看着我,寸步不离。

浓重的血腥气更加直白地刺激我的鼻腔,我的胃部一阵反胃,却不敢有大动作。

孟承泽可能确认我是真的睡着了,推门离开。

我害怕孟承泽像上一次那样假装离开,但仍守在我的床头,试探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睡着。

我不动声色,继续装睡。

长时间的身体肌肉高度紧绷,我全身上下已经酸痛不堪,我的背后已经湿透。

「嗒——嗒——嗒——咔嗒——」

孟承泽是真的离开了。

我放松下来,身体得到了放松,头脑也格外活络。

黑暗之中,我凭借着直觉,把床单、被罩等各种能用的全部系成一股结实的绳。

因为我性格孤僻,不愿与人打交道,也不愿被别人打扰,所以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孟承泽特意选在了顶楼。

我确认了绳子足够结实,准备将绳子系在窗台,顺着绳子进入楼下住户家。

我刚拉开窗帘,中午金黄色的阳光洒了一地,像是预测不远处的成功。

「妍妍。」

轻飘飘的声音此刻却令我头皮发麻,我木然地转过头,孟承泽此时光着脚站在门前,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嘴角噙着一抹毫无生气的笑。

他的手上、门把手上,还有我卧室的地板上全是血鲜血。

「妍妍,不要任性。」孟承泽慢慢靠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随便爬窗台,很危险。」

我看着孟承泽宽大的脚掌踩在门前一摊血水上,又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

我的神经高度紧绷,孟承泽毫无血色的脸、犹如梦魇一般的声音、刺眼的血印,一下又一下挑拨着我的神经。

我拼命往下咽口水,企图缓解恐惧。

孟承泽往前进一步,我往窗台后退一步,他不断逼近,我退无可退。

我转头向窗外看去,高耸入云的建筑,让我之前做的心理建设全部崩塌。

肩膀上一沉,我迅速回头,却碰到孟承泽近在咫尺的脸,还没来得及惊呼,身下陡然失重,孟承泽无感又决绝的笑容越来越小,直到模糊一片。

「砰——」

6.

疼痛不断从四肢百骸传来,我捂着发疼的后脑勺,慢慢缓过神来。

与其被动等着孟承泽抓包,不如主动出击,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12:50。

我从床上起来,穿上拖鞋,拿起一旁的盲杖。

屋外的流水声还没有停止,地板上、门把手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但血腥气久久未散。

我忍住内心的反感,一脚一脚踏在地上,像是全然不知情一样。

不仅我的房间,血液一直蔓延到门外、厨房、走廊、浴室……

孟承泽正弯腰在浴缸前清洗什么东西。

公共浴室的门没有关,孟承泽的动作和散落在浴缸外的黑发吸引着我的眼球。

浴缸里的是高珊!

浴室里全部都是血水,孟承泽光着脚站在血水里,清洗着高珊身上的血迹。

盲杖扫地的声音令孟承泽回头。

他像是一台 x 光扫描仪一样上下扫视,绝不放过一点可疑的细节。

我被孟承泽具有强烈攻击性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我装作刚睡醒一样,迷迷糊糊拄着盲杖往厨房走:「阿泽,你是在做红烧鱼吗?」

没有人回应,但我能感觉得到,孟承泽正往我这边来。

「对,闻到味道了?」孟承泽问我。

「家里都是腥味,就连我卧室门把手上也被你沾上了鱼血。」

孟承泽轻笑,伸出五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好了,不要生气,我这就把鱼处理干净,然后再打扫你的房间好不好?」

我点点头,尽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被孟承泽的动作影响。

孟承泽打量着我的神色,看我并无异样。

「家里味道大,要不你先去楼下散步,等我打扫干净再上来?」

往常中午做饭,都是孟承泽和高珊在厨房忙活,我插不上手,在家里待着也无聊,所以一向不愿出门的我,总会在中午做饭的时间去楼下散步。

我拄着盲杖,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孟承泽就站在我身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我的动作。

我呼吸紧闭,每一寸神经紧绷着,尽量不去看血淋淋的浴室,一步两步,当我的手碰上门把手的那一刻……

「妍妍。」

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我开门的动作一顿,僵硬地转头,却瞥见浴缸里的高珊睁着眼睛看我。

心脏仿佛在那一刻暂停,无尽的恐惧顺着脊骨逐渐上爬,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盲杖,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怎么了,阿泽?」

孟承泽眼神微眯,过了一会儿拿出一把遮阳伞递给我,甚至贴心地替我打开门:「楼下太阳大,打着伞,这样才不会被晒伤。」

等着身后的门缓缓关上,透过猫眼,我看到孟承泽没有躲在门后盯着我离开,我才松了一口气,不敢继续逗留,我跑向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转身走进消防楼梯。

孟承泽是一名特殊教育老师,特殊的职业要求使得他对盲人的生活方式和生理、心理活动无比了解,再加上我又和孟承泽一起生活了五年,如果长时间接触,我的任何反常,都必定在他面前显露无遗。

如果孟承泽事后发现不对,必定会追出来杀我灭口。

高珊顺着浴缸滑落的手臂、惨白的脸色、死都没有紧闭的眼睛,还有满浴室血水,一下又一下冲击着我的大脑,突然想起这副场景的我吓得腿一软,坐在了台阶上。

我死死闭上眼睛:「高珊,我不怪你想抢走我的男朋友……」

蓦然,身后一个温热的手掌的形状自肩胛骨显现,我的心脏猛地咯噔一下,心中警铃大作。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一把强大的推力推我下楼,我转身一把拉住孟承泽的手,死死不放。

孟承泽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彻底激怒,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将我按在墙上。

孟承泽面色阴狠,手中的劲儿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我的脖子掐断一样,剧烈的窒息感在我体内炸裂,我的眼球突出,红血丝蔓延而出,我的身体开始涨红,从脖子到脸上,我拼命地吐着舌头喘气,用手捶墙,用脚踢孟承泽,想延缓死亡到来的时间。

我不知踢到了哪里,孟承泽一阵吃痛,一把把我甩到地上。

我开始拼命咳嗽,大口大口喘着气,脖子上的疼痛仿佛消失了一般,我趁孟承泽还没注意到我的动静,飞速去开消防楼梯的门。

只要有人注意到我,我就能找到机会逃走。

孟承泽显然看穿了我的想法,我才刚迈出一步,孟承泽一把拽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回拽。

「想离开?下辈子。」

孟承泽嗓音淡淡,看不清面色。

「砰——」

全身上下传来骨折的疼痛……

我知道,我又死了……

7.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我再次在床上醒来,时间是 13:00。

这已经是我的第五次死亡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像上一次那样,从容推开卧室门。

多说多错,上一次可能是因为与孟承泽接触时间太久,还有开门回头时露出了破绽,所以这一次只要不与孟承泽过多接触,出门应该没有问题。

浴室的水声已经暂停,盲杖的声音在室内格外明显。

「妍妍,你去哪里?」孟承泽从卧室回头看我。

我木着脸:「楼下。」

「过来,你的手脏了,我帮你洗一下。」

我顺从地走到卧室,面上无波无澜,好像脚下的不是一摊血水,浴缸里躺着的尸体不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孟承泽牵着我的手放进浴缸里,耐心又细致地拨弄着浴缸里的水,替我清洗手上并不存在的脏东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替我洗手的间隙,孟承泽甚至饶有兴致地抚摸高珊的脸庞。

浓稠的血水散发着腥味,我忍着恶心,静静等待这一切的结束。

孟承泽取下来一块毛巾,一下又一下地擦干我的手。

「妍妍,你会离开我吗?」孟承泽的手中动作不停,视线却在我的脸上一刻也不离开。

「阿泽,你不相信我吗?」我反问孟承泽。

「我信。」孟承泽把毛巾扔向浴缸里,握着我的手,「那如果我杀人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干笑了两声,犹如惊弓之鸟,汗不敢出:「阿泽,你瞎说什么呢?」

孟承泽把我拉进怀里:「妍妍,你要是能看得见那该有多好。」

我双手木木地垂在一旁,不敢有大动作。

之前孟承泽发现我能看见,总是想方设法地置我于死地,现在八成是在诈我。

「开玩笑,别那么紧张。」孟承泽甚至亲昵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他表现得越放松,我就越紧张。

「这里还有一点没洗干净,再洗一下。」

孟承泽拉着我的手就往水里带。

我飞快地抽出我的手:「不用了。」

孟承泽轻笑,一把按着我的头,把我按进浴缸里。

我双手撑在浴缸边上,眼睛在水里根本睁不开,浓重的血水瞬间充斥了我的鼻腔、口腔,我猛呛了几口,就连肺里都是腥臭味。

一抹沉重拢上我的脖子。

手!

那是一只手!

冰凉而细腻的触感,绝对不会是一个活人所能拥有的。

一抹恐惧涌上心头。

我艰难地在水中睁开眼,高珊浓密的黑发铺满我面前,一缕一缕拂过我的脖颈、嘴唇、鼻梁、眼睛……

巨大的恐慌和面临死亡的痛苦将我笼罩。

我双手死死抓着浴缸边缘,我疯狂地反抗,浴缸里的水全被我泼洒在外。

我绝不要死在这摊血水之中!

「扑通——」

两声落水声。

高珊的尸体彻底淹没在浴缸里。

而我也被孟承泽扔进浴缸。

紧接着就是流水声。

一转头就是高珊毫无血色的脸,还有那一双没有闭上的眼睛。

流水渐渐将我淹没。

那双眼睛,眼尾有一条细小的疤,我第一次仔细看,也是我看的最后一眼。

我的第六次死亡。

8.

我还是躺在床上醒来,时间是 14:00 整。

在此之前我又死了三次,我尝试了各种方法与孟承泽周旋,却总被他发现破绽。

既然我逃不掉,那就让孟承泽离开。

我心里打定主意,把床单被罩各种东西系成一股绳,顺着窗户扔到楼下住户家,打翻了一盆盆栽,然后躲在衣柜里等着孟承泽的到来。

果不其然,孟承泽闻声而来。

我透着留下的一丝缝隙观察屋内的情况,只见孟承泽趴在窗户边往下看了良久,视线环视屋内,最终在衣柜上缓缓停留。

我的心脏突突直跳,像是哽在了嗓子眼上,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

好在只有几秒,孟承泽移开视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我像是虚脱了一般,扶着衣柜门出来,浴缸里的尸体已经消失,门口放了一只 26 寸大号黑色行李箱。

直觉告诉我,高珊就在里面。

我咽了一口口水,迟疑不决地将行李箱推出门外,放上了电梯按下一层,顺便打开了消防楼梯的门。

等孟承泽发现我并没有逃出去,不管他通过哪种方式上来,都能造成我已经逃走了的假象。

我迅速回到屋内,将门反锁,做完这一切,我顺着门慢慢蹲坐在地上。

要结束了吗?

我闭上了眼睛,如释重负。

「我记得我和妍妍说过。」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脚步频率,一下子将我的警戒心勾起。

他根本就没有离开!

我条件反射般瞬间睁开眼睛,看着孟承泽从他的卧室出来。

他就躲在公寓内,看着我自作聪明地设计一切!

「做坏事之前。」孟承泽云淡风轻地逼近,「要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

我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压下内心的慌乱,缓缓站起身:「你怎么发现的?」

「妍妍可是最喜欢藏在衣柜和我玩捉迷藏的。」

是的,我们在一起五年,即使孟承泽细心体贴,忍耐度极高,但我们还是大大小小矛盾不断,每当我拒绝沟通的时候,就会躲在衣柜里,一躲就是一整天,直到他或者高珊发现我。

「既然妍妍想赢,那我就假装看不到喽。」孟承泽的口吻真像对任性女朋友的无可奈何但又充满宠溺。

如果不是前几次我死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我恐怕真的会被孟承泽这副样子欺骗。

我握着门把手,打算在孟承泽出来的时候夺门而出。

然而,我高估了我的速度,不间断的死亡、复活、死亡让我早已筋疲力尽。

孟承泽一把控制住我的动作:「我只是回房间拿个帽子,妍妍就帮我做了这么多。」

「孟承泽……」

我话音未落,后脑勺一阵疼痛,我惊愕地看着孟承泽手中举着的半截花瓶,缓缓倒下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中。

9.

这一次过了好久,我才再次醒来,窗外黑夜将要来临,手机时间:2022 年 5 月 9 日 18:00。

我的卧室内没有血迹,就连厨房、浴室也干干净净,空气中全是令人舒服的柠檬香。

我看向玄关处,原本摆在鞋柜上的花瓶还在那里。

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仿佛血淋淋的场景、高珊的尸体从未出现过。

我深呼了一口气,使自己混乱的脑子平静下来。

孟承泽应该是去处理尸体了。

但第六感告诉我,孟承泽应该快回来了。

虽然是无限复活游戏,但是我想快速通关,为了减少无用的死亡,我拄着盲杖,趴在猫眼处往外看。

果然,孟承泽就在外面,他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知在说些什么。

突然,孟承泽放下手机,他的脸陡然放大。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视线,平复了良久,最终决定打开门。

我用盲杖探路,继续小心但又迅速地往前走。

但孟承泽也似故意,拦住了我的去路。

「妍妍你去哪儿?」

「阿泽,你回来了!」为了真实,我顺着声音,呆滞地面对着孟承泽,「我想吃楼下的小馄饨。」

孟承泽应该是刚回来,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手上还有一只用过的黑色口罩,脸色十分苍白,额头冒着细密的汗,鞋子上还有裤脚都沾有不少泥渍,身上土腥味的掩盖之下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不好意思妍妍,我去送高珊,忘记给你做饭了。」孟承泽有些愧疚地挠了挠头。

高珊想抢走我的阿泽,阿泽好像也有点喜欢他。

我握着盲杖的手慢慢握紧又缓缓松开:「没事。」

「那我陪你去楼下买小馄饨,好不好?」

「我自己去。」

我摇摇头,固执己见地进了电梯。

孟承泽没有追上来,我随便按了一个楼层和一楼的电梯按钮,等电梯门打开,又按下了地下停车场负一层。

我和这栋楼的所有租户都不熟,他们不可能贸然让陌生人进入家中,而且孟承泽人缘不错,这栋楼上上下下所有租户都认识他,都夸赞他对盲人女友不离不弃,是有情有义之人。如果孟承泽想要把我从任何一个人家中带走都是轻而易举。

所以,想要摆脱孟承泽只能靠自己。

我从家里顺来了高珊的车钥匙,即使开车逃不掉,也能进车躲避。

偌大的停车场,我一辆一辆尝试解锁,我只记得高珊和我说过她的车是一辆白色宝马,车牌号是她的生日。

停车场白车数不胜数,宝宝马也不计其数,而且我也根本不记得高珊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就在我放弃找车的时候,垂头丧气地按了一下车钥匙上的解锁按钮,斜前方传来一阵声响。

就是它了!

我欣喜若狂地朝车子奔去。

后脑勺又是一疼,我身子软趴趴地躺在了引擎盖上又顺着滑落,入眼是一双满是泥泞的鞋子和一根棒球棍。

10.

我再次在床上醒来,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

我叹了一口气收拾好心态,放面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

视线扫过手机。

2022 年 5 月 9 日 19:00。

逃不掉,那就让他放松警惕,伺机而动。

「阿泽。」我打开门就一下扑进了孟承泽怀里。

清新干净的沐浴露的味道令我的头昏脑涨缓解了不少。

「你怎么现在就洗澡了?」我摸了摸阿泽还在往下滴水的发梢。

孟承泽搂着我的身形一顿,眼神里闪过慌乱:「妍妍,你看得见?」

我搂上阿泽的腰,亲昵地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是不是很惊喜?我可以看到阿泽了呢。」

我明显感受到孟承泽肢体僵硬,但当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的嘴角噙着柔和的笑。

「我能够看见,你是不是不开心?」我摸向孟承泽的脸颊,试探性开口。

阿泽像哄小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头:「你能重新看见,这世上最开心的就是我了。」

我想,如果是以前,最开心的可能是阿泽。

这世上,除了阿泽,没人喜欢我。

因为我天生就是个瞎子,我的父母抛弃我,所有小朋友把我当作怪物,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只有阿泽喜欢我,但现在,他也不要我了。

「我刚刚做了大餐,身上都是油烟味,怕熏到你,所以特意洗了澡。」

阿泽解释完还不忘回答我的问题。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他会认真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会包容我的情绪,会注意到我所在意的所有细节。

今天的晚餐我吃得很开心,我一直牵着阿泽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说,我想在郊外的教堂举行婚礼,如果可以,想去一个海岛上度蜜月,我想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四口要每年拍一张全家福。

我说得眉飞色舞,喝一口阿泽送过来的果汁,接着畅想我们两个的未来。

孟承泽眉头舒展,应该是听了进去。

「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我原本缓和下来的心情瞬间紧绷下来。

「跟我走。」

阿泽牵着我的手来到地下停车场,我的心也跟着揪起,猛承泽会不会也进入循环?他会不会也有之前的记忆?

孟承泽把我带上副驾驶,他不知道在后备箱翻找什么东西。

我在车上等了好久,看到后排座椅上有一张蓝黑色卡片,好像是一张请柬。

我刚伸手将卡片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孟承泽的身影就出现在车窗外,我慌乱地将请柬扔到后排座椅上,扯了扯嘴角:「我们去哪?」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阿泽抽了一张纸巾擦擦手,双手握上方向盘。

一路上,我嘴角紧抿,心中五味杂陈。

「阿泽,自首吧。」

我僵硬的肩胛松了下来,坦然看着孟承泽。

「你说什么?」孟承泽一副看疯子的表情看着我。

「高珊是你杀的。」我斩钉截铁,「坦白从宽,我等你。」

孟承泽嘴角扬起自嘲一笑。

车子撞向一辆大货车,明亮的火光闪得我眼睛刺痛。

11.

忘记了是第多少次死亡,忘记了身体到底是哪个部位传来钝痛,我漠然地躺在床上。

时间 2022 年 5 月 9 日 19:00 整。

时间没有变化!

之前的死亡、复活时间都会出现不规则流逝,这次醒来和上一次醒来的时间相同。

这一发现令我从未有过地慌张。

难道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这一次我依旧死了,那我是不是……永远消失?

「duang~duang~duang~」

敲门声响起。

我绝不会让自己消失!

我从床上起来,打开门扑到阿泽怀里,像上一次一样和阿泽亲昵恩爱。

晚饭过后,阿泽坐在沙发上,我靠在他的怀里。

阿泽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我耳边的碎发。

我问:「阿泽,你说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好久好久。」阿泽的手短暂地顿了一下。

我起身对着阿泽笑了:「真的吗?」

「当然。」

阿泽毫不犹豫地回答打消了我之前的疑虑。

我又靠在孟承泽身上叽叽歪歪了一阵。

「我去切水果。」我光着脚往厨房走去,「你最喜欢吃青芒对不对?」

「我……」孟承泽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打开冰箱拿出两个芒果,看向案板上的水果刀。

「啊!」

孟承泽闻声赶来:「怎么了?」

我心虚地把切破的手指往后藏,却还是被孟承泽看到。

「我看一下。」孟承泽把我受伤的手从背后拉出来。

「简单消毒包扎一下就好。」孟承泽牵着我的手坐回沙发,「以后这种事我来,你坐在这里等着,我去拿医疗箱。」

我乖巧地点点头,静静坐在沙发上等着阿泽回来。

阿泽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他的头低着,头顶两缕头发随意翘起,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温馨又美好。

如果此刻没有那么短暂该有多好。

我的手顺着沙发缝隙探去。

阿泽抬头:「伤口不能沾水,容易感染。」

我点点头,一只手狠狠往阿泽胸口捅去。

阿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胸口的水果刀,又看了看没有任何表情的我。

「对不起,我不想死。」

孟承泽没有进入循环,他没有之前的记忆,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想死,我不想与孟承泽虚与委蛇,整日担惊受怕,这一次,我们只能死一个。

而我不想。

阿泽一只手捂着胸口,摇摇头,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流出。

他艰难地扬起嘴角,沾满鲜血的手摸上我的脸。

这时候,就连血腥味都没有那么难闻。

我扯下阿泽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刚打开的创可贴,细致地给自己贴好。

「我不怪你。」

我惊醒般抬头,孟承泽却闭上了眼睛。

鲜血顺着胸口流到地上,不知何时,我的脚边也早已被鲜血覆盖,我转头看向茶几上的桔梗。

像是有灵性一般,浅灰色玻璃花瓶倒地,我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我赢了。

12.

「现在是北京时间 2022 年 6 月 30 日,19:00 整。」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即使坐着,我手里依旧拿着盲杖,仿佛这就是无尽的安全感。

「6 月 27 日下午,两名男子在金沙湾野钓,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尸体被一层塑料薄膜包裹装在一 26 寸黑色行李箱内,被发现时,尸体已高度腐烂,面容难辨,经法医鉴定结果显示:死者大概 27 岁,推测死亡时间约在一个半月前,致命伤为在颈部大动脉处约为 3 厘米的伤口,该伤口为利器所致……」

新闻播报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来。

「duang~duang~duang~」

「开门,我是……」

13.

我叫何心研,我是一名盲人,因为我天生就是个瞎子,我的父母把我丢到了福利院,福利院的小朋友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因为我是一个怪胎。

我从小到大都没朋友,但幸运的是,我还算努力,我考上了大学,认识了人生里第一位好朋友,高珊。

她的家庭条件应该还不错,有一位亲戚还是学校里的领导,用的东西都是我没听说过的名牌,她很高傲,有些小脾气,说话很难听,经常嘲笑我是瞎子,生活不能自理。

但是她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因为学校规定盲人不能留校住宿,而我又租不起学校周边的房子,只能办理退学时,高珊向校领导求情说她可以照顾我,校领导才同意让我住在学生宿舍。

高珊会赶走欺负我的人,会陪我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会带着我交朋友,会照顾生活不便的我,她还会躲在我的被窝里和我分享她的小秘密。

有一天,她说,她网恋了,对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们都在这个城市,兴趣相投,都喜欢绿色桔梗,他们约了下周见面,要我陪她一起去。

那时候,我真的当高珊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她的生活里,每时每刻都有我的存在。

后来,我发现高珊对我好,完全是拿我炒作,因为我,高珊成了网络上人美心善的励志博主,所有人都夸她有爱心,而我只是一条靠爱心活着的可怜虫。

高珊因为迟到,没有面基成功,而我成功找到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他叫孟承泽,还是一名特殊教育老师。

他对我真的很好,他绅士有礼,一点也没有看不起我,更没有拿我炒作,毕业后,我们同居了,还有高珊,我们三人租了一间公寓。

她还真是阴魂不散,大学里拿我炒作也就够了,怎么毕业了,还不放过我?

我的情绪逐渐偏激,因为我发现高珊好像喜欢我的男朋友,她总是颇有心机地制造机会与阿泽单独相处,甚至一直在阿泽面前打压我、说我坏话。

她想抢走阿泽。

我心中暗暗猜测,直到那一天,这一切都被证实。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卧室的床上,原本应该在上班的高珊突然回来。

她来借阿泽之前送给我的项链。

一个项链而已,我当然会借给她。

但她却说,你一个瞎子,戴什么项链?戴得上吗?

她甚至还说今天阿泽带她去约会,阿泽已经做好了婚礼请柬,甚至炫耀这张请柬多么漂亮,阿泽设计的时候有多么用心,她明知道我看不见,还故意让我摸那张请柬。

她说,这是你的,记得要来。

她嘲讽我,一个瞎子而已,怎么配得到这么多?不是我的,我怎么也抢不走,这世上没有属于我的东西。

我当然不相信这张婚礼请柬是她和阿泽的,但她戴着我男朋友送给我的项链,甚至想抢走我的男朋友!

我的拳头紧紧握着,心里全是被人戳中伤处的悲愤,我压下心底的怒火,去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

我说,我给你戴上这个项链吧。

高珊不屑,说我一个瞎子能给她戴好吗?

我笑笑不说话,拿过项链,手在她的脖子处移动,确定位置。

然后……利落地一刀。

高珊捂着伤口,挣扎着向我挥舞过来。

我一时没躲开,被高珊扇了一巴掌。

不用我动手,很快高珊就倒地不起。

我感受着鲜血慢慢漫延过我的脚底,虽然我看不到,但我能想象得到,往日高傲得不可一世的花孔雀此时此刻肯定像一只可怜虫一样痛苦、挣扎、慢慢死亡。

我终于摆脱了高珊这颗定时炸弹。

我把高珊的尸体从卧室挪到厨房,打算把现场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但是还没等我擦掉水果刀上的指纹,阿泽回来了。

他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像握着一块烫手山芋一样,把手中的水果刀扔出去:「我……高珊想杀我,我一时失手……」

孟承泽知道我和高珊最近关系紧张,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不要害怕,我来处理。」

孟承泽声音颤抖却冷静地把我扶到客厅,我喝完阿泽端来的热牛奶沉沉地睡去。

一觉到傍晚,阿泽喊我起床吃饭。

一切好像都没变,阿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班、回家、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但我知道自那一刻某些东西变了。

再也没有第三者。

没人能抢走我的阿泽。

毕竟,阿泽是我凭本事抢回来的。

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得到的认可。

你利用我先天残疾博名利,我抢你一个男朋友,不过分吧,高珊?呵。

14.

我叫高珊,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网红,反正我成绩也不行,家里人也支持我的决定,尤其是我的舅舅。

我的舅舅是我的大学副校长。

有一天,舅舅把我叫到办公室,说网红也分等级,有供人娱乐的、有擦边搞颜色的、有直播带货的,这些都低人一等,大众虽然爱看,但心里还是看不起,你要做,就要做到受人尊重,让人追捧你。

我立刻明白了舅舅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学校新来的那个瞎子?」

这年头,稍微做点好事,包装一下,传到网上,自然有人把这一切当作正能量,成为你的无脑粉丝,把你捧得高高的,到时候自然财源滚滚来。

舅舅故意为难那个瞎子,让那个瞎子必须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还得家长陪同走读。

反正这些都是学校规定的,舅舅也不算违反纪律。

我按照计划,找舅舅求情,找校领导求情,说何心妍家境不好,租不起学校附近的房子,而且她早早就没了父母,没办法让家长陪伴走读,我愿意成为她的室友,照顾好她,会让她尽快适应学校的生活,并且不会影响学校的教学进度。

果然,那个瞎子对我感恩戴德,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

我去餐厅买饭,瞎子就在宿舍楼下等我回来;我去教室占座,瞎子会替我把课本带来;我参加社团活动,也会带着瞎子一起,让她见见世面;每天晚上,不论我回去得多晚,瞎子总会等我回来;考试周我把搜集来的重点给她,她会在下考场后坐在角落等我出来;可笑的是,瞎子竟然会打工赚钱请我吃我早已经吃腻了的西餐,也不看看自己那副穷酸样,竟然装阔绰请我吃饭。

我只要把我和瞎子的相处日常发到网上,就会有一群粉丝无脑吹捧,再加上公司运营推广,没多久我就成为千万级网络博主。

后来,有个男人给我发私信,说他是一名特殊教育老师,看了我的视频很受触动,希望世界上能够有越来越多的人对那些不那么完美的人充满善意。

我很不屑,都是人设,怎么还有人蠢到这个地步,相信网上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我单手在手机屏幕划拉一下想退出私信界面,但却不小心点进了那个男人的主页。

哦,还挺帅。

我兴致大起,回复那个男人的私信。

「谢谢你的支持,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完美的,只是有一部分人的不完美展露在了人前,世界对他们并不美好,我只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助他们,让他们少些缺憾。还有你的职业很有意义,希望我们都能坚持下去。」

一来二去,我和那个男人熟络起来。

我知道了那个男人叫孟承泽,名字很好听,人也很好。

而且不像我,他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是一名特殊职业老师,也真的在坚持帮残障人士弥补缺憾。

我开始对他一点点心动,于是我主动出击约他出来。

那晚,我躲在瞎子的被窝里和瞎子说,我好像要恋爱了,那个人叫孟承泽,我还告诉了瞎子我们约会的时间、地点。

和孟承泽见面那天,我被锁在了宿舍,我的手机、电脑等任何能与外界联络的东西都不见了,瞎子也一天没有回来。

后来,瞎子找到了男朋友,她说她男朋友也叫孟承泽,我看了瞎子给我看的照片,我怎么还能不明白?

不过,这也就算了,一个男人而已,我本来也没多喜欢,让给她了。

毕竟,她也挺可怜的,也真的拿我当朋友。

大学四年,妍妍和孟承泽的感情很稳定,稳定到让我羡慕。

我时常后悔,如果在妍妍告诉我她的男朋友是孟承泽的时候,我当场揭穿她,那我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一个优秀温柔的男朋友?

这种想法经常出现,尤其是在妍妍不经意向我透露孟承泽有多么爱她的时候。不过,每次很快就会被我抛在脑后,因为我要火,我要坐稳千万粉丝网红宝座,我必须和妍妍搞好关系,多拍我俩有爱的日常。

毕业之后,妍妍说她要和孟承泽一起住。

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妍妍应该一直和我住在一起,为我提供拍摄素材,她要是和孟承泽住在一起,那我岂不是会很快过气?

我坚决不同意妍妍搬过去,我知道妍妍一定会向我妥协。

因为我手里有她害怕的东西。

只要我愿意,孟承泽立马就能知道何心妍是个小偷,她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男朋友。

果然,何心妍妥协了,我们三个搬到了一个公寓里,在这里我能近距离看到孟承泽对何心妍是多么关怀备至、细心呵护。

孟承泽又远比我想象中的优秀。

她一个瞎子,她怎么配?

我承认我嫉妒了。

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孟承泽,甚至在瞎子在的时候说一些男生听不出来但女生绝对领会得到的误会的话。

虽然我总是被孟承泽拒绝,但瞎子当真了,她竟然真的以为孟承泽在撩我,她甚至开始大喊大叫,对着孟承泽发脾气,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每当孟承泽被瞎子折腾到精疲力竭、无可奈何的时候,我都觉得我快胜利了,孟承泽马上就会属于我了。

有一天孟承泽单独约我去了一家咖啡馆。

我小口小口抿着咖啡,压抑我雀跃的心情。

「你还记得这个咖啡馆吗?」孟承泽问我。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初我约孟承泽出来见面就是约在了这个咖啡馆,只可惜被那个瞎子算计了一通。

难道孟承泽发现瞎子骗了他,现在他想和我重新开始?

「我从一开始想见的人就是妍妍。」孟承泽一开口就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我现在的选择依旧是她。」

「那你叫我来是什么意思?」我端着咖啡的手僵在半空。

我难道就这么比不上一个瞎子?

明明我比她漂亮,比她有能力,而且我还四肢健全,不会拖累他,我哪里比不上一个瞎子。

「我要和妍妍结婚。」孟承泽掏出一张请柬推到我面前,「昨天妍妍提了一句,我才意识到你针对妍妍是因为我们之前约会见面这个误会,所以我想我应该说清楚。」

「你就这么满意她吗?」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我明明没那么喜欢他,只是想占有他,只是不甘心输给一个哪里都不如自己的人,「可她就是一个瞎子。」

「因为是她,所以有千般万般好。」

孟承泽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咖啡馆坐了好久。

我输了,彻头彻尾地输了。

可我不甘心。

我拿着孟承泽给我的请柬,去找何心妍,我就要刺激她,我要看看她仅仅是因为发现我利用她,故意抢走孟承泽,还是真的爱孟承泽。

15.

我叫孟承泽,一名特殊教育老师,因为我的父母都是残疾人,所以我很热爱这个行业。

有一天我在网络上刷到了一个视频,一个盲人女孩坐在众人之间,她的表情是那么局促不安,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应该就是博主,她游刃有余地与所有人交际,时不时地 cue 一下盲人女孩,女孩磕磕绊绊地说话,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好笑,她跟这种场合显得格格不入。

博主配文:带我的盲人舍友认识新朋友,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交谈,妍妍有些紧张。

视频下面全是夸赞博主善良、大爱在人间之类的,也有不少人可怜女孩,怨恨上天对女孩不公。

我翻遍了这个博主的所有视频,发现这名叫作妍妍的盲人是一名大学生,无父无母,目前生活困难,于是我给这个博主发了一条私信。

「你好,我是一名特殊教育老师,看到您的视频很受触动,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的朋友提供更好的学习或者生活环境。」

博主回了我的私信,但是并没有提妍妍的事情。

我没放在心上,毕竟这是她们的个人选择,我尊重。

后来博主总会私聊我一些关于如何更好地提高盲人的生活质量的问题。

我毫无保留地回答,也希望那个盲人女孩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自在、更舒服一些。

一来一回,我知道了盲人女孩叫作何心妍,博主叫作高珊。

有一天,高珊约我见面,说想和我探讨更多。

我本来不想去,学校有很多事情等着要忙,而且我不希望她拿我作秀。

可高珊说,妍妍也会来。

算了,我还是去吧。

我想亲自问一问妍妍想不想去更专业、更合适的学校。

那一天我在约定好的咖啡馆等了好久,我不停地看时间,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给高珊发消息她也没有回。

我等了一天,高珊还没有来,我意识到,我可能被她耍了。

她故意勾起我的同情,把我和她在网上的交流当作博眼球的噱头。

于是我有些反感地推开咖啡馆的门就要离开。

却看到一个女孩蹲在门前的台阶上。

我认出来了,这是妍妍。

「你怎么在这里,妍妍?」由于内心的猜测,我虽然对高珊不满,但还是弯下腰问何心妍。

何心妍顺着声音欣喜抬头:「你是孟承泽吗?」

她穿着一身乖乖的娃娃裙,中午的太阳晒得她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一直往外冒着细密的汗,她的脚边除了盲杖还放着一个透明的奶茶杯,里面放着用过的纸巾。

「对。」我点点头,对何心妍不算排斥,「为什么不进去,高珊呢?」

妍妍愧疚一笑:「珊珊有事情来不了了,我……」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看不见,找人不方便,而且这家店的店员是个势利眼,不会允许她一个一个找人,因为会影响生意。

我带妍妍去吃了日料,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有些羞涩,但真的很有礼貌。

我还发现她喜欢猫,也有很强的共情能力,她给一只流浪猫喂了好久的火腿肠。

她说,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

我们两个互加了联系方式,私底下经常联系,与此同时,我和高珊的联系更少了。

再之后,我向妍妍表白了。

生在残疾人家庭,我知道一个残疾人家庭想要正常运转是多么困难,但是我义无反顾,我坚信我能陪她一直走下去。

妍妍毕业了,我也成功升职,我租了一间属于我们两人的公寓。

本以为是甜蜜开心的二人世界,但没想到,高珊也一起搬了过来。

妍妍想让她搬来,那就让她搬吧。

她们一起住了四年,总是有感情的。

一开始我们的合租生活还算顺利,我和高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最近高珊好像故意接近我。

我担心是我多想了,并没有挑明,但妍妍的情绪越来越暴躁,她经常一个人躲在衣柜里怎么也不出来,经常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故意闹小脾气让我哄,明明一个不喜欢和外人接触的人,却总在高珊和我共处同一个空间的时候下楼散步。

我知道,妍妍也发觉高珊不对了,她在用这些小情绪表达自己的不满。

于是我约高珊到了当年我与妍妍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

我把一切解释清楚,并递给了她一张请柬。

我说我攒够钱了,我要娶妍妍,我要买下这间公寓,还请她尽快搬离。

我想着我和妍妍以后的生活再也没有矛盾了,就连手中的工作都感觉轻松了许多。

我中午回家给妍妍准备午餐,一进门便闻到空气中味道不对,以为是妍妍买了鲜鱼。

我走进厨房,高珊躺在厨房的地板上,全身上下都是血,妍妍手中拿着一把水果刀,一脸不知所措。

妍妍发现我来了,她说她不是故意的。

我当时就像五雷轰顶,好像自己规划了五年的美好生活就破碎在我面前。

「不要害怕,我来处理。」我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说。

我给妍妍温了一杯放有安眠药的牛奶,哄她睡下,然后有条不紊地处理尸体。

自那之后,我和妍妍心照不宣,谁也没再提过高珊。

但我开始整夜地失眠,每天晚上我看到妍妍的脸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开始对学校的工作感到疲惫,我再也分不出精力置办我和妍妍的婚礼。

就连初步设计出来的婚礼请柬都被我丢在车后排,还有丢在后备箱的婚戒,经常想不起来把它们收好。

6 月 27 号,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

高珊的尸体被发现了。

我知道我们完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一切让我承担好了。

挺对不起高珊的。

我欠她一条命,希望法律能够尽快制裁我,我不想再满怀愧疚。

– 完 –

□ 山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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