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活了。
此时此刻,我站在我家老破小的楼顶天台上,手里拿着一条大红色的秋裤,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这一圈人。
看着他们一张张嘴叭叭叭。
「姑娘,这世上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姑娘别冲动啊,你先下来。」
「挺漂亮一姑娘,怎么就精神不正常呢?」
哦,他们是在劝我,他们说我轻生。
什么?!我在这是要跳楼?
好多消防员小哥哥,估计等着我随时掉下去好扑上来救我。
这都没什么。
问题在于,面前这个被他们叫队长的人,是我十年未曾见过面的前男友。
这一秒,我真的不想活了,我已经感觉到,我的脚趾快把这一米多厚的水泥护栏抠穿了。
当年比他优秀无数倍的五好少女,如今混得站在这轻生,他却逆袭成消防员来捞我了。
一、
不成不成,输不起这个人。
怎么办?
「余凌凌,你可以啊,跳楼?」他脸色铁青。
「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我灵机一动,张嘴就喊,眼泪唰地掉下来,抬脚就往天台跳。
「啊!」
脚好痛!我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还是二八的元气少女呢,跳个一米多的高度没问题。
他脸色一变,上前一大步伸手接住我。
「啊,好痛,」我这会儿眼泪是真的掉下来了。
「别动,可能是脚扭了!」他眼里有几分焦急,可真是个好公仆。
「呜呜……我没有想跳楼,我只是在这吹个风而已。我命好苦啊,孩子不争气,作业老是做不对,我气得心肌梗塞,所以才想在这儿透透气。」我拉着他的衣服哭诉。
「你结婚了?」我明显感觉到他身子一僵。
小样,三十的人了,难不成你没结?想诈我,没门!
「对啊,娃都小学了,你没有吗?」
你结婚了又怎样,我娃都能打酱油了,我不相信这还赢不了你。
「没有!」他挤出两个字,声音有些阴冷,冻得我身子抖了抖。
「报告队长,问清楚了,余凌凌,四楼的住户,二十九岁,未婚!」
我身子一僵,抬头一看他青黑的脸,完了,我感觉这会儿他想上手掐死我。
「对哈,我未婚,没有娃,我给忘了!」我讪讪一笑。
见他脸色难看,我连忙补救:「对不起警官,家里催得急,我可能产生了臆想。」
「是吗?」他冷笑道,一把打横抱起我。
周围有人看热闹,我把脑袋埋到他怀里当鸵鸟。
「说吧,怎么回事?」
我脚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坐在警局的椅子上生无可恋。
完了,这下上上下下的邻居都知道老余家的闺女是个拎着大红秋裤要跳楼却扭了脚的神经病了。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报的警。
「我真没有想自杀,我就是上去收个衣服。」
「收个衣服收到水泥护栏上去了?」
怎么办,要告诉他我的红秋裤掉到护栏外的边沿上去了吗?
那是我春节特意给自己设计的礼物,连腰上都缀满了蕾丝边,好看得不行,我舍不得啊,只能去捞了。
好吧,我只是出来发现夕阳挺美,一时间萌生了一点点文艺的心情,想到最近凌女士对我态度实在恶劣,有些发愁,就坐那儿吹了会儿风,发了会儿呆。
「要不是我刚好在那片出警,还不知道你现在这么出息了呢?学人家跳楼?」
我沉默以对,谁让你来得这么快,铁证如山,我能说什么呢。
「出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也不远。」
「别啰唆,赶紧走,都几点了!」
回到我的老破小楼下,我从他车上下来。
「你干嘛?」
看着他在我身前蹲下,我脑子转不过来了。
「上来,我背你上去。」
「不用不用,我扶着栏杆就上去了。」
「上来,为民服务而已。」
我趴在他背上,他的体力好像比以前更好了,四楼的高度,连喘气都那么平稳。
「开门。」
「放我下来吧。」
「赶紧的,别浪费时间,你很重。」
狗男人,你才重,我是个设计师,标准的衣架子身材。
我摸出钥匙从他脑袋旁伸手过去开了门,他把我背进去放在沙发上。
我客气道:「您慢走啊。」
他转身,眼神幽深地看着我。
看得我心里有些毛毛的,还不走杵这儿干嘛呢。
「我今天不走了!」他坐在一旁。
「啊?」
「你脚不方便,我留下来照顾你,没个人,万一你脚动到了再严重了,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你连个拐杖都没有,我得对我救回来的人负责,不用谢我。」
「我真是上去收衣服的,你看我这屋里没阳台呢,衣服晾在楼上。」
他只固执地看着我。
我撑了撑沙发,想证明我可以,却没起得来,该死,一定是沙发太软。
看着他冷冷的视线,我沉默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肃着脸拿着一个热水袋认真地给我敷脚丫子,我有些不明白,怎么就这样了呢。
唉,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睡着了。
第二天我睁开眼,一转头就发现他坐在地上,脑袋趴在我床上睡得很熟。
热水袋规规矩矩地放在床尾,这傻子不会一晚上没动吧。
他变化不大,浓密的长睫毛合在眼睑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帅气逼人,比起当年,只是气质沉稳成熟了一些。
我脑子里正天马行空,就听到一阵开门的声音。
大清早的,谁开我家的门?
我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刚抬手推了他一把,门就开了。
他被我推得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睁开眼还有些发蒙。
完蛋了,要遭,是凌女士。
果然,她看着这场景愣了两秒,随即脸上挂上一副亲切热情的笑。
「哎呀,这是谁呀,你好,我是凌凌妈妈。」
「阿、阿姨好。」他赶紧站起来,脸上难得有些窘迫发红。
「哎呀,你们这是……」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消防员,我昨天脚受伤了他送我回来的。」得赶紧打住凌女士的臆想。
「消防员?消防员好啊,人民公仆,我最喜欢消防员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姨,我叫黎朗。」
「好名字好名字,来来来,这边坐,阿姨跟你聊聊啊。」凌女士把门打开,黎朗拘束地坐在沙发上。
「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啊,是干啥的啊?」
「三十了,家里只有父母了,母亲是大学老师,父亲做生意。」
「还是高知家庭啊。」
……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边一来一往,满心绝望。
「有我妈在这照顾我,你可以回去了。」我自暴自弃地扯着嗓门喊。
「那,阿姨我先回去了,凌凌的脚是扭了,您记得用热水袋给她敷一下。」
「哎,好,下次再来玩儿啊。」
二、
看着凌女士进来,我抬着一条腿坐了起来。
「脚怎扭的?」
「收衣服的时候摔了一跤。」
「你就打算在这住着不回去了?」
「这不也是我家吗,新房子住着我没灵感画图。」我随口胡诌。
「你买的新房子你住着没灵感?」
「我就喜欢这老房子,有童年的气息。」我才不要回去,回去还不得天天被她催婚的经念死。
第二天一早,凌女士回去了,我扶着墙单脚跳出来,打开电脑开始画图,这个月还得出两个设计呢。
好不容易画好一张草图,我刚伸了个懒腰,门铃就响了。
「你怎么又来了?」
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他绷着一张俊脸。
「阿姨跟我发微信说她临时有事没办法照顾你,拜托我来照顾一下你。」
「你跟我妈什么时候加了微信?」
「昨天,阿姨说想跟我咨询消防知识,我们聊得挺好。」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的表情肯定一言难尽。
看着他在厨房做饭,我有些恍惚,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手,现在的生活状态,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我父亲从小过世,凌女士对我的要求颇为严格。
我记忆中最多的画面,就是她抱着我一边哭一边说:「你一定要争气,要向他们证明,你爸爸就算只留下你一个女儿,你也绝对不比他们差,绝对不会输给他们!」
这样的教育下来,结果就是,我的人生从小就是一场场的争强好胜,充斥着病态的输和赢。
和黎朗的开始和结束,也同样伴随着输赢博弈。
「吃饭了。」
他端着两盘菜放到餐桌上,我准备扶着沙发起身,他却过来一把抱起我。
「你现在要尽量少动弹。」
好吧,反正我现在反抗无能。
他做的饭居然还挺好吃。
「你,你这些年谈恋爱了吗?」
我伸出去的筷子一顿。
「当然啦。」
其实没有,差一点才谈成,但我输不起这个人。
他不说话了,沉着脸吃饭。
吃完饭,他又去洗碗打扫卫生,我家仿佛多了个田螺姑娘。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他天天准时上门报到。
早上上班前给我把早餐买过来,中午、下午下班后就来给我做饭,晚上直到我安安全全躺在床上,他才回去,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
哎,我坚决地拒绝过了,但是敌方太过狡猾,我前脚拒绝了他,后脚就遭到了凌女士的惨烈暴击。
「你对所有被你救过的人都这么好吗?」
半个月来我脚已经好了很多,倚着卫生间的门看他兢兢业业地洗我的衣服,心里有些发软,又有些不是滋味儿。
「你就当是这样吧。」他洗衣服的手顿了顿。
我心里叹了口气,眼一瞥就看到了一根熟悉的红色带子。
「那是什么啊?」我吓得扑上去,他连忙举起手一把搂住我。
「你干什么,脚不想要了吗?」他沉着脸吼我。
「你干嘛洗我的内衣啊!」我脸爆红。
「都堆了一堆了,你又蹲不下,不然怎么办?」
「有洗衣机啊!」
「贴身衣物用洗衣机洗对身体不好!」他把我抱出洗手间。
「老实在这坐好。」他俯身把我放在沙发上,低声在我耳边说,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我闭着眼睛,不敢睁眼,感觉脸颊发烫,心脏有些不受控制。
「嘀嘀嘀……」
闹钟响了,我睁开眼爬起来,屋里冷冷清清的,我竟然有些不习惯。
如果是往日,黎朗这会儿应该把早餐给我送过来了,然后再从我家去上班。
我深吸一口气,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开始画图。
不是一家人,终究进不了一家门,我还是奋斗吧。
我原本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可在家宅了一个星期后,我们又撞上了。
那天家里一点存粮都没了,我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狂扫了一大堆东西,拎着购物袋走了没一会儿,却下起了暴雨。
我家这个旧小区外边有一个长长的斜坡,我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眼看着小区门近在眼前,我心一横,扛起大袋子就开始狂奔。
估计是脚还没好透,跑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疼。
我咬了咬牙瘸着腿继续狂奔,哪知道刚跑进小区,就看到黎朗站在我家楼下。
我愣住了,傻乎乎地站在雨里看他。
他脸色黑得要命,三两步跑过来接过我手上的袋子,把我拉到屋檐下。
「你疯了,脚刚好就这么跑!」
他本来站在屋檐下,这会儿全湿了,雨水顺着他的眼睛流下来,洗得那双眼睛格外透亮幽深,我喉咙像被哽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把我抱上楼后,他拿着一条毛巾擦着我的头发,我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秋天的雨有些凉,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把我身上的浴巾裹了裹,抱我到卧室,让我换衣服。
「你怎么不擦干头发?」
我换了衣服出来,他站在窗边,头发还在滴水。
「毛巾没了。」他指着沙发,毛巾整整齐齐地铺在我刚坐过的地方。
我翻出一条新毛巾走过去,他自觉地低下了头。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擦过去了。
「我这也没你穿的衣服,你赶紧回去换换衣服吧。」擦干了头发,我把那条毛巾扔在一旁,低着头道。
「余凌凌,你能不能爱惜自己一点!」他声音里有些无奈。
我眼睫忍不住颤了颤。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逞强?我不喜欢看到你总是在出状况!」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脚已经好了,没什么事儿!」
「你看着我!」他伸手抬起我的头,慢慢靠近我。
「可不可以让我放心一点,嗯?」
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我狠狠闭了闭眼,睁开道:「不需要你管,你赶紧回去换衣服吧。」
他眼神晦暗地看着我,沉默了半晌。
「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之前,也算是照顾了你这么久。」他转头看向窗外。
「什么忙,能帮的我一定帮。」
「过几天,我们单位要和其他单位搞一个联谊,每个人要带一个女伴,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啊?」
「只是去吃个饭,参加一下活动就好!」
「好吧。」看在他任劳任怨照顾我那么久,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三、
「啊啊啊,加油加油!」
看着台上一个个男女搭配的比赛,我黑着脸坐在台下,他虽然告诉我是联谊,但没告诉我是相亲性质的联谊啊!
啊!啊!真的太羞耻了!
「黎朗、余凌凌……」
「到我们了。」我黑着脸被他拉着往台上去。
「好了,六组一轮,要开始计时了,到达终点时间最短的赢!」
我双手挂在黎朗脖子上,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和他一人咬着苹果的一边。
哨声一响,我就死死地夹着他的腰,把苹果咬出了不共戴天之仇的架势。
他眼里氤氲着一点光,似乎有些紧张,又有些想笑的样子。
我鼓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赶紧跑啊,既然是比赛,我余凌凌就不允许输。
几个赛事下来,我充分发挥了我绝不认输的本色,他也比较给力,我们俩得了第一名。
主持人说着夸张的祝贺词,笑容满面地颁给我们一大堆各种票。
虽然觉得很尴尬,但和他一起站在台上领奖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会儿我和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看着面前的一堆双人游乐场、双人三日游、双人酒店的票,面面相觑。
「既然都发了,不如一起去玩吧,要不然多浪费啊,刚好我还有几天假没休!」他提议。
「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可都是你的战利品,你难不成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
「谁怕了,谁怕了?去就去!」
放完狠话我就后悔了。
这会儿我硬着头皮和他站在游乐场里,周围都是小朋友和情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一会儿我就没时间想了。
「啊啊啊啊!」
我在过山车上喊出了惊天动地的气势。
「啊啊啊,妈呀救命呀!」
「啊啊啊!」
「你还好吗?」他扶着我。
虽然很害怕,但是确实兴奋,而且减压。
「我好得很,咱们继续。」
接下来,我们体验了激流勇进、大摆锤、跳楼机……
最后,两个人扭扭捏捏红着脸去坐了摩天轮。
闭园的时候,我腿软脸色发白,想吐,可造物主是如此的不公平,他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
回家他煮了粥,我喝了就蔫哒哒地窝在床上。
「还要拿什么东西,我去拿,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我有些后悔,不想跟他去三日游了,可是我拉不下这个脸。
第二天,我又满血复活了。
这是个周边挺有名的地方,风景很好,还能看到海。
住酒店的时候我坚持要住两间房,但是前台居然告诉我除了我们奖品里面那个房间,没有预留的房间了。
这么狗血的情节,我应该掉头就去另一家酒店的,但鬼使神差的,我保持了沉默。
我好多年没有出去玩过,前脚还在后悔,后脚就玩得乐不思蜀了。
主要是同行的小伙伴太给力了,黎朗做好了全部的攻略和规划,所有的东西他全程拎着,我只需要跟着他一路玩儿就行了。
我在海滩上撒丫子狂奔,他在后面扛着相机一路给我拍照。
我兴致勃勃地想去捡海货,他在旁边给我提桶。
我看到海边的秋千很梦幻,他就在身后给我推。
有如此体贴的小伙伴,我实在没办法不开心。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有点麻爪。
白天我在酒店大厅兴致勃勃地喂乌龟,是他上去放的行李。
我没想到,这是个情侣房。
大红、粉红、气球、花瓣……随处可见的镜子。
我仿佛进入了婚房现场,到处都是暧昧的氛围。
我们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活生生的一起躺板板。
我看着房顶上的镜子,羞耻地闭紧了眼睛。
「喂,你会吗?」他突然问我。
「什么?」
「那个……」
哪个?三十岁了你问我会吗?
看不起谁呢。
「当然会。」我梗着脖子道。
「真的?不会是逞强骗我的吧?」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小儿科!」
「哦,那你教教我!」
「什么?」
「我说,我不会,你教教我。」
狗男人,骗谁呢,休想套路我。
我脸上冒着热气,脑子里一团糨糊,想说滚蛋。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一张口变成了「好啊!」
下一秒,他饿狼扑食一般扑了上来。
开始很艰辛,但过程挺美好的,结果我累得一点力气都没了,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床上,被他抱着去洗了个澡。
看着房顶上镜子里我一张娇艳欲滴的脸,我连忙闭上眼默念:「美色惑人,罪过罪过。」
等假期结束回家的时候,我萎靡不振,他却神采奕奕。
回去的路上,我在车里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抱到了床上。
「起来吃点东西。」他端着一碗面进来,吻了吻我的额头。
「你怎么还在啊?」我恹恹地问。
「什么?」
「我说你怎么还不回去,在我家干嘛!」
他端着面,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
「来,先把面吃了。」他一只手端着面,另一只手揽着我的腰把我扶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
面很香,我喝完最后一口汤,才放下碗。
「什么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伸手把碗接过去放在一旁。
「还能什么关系,普通朋友关系呗。」我脸色一变。
「余凌凌!」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我。
「干嘛?你不要以为你得到了我的人,就能绑住我了,没门!」我警惕地盯着他,抱着双臂,做出防御的姿势。
「你为什么要跟我、跟我……」他闭了闭眼。
「孤男寡女、意乱情迷,这不是正常的吗!」
「好,狠还是你狠!」他眼眶有些发红,转身离开了,大门砰的一声。
我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心里有些难受。
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他母亲来找我。
四、
他家境优越,母亲是个大学教授。
当时那个优雅的女人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眼神看着我:「余凌凌,父亲早亡,母亲靠摆地摊养活你,小姑娘很漂亮啊,你这样的除了学习好、长得漂亮,估计也就一无所有了吧。」
她递给我一沓厚厚的钱,说:「阿姨没什么别的意思,我们黎朗挺喜欢你,给你改善改善生活。」
我愤而拒绝。
后来以这件事为导火索,我和黎朗种种矛盾爆发大吵一架分手。
当时他说:「余凌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逞强,什么事你都要争个输赢,你就不能为了我稍微低一下头吗?」
我闭上眼,想到他刚才有些红的眼眶,两滴泪落到头发里。
凌女士从小带着我受了老余家多少气,我拼命像野草一样长大,性子向来要强,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犯我的尊严。
「你怎么又来了?」
我是真没想到他还会出现,我以为我话都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他再也不会来了。
「今天下班早。」他手里提着一袋子菜,径直走进门来。
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在厨房里做饭的样子,我难得地产生了一点愧疚之心。
「吃饭。」他语气紧绷,但放碗的动作很轻。
我端起那碗饭,突然不想再赶他走了。
今宵有酒今宵醉,就这样,得过且过吧。
晚上他留了下来,折腾到大半夜才睡。
我早上从他怀里醒过来,睁眼看着他结实宽阔的胸膛,还有些不清醒,直到他醒过来,低头亲了亲我的唇。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早餐。」
「我去做吧。」我低声道。
其实他工作比我辛苦得多。
我是自由职业,目前刚回来不久,还处在半休息状态,他每天工作那么辛苦,还要来给我做饭,我终于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点心疼。
「你还不够累啊,今天我先做,等你休息好了再做吧。」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温柔。
看着他迅速地穿上衣服,我心里涌上一股安心感。
就这样,我们开始维持一种妾身未明的状态。
默契地不去提这段关系的实质,像普通的情侣一样相处。
我们花大量时间腻腻歪歪地待在一起,哪怕是我画图的时候,他也喜欢在身后抱着我。
一起做饭,一起在家里收拾房间,一起出去逛街约会。
即便是就在沙发上亲吻、说话,什么也不做,都能耗上大半天。
但我没有去过他家,一次也没有,总觉得如果我踏出了那一步,就输了什么似的。
「余凌凌?」
眼看着要拐入小区外的斜坡,突然听到有人叫我。
我回头一看,一辆车开近停下了。
「真是你啊!」
车上下来一个人。
「周述?」
「我以为认错人了呢,我记得你说过你家在这个城市的。」他眼里有两分兴奋。
「你来出差?」
「对啊,你这是做什么呢?」
「出来取件干洗的衣服。」我扬了扬手里的衣服,是黎朗的。
看见是个男款,他脸色僵了一下。
我能理解他那种不适感,大概是男人的胜负欲吧,毕竟我和他曾经差一点就成为情侣。
为什么是差一点呢,因为我们还处在一个相互试探的阶段,这段关系就中道崩殂了。
他和我本来在一个团队,他本身条件比较好,我在行业里面也算是小有名气,大老板曾极力撮合我和他。
但非常遗憾,当时有一个晋升的机会,我和他是最有力的竞争者,我使出浑身解数抢过来了。
他那个时候扔下一句:「余凌凌,你非得跟男人争个输赢是不是,你这样的人,谈什么恋爱,你永远就不配得到爱!」
我当时就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同样的机会我靠本事抢过来的,怎么就扯到不配得到爱了?你可拉倒吧,心眼真小。
那以后,他离开了公司,我们也基本没有再联系过。
后来我也歇了再谈恋爱的心,大概我的性格确实不可能是个合格的女朋友。
「有男朋友了啊?」
「嗯。」
「如果当初你没有那么争强好胜,现在在一起的就是我们了吧?」
「嘀嘀嘀!」
我正准备送他一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嘲讽,边上就响起了喇叭声。
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停在一旁,是黎朗的车。
「这是?」
他开门下来了,肩宽腿长,走得气势汹汹。
「你好,我是周述,你就是凌凌现在的男朋友啊,要不是凌凌回来了,这会儿在一起的就该是我们了!」
黎朗的脸唰地就黑了。
「可惜缘分这个东西不好说,如今在一起的是我和她,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就伸手把我往车子的方向拉。
「凌凌,明天一起聚聚!」
看着黎朗黑如锅底的脸,我有些想解释,却不知道以什么立场解释,我们毕竟并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我如果解释了会不会是自作多情呢?
他一整天都是低气压,晚上我们各自躺在一张床的两头,没有说话也没有交流。
我心里有些难受,转身贴上去。
「那、那只是以前的一个同事。」解释的话说出来,我心里还有一点别扭。
「你不必跟我解释,我是你的谁啊,你有什么必要跟我解释?」
我有些委屈,转身几下挪开了。
没一会儿,他又过来抱我。
我顶着屁股,使劲儿抵开他。
他气息有些粗重起来,我僵住了,我好像干了件蠢事。
「躲什么躲。」他喘着粗气翻到我身上,压了下来。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他。
该死的周述,下次看到我不骂死你我就不是余凌凌。
大汗淋漓地运动了一场,我舒坦了,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半夜感觉有些冷,醒过来却发现他不在身旁。
我起身走出卧室,他站在窗边,手指里夹着一支烟,很落寞的样子。
和他重逢以后,我还从来没有见他抽过烟。
「怎么起来了?」他看见我,连忙掐灭了烟走过来。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衣服也不穿上。」他抱住我,身上一股凉意,不知道在窗边站了多久。
我没骨头似的挂到他身上,在他颈边蹭了蹭。
「别蹭,我身上有烟味。」他吻了吻我的头发,声音温柔。
我喜欢他温柔的样子,这会让我暂时忘了我的盔甲,也忍不住柔软下来。
「冻醒了,你没在旁边,好冷。」我难得撒了撒娇,有些脸红。
他低笑了一声,搂着我把我抱到被窝里。
「我记得你以前不会抽烟啊!」我窝在他怀里问。
「嗯,后来学会的,心烦的时候才抽两根,基本戒了。」他低声说着话,胸腔微微震动。
五、
第二天,他去上班了,我窝在家里画图。
他反常地给我发了很多条信息,时不时地问我在做什么。
每次我都耐心地回:「在画图。」
中途周述发了一条言语暧昧的信息,我当时灵感正如泉涌,随手回了他一句「傻逼」。
「凌凌,你去咱小区外街那家快递店给我拿个快递。」下午我妈突然打电话过来。
「什么快递寄到这边来了?」
「你一个表姨,不知道我搬到新房子来了,以为我还在老房子那边呢,你赶紧去拿,她寄的吃的,别放坏了。」
「知道了。」
那家店就开在小区外面那条街上,倒是不远。
这中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小插曲。
快递压在一大堆货物里面,袋子弄得非常脏,店老板居然还嫌弃包裹把他的店弄脏了,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我这个暴脾气,当时就跟他怼了几句。
浪费了半天时间,我抱着快递出来,把外面脏了的袋子扔掉,提着里面一袋子干货菜干气呼呼地往回走。
「余凌凌!」
我一回头,又是周述。
这个倒霉催的,我这正火大,你偏要撞上来。
「有缘呀,又在这碰上了!」
他嬉皮笑脸地走上前来。
「孽缘吧。」我拉下脸皮笑肉不笑。
他又说了两句挑逗的话,我忍不住噼里啪啦嘲讽了他一顿。
「当年自己没本事,输给我还输不起,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你怎么脸那么大呢,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我对你有意思,哈,真是笑死我了!」
他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要上前来拉扯我。
看他要上手,我正想着如果我狠踹他一脚就跑他能不能追上我,就听到一句怒吼。
「余凌凌!」
黎朗从另一头大步走过来。
一看到他我就有底气了,正准备跟周述干一架,周述却上手就来摸我的脸。
我脸色一变,黎朗冲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打得好,我心里赞道。
「兄弟别生气嘛,我和余凌凌没什么!」周述抹了抹嘴角,冷笑道。
「我和他当然……」
我正准备说话,黎朗转身脸色发狠地盯着我,眼里少见地露出两分狠色,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喉咙里说了半截的话卡住了。
他上前拉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就往回走。
进了家门,他手一甩,我就跌坐在沙发上。
「画图呢?」他俯身凑近我的脸,冷笑着问。
「什么?」
「不是跟我说在家画图吗?怎么又跟他厮混到一起去了?」
「你什么意思?!」我突然想起,接我妈电话之前他刚给我发过消息,我回了「在画图」。
「我什么意思,怎么,这么快就腻了我找上别人了吗?」
我简直惊呆了,我本来就被周述恶心到了,他竟然怀疑我跟周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你胡说什么呢,我不是说过了只是个同事?」
「同事?是同事你有必要背着我去见他?你没看见他看你的眼神吗?他那眼神都恨不得把你扒光了!」
他眼眶发红,伸手就来扯我的衣服。
「你干什么?」
「你别想再把我甩开。」他胡乱吻着我。
「你混蛋。」我一把推开他,挥手给了他一耳光。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委屈,忍不住哭了。
「凌凌。」他眼神一下子变了。
「对不起,我、我气糊涂了。」他手足无措地上前来抱我。
「你给我滚。」我有些难堪,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觉得这太不像我了。
「凌凌,对不起!」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你给我滚!」我口不择言。
我明显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僵住了。
「凌凌,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他声音压抑。
理智告诉我不要再说话。
可我却克制不住地梗着脖子说:「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你以为你是谁,咱们结束了!」
「呵,各取所需,很好,很好!」
他站起身,我看到他眼眶发红,眼里有水光,我的心忍不住一颤。
半个多月了,他没有再出现过。
我躺在床上,有些恹恹的,总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总是想起他离开前眼里的水光,可一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又有些委屈。
总是想着他不知道怎么样了,可又拉不下脸主动联系他。
「你和黎朗怎么样了?」
我喝着汤,听到我妈这话,嘴里一口汤差点吐出来。
「什么、什么怎么样?」我忍不住结巴了。
「你俩不是在谈恋爱吗?」
「谁告诉你的啊?」
「他自己啊,我可告诉你啊,黎朗多好一孩子,你可得把握住了,别再跟我灌输你那套不婚的歪门邪说,也不想想,我这些年一个人带着你过得多苦,你以为一个人的日子好过呢!」
「不是,我哪里在跟他谈恋爱啊!」
「你还想骗我,我又不会逼你立刻结婚,人家都跟我约好了要给你惊喜了,你还不承认!」
「什么惊喜?」
「完了,说漏嘴了。」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
「什么惊喜,你快说呀!」
「不行,我答应了他保密的。」
「还保什么密呀,我们都闹翻了半个多月了!」
「可他前几天才跟我说情人节计划在西广场给你个惊喜呀!」
「真的?」我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酸楚,他没有生我的气吗?
「你可别说我告诉你了啊!」
接下来的几天,我想到他,总是心里发软,又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
可是情人节那天,他没有出现,也没有信息。
我站在西广场上,看着一对对甜蜜的情侣,有些失魂落魄。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这。
西广场边上就是游乐场,我从那路过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巨大的摩天轮。
突然又想起了他,想起和他一起出去玩的那几天,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了。
「宝贝,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怎么办?」
边上有一对情侣在说话。
「不会分开的,如果我说了分手,那我一定不是真心的,可我脸皮薄,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啊!」
「嗯嗯,只要还爱你,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摸出手机打电话。
这么多次都是他主动,这次就换我主动吧。
「嘟、嘟、嘟……」
「喂,你好!」
我脸色一变,对面是个女声。
六、
「你好,请问这是黎朗的电话吗?」我的声音几乎要哆嗦起来。
「啊,对,你好,你是队长的朋友吗,队长受伤了,手机在外面呢!」
「什么?他怎么了?我是他女朋友。」我急忙问。
下了车,我狂奔进市二院。
「黎朗、黎朗呢,他怎么样了?」我气喘吁吁。
「姐姐,黎队在这呢!」
「他怎么样了?!」我连忙冲向病房门口。
「姐姐别生气啊,黎队不是故意失约的,他今天一早就跟我们说今天要给你惊喜的。」小姑娘一脸急切。
「我没生气,他怎么样了?」
「现在在这里边了,这会儿躺着呢,你进去看看吧。」
「黎朗。」看着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我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
「呜呜呜……」
我错了,看到他人事不省地躺在这儿,我什么不能认输的想法都忘了,我是爱他的,我一直爱他。
「凌凌,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告诉他们不许告诉你的吗?」
估计是我哭得太大声,把他吵醒了。
他醒来看见我有些着急,抬身似乎想要坐起来。
「你别动。」我一把按住他。
「对不起,本来决定今天陪你过情人节的,可是临时出警,没能去。」他脸色发白。
「呜呜,你不生我气了吗?」
「气了几天就气不起来了,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是我不对。」
「不不不,是我不好。」
「你说得对,你本来就没有说过我们是恋爱关系,是我太没有安全感了,没有控制住自己。」
「是我不好,我明明喜欢你却放不下身段,不敢承认。」我终于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凌凌,你说你喜欢我了,你说的是真的吗?」他眼里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是,是我一直自欺欺人!」
「那、那你现在愿意给我名分了吗?」他一只手握住我的手。
「你、你不觉得我争强好胜性格傲慢吗?」
「我只会心疼你。」
「那你不觉得我矫情、做作吗?」
「不,你很可爱,特别可爱。」
「呜哇哇……」我哭得一塌糊涂。
他坐起来,一只手伸过来给我擦眼泪。
「你不是受伤了吗?」
「对啊。」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给我看看,伤到哪儿了?呜呜呜……」
「我只是从楼上撤离的时候摔了一跤,右手骨折了一点点,不严重!」
我顿住了,偏头一看,就看到他另一只手打着两块夹板。
「你没必要哭得跟死了老公似的!」他有些哭笑不得。
看到周围有人围观,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骨折了躺床上干嘛!」还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害得我以为他伤重不治了。
「我只是有点累,稍微休息一下,不小心睡着了。」
春节期间,他带我回家。
可能是十年前他母亲给我的印象太深刻,我有些紧张。
「叔叔阿姨好。」我发誓我这辈子没有这么乖巧端庄过。
「是你呀,小姑娘。」他母亲依旧那么优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
我有些惊讶,过了十年,她竟然还记得我。
吃完饭,黎朗和他父亲在厨房收拾。
我和他母亲在沙发上端坐着。
「我当初不喜欢你,是因为你的性格导致你和我儿子相互之间付出的感情不平衡。如今我依旧不是很喜欢你,但为了我儿子,我会试着去接受你。」
听到这话,我有些惊讶,她十年前可不是这副平和的样子。
「他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有些怪我,你们分开后我就发现他更沉默了,半夜经常失眠,还学会了抽烟。」
我想起那次半夜起来看到他抽烟的情形,是不是曾经,他也有过很多个那样的夜晚。
「他曾经连着两个暑假都去了你的大学,回来后,我能感觉到他那种希望落空的痛苦。」
「我从来不知道。」我有些难过,我暑假其实也没有回家,但也不在学校,而是去了外地和同学做社会实践的项目。
「我知道我这个儿子,性格非常固执,可我没想到他会对你如此用心,这十年来,他身边没有出现过一个女人,希望你不要辜负他。」
「我不会的,阿姨放心。」这一刻,为了他,我愿意跟她和解。
回去的车上,我专注地看着黎朗,他转头对我温柔地笑了笑。
「黎朗,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啊,我人缘那么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触吗?」
「记得,不知道哪个混蛋给我报了五千米,我差点晕过去,是你一把接住了我。」
「我那个时候就一直跑在你旁边,最后场上都没女孩子了,我看着你那个样子,就想这个女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往前栽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就接住你了。」
「你该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吧。」我有些得意。
「不知道,反正从那以后,就总是忍不住关注你,他们背地里称呼你傲慢的孔雀,可我却越看越觉得你倔得可爱。」
「你去过我大学?」
他沉默了一瞬。
「分手后你拉黑了我,我找不到你,只是想去你在的地方待一待。」
「这么多年,你就没遇到过一个动心的人吗?」
「没有,我这个人认死理,认定了是你,就一直都是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