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静温柔安静,我美艳放荡。我俩审美不一,互相看不太上。
没想到,却被同一个男人拯救了。
01
半夜十点。郊外的一栋别墅里。
「我有病。」
我推给对面的齐野一份合同。
「确切的说,我患有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是大众意义上的多重人格分裂症。」
他拿起合同默默浏览。
「所以,想聘用你当我的保镖。」
我点上一根烟,给他一些时间去消化那些条款。薄荷味的烟雾在我和他之间形成一阵不太真实的屏障。
齐野是我在酒吧邂逅的男人。
那天晚上我去酒吧买醉,有两个男人过来搭讪。我看他们谈吐还算有趣,就聊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两人以为钓上了我,往我的酒杯里下药,打算迷晕带走。
我其实不介意跟他们出去玩一玩,但前提是,老娘有兴致。
可惜那天,我心情非常不好,所以直接把那杯酒,连同酒杯,砸在了其中一个男人头上。
看着那人鲜血顺着鼻梁流了一脸,莫名地,心情好了不少。
另一个男人骂我贱货,上来给了我一巴掌。
啊,我这才想起,上一个保镖,被我赶走了呢。
妈妈在电话里冲我咆哮的声音立马在脑海里回响,「安蔓,你能不能安分点!我请保镖来,是照顾楚静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呵呵,是啊,我只是一个副人格,算什么东西,能帮楚静决定她身边什么人可以走,什么人可以留?
可是,那个混蛋男人明显就是对楚静有所图,他不过看楚静善良懦弱,好欺骗罢了。
却又抵不住我的诱惑。
这算什么?滚了难道不是活该吗?
脸火辣辣地疼,那巴掌很重,嘴角也破了。
美女挨打,自然就要有人来路见不平。
拳脚干净利落,三两下就把那两个混蛋男人打跑了。嗯,身形也高挑劲瘦,是我喜欢的类型。
再往上看,这人真是长了一副好面孔。
我的心情越发好了。
片刻间,尘埃落定,整场冲突,甚至没有惊动酒吧的侍从。
那人这才走过来,递给了我一包湿巾。
我嘴角不自觉勾起,想着今天这一场艳遇真有趣,一边接过了那包湿巾。
额……婴幼儿湿巾?
未婚男人,谁会随身带这种湿巾?
「哎,你……」我还没说话,那人居然一个字都没跟我说,掉头走了……
走了……
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02
「如果有兴趣,我们就来聊聊你这个保镖,该怎么做。」
一根烟点完,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合同。我看他脸上挂着很微妙的表情,想必心里也是有点复杂。
「如果我没兴趣呢?」
我耸耸肩,「无所谓,我再找下一个。」
「不过据我所知,你妹妹的小孩,刚诊出得了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我觉得,这份工作,可能对于你来说,比我更需要才对。」
他眼里瞬间闪过一丝锐利。
齐野这种男人,不会喜欢别人的胁迫,但怎么办,我就想胁迫他一下。
楚家主支就剩了楚静一棵独苗苗,她爸爸楚启清死前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楚静,所以老楚家不缺钱。
在决定跟他签合同前,我已经把齐野的身家背景调查了清清楚楚。
普通人家,退伍军人,腿部受了伤,不愿意转业去体制内吃闲饭,窝在一家物流公司开大车。一年前,亲妹的小孩诊断出了慢性白血病,为了治病,又花光了他的积蓄,亲妹离婚,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也只剩下了齐野。
这个男人,也许现在正经历他前半生最潦倒的时刻,但我看着坐在对面的他,肩背永远挺得笔直,眉目锋利而坚毅,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颓丧气息。
我玩味儿地看着他。
哎,真是性感地要命。
「所以,你是有兴趣呢?还是没兴趣啊?」
齐野沉默了几秒,「好,我接受。」
我低低地笑了。齐野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但是我就是觉得他很有意思。
胁迫、侮辱、轻视……这些态度,他压根就不在乎,或者说,不重要的人的轻视胁迫,对于他来说,就像蚍蜉去骚扰大树,毫无意义。
结果导向的人,不在意情绪,只关心这件事是不是他想要的。通俗点讲,这份工作能给他优渥的薪资,解决他的困境。
而我——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不重要的,毫无意义的人。
我知道,也能感觉出来。所以,才更觉得有意思。
我俩原本面对面坐着,我状似不经意地坐到他身边的沙发里,从他手中抽走那份合同,翻到最后一页,点了点上面的补充说明。
「其实你要保护的人,不是我,而是楚静,这个家真正的主人。我只有晚上才能出现,当然大部分时候,我是不会出来的。」
我不知道其他人格分裂者的「家」是怎样的,但我们的「家」是一片墓地一样的广场,没有意识的时候,仿佛躺在一个棺材里沉睡,苏醒了,才能从棺材里出来,控制整个身体。
不同的是,我偶尔能从棺材的缝隙间,窥见到楚静的生活。
合同上的补充说明前部分主要是关于楚静的,当然最后也有关于我——安蔓的。
我坐在齐野身边,他一直在认真听我说话。他认真的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凌厉的侵入感,圆圆的眼睛看起来还有一些可爱。
我忍不住逗他,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如果是我出现的时候啊,要记得,离、远、点……」
他压根没防备我的靠近,愣了几秒,才猛地往后拉开了距离。
我「咯咯」笑了半晌,把合同扔还给他,站起身,点点他的肩膀,「其他几条你自己看吧,有问题可以等以后,晚上,再问我。」
我故意加重了「晚上」两个字,笑眯眯地进房间睡觉去了。
临睡前扔下几句话,「合同签完交给韩律师就行。我困了,好走不送。」
03
这一觉,就睡到了三天后,齐野走马上任。
中间可能妈妈找过我,但是没什么用。我睡着了,除非自己想醒,否则谁也奈何不了我。
我出现的时候,楚静会完全的睡去,她大部分时候觉察不到我的存在,但在昼夜交替,我和她替换身体的时候,她偶尔会跟我对话几句。
齐野签完合同之后我俩的第一次见面,他总算是带了一点情绪。
我就知道他原本是不相信我那套「人格分裂」的说辞的,可能以为大小姐玩什么游戏,只是薪酬丰厚,自己又只是保镖,所以没有深究罢了。
但是白天跟了楚静一天,此时再对上我,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在他脸上看到了疑惑的表情。
因为我跟楚静,原本就是不同的人格。
我喜欢靓丽惹眼的服饰,看人从来都直视眼睛,有时候跟我对视的人被我盯得害羞了,我就会觉得好有趣。
也喜欢纸醉金迷,不受约束,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上心,但是如果别人对我不上心,那他简直就是眼瞎该死。
楚静呢,不喜欢跟人接触,躲避人们的注视,想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独自一人静静地看书画画,跟她的花草小动物待在一起。别人怠慢她,她心知肚明,但却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想法去钳制这些人。
楚家那些混蛋亲戚,一个个蹬鼻子上脸,都是被她惯得。
午夜的钟声,敲了十下,她在广场中慢慢走向自己的墓穴。
与我擦身而过时,楚静少见地拉住了我。
「阿蔓,潘宇呢?妈妈把他辞退了吗?」
「不然呢?」我冷笑道,「那混蛋连五年计划都想好了,打算骗你生了小孩,拿到遗产,再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呢。」
「可是,阿蔓……我喜欢他吗?」
「你喜欢他个鬼!你可千万别给自己暗示。」我忍不住骂。她喜不喜欢潘宇我能感受不到吗?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容易被人拿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主动去争取,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潘宇那混蛋就是摸准了她,才会伙同楚家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想骗楚静。
所以我勾引他,把他迷得颠三倒四,迷到想为我去杀死楚静。
人格是可以被杀死的。
她那么自卑懦弱,每次遇到不能承受的痛苦,就会钻进她的坟墓里,把一切都丢给我去应对。想让她永远沉睡,那可真是太容易了。
可这犯了妈妈的忌讳。
妈妈不允许我,一个副人格,喧宾夺主。她是楚静的妈妈,不是我的,她一直在想办法让我们融合,但绝不是让我取代楚静。
于是,那混蛋就被妈妈干净利落地辞退了。据说后来他还想纠缠楚静,妈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他就再也没出现过。
04
离天堂是一家酒吧。
酒吧的老板析姐,是我偶尔认识的一个朋友。
我不常苏醒,但每次苏醒,都会到离天堂喝几杯。
齐野作为贴身保镖,自然要时时刻刻跟着我,但他似乎对我有点忌惮,坐得离我远远地,也就刚好能看到我身边的情况。
他气质太特别了,从落座开始,就不断有女的过去搭讪。我举着一杯酒,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人每次拒绝都是一个表情,四五波过去了,居然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就好像真的只是公事公办,屏蔽了私人情感。
「新的保镖?」每次我来了,析姐都会给我调几杯酒。我喜欢她专门给我调制的鸡尾酒,辛辣刺激,度数又不会太高,免得喝得大醉,回去又被骂不爱惜楚静的身体。「潘宇呢?就这么被你甩了?」
我半趴在吧台上,手里摇晃着酒杯。眼角余光发现旁边的眼镜男跃跃欲试,就用眼尾挑逗他。
然后转过身,轻笑道,「呵,甩不甩的,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说着,突然想到应该敲打敲打齐野,于是给他发微信。
「到我身边来。」
远远地看着他掏出手机看一眼,又放回了桌上,但是人却根本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我等了几分钟,人家依然纹丝不动,我又给他发了几个问号。
析姐看出门道,哈哈笑道,「你这个新保镖,还挺有个性嘛。」
我「哼」了一声,准备过去质问他,没想到眼镜男突然杵到了我面前。
「嗨,美女,自己一个人吗?」
我正不爽,「滚开!」
「哟嘿,这是谁惹美人儿不高兴了啊,咱们不理他,美女跟哥哥一起喝酒啊。」
我一句话都不想跟这种人说,打算直接推开他去找齐野。
没想到这人居然不依不饶,抓着我的手死缠烂打。我怎么都挣不脱,析姐在旁边劝了几句,眼镜男嘴里更是不干不净起来。
「小娘们儿刚才勾引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冷淡啊。哥哥也不想干什么,就是请你喝杯酒。乖啊,听话。」
就在析姐打算叫保安的当口,眼镜男的左肩突然被人摁住了。
「放手。」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波澜。
是齐野。
他的手劲可能用得比较大,眼镜男的脸都痛得变形了,一边去掰齐野的手,一边嗷嗷叫着让他松手。
自然就没法再缠着我。
齐野用另一只手把我拉到他身后,才松手。眼镜男气得破口大骂,谁料一转身,看到比他整整高出一头的齐野,那个气势瞬间弱了。
「她不是一个人,你可以离开了。」
眼镜男上下打量齐野,可能觉得真打起来胜算不大,讪讪地走了。
我哈哈大笑,「析姐你看这人,连句狠话都不敢放。」
「你还挑衅人家?我说安蔓你可真是……哎!」析姐大风大浪见惯了,只是嗔怪了我两句。
「有趣嘛~」我在齐野背后冲析姐眨眼。
然后才发现这个角度看过去,齐野的身材真是好,肩宽腰细腿还长,酒吧的灯光暗影里,只看轮廓,都让我这种千年狐狸老树皮,产生了一点心跳加速的感觉。
这时,离天堂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
05
十二点之后,离天堂从慢摇转成了摇滚场。
我从后面抱住齐野的胳膊,大声喊,「来跳舞啊?」
齐野把胳膊抽出来,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去。」
「哼!」我生气了,「随便你!」
在舞池里放纵,这是我最爱的时刻。
鸡尾酒虽然度数低,到底喝了不少,此刻头有些昏沉。
头上是迷幻闪烁的灯光,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我的身边仿佛出现了一个真空,到处是嘘声和喝彩声。
有人围上来,对我动手动脚,我烦得不行,随手就甩出去一巴掌。
然后就彻底乱了。
直到最后,我被一个人强行从舞池里拉了出来,才发现又是齐野。
我头有点晕,站不太稳,他只好搀扶着我,我还在生气他刚才拒绝我,一把甩开他,「别管我!」
却发现自己手上黏糊糊的,一低头,是血。
齐野在把我带出来的时候,跟人争执,被玻璃瓶划烂了手掌。
析姐早注意我俩,这会儿赶忙把我们带到包间,找来了伤药。她要给齐野包扎,齐野拒绝了。
我靠在包间门口,明亮的灯光里才看清齐野确实有些狼狈。
但我只是倔强地站着,也不动也不过去帮他。析姐外面还有事,交代我几句就离开了。
我就看着齐野艰难地给自己包扎,但手掌上的绳结怎么都打不好。
我到底没忍住,走过去,把他的绷带全部拆了,又重新消毒、包扎。
外面震耳欲聋,包间里却静悄悄地,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怎么这么会惹事?」他的声音低低地,又很柔和,就在耳边,像一阵风轻轻拂过。
我脸瞬间红了,「不然要你干嘛?」
「呵,」他低笑,「不过我们要回去了。出门前,张姐特意交代我,如果你喝醉了就赶快带你回家……」
张姐是从小照顾楚静的保姆,她十七岁就来到楚家打工。
楚静小时候没在妈妈身边长大,最亲近的就是这位张姐,她待楚静,如姐如母。
自然就很瞧不上我。
也许在张姐心目中,我就是一个,会在晚上占据楚静身体的放荡女人。所以每一次出来玩,她都会叮嘱跟着的保镖,不让我「玷污」楚静的身体。
呵,可笑的女人。所以,齐野也只是为了「保护」楚静的身体罢了。
我的好心情立马没了。
「齐野,你别忘了,是谁雇的你,谁跟你签的合同。」我摇摇晃晃站起来,「你管我?你敢管我。你知不知道敢管我的人,最后,都被我踩死了?」
酒精让我整个人都软软地,一个踉跄,就要瘫倒。
齐野一把拉住我,我没站稳,一下子趴在了他的胸口。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很好闻,也让我浆糊一样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我带你回去。」他说。
我抬起头,凑到他的唇边,与他呼吸相接。
「齐野,在你眼前的,是谁?」
他在我的呼吸中沉默了几秒,「……安蔓。」
「好啊,」我用指尖点他的唇,「你可千万要记得哦。」
06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
齐野是一个很可靠的男人,他的情绪非常稳定,身手也利落,还照顾过小朋友。平时话不多,当他收起所有锋芒的时候,不会让人觉得空间被侵入了。
他是最适合楚静的保镖——我当时一眼相中他,就是因为这点。
果不其然,楚静开始慢慢接受他的存在。甚至被他那种稳定的强大感染,情绪的波动,慢慢恢复到潘宇离开前的状态。用药也减小到了日常控制的剂量。
这一个多月,我就在棺材里断断续续睡过去了,偶尔从缝隙里看出去,还能看到齐野给楚静读着一些散文,她就在这种平缓又低沉的声音中睡着。
我能感受到楚静面对陌生人的那种惧怕,在齐野面前,一点点消融。
潘宇曾经用了三年,才让楚静放下本能的抗拒,而齐野,只用了一个多月,就做到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慧眼识英雄,还是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齐野对楚静很好。
他面对我总是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可是他跟楚静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笑。
淡淡的,但是很温暖的笑。
那时候我就会有些不爽。
有一次,楚静忘了关小花园的门,小猫小狗都从里面跑出来了。她就跟别墅里的佣人一起抓动物。
那天楚静兴致很好,爬高上低地,像一个孩子,欢笑调皮。
张姐一贯严肃地脸上也浮现了笑容,难得地没有让楚静小心身体,而是随她去了。
她为了抓一只花斑小猫,踩着架子去够躲在烟道的猫咪。谁知道架子散了,她从上面跌下来。
然后被齐野接住了。
我听到齐野问她,「有没有摔到哪里?」
楚静的心跳得厉害。
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心跳得这么厉害。
07
那天半夜我偷偷醒过来,摸去了齐野的房间。
他的房间在一楼,我跟楚静的房间在二楼,挨着,有一道暗门相通。我知道了解内情的佣人,有时候会根据从哪个房间出来,判断我俩是谁。
但他们不知道的一个小秘密——这座别墅是楚启清专门找人设计制作的,几乎每个房间都有一道暗门。楚静十七岁那年,楚启清生病去世,自那之后,这些暗门再也没开启过。
楚静早忘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噩梦,也许,只有我记得。
齐野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轻浅,完全没有大多数成年男人不可避免的鼾声。
窗帘只拉了一半,柔和的月光像一层白纱,在黑暗的房间里铺出一道光幕,映衬着他的一半眉眼,和白色纯棉 T 恤下露出的半截胳膊。
我走到门边把门锁打开,然后蹑手蹑脚走到他床边,俯身静静地看着他。
「谁?」
他警惕性很高,发出声音的瞬间,一把将我按倒,一只胳膊横抵在我的脖子上,卡得我喘不上气。
我有点被吓到,发不出声,只能用双手拼命拍打他的手臂。
「你是谁?」借着一些月光,他终于看清了我的脸,「楚……安蔓?」
因为喉咙太难受,我的眼泪忍不住从眼眶中涌出。
他赶忙松开了禁锢,伸手打开床头灯。
我坐起来,大口喘息,眼泪更是说来就来,极其现成。
「你怎么在我房间?」
「我做了噩梦……」我轻轻抽噎,「太黑了,我害怕。」
「我有没有伤到你?」他有些歉疚。
我委屈地撇撇嘴角,下巴高高抬起,让他看我的脖子。
我的皮肤白皙,一向娇嫩,他那样死命地勒,我敢保证这会儿一定留下了很明显的印子。
他愧疚的神色果然更加明显。
「对不起,没控制力道。一会儿我帮你用冰块敷一下。」
「嗯。」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可是,你是怎么进来的?」他疑惑地问,「我锁了门。」
「你没有……」我嘟着嘴,「反正我一推就开了。原本不想找你的,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找谁。」
他叹口气,无奈地看着我,「下次不要这样了。」
「嗯。」我乖巧地点头。
他找来冰袋,递给我,示意我把冰袋敷在脖子上。
我偏不接,举起自己的右手腕送到他面前——刚才这人胳膊抵着我脖子的时候,另一只手可是狠狠抓着我的手腕,那上面赫然也是几个指头印。
他叹口气,扶着我躺好,把我的头发拢了拢,放到枕头另一侧,露出脖颈,然后将冰袋轻轻放了上去。又找来一条冷水浸过的毛巾,裹住了我的手腕。
我任他动作,极为配合。
等一切搞定,我突然对他说。
「今天我是不是很乖?」
他沉默几秒,「是很乖,不像你了。」
我用没受伤那只手去勾他手指,「那我跟楚静比呢?谁更乖?」
他愣愣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可是我觉得你对她比对我好。」轻轻逗弄摩挲他的手指。齐野的指腹有粗糙的茧子,但指根处的皮肤却很细嫩。
他突然抽出自己的手指,坐到了一两米外的椅子里。
暧昧的气息四处流窜。
我却呵呵笑了。
「齐野,我生于黑暗。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怕黑吧?」
08
那晚大概我真的惹毛了齐野。之后又出现两三次,每次只要他认出我,整张脸就挂了寒霜。
特别有趣。
齐野仿佛是我刚刚发现的玩具,总觉得没有玩腻的时候。
楚静偶尔会跟我聊几句。
最近几次我发现她的问题总是离不开齐野。
「阿蔓,你不觉得齐野长得很像最近好火的那个男明星吗?」
我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哪个男明星啊?回来你生日会,请过来给你唱歌呗。」
「哈哈哈,就是电视剧里的,不用啦。」
……
「小麦和笨头都两岁啦,我让齐野帮我网购了很多进口宠物粮食诶,还有宠物玩具,就当给它俩的生日礼物。可是为什么它俩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跟我一起玩呢?」
「拜托大姐,一只猫跟一只狗,怎么愉快玩耍啊……」
……
「阿蔓,齐野说他的小侄女要做一个手术,想请一周的假诶。可以吗?」
我这才精神了一下。他要请假一周?对于现在的楚静来说,一周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吧……
「只要你没问题……」
「我已经很坚强了。」楚静居然反过来安慰我。
呵,也不知道潘宇被辞退后,是谁躲在屋里整整三天不出来。
她很难适应身边的人员流动,所以楚静近身的人没几个,也都是很老的佣人。
我准了齐野的假,这件事我觉得问题不大,就没有告知妈妈。
他不在,我觉得无聊,观察楚静两天,发现她真的没什么问题,就睡觉去了。
09
「阿蔓!我控制不住它了!」
脑海深处的声音像榔头一样砸过来。
我猛地清醒,睁开眼的瞬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这是我第三次被她强制唤醒。前两次,我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楚静!
我咬牙切齿。
你到底在干什么?
身体感官慢慢复苏,我开始感觉到剧痛一阵阵袭来。
手臂、大腿、脑袋……每一处疼痛都在喧嚣!
我觉得自己快要被肢解、拆散了。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眼前的修罗场,让我震惊。
一片狼藉的花园,还有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小动物的尸首……
我低头,手里拿着一把翻泥土用的小铲子,尖尖的头上沾满鲜血,和碎肉。
耳边是「咯咯吱吱」的笑声,我瞬间头皮发麻。
那就是我的声音——确切地说,那种咯咯哒哒,像两块木头撞击的古怪笑声,正是从我嘴里发出的……
它来了,它出来了。
「张姐!张姐!」我扔掉铁铲,挣扎着跑到小花园的铁门那里,发现门从外面锁上了。
我拼命拍打铁门,几分钟后,那扇门打开了。
张姐一脸慌张和疑惑,「大小姐,你怎么了,我的天哪,你浑身都在流血!」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死死抓住她,「绑住我,快点绑住我!」
「咯、咯咯、」笑声越来越响。就在一瞬间,我的意识被人粗暴地向后拉扯,猛地甩进了黑暗中。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失控了多久,只能挣扎着向前爬,向着那个光点,一点点挪动。
然后,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我身边左右摇晃着走过,慢慢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它回头看了我一眼,机械木质的头颅上,挂着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
那是楚静的第三个人格——玩偶。
一个暴力的,充满杀戮欲望的,不会说话的傀儡玩偶……
10
玩偶特别讨厌小动物,它只会在楚静长时间跟她的宠物待在一起时才会出现。
楚静从小就喜欢养宠物,楚启清对她漠不关心,但她的姑姑楚启玲却会每年都送她一只小动物——然后,再当着楚静的面,一点点将小动物肢解、虐杀。
她第二次将我强制唤醒,就是分裂出「玩偶」这个人格的时候。那时,楚启玲喜欢把她拖到地下室,绑在水管上,嘴里塞上布,然后一边用绳子抽打她,一边踩着细细的鞋跟将她最喜欢的小动物凌虐致死……
「一个乱伦的孽种,还以为自己是楚家的大小姐吗?你就不配拥有这世上任何的好东西!」
她太痛了,却连一句呻吟都不能。
「玩偶」出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楚启玲按在墙角,打成了重伤,然后宰杀了楚家所有活着的动物。
之后就开始攻击自己。
楚静根本控制不了它,只能强行在白天将我唤醒。丢给我一堆烂摊子。
那一次,我的手指在对抗玩偶的过程中被它一根根生生掰断,大腿动脉差点被它砸碎的玻璃瓶划烂……总之,代价惨痛,我真的不想再来一遍。
而玩偶出现之后,楚静却仿佛把那些事都淡忘了一样,依然养着她的花花草草,和猫猫狗狗。甚至情绪低落的时候,她还会偷偷躲进小花园,把自己藏在幻想中的大自然里。如果没人及时发现她,就会忘掉时间。
「不要让她跟小动物长时间待在一起。」这是每个贴身照顾我们的人,首先就要记住的准则。
所以,为什么?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跟玩偶争夺身体的过程如此漫长,而痛苦。
我控制不住自己,将脑袋撞向铁门。
张姐惊慌失措地甩开我,急急忙忙去拿镇静剂,但她的力气太小了,玩偶一巴掌就把镇静剂拍到了几米外。
「齐野呢?他在哪里?」我拼尽全力大喊。
「他还没回来!」张姐带着哭腔。
「去找其他人!多找几个!」我挣扎着把铁门关上,把自己和玩偶,锁在了花园里……
11
当铁门再次打开,几个人冲进来控制住玩偶的时候,我已经就剩了最后一口气在。
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医生上门给我做了简单的包扎——好在这次玩偶对我算是手下留情了。
它的情绪其实在楚静唤醒我的时候,就已经快要平复了。现在它彻底平静之后,就眨巴着那双圆圆的眼睛,蹲在我的墓穴外面看着我。
我扔给它一盒积木,它一边发出「咯咯哒哒」的声音,一边开心地玩起来。
这时,房门开了,齐野站在外面。
我瞥他一眼。
「对不起,这次是我擅离职……」
「我不喜欢迟来的歉疚。」我打断他,「如果你做不到及时出现,那我要你有什么用?」
「……你是安蔓?」齐野的眼神变了,「安蔓,对不起,我……你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我浑身痛到快麻木了,但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冷很冷。
这次是他超期不归,原本说好一周的假期,第二周他依然不回来。楚静接到续假的电话,明明无法接受却还是压抑着自己答应了齐野。后来她情绪越来越不好,自己偷偷躲到花园里,直到爆发。
我讨厌不守规则的人,尤其讨厌敢对我,不守规则的人。
于是,我一字一句道。
「齐野,你,被解雇了。」
12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伤口很痛,失血又导致很冷。
夜里,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看我,倏地睁开了眼。
却是齐野。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坐在床头不远处的沙发里,默默地看着我。
我很警觉,「你怎么进来的?」
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半明半暗。
「我不会忘记锁没锁门。所以检查了一下房间。」他拇指点了一下沙发旁立着的穿衣镜,「然后发现了这个……」
那是密道的暗门。
他来这里,是找我道歉的吗?
但是白天的气还没消。
「哼,我已经解雇你了,明天你就得收拾铺盖滚回去。」我挣扎着坐起来,跟他对峙。「你妹妹的孩子,我能找专门的看护,就是要你踏踏实实地在楚家待着,全身心地护着楚静,可是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楚静失控,把我强行唤醒,让我去痛苦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这次是我的问题,小豆果她的手术不太顺利,我只是想多陪……」
我打断他,冷冷地讽刺,「跟我有关系吗?我给钱,你拿钱,合同签过了,就要遵守规则。你的豆果还是坚果,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拳头瞬间紧紧捏在一起,锋利的眉眼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过来。
白日里积累的疲惫和困倦从身体深处一波一波涌上来,但我的精神却更加清醒,灵魂深处似乎有个声音,让我别再说了,可我控制不了。
这世上,什么人是可靠的?什么人是可爱的?肉体的沉迷,永远比虚无缥缈的爱情更靠谱不是吗?
对于齐野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他的家人,我还是最开始那个,不重要的,毫无意义的人。
「确实,」齐野终于说话了,「我和你,只是雇佣关系。」
「既然你已经把我解雇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站起身,拉开暗门,「帮我跟楚静告个别,她应该不想,就这么见不到我。」
所以今天,他根本就是来找她的!
「哈哈哈,齐野,何必装得这么温情脉脉。你无非就是舍不得这份薪水!」我完全口不择言,只想刺痛他,「离开这里,你妹妹如今的好生活,就烟消云散了。你又要做回那个困顿不堪的男人,抱着你的自尊,挣扎求生!」
「你!」他猛地把门甩上,大步走到我面前,狠狠按住我的肩膀,把我压在了床上。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杀气,他的大手,离我的脖子只有几指的距离,如果可以,我恐怕他恨不能捏死我。
可是,我原本就是不想活下去的生命,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也许哪一天,我一觉睡去,就跟楚静融合了。安蔓这个人,就会彻底的消失,仿佛从没在这世间来过一趟。
我把脖子送到齐野手里,「你愤怒吗?齐野,我也不想活了。」
「她留给我的只有痛苦,凭什么她就可以忘掉一切,在阳光下好好的活着,而我,就只能蜷缩在黑暗里,见不了光,被人厌弃。所有人都觉得她善良,可她却让我承受了一切!」
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一刻,说出了这些话。
「齐野,其实,我是真的很怕黑……」
13
一个吻,落在了我的眉间,鼻尖,最后,是唇畔。
一开始浅啄、试探,然后狂风暴雨。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却都又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能随着他的气息,上下起伏,仿若一尾大海中迷失方向的小船。
波浪会把小船,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那个吻很深,却戛然而止。我睁开眼,迷惑地看着齐野。
他的脸藏在阴影中,沉默了很久。刚才杀气腾腾地逼视我,此时整个情绪早已消散,只剩下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相闻。
「安蔓,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清你……」他放开了我的脖子,指尖无意中滑过我的侧脸,然后拨开散乱在我脸颊的发丝。
「你想我怎样呢?」他说,「如果你真的要解雇我,我现在就离开,绝不会纠缠你。如果……」
我早把要解雇他的事儿,忘到了爪哇国,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亲都亲了,还说这些?」
他浅浅地笑了。仿若平静水面的一丝波澜。
「你受伤了,今天到此为止。」他握着我的手腕,轻轻拉开,小心地放到身侧。
我嘟着嘴,略微有些不爽。
「今晚,先好好睡觉,等你养好伤,我们再说其他的事,好吗?」
我被他照顾着躺好,盖好了被子,才想起了一个问题。
「楚静并不知道密道的事儿,你不怕醒过来的是她不是我?」
齐野坐在床头,「如果是楚静,我看一下伤口,就会悄悄离开,不会让她发现我来过。」
「哦?」我逗他,「那现在是我,你就不打算悄悄离开了?」
他不接我的话茬。
「你担心的是我,对吗?」
「为什么?」
「齐野,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一句又一句逼问,他终于忍不住了,指节狠狠弹在我的脑门上。
「受这么重伤,还这么有精神吗?」
说着,把被子拉到我下巴那里,给我裹了个严严实实。「赶快休息。」
「可是,睡着了就是楚静醒了。」我委屈道,「白天醒过来好累,她这次白天把我弄醒,我好难受,估计睡深了,好久都醒不过来了。」
「没关系。」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我的脸颊,「我等着你。你和她我分的很清楚,放心吧。」
14
那一夜过后,又不知道过了几天。这次受到的伤害,就像有人拿刀子在灵魂上钻了一个洞,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事,但总觉得自己累,很虚弱。
我有时候会想,人格到底是什么?对于我们这种病人来说,多重人格是不是就像好几个灵魂,寄宿在一个身体内,只不过,有一些灵魂是完整的,有一些是残缺的。
比如我和玩偶,就是残缺的,由无数个楚静不要的记忆碎片,拼接成了新的灵魂。
所以妈妈对我说,让我试着去找到自己的执念,然后实现它,也许当我无欲无求之时,就会心甘情愿地跟楚静融合了。
玩偶大闹之后,妈妈曾跟我打过一次电话,她日常在外面处理楚家公司的事情,神龙见首不见尾,能拨空给我通话,大概率也是为了楚静。
「安蔓,你要接受自己的命运。即使有一天,你跟楚静融合了,新的你们,既是她,也是你。你现在的爱人,会成为你们共同的爱人。何必非要执着于跟楚静分你我呢?」
「况且,你就那么笃定,相中的那个人会在楚静和你之间,选择你吗?」
我立刻就明白了,妈妈已经察觉到了我跟齐野之间的事情。甚至,可能也察觉到了楚静对齐野暗暗的心动。
「玩偶的执念我一直很清楚,楚静极度渴求有人来保护她,所以玩偶诞生了。我一直想找一个能护你们周全的人,我相信到那时候玩偶会融合的。那么你呢?安蔓,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我说不出来,记忆喧嚣,我产生的地方,隐藏着我渴求的东西。但是那个地方太黑暗,我不想去探究。
有时候也会感到害怕,有一天,我的灵魂修复好之后,我会不会静悄悄地就跟楚静融合了,没有先兆,连跟他告个别,都来不及呢?
15
为了控制人格稳定,楚静一直服用很多治疗药物。玩偶那天被我安抚住之后,陷入了沉眠,但是楚静醒来,却破天荒地,还记得当天的事情。
她一度不敢面对我,所以整个精神状态,都非常不好。
她是主人格,一旦精神崩溃,那相当于我们的整个广场都会地震、崩塌。
不得已,妈妈给她加大了药物剂量——却效果甚微。
玩偶也不太安分,这让整个楚家,包括齐野的精神都高度紧绷着。
楚静喜欢粘着齐野,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跟齐野在一起,这让我很是不爽,抓着机会,就在夜里到处跑。
齐野不是铁人,白天时时刻刻精神集中,晚上还要陪着我到处游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周,他实在撑不住了,就问我为什么不能在家里好好休息,还要到处跑。
因为我在害怕,我也在不满……害怕时日无多,不满你给她的时间那么多,给我的却那么少……
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冷硬地冲他吼,如果不愿意,可以不用跟着。
然后自顾自地,冲进了黑夜中。
这一点都不像我了,这一切,慢慢变得,非常,非常,无趣。
16
析姐听我发完牢骚,只是笑着递了一杯龙舌兰调制的鸡尾酒给我。
「佛经里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因爱而生忧虑和恐惧,这不是最正常的吗?」
我嗤之以鼻。「如果有人告诉你,安蔓爱上了某人,你会相信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析姐给我点上一支烟,「这世间的痴男怨女那么多,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我烦躁地将酒一饮而尽。
「哎,这酒度数可不低,你慢点喝……」析姐劝了几句,发现我根本听不进去,也就随我去了。
那一夜,我喝得酩酊大醉,齐野手机打不通,析姐又联系不上其他人,只好叫了出租车,将我送回去。
但是那辆出租车,却在一个弯道处,拐上了另外一条小路。
那不是回楚家的路。
等了片刻,我确认司机不是绕路或者走错路,意识瞬间清醒。
手脚还是发软。偷偷去降车窗,却发现车窗已经被锁住了。我悄悄抬起眼睛,去看前排的倒车镜。
一双阴鸷的眸子,正透过倒车镜,无声无息地盯着我。
冷汗一颗一颗从头上冒出来。
尽管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潘宇。
17
我挣扎着去拉车门,拼命敲打车窗,向外求救,但这时候已经是夜里一两点了,路上本来就没多少人,这又是条小路,有些地段连个车灯都没有。
他不慌不忙地开着车,带着我离市区越来越远。
后座车门旁挂的车载香水,散发出古怪的香气。我原本就喝了酒,闻了那种香气,脑袋更是昏昏沉沉,慢慢地,便失去了意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一阵刺目的白光,从头顶上投射下来,睁开眼的一瞬间,根本判断不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双手被人反绑在一把椅子上,动弹不得。
射灯光圈以外的黑暗中,我知道潘宇就站在里面。
「你想干什么?」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的强度,勉强能够看到一点影子。
那个影子在我发声之后,慢慢从黑暗中,走到了我面前。
然后,摘下了口罩。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跟以前的,是同一个人。
除了那双阴沉的眼睛,他胡子拉碴,下巴有一道狰狞可怕的刀疤,沿着右脸,直到耳根。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刻像一个鬼魅,从深渊中寻来。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潘宇陪伴了楚静五年,也算是陪伴了我五年。尽管与他多有算计,但那些相处的岁月,却不是假的。
「当然都是拜你所赐!」他的声音萃满了毒药,字字咬牙,句句切齿。
「我等了那么久,终于让我等到你落单了,安蔓!当初为了你,天价酬金我舍了,背叛楚静,我也干了,甚至明知道妈妈不会放过我,还要为了你去做尽一切,最后你是怎么对我的?」
「这一刀,是妈妈找人干的,可是,跟你做的,也没什么区别。」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掐住我的下巴。
「呸!」我啐口水,「你跟楚启玲沆瀣一气,要谋夺楚静的家产,这不是我让你干的!你诱惑她,想把她控制在自己手里,也不是我让你干的!还有偷偷买通精神病院,想把楚静送进去,更不是我让你干的。」
「你自己狼心狗肺,何必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闭嘴!」他扬手给了我一巴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荡妇!」
我忍着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你到底想干嘛?!」
「我要玩死你,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恶狠狠地说完这句,揪着我的头发,连着椅子,一把甩到了地上。
双臂本来就以很扭曲的角度被反绑着,这一下冲力太大,手肘撞到地面,一阵剧痛,我的胳膊脱臼了。
18
即使如此,我依然没有屈服,同样恶狠狠地盯回去,与他对峙。
他却越发来了兴趣。
「安蔓,我知道你的弱点。你这种女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潘宇不紧不慢地再次走到黑暗中,啪嗒一声,把整个空间的灯全都打开了。
四面八方,摆放着数不清的镜子,我左右环视,能在镜子里看到任何角度的自己……
「不!……」只是扫过那些画面,压在脑海最深处的噩梦翻腾而上。
昏暗的密道里,有人拿着绳索冲我招手,笑着说:「来,乖孩子,到爸爸这里来,今天我们玩点新游戏。」
不要,我不想玩游戏,走开!
可是我的哭喊,根本没有人理会。
四面八方都是眼睛,将我剜地体无完肤……
开了闸的黑暗记忆张牙舞爪向我扑来。
「真是乖孩子啊,快让我仔细看看。你长得跟她简直一模一样,这脸蛋…这脖子…这胸口……还有这双腿……」
「爸爸一直在等你长大啊,等你十八岁,我们就……」
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谁来救救我!谁能帮我承受这一切啊!」记忆的初始,是楚静凄厉的哭声。
那是我第一次被她强行唤醒的时候,也是我诞生的地方。
「潘宇,放过我……」我气息奄奄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哀求他。
他哈哈大笑,「早这样不就好了?其实直到今日,我还是忘不了你。安蔓,你说你们都长着一副样子,为什么就你,那么招人疼呢?」
他蹲在我面前,一双手在我脸上流连。「我告诉你吧,你是我的!真的也好,算计也罢,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属于我一个人。我知道你又找了一个新的玩具,但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耳边尽是轰鸣,潘宇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19
仓库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趴在我身上的人猛地弹起来,双眼紧紧盯着紧锁的大门。
「安蔓,你的新玩具来了,他要来抢走你了。」
是齐野来了吗?想到这点,我挣扎着要呼救,却被一把刀子顶住了脖颈。
「你是不是以为他来了,你就得救了?」刀刃逼迫我不得不仰起下巴,与潘宇对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倒是充满了兴奋的疯狂。
他把我抓到胸前,从身后反抱着,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掐着我的下巴,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哈哈哈,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看看等会儿,你还愿不愿意,跟他走。」
我一动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门被人踹开。齐野一个人冲了进来,抬手挡住了头顶的白射灯,然后迅速地锁定了我所在的位置。
「啧啧啧,果然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啊。」潘宇当着齐野的面,伸出舌头舔了我的脸颊。
我能看到齐野的神色一瞬间杀气腾腾。他的手紧了握,握了又紧,最终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放了她,现在就可以离开。」
「啊,警察要来了啊。那我长话短说。」
「安蔓,你问问你的新姘头,有没有跟妈妈,签订另一个合同。」
「那个合同嘛,特别简单,就是帮着楚静,干掉她所有的人格——当然,妈妈说的可好听了呢,什么人格融合。哈哈哈,可是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安蔓,妈妈想杀了你啊。」
在他的话语里,我看着齐野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些恐慌。
可是潘宇还不愿意放过我,「也是,你只是一个副人格,说什么杀不杀的。但以妈妈的秉性,我可不相信她会只跟我一个人有协议。你这个新姘头,我看各方面都很符合妈妈的期望,所以,安蔓,你知道妈妈曾跟我签过合同吗?我为了你,只有杀掉楚静,只有楚静死了,妈妈才能放过你,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最后的几句话咬牙切齿,充满怨毒。
而他说的这些,我从来不知道。
「住口!」
「嘘,小点声。」潘宇终于对上齐野,「你还是不了解安蔓,她可不喜欢粗鲁的男人。」
「让我猜猜妈妈是怎么跟你说的?她是不是说,只要让安蔓爱上你,她就会心甘情愿融合了?她是不是还说过,只要楚静所有的人格都消失了,就会给你一些,」潘宇故意顿了顿,「天大的好处?」
「你是什么人?」齐野明显有些慌乱。「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什么人?当然是你的前辈啊。」潘宇把我拉过去,脸贴着脸,「安蔓,他睡过你没有?新玩具有没有让你感受到爱情?」
「如果你知道,这些爱情都是假的,你会怎么做呢?我可太好奇了。」
20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因为跟她签了合同,对吗?」我看着几米外的齐野,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细细回想,我确实做不了楚静的主,但是妈妈却留下了齐野。再回想过往种种,原来妈妈一直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她从来不怕我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因为一切原本就在她的掌握。
「安蔓……」
「齐野,」我对他说,「其实你可以给我解释的,只要你解释,我就会听。」
他看着我,神色变了几变,却最终只是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
「她给你的报酬是什么呢?包你的妹妹母女俩一辈子衣食无忧吗?」
「安蔓,不是这样的……」
「哈哈哈……」我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匕首立刻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血痕。
潘宇惊吓中,赶忙挪开匕首,却给了齐野机会。
他冲上来,一脚踢飞了潘宇手中的刀刃。两人扭打在一起,不到片刻,潘宇便被齐野一肘子撞到太阳穴,又弹到墙壁上,瞬间就陷入了昏迷。
齐野制服潘宇之后,来到我身边,手忙脚乱地松绑,又把我脱臼的手臂重新装上。
而我,始终一言不发。
「安蔓,」他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抱着我的脑袋,在额头上深深印下一个吻,「我可以解释的,我现在就解释给你听……」
「我……楚静的生母,其实是她的大姑姑……」我其实已经听不到齐野在说什么了,这周遭的一切,都在某一刻,离我越来越遥远。我的意识已经陷入了记忆无尽的廊道中,只能自顾自地喃喃。
「楚静的爸爸啊,那时候总是说,我的血液是最纯粹的,可是,楚启玲却骂我,说我是最肮脏下贱的孽种。因为,楚静是兄妹乱伦的产物……」
「这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怜悯的。我诞生在楚静最恐惧绝望的时候,她的爸爸喜欢在夜里把她从暗道中带到地下室,那里太黑了,只有头顶的大灯,能把人照的清清楚楚。」
「他恨着楚静,却又疯狂迷恋我们的身体。他将我脱光吊起来,死死盯着我的脸,抚摸着我的每一寸,口中念着楚静大姑姑的名字,他在等着楚静满十八岁,十八岁想干什么?楚静从来不敢去想,那样的眼神,让她恐惧到不敢闭眼……后来,我出现了,我来代替她承受那些眼神……」
「好奇怪啊,我却不害怕那些眼神……我的心,就像一个能吞噬所有感情的黑洞,所有的爱恨,都融不进我冰冷的心。所以,他也害怕我,他骂我是疯子,我试着讨好他,他在满足后,却会对我加倍厌弃,将我扔到地下室,不闻不问……」
「安蔓,别说了,你别说了,别再去想这些,好不好。」齐野把我紧紧抱进怀里,一颗颗温热的眼泪滴在我的肩膀上。
可是,我就像一个旁观者,抽离出了这个身体,那些喜怒哀乐,再也无法打动我。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何而生,所求为何,我原本不相信这世间所有的情爱和感情,但是,曾经有那么一刻,只有那么一刻,我动摇了。」
「不过,也许我不该动摇。安蔓生于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承受恶意和厌弃,这是我的命运吧。不该抱有更多的期待。」我想了想,「齐野,我累了。」
「让我睡一会儿。」
21
我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墓穴中睡了多久,有一天,外面有东西在敲棺材的盖子,那声音挺粗暴的,一听就知道不太有耐性。
能这样敲棺材盖的,除了玩偶,没有其他东西。
我疲惫极了,但又不敢惹它,只能慢吞吞从墓穴里爬了出来。
广场上少见地,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不知道从哪里照过来了一些光点,像萤火虫一样,飘浮在半空。
玩偶见我出来,很高兴,拍着爪子围着我的墓穴跑跑跳跳。
它除了偶尔失控,大部分时候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喜欢玩,缠人。它最喜欢缠着我,又不会说话,有时想干什么,如果不能及时理解反馈,满足它的需求,就会马上暴走。久而久之,我练就了「火眼金睛」,它想干什么要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就明白个七七八八。
今天玩偶很开心,它把我们头上的光点都抓到手心,然后放到自己的尾巴尖上,那些光点也不离开,就飘在它的尾巴尖上,像一个小小的火炬。
我一直不太明白玩偶为什么是现在这样,像一个大号的没有嘴巴的兔子娃娃,但是屁股后面却长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楚启玲小的时候总是让楚静藏起来,然后边找边恐吓她,「小兔子乖乖,把尾巴藏好哦,如果让大灰狼找到,我们就要去地下室玩哦……」
光点收集地越来越多,当广场的光点全都集中在玩偶尾巴上之后,它蹦蹦跳跳到我面前,把尾巴伸到我面前。
我握住它的尾巴,它猛地把我的手甩开,显然我会错了意思——通常这种时候它就会生气了,可是今天它却没有,反而再次把尾巴伸到了我面前。
光点慢慢聚合成了一条光线,指向楚静的墓穴。
玩偶拖着尾巴,跟着光线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我。
我不理解。它用尾巴绕过来,缠住我的手腕,向着光线的源头使劲拉了一下。
我突然明白了,它让我跟它一起走。
可是,它为什么要拉我一起去楚静的墓穴?而且,玩偶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它平和了好多。我其实不想过去,但它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强迫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许久,看我始终没有动作,它的尾巴松开了我,自顾自走到了楚静的墓穴前,最后再看了我一眼,然后跳了进去。
一片白光中,玩偶消失在了楚静的墓穴里。
22
我能感觉到一股热流随着白光一起融进了我们的身体,对,我和楚静的。
一刹那间,很多血腥的碎片记忆,同时在我和她的脑海中出现,我知道她也感受到了,那些一闪而过的压抑的恐惧和害怕,同时,另一股更加强大的,像海一样宽广的情绪包裹住了我和她,我立刻响起了妈妈曾说过的话。
「玩偶大概是渴求一种亲密依恋关系的建立吧,如果有人能给它安全感,它就会融合也说不定。」
我想起自己选择沉睡的那一天,是齐野救了我们,再向前回想很多次,他似乎总能在关键的时刻,赶到楚静身边,所以,楚静觉得齐野就是那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吗?
玩偶,有人保护她了,所以你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片刻之后,尘埃落定。玩偶残留给我最后的情绪,居然是释怀,那些情绪之后,我能捕捉和感受到的,也许是它想告诉我的东西。
我知道楚静也感受到了这一切,就问她。
「楚静,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想要我们都好好的……」
「呵,你说这种话,自己相信吗?凄惨的时候,把自己的时间切割成那么多块,让我们替你承担。现在安全了,觉得找到能保护自己的人了,就有了私心,想让自己变得完整。不得不说,楚静,此刻的你,又懦弱,又虚伪。」
「我没有……不管你信不信。这世界就像个牢笼,妈妈总说,我的意志能影响牢笼中的一切,包括你和玩偶。可是,我心里的愿望,真的就是我们都好好的。」
「安蔓,为什么你一直那么排斥我,那么讨厌我呢?」
「一群狼围捕猎物,头狼却总是临阵脱逃,最后还要问自己为什么得不到拥戴?这样的你,哪里配呢?」
「如果我再也不逃避,勇敢面对一切,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想了想,也许吧。
但我真的从没有哪一天像如今这般疲惫,突然就觉得也没什么可执着的。
「姑且信你一次吧。」
放过她,也放过我自己,融合之后,我们是全新的我们,我也能放掉自己那些痴心妄想吧。
这样想着,我跟随着玩偶的脚步,走到楚静的墓穴旁,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了进去。
23
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惜,他有一个白月光。
他叫齐野,是我的保镖。我嘛,就是楚家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楚静。不过我这个继承人没什么实权,天天被妈妈关在别墅里,不能到处乱跑。
原因?当然是因为我有病。
三年前,我被人绑架,也许是受了惊吓吧,据说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之后就忘掉了很多事情。
齐野那个时候就是我的保镖,听说也是他救了我。我还记得醒来那天,他就守在我的病床前,一脸胡子拉碴,看起来就很疲惫,后来知道他果然照顾了我很多天。
保镖还有看护的职责吗?
我记得自己问过他——那是出院之后了,他趴在天台的围栏上抽烟,一脸我理解不了的怅然。
「是我甘愿的……有些话,我想第一时间告诉……」他停住了。
我疑惑地问,「告诉谁?」
他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你是谁?」
这个问题从我醒来,他已经问了八百遍,都快把我问烦了。
「我是楚静,楚静啊!」
「我不明白,」他苦笑着摇头,「既然你忘记了一切,为什么那么笃定自己是楚静?」
「你好奇怪。我不是楚静,还能是谁?」我生气了。每次聊到这个话题,我都会生气。可是我跟齐野不论聊什么,最后总会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就这件事,我也问过张姐,她就从来不问我是谁。
张姐回答我说,「小静你确实比以前活泼了一些,胆子也大了,可能因为这个,齐野有些不适应吧。」
我嘟着嘴,不满地撒娇,「那我以前好,还是现在好嘛?~」
张姐宠溺地捏我的脸颊,「都好都好,反正都是小静你啊。」
24
张姐还说我以前从来不敢这么主动,只敢远远看着,偷偷喜欢。她还鼓励我更勇敢一些,笃定齐野最后一定会接受我。
「可是他有白月光诶。」我说。
听我这么说,张姐莫名有点紧张,「谁告诉你的?齐野吗?」
「不是,」我摇头,「有一次他睡着了,我听到他在喊一个女人的名字……」
「你想多了,只是做梦罢了。」
张姐有时候也会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给我一些追求的建议。
她说齐野在楚家这几年,除了家人,似乎对别的事都不太上心。让我不如从他的家人入手,刚好快生日了,我可以办个生日宴,邀请他的妹妹和豆果来家里做客,顺便跟她们拉近关系。
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而且想着要给齐野一个惊喜,所以没告诉他,直接让司机带我去给他妹妹下了请柬。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见他的家人。他的妹妹齐豫比我想象中飒爽很多,剪着很短的头发,说话做事都轻快明朗,小豆果可能也是随了妈妈的性格,整个就像一个小甜瓜,不管说什么,都先要笑几下。
我的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有一块堵塞很久的疙瘩,突然消散了,少见地畅快。
那天我跟齐豫和小豆果待了很久,我其实没什么朋友,但却与齐豫相见如故。
给她请柬的时候,齐豫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参加我的生日宴。
她说她很感谢这几年楚家对他们的照顾,而且她知道我是齐野非常珍惜的人。
我当时心里一窒,也许,她并不知道齐野一直待我很冷淡……
不过也无所谓了,与他相处几年,即使他对我没有爱情,一些相处之情总还是有的。
25
每年生日宴都是张姐帮我,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在往年的基础上,我添加了一些适合小朋友的活动和节目,还专门在小花园安排了露营的地方,邀请邻居家的小朋友一起来玩,也算是给小豆果找了伙伴。
齐野一向只负责整个宅子的安保,虽然奇怪今年为何请了那么多小朋友,但到底没有问我。
生日当天,我故作神秘地拉着齐野,让他跟我到门口去接一个朋友。
他颇有些无奈,但也就随我去了。
谁知道我们刚到门口,迎面撞上了楚家几位不常往来的亲朋,说是接到邀请,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我不喜欢不熟悉的人,以前生日从来没有邀请过他们,那么,难道是妈妈邀请的?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了,楚家的大小姐连个规矩都不懂了吗?亲戚上门祝贺你生日,打算让我们在这里干站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对我趾高气扬。
旁边围着的楚家旁支,有一些我见过照片,有一些干脆认都不认识,此刻附和着她,纷纷指责我的「怠慢」。
我的头有些痛,妈妈从不让我面对这些事情。
身旁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将我轻轻拉到了他的身后。
「既然是来参加生日宴,各位有请柬吗?」齐野一开口,我的心就慢慢定了下来。
那帮人七嘴八舌,「你是什么人,也敢来拦我们?」
「就是就是,不过是一个保安!」
……
我的头更痛了,心里有股怒气上涌,「都闭嘴!要参加就留下,不参加就都给我滚!」
那帮人瞬间安静。我以为这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他们自然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没想到一个个仍然坚持要留下来。
我喊来张姐,把他们都领了进去——说到底,也是我今天的客人。
等人都走了,齐野突然对我说,「来者不善,你要小心。」
我下意识回了一句,「关心我吗?」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毕竟从前是不敢这么跟他说话的。
「没有,职责罢了。」
「呵,好的呢,承您提醒了。」我居然也会有一天对齐野阴阳怪气?
凑到他面前,指尖轻点他的下巴。意有所指。「最近夜里我都睡不好,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看。而且有时候我还发现椅子有移动的迹象,你既然是我的贴身保镖,这件事你管不管?」
他不自然地咳嗽几下,面部表情非常尴尬,「咳,好的,我会安排人在你房外守夜。」
我故作恍然大悟,「啊,不过也有可能是做梦吧,毕竟失忆了,梦里觉得有人盯着我看也正常。」
我向他吐舌头,「逗你玩呢。」
他愣愣地,「你……是楚静吗?」
「哼!」又来了。
我掉头就走,他一把拉住我。
「哥?你们这是……」
我抬头,是齐豫带着小豆果来了。
妈呀,我跟齐野这副拉拉扯扯的样子被他家人看了个干净。
老脸一红,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带着客人进屋去。
只听见齐野那个混蛋在后面笑得肆无忌惮。
26
那一帮亲戚,真进来了,倒是安生很多。
我先带齐豫和豆果去小花园玩。小朋友们很喜欢露营帐篷,我还在旁边安置了滑滑梯,简直是儿童乐园。小豆果好久没见舅舅了,一直巴在齐野身上不下来,可是一到小花园,立马把他抛在了脑后,跟其他小朋友玩得不亦乐乎。
安置好了重要的客人,我才抽空去了二楼的书房,然后给妈妈拨了一个电话。
妈妈很奇怪,她不接我的手机,每次我想联系她,都必须在书房,打一个固定的座机。
接通了,我把今天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下,然后问是不是她邀请的那些人?
妈妈否认了,她没说很多,只让我静观其变。
我有点烦躁,「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依然没时间出席吗?」
她总是忙得过分,可是整个楚家,能跟她联系的,也只有几个人。
「对不起,小静,妈妈在处理一些事情……」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存在。」我赌气道,「三年了,如果不是你一点一点告诉我,我是谁,然后教给我很多东西,给我切切实实的关爱。我真觉得你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很抱歉,但总有一天,你需要离开妈妈,独自一个人生活。没有人会陪你一直……」
「够了,」我打断她,「这些话你说了三年,我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要坚强、要独立、要自爱、要自保……除了这些,你都不会说些别的吗?」
「小静,齐野是妈妈给你选定的爱人,他很适合你……」
「……也别试图操纵我。」我更加烦躁了,对着妈妈,我就像一个充满怨气的叛逆小孩,总是能生出非常多的不满。
「也是。你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你,更有自己的想法,妈妈很放心。」
我的心突然因为这句话酸涩地要流泪。
明明这三年来,妈妈对我很好,可是,我却仿佛曾经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这份关爱一样,心里有个大洞,一直都无法填补。
27
挂了电话走出书房,齐野在外面。
「查过了,家里没发现什么异常。奇怪的是,来了九个人,都说自己是接到了楚宅的邀请,说你要在生日宴上,宣布自己的丈夫。这大概牵动到了一些利益关系,所以他们非常关心。」
齐野抱着双臂,随意地靠着墙壁站立,说完这些话,突然笑了。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丈夫的人选?」
「呵,当然有啊。外面想娶楚家大小姐的人,可是多着呢。」我走过去,手不经意拂过他的胸膛,「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也是你的职责吗?」
「……不过是受妈妈所托……」
「呵。」我算是看出来了,这男人真爱口是心非。「那如果我说有,你是不是就安心了?毕竟终于能甩掉我这个沉重的包袱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所以,你真的打算在今天宣布这件事?是谁?你要宣布自己嫁给谁?」
我不仅没有甩开他,反而贴到他的胸前,「是谁都不会是你,我的丈夫,必须对我一心一意。你心里惦着别的女人,就离我远远地。」
轻轻抚平他衬衣的皱褶,「乖了,以后晚上别来找我,你要等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就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齐野愣住了,随即疯了一样抓住我的肩膀,「你说什么?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你放开我!」他摇得我头很痛。
「我知道你没死,你一直在这里!」他一把将我摁在墙壁上,将我禁锢在他的两臂之间。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我真的恨你,给我这么重的负罪感,然后自己却逃了……安蔓……」他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我的脑海突然浮现很多零碎的片段,稍纵即逝,我抓不住,也看不清,但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涌上一个问题。
我是楚静吗?
如果不是,我又是谁?
头痛欲裂。
不对,妈妈说我就是楚静,她不会骗我!
我猛地推开齐野,跌跌撞撞向前走。却被他再次抱住,一个带着草木清香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辗转缠绵。
这一幕如此熟悉,以至于我沉溺在里面,忘记了时间。
28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喝,惊醒了我和齐野。
我赶忙推开他,却看到楼梯口站了一群人。
是那些亲戚。为首的女人,却不在最开始进来的那一批。
「他就是你今天要宣布的丈夫吗?」女人一脸愤怒地指着我们,刚才正是她怒喝着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我和齐野身上。
妈妈曾经让我看过所有亲戚的照片,我自然不会忘了她是谁。
这个踩着高跟鞋,一身富贵的女人,正是我除了妈妈,最近的亲人——我的姑姑,楚启玲。
据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专门立了遗嘱,禁止楚启玲再回到楚家老宅,后来她就嫁去了国外。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今天,她又回来了这里。
难道跟其他人一样,都只是想知道我会宣布谁成为我的丈夫?
正要开口解释这个误会,楚启玲指着齐野嘲讽道,「他就是楚家养的一条狗,我绝不会同意你嫁给他!」
她不同意?她凭什么不同意?
我笑了。
「姑姑您真是好大的口气,今天我就要嫁给他呢?您打算怎么个不同意法儿?」
在我的家里,我的地盘上,她还敢这么嚣张,我自然只能硬刚,把她的气焰打压下去。
没想到楚启玲却仿佛早就有了准备,她从包里拿出了两份文件。
「这里的两份文件,一份是你的精神鉴定报告,一份是派出所开出的监护权证明。」说着,她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围观的亲戚。
「楚静这孩子,从小精神就不太正常,她爸爸死之前,把她托付给了我,没想到这孩子伪造了大哥的遗嘱,把我赶出了楚宅。但是鉴定报告不能作假,她就是精神病,是无民事行为能力者,而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法律意义上的监护者。」
「所以,」她看向我,「楚静,你觉得我有没有权利,来决定你能不能嫁给他呢?」
29
「你胡说!」我觉得她简直是疯了。我只是失忆而已,哪来什么精神病?况且妈妈还在,她凭什么当我的监护人?
「我可不敢胡说。这报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楚家大小姐,患有『分离性身份障碍』,就是多重人格分裂。明明白白的精神病。」
随着她话音落地,亲戚们炸锅一样,七嘴八舌开始议论。
什么人格分裂?她在胡扯什么?我只是忘了一些事情罢了,为什么扯到人格分裂?
我冲过去,从她手里抢下报告,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这份报告的鉴定医生,居然是三年来给我做治疗的孟医师,妈妈说他一直是楚家的私人医生,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
我又往后翻,最后一页,鉴定结果那里赫然写着「分离性身份障碍」几个字,而落款签名,居然是我的名字和手印。
落款时间,却是五年前……
我整个都蒙了,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从我手中轻柔却坚定地抽走了那份报告。
「别看了。」齐野揽住我,柔声道,「没什么可怕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抓住他的袖子,颤声问,「你三年前就在了,所以,是不是真的?我真的有精神病吗?」
「别信她,」他在我额间落下一吻,「你很正常,只是体内有几个人格而已。况且,现在你已经完全治愈了。三年前,你的所有人格都已经融合了,不是吗?」
「真的完全融合了吗?」楚启玲魔鬼一样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闭嘴!」齐野冲她吼道,「如果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30
齐野的威胁反而让楚启玲眼中涌上了嗜血的快感。
「楚静,你的妈妈早就死了,现在所谓的『妈妈』,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人格!你压根就没有正常过,从头到尾都没有正常过!」
齐野明显没想到楚启玲会如此疯狂,他冲过去,一把掐住了那女人的脖子,目眦欲裂。
「混蛋!」
「哈哈哈,我偏要说!没有人能威胁楚家人,因为我们都是疯子!!」楚启玲恶狠狠地盯着齐野,「如果你娶了她,有一天也会变成疯子的!」
「你!我要杀了你!」齐野失控一般,手上用了狠力。他那副模样吓住了围观的人,一时间竟没人上去解救楚启玲。
突然,齐野浑身一震,缓缓瘫软了下去。
楚启玲手里拿着一个针剂,笑得越发诡异。「既然敢来,我当然要做好准备。」
我「啊」的尖叫,「你对他做了什么?!」
「麻醉剂罢了,最多让他消停一会儿,因为我有太多话,想跟我的好侄女说了。」
楚启玲像一个恶魔,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她抬手掐住我的下巴,「你这张脸真是越发像她了。就是因为你这张脸,楚家疯了几十年!我疯了,二哥疯了,凭什么你忘了一切,就以为自己冰清玉洁呢?你这个乱伦而生、克父克母的孽种!」
「既然你忘了,没关系,我帮你回忆一下好了。二哥去世之后,你把我从这里赶走,可是你这个人,从小就渴望亲情,所以把那点期望寄托在了寻找生母上。后来,你在英国一家精神病院找到了她。对,精神病院,楚家人都是疯子,连你那个勾引幼弟,无耻下流的淫荡母亲,都是疯子!」
「可你不介意,你想把她接回家,好好赡养。但你不该顶着这张脸,去见她!哈哈哈哈,你那个母亲,她害得二哥堕落,结果自己却跑了。午夜梦回,她最害怕的,就是二哥那张脸。所以,她见你的第一面,就发了疯,失了心智,当着你的面,从楼上跳了下去!」
「于是你又崩溃了。楚静,我从小把你养大,实在太了解你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像楚家人,除了自欺欺人什么都不会,连疯都疯得让我瞧不起。你不能接受她当着你的面自杀,所以臆想出一个新的人格,照顾你、教育你,甚至给予她智慧,让她可以用你的名义去处理楚家的一些事务。你叫她『妈妈』,把所有的亲情都寄托给了她!」
「可是我又算什么?明明把你养大的,是我!是我在二哥根本不管你的时候,照顾你吃穿,教育你。最后,你却把我赶了出去!……」
绷着我神经的那根弦,突然断了,「咔」的一声,很轻很轻。
在此之前,我的心一直很慌很慌,眼前是无边的大雾,怪物隐隐绰绰,随时择人而噬。
断了之后,我仿佛走过了那个临界点,世界突然变得非常安静。楚启玲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越来越远。
我不想说话,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嘴巴自动发出声音。「够了。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事……」
那个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但很温柔。有泪缓缓从我的眼眶滴落。
「姑姑,我一直都知道你会回来找我,我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也许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是我……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一道白光在脑海里闪过,无数回忆片段涌入我的大脑,在陷入昏迷的最后时刻,我听到有个声音在意识中与我对话。
她说,「安蔓,我把你的记忆还给你。对不起,我不该自欺欺人,创造出「妈妈」这个人格,我知道她给你带来很大的伤害。当初,你还有一念执着,并没有与我融合成功,是「妈妈」为了我,强行把你压制在我的意识里。你忘了一切,以为自己就是楚静,但是我能感受到你和我那么多那么多的不同。」
「我会强行融合「妈妈」这个人格,也许结果是永远的沉睡,不过不要紧,你一定会过得比我快乐。」
「再见吧,安蔓……」
31
我缓缓睁开了双眼。
楚启玲的声音如魔音穿脑,而我,却已完全不同。
我掰开她的手,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你说完了吗?」
她正一脸得意,以为自己完全占据了上风,却没想到瞬息之间,我已经控制了情绪。
关于「妈妈」的记忆,此刻在我脑海中滑过,一些我曾经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这一刻,终于恍然大悟。
「哪来的人格分裂?楚启玲,你为了污蔑我,找的理由也太可笑了。」
上一秒还痛哭流涕,下一秒镇定自若。这样的反差,直接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笑着对他们说,「不好意思呢,我这个人,有个爱好,喜欢演戏,你说我有表演型人格,我还勉强认了。说我人格分裂?那我十分感谢你们对我演技的肯定了。」
「这楚宅,在我十八岁成年后,就只有唯一的主人了。」我走到那帮亲戚面前,从其中一个人手中抽出那两份报告,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个粉碎。
「各位叔伯婶婶,我这人命不好,母亲来不及跟父亲结婚,就去了。所以父亲常常伤心不能给我一个正式的身份。但他把我托付给姑姑,一直都以为姑姑对我很好。」我故作可怜伤心,「可是父亲忙事业,顾不上家里,楚启玲就虐待我。她不仅打我,还把我囚禁在地下室,十天半个月都不理会。后来,父亲发现了这些,才临终前立下遗嘱,让她永远都不能踏进楚宅的大门。」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住,「嘤嘤」哭起来。也给了那帮人一些讨论的时间。
楚启玲怒气冲冲吼道,「你胡说!明明是你伪造了遗嘱!她是疯子,疯子的话不能信!」
「姑姑,你怎么能这么污蔑侄女呢?」我一边哭一边继续说,「当初父亲念着都是一家人,这个事就没有报警,但是那些你虐待我的录像带,他让我一直留着,就是怕有一天很多事说不清楚啊。」
「什么?他让你留着?」楚启玲完全愣住了。那些证据确实还在,一旦交到警察手里,她绝对会以虐待罪,被入刑。
我哭戚戚背过众人,向着她阴森森一笑,「姑姑,要不,我们一起去警察局,让他们给判判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片刻之间变了许多颜色,我这么茶了一回,心中非常舒畅。
一个眼神瞥过去,发现人群旁,齐野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可能药效快过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因为太过灼热,使我不得不注意到了他。
可是我的战场还没结束呢。
我走回楚启玲身边,这次轮到我用手掐住她的下巴,在她耳边悄声说。
「你是不是以为串通张姐,搜罗这么许多年,当初那些罪证已经被销毁了?可惜我这个人呢,比较狡猾,当初偷偷藏了一份。这个事,恐怕楚静和『妈妈』都不知道。」
「哦,对了,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吧?」我把长发扶到耳后,笑眯眯对她道,「我可不是你们楚家人。既不是疯子,而且啊,对楚家人,也没什么感情。处理起来,恐怕不会心慈手软啊。」
32
片刻之间,局势逆转。
没有了「妈妈」的制约,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干净利落地赶走楚启玲,送走了那帮亲戚,顺便处理了楚家的内贼。
等一切恢复了平静,我回首,齐野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
「嗨,好久不……」
一个滚烫的拥抱,带着冲劲,将我紧紧包裹在了中间。
「安蔓,是你对吗?」齐野把头埋在我的颈侧,喃喃自语,「会不会南柯一梦,醒过来,又是一场空?」
我有点尴尬,毕竟三年了嘛,这一上来就如此热情,都不给我一点缓冲时间。
「应该,不会吧……」
神思游走间,忽然感觉勃颈处微微一痛。这人,这人,居然咬上了。
我被他箍在臂弯里,自然没有力气反抗。他气息沉重,唇舌在肌肤处缓缓游走,让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不管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挤出三言两语,动作极尽温存,那话却很是悲伤。「南柯一梦又如何?片刻相守,也是相守。」
「安蔓,这辈子,你都只能在我身边……」
我的心刺痛一般,那双原本想推拒的手,却不自觉紧紧地搂住他。
他也许是失而复得,愈加珍惜。我却是终于醒悟,不再偏执。
我俩久未见面,如胶似漆,没想到我被这人吻得迷迷糊糊,还能抬眼看到惊奇的一幕。
齐野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娃娃躲在一个女人身后,一边捂着眼,一边还有从指缝里偷看我们。
这一大一小两人,脸上都挂着兴奋的表情。我这才意识到还有人在围观呢。
「哎呀,原来你是舅舅的女朋友啊!」那小娃娃瞪着葡萄一样的圆眼睛,早不知道兴奋地看了多久。
难得的,我安蔓居然也有被小孩子一句话,说脸红的时候。
33
那天之后,我邀请齐野的家人来楚宅做客。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楚静依然不愿意醒过来。她像是彻底对这个世间没有了留恋,把所有时间,都交给了我。
从以前开始,我就对「妈妈」管理楚家有一些意见,她喜欢操控一切,但我讨厌麻烦。既然「妈妈」已经不在了,我只好将楚家的产业悉数捐给了慈善机构,只留下部分财产。
当我解散楚家所有的佣人那天,望着空荡荡的房子,我却极其畅快。一直以为,我作为安蔓,都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寄居在楚静体内的外人。楚宅的所有人,都只是监视控制我的工具。
如今,我破笼而出,仿若新生。
盘点一些秘密文件的时候,我发现了齐野当初跟「妈妈」签的那份合同。
齐野跟我在一起,我便笑着调侃他,「还真是包你妹妹一辈子衣食无忧啊?她还真是没什么创意。」
这男人平时话很少,曾经的一些事,他没解释过,我也想通了,自然不会再提起,所以这么久了,我俩竟都没聊过这份合同。
他把我搂进怀里,「……我那份,早就烧掉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退伍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很消沉。朋友介绍的工作虽然都很好,却依然负担不了豆果的巨额医药费。齐豫的丈夫瞒着她,向平台借了很多贷款,然后抛下她们母女,自己跑了。后来,那些高利贷就缠上了我,他们得知我的过往经历,开出了条件,说贷款可以一笔勾销,但我必须跟他们去干催贷的业务——那是法律的边缘地带,一踏进去就很难脱身了。那天晚上……」他顿了顿,「我去酒吧借酒消愁,没想到却碰到了你。」
「那天你一进来,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我自然也不例外。因为你太鲜活了,嬉笑怒骂,都那么生动。明明一个小女人,偏偏脾气那么爆。」
他下巴顶着我的额头,无奈地笑笑。
「后来呢?」我轻声问他,「那些高利贷后来还有没有纠缠你?」
「我答应了要当你的保镖,自然不能去给他们当打手了。那时候原本你给我的佣金,足够我慢慢还上那些钱了。可是高利贷不依不饶,为了逼迫我,威胁齐豫和豆果。那时,『妈妈』突然出手帮我,然后给了那份合同。」
「刚开始,我以为『妈妈』就是楚静的妈妈,并不接受那份合同,直到有一天,『妈妈』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你和楚静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在身边保护着,因为一旦有人拿监护权说事,你们会受到伤害。我那时候对你……她拜托我照顾你们,如果可以,成为你们的丈夫,法律上就自动拥有监护权了。或者,帮你们完成融合,一旦精神鉴定为正常人,你们是完全行为能力者,也就不需要监护人了。」
「我选择了第二种方式……」
齐野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答应她,不会把她的存在告诉你们。因为她知道楚静无法接受这些,一旦在人格还未稳定的时候知道了,会造成很大的精神伤害。」
「所以,潘宇那时候,你不解释?」
「嗯,」他点头,「因为他原本就想让我揭穿,这才是他给你和楚静设置的最大的痛击。」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决绝……」齐野紧紧抱着我,我也回应他的拥抱,和亲吻。
也许,一切都过去了。
34
那之后又不知多久,有天晚上,我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了楚静的声音。
「我要走了。」她说。
迷迷糊糊间,我下意识问她,「你要去哪里?楚静,你醒了吗?」
「我无法面对爸爸,所以分裂出你,不能抵抗姑姑,分裂出玩偶,后来,又无法直视妈妈的死,分裂出「妈妈」的人格……从始至终,可能我才是那个没有资格活下去的人格。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包容我的懦弱和自私。希望你能代替我,在这世上幸福快乐的活着……」
「楚静,你在说什么?你到底要去哪里?」
「安蔓,这次,真的要再见了……」
梦中,一阵暖流包裹住了我。
醒来,泪湿枕巾。
「蔓蔓,做噩梦了吗?」齐野随我一起醒来,他知道我怕黑,一直会给我留夜灯,所以第一时间发现我哭了。
我反身抱住他,把脑袋塞进他的胸膛,「齐野,楚静走了。」
他叹口气,轻轻地拍我的背,「没想到,最后是她,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