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丝绸叶家的二小姐叶灵儿,看上了大理寺卿家的公子裴羽书。
这位裴公子人如其名,既有着谪仙般清俊的长相,又才华过人,年十七岁就中了三甲进士。
可叶灵儿其人,既丑又胖,还跋扈嚣张。
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在别人嘴里传来传去,无不带着讥诮嘲讽。
很不幸,我就是这个叶灵儿。
和裴羽书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我家新建的园子里,我因为太胖走路不便被绊倒,跌进了身后的荷花池。
落水的前一刻,我伸出慌乱的小手,扯住了正从面前走过的裴羽书的——腰带。
双双落水,裴羽书不想救也得救。
当他吃力地把灌了水后变得无比沉重的我驮上岸后,整个人虚脱地躺在了地上。
而向来不按套路出牌的我,非但没有表示感谢,还趁他虚弱的时候偷走了他的腰带。
后来,这根腰带被我挂在了闺房的小轩窗上,不光每日要看,还要逢人就讲,跟丫鬟青桐讲,跟扫院子的老嬷嬷讲,跟来卖珠花的薛婆子讲。
很快,满京城的人都开始讲了。
「听说进士郎看上了叶家的胖姑娘,还留下了腰带当信物,私订了终身。」
「是我亲眼所见,就挂在姑娘的床头上呢。」
我嗑着瓜子,听青桐绘声绘色地给我学坊间传言,听到这里一激动,瓜子皮就卡进了喉咙里,怎样都咳不出来。
正当我眼泪鼻涕直流,觉得自己快过去了时,我的大姐姐叶芊芊袅袅娜娜走了进来,她带着一身脂粉香气,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捏着自己脖子的我。
直愣了半天。
叶芊芊从不偷偷溜出去玩,也不站在大门口,趁着买糖人的时候瞄街上的光景,因此她见识极少,连人被瓜子壳卡住了的样子都没见过。
我撅起嘴嘲讽她:「大姐姐在看戏呢?」
一开口说话,瓜子皮就从嘴巴里掉了出来,于是我恢复了常态。
我的常态就是不搭理叶芊芊。
因为她长的得看,声音也甜美,那些上了点年纪、曾见过我娘的女仆总会私下议论:「你们说说,大娘子当年美貌冠压群芳,怎么生了如此丑陋的二小姐。」
说到这里还不算完,他们一定会再加上一句:「再看二娘子生的小姐,越长越是个美人样儿。」
后来,这些话被新的女仆听了去,就变成了,「听说大小姐的美,都赶上当年的大娘子了。」
这些话大家都在说,说得多了就被我听到了耳中。
「奶娘说过,我娘永远都是最好看的女人!」
我扯着嗓子大喊,发了极大的脾气,还用小石子扔破了叶芊芊的额头。
叶芊芊的生母,也就是他们口中的二娘子见了,心疼得眼泪珠子直往下掉,却仍不舍得责罚我。
于是女仆们又开始议论:「咱们二小姐仗着嫡出,霸道得很。你看大小姐就不一样,娇娇滴滴,和她娘一样善良。」
他们的这些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地就又传到了街上。
于是,我爹收账回来后,就用戒尺打我的手心,打完了还要教育几句,「你姨娘和你姐姐多苦,你怎能欺负他们!」
奶娘跟我说过,我爹不是个好男人,喜新厌旧。
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奶娘说这话的时候,叶芊芊也在,她就瞪大了眼,含着泪可怜兮兮地跟奶娘争辩:「你胡说。」
为了这句话,奶娘被我爹赶了出去。
她可是我娘的陪嫁丫鬟,从小跟着我娘的人。
也是爱我疼我的人。
我爹却说,都是她教坏的我。
可我哪里坏了。
奶娘出门的时候,把我抱在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小声地在我耳边说话。
可我哭的声音太大,什么都没有听到。
奶娘走了以后,我身边就只剩下青桐。
青桐是我娘在的时候,在街上买下的。
那天雪很大,青桐只穿了一件蓝底白花的小袄,头和肩上顶了一大摞白底蓝花的碗,当街表演杂技。
不知道她是冻僵了,还是技艺不娴熟,突然哐啷一声碗掉到地上,砸了个粉碎。看热闹的人这下有了不给钱的理由,叫嚷着一哄而散。
只有我和我娘没有走。
因为青桐被带着她的那个男人打了,用鞭子抽,一下又一下,抽在身上,有时候落在腿上。
青桐不敢叫,只缩作一团小声地哭。
「这位大哥,」我娘说着掏出几十文钱递给那个男人,「去馆子里热壶酒喝吧,祛祛寒气。」
见了钱,男人扔了鞭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我娘磕头,「夫人慈悲,就收了这丫头吧,她笨手笨脚的,跟着我就饿死了。」
于是我娘就买下了青桐。
后来我问青桐,打她的那个人是谁。
青铜说:「那是我爹。」
「你爹怎会打你?」
「爹说了,打是亲骂是爱,爹打我是亲我。」
直到后来我爹也开始打我,我才知道爹真的会打人。
不过我不觉得他亲我,他打我是因为亲叶芊芊和叶芊芊的娘。
我娘死后一年,他请了最好的老师教叶芊芊刺绣,还亲自教她识字作画。
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让我坐在边上看,却从来不亲自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写字。
那刺绣的老师见我不被我爹喜欢,连样子都懒得做,一心只扑在叶芊芊身上。
就因为这些,我才讨厌叶芊芊。
这些叶芊芊都知道,因此她极少来我房里,除非有特别的事情。
比如今天,她来要裴羽书的那根腰带。
「灵儿,这腰带毁了你的声誉,你还小,不知道声誉有多重要,快把它给姐姐吧。」叶芊芊在我身后温柔地劝我。
「给你做什么?」我不理她,继续嗑瓜子。
「灵儿,女孩子家是不能私留男人物件的,会被人说是,说是……」
叶芊芊最爱吞吞吐吐,话说一半。
「说是什么?」我瞪着大眼睛,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会被说轻薄。 」叶芊芊铆足了劲,脸都憋红了。
「哈哈,姐姐真会说笑。」我放下瓜子从床上下来,拍了拍自己胖胖的肚子,笨拙地走到轩窗前,故意深情地看着那根腰带,「这不是什么男人的物件,这是裴公子的。」
那天,叶芊芊是哭着从我屋子里出去的。
为了这,我爹又想打我。他的话比叶芊芊说得难听,他说我不知廉耻。
也不知道这家里,到底谁才不知廉耻。
「爹若再为她打我,以后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银子!」我扭着胖身子转身就走。
既然不再期盼得到他的爱,就不能再由着他欺辱我了。
回到屋子里,我极想我娘。
她活着的时候就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京城最大钱庄里存的银票,有一半以上都是我叶灵儿的。
这些银票,只有盖了我的花押才能取得出来。
而做生意一塌糊涂的我爹,指望着我的那些银子周转。叶家看上去家大业大,其实内里早就空了。
想我娘在的时候,叶家的丝绸生意是何等繁华。
正难过着,青铜急急跑了进来,「小姐小姐,裴公子来了,找你的。」
2
裴羽书和他的小厮站在荷花池边,几天前我们就是从这里落水的。
我过去的时候,他正看着一池荷花发呆。
「裴公子。」我轻轻叫了一声。
他回转身,一张俊脸就映入了我的眼中。
剑眉墨瞳、鼻子高挺、红唇微抿,他可真是人间尤物。
「叶小姐。」裴羽书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微风撩起他天蓝色衣襟长摆时,我的视线落在他瘦长的腰上,不自觉挑起了嘴角。
「上次叨扰尊府时,本人遗失了一件物事,听说被小姐捡到,今日是特意来取的。」
遗失和捡到?他可真会说。
我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将那条腰带晃了晃,「裴公子可是说此物?」
「正是!」裴羽书正要上前来取,我又把手背了回去。
「小姐这是何意?」他的墨眉微微一蹙,生气的样子更好看了。
「他们都叫我灵儿,裴公子以后也这么叫吧。」我轻轻说着,用一双眼睛悄悄窥探他的表情。
「好!」裴羽书抿起薄唇,「灵儿可知这腰带属于私密之物,若是放在你处,会引起误会和谣言吗?」
他耐着性子解释,为了使我听进去,身子也自然地向我倾斜过来。
我摇摇头,带着一脸茫然将腰带还他,然后问,「会有什么误会?」
裴羽书的脸微不可见地红了。
他没有回我,只是静静地收了腰带准备告辞。
我当然不能让他走,因为我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裴公子中了三甲,以后是要做官吗?」我赶紧问,一副好奇的模样。
「做官便可为百姓谋福,是在下的己任。」他认真地回答。
「那裴公子也会像令尊一般,刚正不阿,为民沉冤昭雪吗?」我又问。
「当然。」裴羽书毫不犹豫地回答,眼里流露出对我突然转换话题的疑惑。
「我虽生在商贾之家,却极喜欢裴公子这样的有志之士。」我说得直白,从腰间取出一个青色荷包递给他,「这个是万国寺的法师开过光的,能保公子平安。」
荷包上绣着一只浅色竹子,清雅温润,最适合他不过了。
裴羽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这是灵儿亲自绣的?」
「嗯。」我腼腆地点头,语气里还带着一份洋洋自得。
这个荷包,裴羽书自然不会随身携带,我要的,不过是另一场风言风语罢了。
3
我爹和大理寺卿裴公是同期进士,当年两人均是寒士出身,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因此,即便我爹弃官从商,染了满身的铜臭之气,二人还是相交甚好。
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一个无能且满肚子坏心思的奸商,居然会有真挚的情谊,只能说裴公大义,我爹会装。
这份情谊,甚至能促成一桩姻亲。
这是我和叶芊芊都想要的。
我趴在床上,看着铜镜中这张满是麻子的小脸唉声叹气,正值青春爱美的年纪,我却长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我娘在天有灵,一定会心疼死的。
「小姐何必自哀,」青桐过来取走了铜镜,「在青桐眼中,小姐比任何人都好看」。
就在这时候,我爹走了进来,他已经半年没有来我屋了。
「唉!」还没开口说话,他先叹起气来,装模作样地将一副上好的砚台放在我的案几上。
「灵儿再过一个月就及笄了,爹想着你喜欢识字作画,就托人寻了一方上好的端砚,给你做贺礼。」
奶娘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静静地看着我爹,始终没有接话。
他干咳了一声,脸上略显尴尬,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灵儿喜欢吗?」
「喜欢,谢谢爹。」我笑得甜甜的。
既然他不好意思说明来意,我就偏不问。
在喝了青桐倒的三杯茶、干咳了无数声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开始进入正题,「最近整个京城都在传你和书儿的事,这让爹很为难。」
「爹有何为难的?」我问。
「书儿和芊芊的亲事已定,他是你姐夫!」我爹的山羊胡子已经开始抖了。
「可我娘在世时,裴世伯曾特意来函求亲,你许的明明是我,为何成了叶芊芊?」我反问。
我爹愣了一下,脸涨得通红,「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那书儿是何等人物,你如何配得上他?」
「爹嫌弃我丑陋粗鄙,可裴公子并不,」见他说话如此难听,我也恼了,「爹应该也听说了,裴公子前日刚收了我的信物,他对我有情,爹为何非要视而不见?」
「不知廉耻!」我爹到底怒了,他将茶杯狠狠掷下,茶水溅了满桌,「我来不是和你商量的,你若再敢惹是生非,别怪爹无情!」
撂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望着他愤怒的背影,我想起他也曾将我捧在手心里呵护,也曾把我举过头顶,在我的颊上亲了又亲。
可到底为了什么,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还是我爹本身,就是这个样子。
4
十一月十五,是裴叶两家定亲的大日子。
府里一大早就开始喧哗,大红的箱子从门上抬进来,一担又一担,足足抬了半天。
我和青桐正看着热闹,叶芊芊轻移莲步走了过来,「听说这是京城娶亲的最高规格了,妹妹可要好好看看,以后未必还能见得到。」
叶芊芊说话娇娇滴滴,炫耀的同时还不忘嘲讽我将来必不如她。
「这彩礼到底是谁的,尚未可知。」我不露一丝怒气,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姐姐高兴得早了些。」
看到叶芊芊气到发抖,我得意地朝青桐丢了个眼色,正准备离开,一转身就对上了裴羽书那张精美的脸。
「羽书哥哥……」叶芊芊拉长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委屈,造作得让人恶心。
裴羽书眉头微皱,说话彬彬有礼,「芊芊,你先去大堂,我有几句话要同灵儿讲。」
「灵儿说话向来口无遮拦,羽书哥哥不要见怪。」一抹抑制不住的欣喜挂上了叶芊芊的眉梢,她欠了欠身,莲步轻启,摇摇摆摆地离开了。
「你送我的荷包里有一句诗,是何意?」叶芊芊走后,裴羽书直截了当地问我,「痛填心兮不能语,寸断肠兮诉何处。你有何冤屈无处诉说?」
「裴公子多想了,」我笑笑,「不过是觉得这诗写得好,就临摹了下来。」
裴羽书显然不信我的话,他往前走了一步,小声说:「那日你言行奇怪,不就是引我看这诗的吗,怎么又不肯说了?」
他问得急切,当真是心系此事。
我一时有些恍惚,唇动了动,却说道:「灵儿不通诗义,让公子困惑了。」
见裴羽书仍旧狐疑,我只好又解释:「因为钟情于你才绣了这个荷包,真的没有其他意思了。」
我这话极直白,裴羽书始料不及,微微红了耳根,「今日是我跟芊芊定亲……」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我还为你们备了一份大礼呢!」
说完我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带着青桐跑开了。
5
本该欢喜的定亲宴,被韩子墨搅了局。
韩子墨是跟我家一起做生意的韩世伯的独子,从小嚣张跋扈,喜欢叶芊芊,讨厌我。
听说叶芊芊要许给别人了,他二话不说带人闯进了叶府,进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正要回房的我。
「怎么一来就碰到你,真晦气!」
我……
知道他心情不好,可我招谁惹谁了。
从来不嫌事大的我,此时是定要添上一把火的。
「韩子墨,你怎么才来!」我叫住风风火火的他,装出一副替他委屈的样子,「我爹偷着把姐姐许给了裴羽书,她死活不肯,方才还哭着找你呢!」
「我就知道她是不情愿的!」
我寥寥几句话,把韩子墨唬得风一般朝大堂飞去。
后来,青桐给我讲后面发生的事时,笑得前仰后合。
「小姐,可热闹了,」青桐捂着肚子哈哈哈,「先是韩子墨大吵大闹,怨老爷不守信。
「再是叶芊芊大哭大叫,怪韩子墨闹了她的定亲宴。
「最后乱了套了,老爷实在没办法,硬让人把韩子墨架了出去。」
青桐一边讲还一边模仿,尤其是我爹发火的那段,简直惟妙惟肖。我仿佛看到了我爹花白的山羊胡子翘上了天,于是也跟着哈哈哈起来。
青桐突然话锋一转,「赶韩子墨走的时候,老爷还说了,答应把女儿许配给他,又没说哪一个。」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青桐,笑声戛然而止,「怎么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了?」
「是呀,」青桐拿起瓜子来嗑,故意挖苦我,「不过韩子墨不愿意。」
韩子墨当然不愿意,谁不知道他打小就喜欢叶芊芊。
我往床上一趟,伸了个懒腰对着青桐道:「不过他就是愿意,也没机会了。」
6
我终于及笄了。
十二月初八日,我爹因为之前的事愧疚,为我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生辰宴,请了许多亲朋好友。
韩子墨也来了,一见面就嫌弃我的头饰难看。
我懒得理他,眼睛始终看着裴羽书的方向。
他和叶芊芊的婚礼定在来年开春,留给我做坏事的时间不多了。
今日便有个极好的时机。
可不知怎的,一向讨厌我的韩子墨,居然一整天都像张狗皮膏药似的贴在我的身上,我走到哪他跟到哪,一会气叶芊芊的无情,一会又笑我穿绛紫色像条胖茄子。
实在忍无可忍,我对他怒目而视,「韩子墨你是不是有病!」
见裴羽书起身要走,急于摆脱韩子墨,我只好冲他莞尔一笑,「你等着,我替你把叶芊芊抢回来。」
我飞快跑到裴羽书面前,眼看着他,大胆又直接,「裴公子,我们私奔吧?」
裴羽书微微错愕,看了我几秒之后,他居然抿起嘴笑了。
「反正你不喜欢我长姐,」我指了指远处一直在盯着我们的韩子墨,「我也不嫁给他。」
裴羽书这样的人,想娶的不一定是我这种丑胖的,但一定不是叶芊芊那种扭捏作态、又蠢又笨的。
「那我们逃去哪里?」裴羽书颇有兴趣地听我瞎扯。
「去宜州,我舅公在那里做官,他最疼我。」我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悄悄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我们去取了,即刻就走吧。」
见我说得煞有介事,裴羽书笑得更加明朗,他挑了挑眉,「说吧,到底何事?」
「就知道你不敢,」我也笑起来,故意引他,「其实是我有一幅吴道子的真迹,想请裴公子帮忙鉴别一番,若是真的,就送作你和姐姐的新婚贺礼怎么样?」
怕他不肯,我又补了一句,「听说裴世伯生平最喜欢收藏字画,吴道子的真迹可是极难得的。」
裴羽书嘴角又扬了扬,「好,什么时候?」
「今天晚宴时,我在房里等公子。」说完,我拎起裙裾快速跑了。
他既然上次能猜出荷包里有字条,这次也一定能来。
「叶灵儿,你与他有什么好说的?」经过韩子墨身边时,我被他揽住了去路,「他可是跟芊芊定了婚约的。」
我瞬间气不打一处来,「韩子墨!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叶芊芊都见异思迁了,你怎么还替他打抱不平呢?」
「我是为了你,」韩子墨脸涨得通红,赌气说道,「她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反正今天晚宴我要去跟叶伯伯提亲,你以后不准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感情他是拿我气叶芊芊呢。
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韩子墨家资颇丰,长相俊朗,他本是叶芊芊的得意人选,谁知半路杀出个裴羽书。
自从裴羽书一家调任到京,叶芊芊用在韩子墨身上的心思便转了。从极度热情到爱答不理,任谁都受不了吧。
我突然有些同情他。
「韩子墨,我们一起努力把他们抢回来好不好?」我耐下性子,算是苦口婆心地开解了,「叶芊芊看不上你是她眼瞎,总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的。」
「你才眼瞎。」韩子墨气得脸都紫了。
不知好歹!
我气得直跺脚,真是不该在这货身上浪费时间!
7
我回到房间只等了一刻钟,青桐就回来了。
「买到了吗?」我紧张地问。
青桐点了点头,去案几上拿起茶壶就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才从怀里取出一包药来交给我,「为了不让人发现,我一口气走了七八里路,在一个很小的药铺买的。」
青桐说完,突然站住不动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墙角堆满的礼物上。
「哇!」她大叫一声奔了过去,「小姐,咱可从来没收过这么多礼!」
「都送你了。」我斜倚在床上,研究着手中装着白色粉末的药包,这是为裴羽书准备的。
听说这小小的一包能放倒六七个大汉,不知道裴羽书受不受得住。
「王家小姐送了一把团扇,这也太小气了吧。
「张公子还不错,不过琉璃盏咱也用不上。
「这个吉祥如意簪一定是老爷给的,一点新意都没有。咿,这是个什么?」
青桐最喜欢拆礼物,可她拆就拆,为什么非要絮叨呢?
她一絮叨,我就也想看了。
我赶紧从床上跳下去,来到青桐身边,看她手上拿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什么?」我问。
青桐摇了摇头,来回翻转着看,「色泽温润,像玉,可玉怎么是黑的呢?」
我好奇地拿过来端详,是一枚小小的如意,雕工精细,是上乘之作。
我娘说过,南边墨山上有一种黑玉髓,因为产量少,又坚硬不易制作,所以极难得到。
「谁送的?」我望着手心里小小的东西,问青桐。
「是韩公子。」青铜说。
「韩子墨?」
万万没想到啊,这小子居然这么大方了。
我把玩了一阵,将黑玉如意放进了妆奁里,问青桐:「看看裴公子送了什么?」
裴羽书送的是一秆泾县宣笔,看来也花了不少心思。
「这两件我留下,其他的都送你了。」我收起笔,对着一脸兴奋的青桐说道。
换了一件鹅黄色长裙,配上白貂绒夹袄,再次回到大堂时,叶芊芊正对着裴羽书说什么。
她穿着桃红色袄裙,明艳的脸比裙子的颜色还要娇艳。而她对面的裴羽书,眉清目朗,气宇轩昂。
怎么看,都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我心里极度不爽,和我一样不爽的,还有角落里的韩子墨。
他向来都是宴会上最活跃的人,这样默不作声,还是头一回。
我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礼物棒极了,谢啦。」
韩子墨冷哼了一声,「叶灵儿,我已经跟叶伯伯提过亲了,明日我就准备彩礼,你不准再动什么歪心思!」
这个傻瓜!
「韩子墨,你娶我回去吵架吗?还有,」我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你看看我,娶回去多丢人。」
韩子墨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等嫁过来,看我怎么欺负你。」
他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不过,韩子墨到底没能如愿把娶我回去欺负。
因为晚宴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我和裴羽书睡了。
准确地说,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青桐买的蒙汗药真好用,裴羽书只喝了一口茶,额头上就开始冒汗。
那幅吴道子的画,他还没来得及细细看上一眼就倒了。
于是,我和青桐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了我的闺床上,开始宽衣解带。
当然是宽他的。
等到约莫着药劲快要过去了,青桐就跑去大堂张罗起来,车轱辘话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不好了,我们小姐不见了,裴家公子也不见了,我们小姐和裴家公子一起不见了。
时间估算得刚刚好。
等到裴羽书睁开眼时,正好看到了浩浩荡荡的一屋子人。而我,也假装在这个时候醒来,然后哭着往裴羽书的怀里钻。
计划得太妙了,我一边哭一边在他怀里偷偷笑。
裴羽书却比我想象的还要淡定,他不慌不忙穿好衣裳,然后对着众人作揖,「裴某德行有亏,做下了不耻之事,一定会给灵儿一个交代。」
「可是裴公子早与我有婚约了!」叶芊芊带着哭腔,「灵儿,你居然勾引裴公子!」
我把身体蒙在锦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嘤嘤地哭着。
叶芊芊脸气得变了形,上前一步就要打我,「贱人,你就应该跟你娘一起去死!」
谁都没想到大家闺秀叶芊芊,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
尤其是我们的姨娘,她的生母,那个青楼里出来的女人。
她急忙拉走了失去理智的叶芊芊,对着我说:「你平日里欺负芊芊就罢了,怎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书儿可是你的姐夫!」
随着这句话落下的,还有几滴伤心的眼泪。
叶芊芊气得浑身发抖,一双杏眼猩红,指着我大骂:「你从小就心肠歹毒,别人有的就非要抢了去,今日这事,你休想得逞!」
「是我对裴公子有情在先的,」我小声辩解了一句,「可爹非要把姐姐许配给他,我和裴公子才是两情相悦。」
看到众人因为叶芊芊母女的话,开始纷纷指责我,我只好把裴羽书也扯了进来。
都在一张床上了,他总不能置之事外吧。
「灵儿我必定会娶,叶府的其他人我也会给一个交代,」裴羽书不怒自威,「大家请回吧,我还有话要和灵儿商议。」
好不容易将众人驱散了出去,裴羽书转过身来看我,「就这点本事?」
他寡淡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对不起,」我只好可怜兮兮地认错,「如果不这么做,你就要娶叶芊芊了。」
「怪我好奇心太重,居然着了你的道,」裴羽书突然上前,猛一把掀开锦被,看到我果然穿戴整齐后冷笑了一声,「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我都认了。」
8
裴羽书受了家法,被他爹打了二十个板子,对外宣称是他轻薄了我。
裴公亲自带着厚礼负荆请罪,到叶府毁了与叶芊芊的婚约,重新求娶我。
我爹颇识时务,毕竟都是他的女儿,退而求其次,他也能忍得。
于是,我和裴羽书的婚期就定在了腊月十八日,比我想得还要早些。
我让青桐翻墙出去,买了最好的跌打药膏给裴羽书送去。
被迫和我绑在一起,是他的不幸。欠他的这份情,我也一定会偿。
距离出嫁仅有十天,婚礼的一应事物均由姨娘操办,所花费的银子,当然还要我自己出。
姨娘以时间紧迫为由,一概从简,可银子却流水般花了出去。
除此之外,她要还想方设法骗走我的花押印。
我不与她计较账目,只是这枚花押印,要用时我只肯交给青桐,用完了就秘密地锁紧柜子里,从不示人。
我的花押有别于其他,是个黑白相间的方块,我娘生前亲自设计的,还取了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叫「二维码」。
我娘说,这个花押印世上独一份,谁都仿不来,它归了谁,钱庄的那笔银子就归了谁。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交给这两个蠢货,我又不傻。
眼见着无计可施,婚礼又将近了,叶芊芊和她娘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选了最卑劣的招数。
婚礼前一天的夜里,我的花押印被偷了。
盗贼极清楚叶府的各院门户,走得轻车熟路,甚至在窗纸上扎透的吹迷烟的小孔,都正巧对着我的闺床。
就这样,我在睡梦里丢了我娘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
第二日,姨娘神清气爽,一大早就给我端来了银耳莲子粥,说是她亲自熬制的,能去火降压。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除了她以外,还有我那个自私自利的爹。
他试图让我相信,花押印丢了是因为我抢了叶芊芊的婚约,罪有应得。最后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劝嘱我:「以后行事要收敛些,你这性子,终究是要吃亏的。」
我爹年轻时一表人才,要不然也不会迷了我娘的眼。
可他现在就坐在我面前,着实令人生厌。
见我是真的伤心,我爹倒乐呵呵地「安慰」我:「灵儿放心,官府必然会彻查的。」
官府再查,大概也查不到家贼头上。
看着我爹心满意足地离开闺房,我对他仅存的那点余情,也彻底消逝了。
从前他短了银子,我向来只给多不给少,可他还是伙同这个女人,来盗自己女儿的东西。
我爹走后,姨娘又开始催我喝那碗早就凉透了的银耳莲子粥。
我娘刚死的那段时间,我不知喝了多少她送来的东西,这些东西轻者让我腹痛难耐,重者会昏迷几日不醒。
直到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丢尽了我娘的脸,她才作罢。
而今故伎重施的这碗粥里,不知又放了何物。
「我不喝,姨娘是怕浪费了这粥呢,还是这粥里的砒霜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你……混账!」被戳中了痛处,她那张老脸瘪成了猪肝色。
「你这个死丫头,姨娘白白将你养这么大,如今翅膀硬了,就敢中伤我!」她恼羞成怒,伸出那双瘦骨嶙峋的爪子朝我掴了过来,「今日,我就替你死了的娘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她大概真的忘了,野丫头是她的女儿叶芊芊。
叶芊芊长我半岁,自小在青楼里长大,而宋姨娘,是我爹在青楼里的相好。
「芊芊如今长大了,不能再待在青楼里头了,求大娘子收留我们吧。
「再怎么说,她也是老爷的骨肉啊。
「大娘子心慈,从今往后我们母女当牛做马,也要报大娘子的收养之恩。」
至今我都记得她们母女跪在我娘脚下磕头,哭天喊地的卑微模样。
若不是我娘心善,恐怕叶芊芊此时也要在青楼里依门弄笑了,可她们报答我娘的方式,就是害死我娘,也不让我活。
宋姨娘的这一掌并没有如愿落下,被青桐眼疾手快拦在了半空。
「贱婢,你敢拦我?」她气红了眼,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今天这碗莲子羹,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这个女人装了这么多年慈爱的继母,今天终于露了原型。
我转过身去,不愿看她那张恶毒的脸,那张脸曾在无数个夜里让年幼的我噩梦缠身,怕到不敢入眠。
「姨娘选错了,」我叹了口气,说出她愤恨的原因,「当年,姨娘若斩草除根毒杀了我,不至到今日这般被动。」
一抹惶恐自她眼中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咬碎了牙齿一般狠狠道:「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装疯卖傻?只怪我太仁慈了!」
「仁慈?」我怒极反笑,「姨娘真会说笑,若不是我认贼做母,用蠢笨丑陋来满足你的虚荣,怕是你早送我去见我娘了。」
不等她开口,我接着说道:「你不是仁慈,是恶毒!贪心!」
宋姨娘嗤笑了一声,收回被青桐捏疼了的手,甩了甩手腕子,「一碗莲子粥而已,灵儿不喜喝也就罢了,为何说这样伤人心的话。」
她阴沉到发青的脸色也和缓了些,直冲着我露出伪善的笑来,「灵儿可错怪姨娘了,这些年,我哪天不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当亲生女儿养的。」
她可真的能屈能伸,居然突然转了性。
我只好也笑笑,「灵儿许是受人挑拨了,不该疑心姨娘的。」
没到最后关头,没必要非闹个鱼死网破。
「灵儿明白姨娘的心就好,有些下人就爱搬弄是非,看来得好好管管了,」她说完,端走了桌上的那碗莲子粥,走到房门口又回过头来,幽幽地说了一句,「姨娘确实错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可我分明看到了她因愤怒上下起伏的胸脯,和她一转身时那淬了毒的眼神。
虽然一瞬即逝,却让我此生难忘。
9
午夜时分,我吹灭了灯烛斜倚在床上,睡不着,也不敢睡。
如今已经把话说破,宋姨娘一定不敢就这么把我送去裴家,狗急跳墙,说不定就会故伎重施。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牖,洒在了床头那套大红嫁衣上,一股酸涩蔓延心头。
裴羽书那样好,如果我娘在,一定很喜欢他吧。
如果我娘在,我又何至于这般狼狈地嫁过去,连真实面目都不敢示他?
我难过地想着,窗户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直到青桐压抑着激动在窗外小声向我汇报:「小姐,得手了,真的是钱管家。」
我果然没有猜错,盗花押印的伎俩再用一次,我怎么可能仍毫无防备?
看来,宋姨娘也再想不出什么高明的招数了。
「悄悄把他绑在前院的大枣树上,」隔着窗户,我小声叮嘱青桐,「记得把衣服扒光了,嘴塞严实点。」
钱管家是姨娘的亲表哥,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总少不了他的份。
等明日天一亮,接亲送亲的人都来了,那才叫热闹呢。
我正想着我爹和姨娘看见这一幕后脸上「绚烂」的表情,房门的方向突然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神经一下子绷紧了,难不成他们还有第二波?
此刻青桐不在,我抓起她放在我枕下的一柄短刃,小心地移向门边。
不管外面是谁,若他胆敢进来,我就一刀刺穿他的脖子。
可我守了半天,门外的动静再没响过,门口的这个人似乎在踌躇着什么。
过了许久,门被轻轻叩响,是我熟悉的声音,「灵儿,是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再辨认一下。
「再不开门我就冻死了。」
是韩子墨!
这吊儿郎当的声音,非他莫属。
我赶紧把门打开。
韩子墨只套着一件青蓝色夹袄,连斗篷都没有披,身子瘦长单薄,在月光下冻得哆哆嗦嗦。
「灵儿,你明天真的要嫁过去吗?」未等我问,他就急着说明了来意。
「当然。」我回答。
「可裴羽书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嫁过去会受委屈的。」
什么时候韩子墨开始替我着想了?我有些诧异。
「裴羽书那人城府极深,你一定是被他蒙蔽了,我……都怪我混蛋!」
深冬的夜里,韩子墨眼睛红红的,懊悔不及,「我其实一直都不嫌你胖,也不觉得你丑,我只是怕他们笑我。」
我和韩子墨算得上青梅竹马,她娘和我娘是拜了盟的姐妹,起初,他待我并不坏,直到叶芊芊来了。
叶芊芊娇娇滴滴地叫他一句「子墨」,他便追在叶芊芊屁股后头,不再理我。
我娘去世后,我变得又丑又胖,韩子墨也学了嘲讽我的歌谣,见了我便唱。
他一唱,叶芊芊就会咯咯地笑。
叶芊芊越笑,他就唱得越起劲,完全不理会我红了眼眶。
「别说了,我不信!」我不肯再听他说下去,径直关了房门,「韩子墨,明日我就成亲了,只有裴羽书一个人对我好,我也只愿嫁他。」
我无力地倚在门上,听到许久后脚步离开的声音,才喃喃自语:「韩子墨,不是所有的后知后觉都来得及的。我们错过了,便错过了吧。」
10.
钱管家是在我要出门的时候被人发现的,身无一物在隆冬里绑了一夜,整个人都僵了。
我爹怕被裴家的人看到,失了面子,就命两个小厮悄悄将人驮了回去。
宋姨娘不管不顾,一路哭哭啼啼地跟着,非要找出来是谁干的。
其实,是谁干的她心里不清楚吗?
我终是舒了口气,高高兴兴上了花轿。
虽然嫁去裴家的缘由不甚光彩,裴羽书还是八抬大轿、敲锣打鼓,风风光光把我娶进了门。
拜过堂后,我被人送进洞房,裴羽书下半夜才来,带着一身酒气。
我紧张得想哭,心也随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悬了起来。
「裴公子!」我率先掀了喜帕,冲裴羽书露齿一笑,「我们快点歇息吧。」
我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想以进为退,吓跑他。
谁知裴羽书毫不惊讶,轻轻勾起了唇角,俊脸凑到我跟前,「可做好准备了?」
他嗓音沙哑,撩拨得我心怦怦直跳。
「自然,」我身体绷得僵直,却还是死撑,「春宵一刻值千金,裴公子已经浪费了五百金了。」
「嘴硬。」裴羽书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开始宽衣。
一根腰带被扔在了扶手椅上,紧接着是大红的喜服。
裴羽书解衣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几分钟工夫,他便只剩下贴身的衣物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向床边走来的他,使劲咽了口唾沫。
「裴……」
「公子」二字还未出口,裴羽书已经越过我,在床的里侧躺下了。
「宽心吧,」他朝里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了脑子里各种画面乱飞的我,慵懒地补了一句,「没弄清楚你来意之前,我不会动你。」
嗬!给我这一顿好吓。
长舒一口气,我对着他些许僵硬的背,暗自嘀咕了一句:「我可是给你坦诚相见的机会了,是你不肯要的。」
11
第二日起床,裴羽书精神焕发,青桐却一脸担忧。
伺候我们盥洗完后,她偷偷问我,「小姐,裴公子都知道了吗?他怎么说?」
看到青桐为我担心的样子,我赶紧拍了拍胸口,「没事,秘密还守着呢,裴羽书许是个正人君子呢。」
「真的?」青桐长舒了口气,突然又开心起来,「我们姑爷可真好,小姐终于有依托了。」
「是不错。」想着裴羽书这几次的所为,我不自觉咧嘴笑了起来,也跟着青桐夸他。
可是,这小妮子什么时候改口叫他「姑爷」了?
早晨精心打扮了一番,我乖乖跟着裴羽书去给二老请安,毕竟用了手段才嫁进来,一场苛责必是避免不了的。
我心中惴惴不安,脸上也挂满了担忧。
「怎么,怕被骂?」裴羽书真会洞察人心,可口气却幸灾乐祸。
这个时候逞强不得,我只好点头,求他,「稍后如果骂起来,能不能替我说句好话?」
「真㞞,」裴羽书撇了撇嘴,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怎么敢做不敢当呢?」
「裴羽书!」我急了,「你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不会,」裴羽书转向我笑笑,却笑得邪恶,「我只会落井下石。」
「啊!」我气得叫出了声,「裴公子向来光明磊落,怎么忍心看我落难。」
「你怎知我光明磊落,我最喜欢乘人之危。」原来裴羽书白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骗人脸,人却这样无赖。
「我……」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心里气急了,嘴上还在求饶,「你娶都娶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裴公子救救我。」
「说得对,你嫁都嫁了,叫句夫君来听听,」裴羽书洋洋得意地看着我,「别忘了,你可是我用二十个板子换来的。」
我收回前面的那句话,说裴羽书是正人君子的那句!
堂堂探花郎,居然有两副面孔!
气死我了!
白白被裴羽书戏弄了半天,还嗲着嗓子叫了句「夫君」,结果老爷和夫人半句责骂都没有。
非但没有,他们还关切地问我是否住得惯,吃得惯,丫头们伺候的周不周到。
自娘死后,我不是被爹嫌弃,就是被宋姨娘利用、被叶芊芊诋毁、被韩子墨嘲讽,现在又加上被裴羽书欺负。
七年来,还从没有人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过我。
裴家双亲的态度,让我想起这世上除了算计,还有温情在。
从正堂出来后,我使劲憋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裴羽书发觉了我的不对劲,他踌躇了片刻,轻声说道:「他们只知道是我轻薄了你,反正板子挨定了,何苦再把你牵扯进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二老不会训我,方才他居然一直在逗我玩!
「裴羽书!你堂堂探花郎,居然……」话没说完,我眼泪唰地一下子冒了出来,瞬间哭成了泪人。
也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气的,还是感动的。
总之,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裴羽书吓得不轻。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想起那个在我被欺辱时,第一时间站出来的少年。
那是我娘去世的第二个春节,我的相貌已经和现在无异。
宋姨娘已经非常热衷于带我和叶芊芊出门,用我的丑来衬托她女儿的美。
大年初一的相国寺最是热闹,我和叶芊芊一下马车,就引来一群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这些人初时窃窃私语,见我并不害怕,居然大着胆子唱起了那首羞辱我的童谣。
「灵儿只是胖了些,你们不要无理……呜呜呜。」
每到这时候,叶芊芊都会假装替我争辩,实则火上浇油地演上一场,好凸显她的美丽和善良。
「你们俩真的是一个爹生的吗?哈哈哈,」叶芊芊的柔弱勾起了浪荡子弟更大的恶意,他们越发嚣张,话只捡着难听的说,「这个丑八怪,莫不是她娘偷人偷来的吧?」
这样的场面,每次外出都要经历一番,连我爹都不肯出来帮我。
我打不过,一张嘴也骂不过,只能无助地由着他们辱骂我和我娘,把委屈的眼泪咽进肚子里。
可少年裴羽书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他只身挡在我面前,对着一帮富家子横眉怒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有何脸面对着一位姑娘指指点点!」
少年的坚定震慑住了哄闹的人群,那些人胆小怕事,骂骂咧咧着散了。
这时候,我爹风一般冲下马车,却只朝着裴羽书去了。
「这位小公子,莫非是大理寺卿家的裴羽书?」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老泪纵横,拉着裴羽书的手,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书儿,我是你叶世伯啊!」
而他方才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女儿被一群恶少欺辱,不闻不问。
裴羽书行过礼,转身看我,「这位莫非就是二小姐?」
我爹点头,脸上已经挂了几分尴尬,忙招呼叶芊芊过来见礼,远处的宋姨娘也急急跑了过来。
三个人将裴羽书围住,热情地嘘寒问暖,完全没有注意到被晾在一旁的已经哭成泪人的我。
那日,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跟此时一样。
也罢,两次大哭都当着裴羽书的面,也没什么好丢人,反正他不一定记得。
12
成亲三日后,裴羽书不肯回房睡觉了。
他这是明目张胆地嫌弃我,我只好直奔他的书房,去自荐了。
「你来做什么?」
裴羽书披着外裳坐于青灯之下,如墨的青丝倾泻下来,灯影照着他又长又密的睫毛,一双清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
我心里感叹着,恐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好看的人了。
我脸颊瞬间红了,支支吾吾说明了来意,「夫君能不能回房睡觉呀?」
「为何?」
「因为我们是夫妻,夫妻就该同床共枕嘛。」
我咧开嘴,露出了八颗漂亮的小白牙,向他示好。
「不去。」裴羽书显然不满意我找的理由,目光又重新回到了他捧着的书上。
「看书伤眼睛,就跟我回房吧?」我低声下气地求他,心里的怒火早已经熊熊燃起。
可裴羽书居然连动都没动,越发看得津津有味了。
「行!」我彻底没了耐心,往他榻上一座,故意将他挤在了角落里,「那我也睡这儿,你睡几日,我便也睡几日。」
「别闹,」裴羽书终于肯从书上挪开视线,好脾气地看着我,嗓音也极温柔,「朝廷就要派任了,我近几日都陪不了你。」
他冲房外喊了一声,「执书,送小夫人回房去。」
头一次听他平和地同我讲话,像极了夫妻间闲谈。
一股暖意流过,我也软了下来,「你独自睡书房,他们会笑我的。」
「谁敢,」他耐着性子轻轻跟我解释,「只要爹娘不说,府里就没人敢传闲话。你且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即可。」
他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强求,只好行了礼走出书房。
回去的路上,我问小厮执书:「你们公子平日里到底是什么样?怎么今日这么温柔。」
执书歪了歪头,仔细思考了一番,「回小夫人,公子处理公务的时候向来温柔,在老爷夫人面前又有些不羁,生人面前就冷淡些。」
冷淡、不羁、温柔……如此说来,还真的都是裴羽书。
看来我的这位夫君,还不止有两副面孔呢。
13
裴羽书不理我,我就去陪夫人说话,倒也逍遥自在。
有事要出门,我就去向夫人请示,她答应得痛快,有时还会塞银子给我,让我带着青桐去下馆子。
「张家酒店的烧乳鸽最好吃。」
「鹿家包子!」
「对!还有曹婆婆肉饼,都是人间美味。」裴夫人虽是长辈,却毫无长辈的架子。
我能随意出门,这是在叶府时想都不敢想的。
裴家人待我好,我便加倍回报,除了带些美味添在灶上,有什么好玩好看的,我都会带些回来或孝敬二老,或打赏下人。
开开心心地日子总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十几天,我和青桐终于打听到了奶娘的下落。
那日,我们先去了城郊的钱庄,管钱庄的杨伯伯是我娘的旧时好友,为人忠诚守信,一见面,就关切地询问我花押印丢失一事。
「东西还在我手上。」见四下无人,我走到柜台后面,悄悄对杨伯伯说了实情。
料到宋姨娘会来阴的,在青桐去给裴羽书送跌打膏的时候,我就让她把真印偷藏进了裴府。
我爹和宋姨娘偷走的那枚,自然是仿的。
让他们信以为真,就是要引蛇上钩。
那么接下来,就要逼蛇出洞了。
交代好一切后,我和青桐出了钱庄,径直去了遇仙楼。
遇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小时候我答应过奶娘,一定会带她尝尝这里有名的桂花鱼。
奶娘本是嘉陵人,六岁那年给我娘当丫鬟,后来又跟着我娘进了叶府。
在京十几年,她一定思念极了这道家乡的名菜。
我娘死后,为了我,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记得有一回我不小心伤了叶芊芊的脸,触怒了我爹,就是奶娘将我紧紧护在身下,让我爹的皮鞭,一下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天寒地冻,她被宋管家挑了不是,那日雪深及膝,她愣是被罚在院子里跪了半个时辰,抬进屋后整个人都没了知觉。
比起奶娘来,宋管家那个畜生受那一点罪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做的恶,我都要一点一点还回去。
「二小姐。」男人走进包厢,憨态可掬,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
一见到这张跟奶娘极为相似的脸,我的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落下。
奶娘被赶出府后,一直留在京城不肯回乡,得知我爹和宋姨娘的所为后,她日日生气,添了许多病症,不到一年便去了。
青桐打探到她的落脚点时,只找到了奶娘的独子,也就是站在我面前的男人。
奶娘日日想念的桂花鱼,到底是吃不上了。
「二小姐莫哭,」王大哥声音哽咽,「如果娘活着,看到小姐终于熬出来了,一定要高兴死。」
我擦去眼泪,使劲咬着唇,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王大哥如今在哪个府上做事?」时间有限,我只好直截了当问他。
「整个京城的管事都知道我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谁肯要我,只四处找些零工做着糊口罢了。」王大哥低下头,拳头紧紧握着,「二小姐,我真的没偷东西,是宋管家为了赶我出去诬陷我的!」
「我当然知道。」奶娘调教出来的孩子,怎么肯为了几两银子丢了志气?
「王大哥,我记得你膂力过人,可愿意帮我?」我认真地看着他,几乎咬碎了银齿,「我要让他们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只要小姐用得上,王某必定赴汤蹈火。」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急急地站了起来,眼神炯炯,「娘在世时日日嘱咐我,夫人的恩此生难报,况且,我也正要出这口恶气。」
……
从遇仙楼出来,正要上马车回府,韩子墨忽然拦了出来。
他看着我,双眼已经微红,「灵儿,他待你可好?」
「甚好,」我朝他笑笑,「好久不见,韩子墨」
一抹悲伤浮上他的脸,「你我当初日日腻在一起,时至今日,居然连见上一面都难。」
他说得凄凉,字字都在懊悔当初。
眼前的韩子墨,没了半分先前的张扬,人也更瘦了。
我于心不忍,他不该再受困其中了。
「韩子墨,你可还记得?」我轻轻笑着,将一件件往事提起,「六岁那年,你抢走了我最喜欢的小兔子,害我哭了整整四日。
「我娘去世后,我大病,你让叶芊芊送来一个锦盒,本以为你要拿什么好玩的物件宽慰我,可锦盒里却放了我最怕的癞蛤蟆。
「还有去年中秋宴,叶芊芊因为我穿了跟她一样的裙子生气,你就将我骗回房,从外面锁了我的房门,让我没能祭奠成我娘。」
「韩子墨,你伤我,远比你想得要重。」我平静地看着他,始终面带微笑,「还要我说下去吗?」
事实总是残忍,我认清了,韩子墨却不肯。
可不管他肯不肯,事实却始终不会改变。他若早点懂这个道理,就不会因为害怕别人的嘲笑,就逃避自己的感情,甚至主动伤害我了。
14
叶家的丝绸生意,起源于我外祖父,踵事增华却是因为我娘。
当年叱咤京城的三个奇女子,一个是我娘,一个是韩子墨的娘,剩下的那个,就是做蚕丝生意的徐大娘。
徐大娘性格耿直,只因我娘不肯听她劝阻,执意嫁给我爹这个废物,她一怒之下与我娘断绝了联系。
而今,她是三个人中唯一活着的那个。
这位徐大娘本事极大,垄断了整个京城的蚕丝生意,如果她不跟叶府合作,我爹势必会断了货源,若再没了销路,丝绸叶家就真要消亡了。
这便是我逼蛇出洞的法子。
而韩子墨,是去做这件事情的最好人选。
冬天本来白日就短,几件事赶在了一起,筹谋完回到叶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我一进院子,就看到了立在树下的裴羽书。
他的身影被夜色衬得更加修长,整个人肃穆又清冷。
「为何晚归?」见我进来他径直问道,声音带着几丝恼意。
自知理亏,我只好哄他,「玩得开心就忘了时候,夫君莫怪,我以后再不敢了。」
「满口谎言!」裴羽书生气了,他沉着脸,「我回府的时候,明明见你和韩子墨在遇仙楼上相谈甚欢,有什么话,能说两个时辰!」
他看见了?
我心里一慌,赶紧解释:「我和他吵架来着,后来又想起一件小事请他帮忙,说着说着就晚了。」
我偷偷看裴羽书,发现他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一时摸不着头绪,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生气,只好乖乖地拽了他的袖子,一起去正堂用餐。
那顿饭,裴羽书始终闷闷不乐,还故意不接我的话。
饭一吃完,他就气鼓鼓地回了书房。
年关将近,我们总不能赌气过节,于是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追了过去。
书房榻上,依旧青灯一盏,却少了灯下温润如玉的公子。
裴羽书难得没有看书,而是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君,我错了。」我可怜兮兮地走到他身后。
「错在哪儿?」他装腔作势起来。
「错在……私会其他男子,叫你不开心了?」我大胆猜测,反正不是因为我贪玩忘了时间。
裴羽书没有转身,耳根却微微红了。
「叶灵儿,我与你是什么关系?」他沉着嗓子,问得莫名其妙。
「夫妻啊!」我如实回答。
「夫妻是什么?」他终于转过身来,表情极认真。
他可太好看了,瞬间让我看走了神,我痴痴地,不知不觉说走了嘴,「是同林鸟,各自飞?」
「你!」他墨眉锁作一团,竟被我气笑了,「夫妻是相互扶持,有难同当!」
他苦笑着,又给我下了定义,「你是不是傻!」
其实不是,我只是被你的美色迷惑了。我小声嘟囔,并不敢说出口。
「你的心事,青桐知道,现在连韩子墨都知道,为何不能说与我听?」
裴羽书突然又认真起来,「灵儿,我愿意帮你,让你的委屈有处可诉。」
他居然一直记得荷包里的这句诗!
窗外,有雀儿叽叽喳喳地叫,是那样欢快。
我鼓起勇气,看着裴羽书,「其实,我并不是你看到的这副样子……」
「公子,出事了,老爷让你速去大堂议事!」执书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把我和裴羽书都吓了一跳。
「灵儿,」裴羽书有些为难,「你先回房等我。」
16.
大节将至,京城居然发生了一起命案,死的还是京兆府尹。
凶手虽然暴露,却侥幸逃脱。
圣上大怒,京中各部均惊惶不安,相关不相关的都自行盘点政务,以防惹怒圣上受到责罚。
于是,裴府里好几日都不见老爷和裴羽书的身影。
想说的话,到底又没说成。
不过,这起案子却是上天赐予我的良机!
被刺死的京兆府尹,是我爹旧时同僚。两人曾携手办理过一起窝藏贼赃的案件,冤杀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秀士。
而这个逃走的凶手,正是老秀士的儿子。
这人显而易见是为父报仇,一个堂堂府尹都能杀了,何况是手无寸铁的我爹。
我正盘算着如何开展第一步,青桐就又带来一个好消息。
「小姐,王大哥昨夜已经回京,他让人捎信进来,说青州的人找到了。」
「太好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那一抹东风了。
「青桐,你速速去找王大哥。」我急忙起身,如此这般地在他耳边低声吩咐。
想了想,我又叮嘱道:「还有,你去告诉韩子墨,我明日要在遇仙楼见他。」
「小姐放心,」同我一样隐忍了数年,青桐眼里也闪着兴奋的光,「此事必成。」
我爹惜命,此时一定被这起案件吓破了胆,我只需制造一个契机,就能轻松地让王大哥重回叶府。
两日后,我爹出事了。
他骑马过得月楼时,马突然受了惊,将他掀翻在地,摔折了一条腿。
如果不是一名壮士刚巧路过,从马蹄下救下了他,我爹怕是会被自己的马踩死。
见壮士勇猛有谋,我爹认为这是上天庇佑,当日就重金将人邀回府里,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这名壮士,自然就是王大哥了。
17
裴羽书依旧很忙,我已经几日不曾见他。
他难得回府,时间只够去给夫人请安,等我匆匆赶过去时,他早又离开了。
不知为何,我有些委屈。
还,很想他,每日都想。
懵懵懂懂的情思缠绕心头,让我既羞又怕。
我拿起针线,开始重新绣起荷包,这次是交颈鸳鸯的图案,金丝银线相间,让我多了几分期待。
期待裴羽书回来。
一日,我正在房间想事情,青桐急急跑了进来,说王大哥托人传话,有要事需要在城郊的酒楼当面说。
事情紧急,顾不得多想,我就和青桐雇了马车往城郊赶去。
马车一路颠簸,到了城郊时正值中午,可酒楼里却没有一个客人用饭。
店小二热情地将我们引到楼上包厢,倒了一壶热气腾腾的清茶,「二位小姐慢用,王大官人稍后便到。」
王大哥主动约了我,自己为何却迟来?
我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客房,站在矮小的窗子前狐疑起来,「青桐,王大哥为何约我们到这么远的地方见面?」
「许是怕宋姨娘的人瞧见了吧?」青桐一边回我,一边倒了茶递到我手里,自己先咕咚喝了一杯。
「这茶还挺香。」青桐又倒了一杯,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刚要喝时被我一把拦住。
「青桐,我觉得这里怪怪的。」我去推了推窗子,发现居然是锁死的,「大中午没有客人就罢了,怎么连伙计也没见几个?」
「说得……也是……」青桐的尾音拖得很长,她身体开始摇晃起来,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动作也是迟缓的,「小姐,我……晕」
话没说完,青桐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好,是蒙汗药!
我心里一惊,抬腿就往外走,门却推开了。
叶芊芊带着一个小厮走了进来,那小厮我认得,是叶府的家生子,从小智力欠缺,人都叫他「三儿」。
叶芊芊笑着关上了门,以阻止我出去,「看来我娘猜得没错,你果然来了。」
显然是他们母女借王大哥之名骗我赴约。
我一时大意中了圈套,懊悔不迭。
「说吧,和姓王的密谋什么呢?他一叫你就肯来。」叶芊芊笑得肆意,「灵儿,你是不是又自作聪明了?这人爹不记得,我娘和表舅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说的什么人。」我装糊涂。
「哼,你奶娘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儿子更不消说。」叶芊芊径直坐下,「你装傻也没关系,等收拾了你,就轮到他了。」
想到什么,叶芊芊看着倒在地上的青桐,又嘻嘻笑了起来,「叶灵儿,下药这招还是跟你学的,是不是很熟悉?」
她摆弄着面前的茶壶,突然眼露凶光,「我还纳闷呢,裴公子怎么看得上你这个贱人!」
她站起来,一步步朝我逼近。
我看着躺在地上的青桐,心里极度绝望。只好平复心情去回忆上次裴羽书昏迷的时长,故意拖延时间。
「你和你娘都心肠歹毒。」我试图激怒叶芊芊,让她丧失理智。
「若不是我娘,你现在还在青楼里!」我故意旧事重提,「你们非但不感激,还恩将仇报!」
「是又怎样?」叶芊芊截住了我的话,「你娘厉害,不还是说死就死了?不还是生下你这么个丑八怪!」
叶芊芊笑声凄厉,「不妨告诉你,你丢的那枚花押印,此时就在我娘的妆奁里。你娘算计一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你说,她若知道了,会不会气活过来?」
叶芊芊的话让我浑身发抖,我筹谋了七年,隐忍了七年,不能在今日前功尽弃。
我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扫视房间,寻找防身之物。
「三儿,」叶芊芊猜透了我的心思,转向他带来的小厮,「宋管家教你的,可都学会了?」
「会了,会了!」三儿痴痴笑着,黯淡无光的眼睛此时看向我,竟带着几分淫意,「三儿来服侍二小姐。」
「叶芊芊,你要做什么?」确认了她的意图,我吓得发抖,「你若敢害我,王大哥和青桐就会……」
「灵儿……」叶芊芊拖长了腔调,恶狠狠地看着我,「你私会男人被我识破,羞愧自尽,裴羽书赶来,正好看到这不堪的一幕,你说好不好玩?」
「裴羽书?」我连指尖都开始发抖,几近绝望,「他不会来的。」
「巧了,」叶芊芊故意扭动着腰肢,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舅舅经过衙门口,正好碰到了裴公子,他听说你和一个小厮偷偷到了这里,公务都顾不上了,上了马就往这里赶。」
「三儿,时间可不多哦,」她关上门出去,肆意的笑声还在门口回荡。
我看着一步步逼近的三儿,一阵恶心自胸腔涌起。
我又退了一步,后背抵到了冰冷的墙上,再无路可退。
三儿在叶府负责浇灌园子,有的是力气,我知道反抗一定没有作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青桐醒来。
或者,等裴羽书来。
「三儿,宋管家还欺负你吗?」我很害怕,怕得声音发抖,怕得全身都被汗水浸透。
「小姐,」三儿委屈地哽咽起来,「他们打我,狠狠地打。」
「我去帮你报仇好不好,」我强挤出一丝笑来,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你记不记得,宋管家最怕我了。」
三儿秉性不坏,也并不懂儿女之事,眼看着他犹豫起来,我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谁知,叶芊芊又在门外大叫起来,「三儿,你还不快点!一会让她跑了,宋管家会打死你的!」
「三儿,她骗你!」我赶紧截住叶芊芊的话,「她想让你害我,再把你送去见官。」
「不,不能打。」三儿摇着头,面目逐渐狰狞。
他再听不进去我的话,只呆呆地重复着这一句,突然向我扑来。
推搡、哭叫、撕咬,均无济于事。
他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身上,强壮的臂膀制服住了我的手脚,直到我完全没了反抗的气力。
眼看着他的手向我胸前抓来,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青桐,救我!」
第一层衣服被人撕开,发出巨大的响声,我的心跟着被撕裂,心血淋漓。
意识开始模糊,我仿佛看到了我娘,还有裴羽书,他们都面带着痛苦,轻轻唤我的名字。
突然一声闷响,三儿摇摇晃晃地从我身上倒了下去,在他身旁的是一把砸散了架的椅子。
身后是醒来的青桐!
「小姐……」
青桐哭着叫了一声,身子不听使唤,又倒了下去。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捞起地上的椅子又冲着三儿的脑袋狠狠砸了一下,确定他不会再起来了,我才瘫软在地上。
而裴羽书,就在这时破门而入。
「灵儿。」他温柔地叫我,只是声音抖得不像话。
「裴羽书,我怕。」
我使劲地抱住他,再也不想放开。
18
回到裴府我就病了,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烧了三天。
等我醒来,徐家和韩家已经同时终止了跟我爹的合作。
我虚弱地倚在榻上,喝着青桐端来的药,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裴公子,」青桐支支吾吾起来,「裴公子政绩卓越,被派了外任。」
「外任?」我嗓子干涸,又觉一阵眩晕。
「我来说吧!」裴羽书推门走了进来,在我床边坐下,答非所问,「那个小厮被送了官,打了三十个板子。」
这些青桐都已经说过了。
「叶芊芊和你们叶府的管家,一口咬定你之前就与他有染,不光如此,你还和一个姓王的府奴不清不白。」
裴羽书替我掖了掖被角,说得心不在焉。
「我没有!」听他这么说着,我就委屈,眼泪哗哗往下落。
「青桐都告诉我了,」他温暖的大手突然握住我的,「叶灵儿,我做了那么多,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他虽在埋怨我,眼神里却是心疼。
裴羽书被派了济州知府的外任,举家欢庆,可我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这一去至少三年,而我的事还没有做完,我谋划了这么久,不能再等三年了。
可若不随他去,我们之前好不容易生出的情,就又该消散了。
裴羽书自然也猜到了我的担忧,他拉着我的手,「来得及。这次,让我来好吗?」
「嗯,」我使劲点头,不管不顾地扑进了裴羽书怀里。
19
几日后,叶家又出事了,出的还是天大的丑事。
我那青楼出身的姨娘,见我爹摔了腿行动不便,就大了胆子,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同宋管家幽会。
二人的丑事本来就不是这一日两日才有的,下人们撞见了并不敢声张,众人皆知的事也只瞒着我爹罢了。
谁知府里新来的王师傅不知死活,引着我爹亲自把颠鸾倒凤的二人抓了个正着。
王大哥的所为自然受我指使,为的就是气上我爹一气,顺便把那个狗仗人势的宋管家赶出门去。
谁知我爹更绝,不光将宋管家撵了出去,连带着将跟了他二十年的宋姨娘也撵了。
可怜宋姨娘做了七八年太太,又得重回青楼,操起老本行了。
而叶芊芊,我爹居然为了十两银子,将她卖给了一个客商做三房,据说,这人年纪比我爹还要大上几岁。
可他爹大手大脚管了,区区十两银子又能撑上几日?
「青桐,你明日去钱庄告诉杨伯伯,让他做好准备。」
我笑看着裴羽书,「该来了。」
果然三日后,杨伯伯那边有了消息。
我和青桐带上那枚真印,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杨掌柜,我的银子怎么能给别人?」刚跨进钱庄门槛,我就看到杨伯伯正在装模作样地给我爹称银两。
我爹的旁边,坐着被打了满眼乌青的宋姨娘。
「叶老爷,您不是说灵儿来不了,委托二位提钱吗?」杨伯伯假装毫不知情,看着我爹质问。
「既然灵儿自己来了,我们就走吧。」我爹讪笑着,慌慌张张起身就走。
「不行!」还没等我说话,宋姨娘的尖嗓子就叫了起来,「她来了又如何,现在这印在我们手上,老杨,见印提银子,快着点!」
果然还是宋姨娘老辣,我再看看我爹,已经吓得低下头,额上开始冒汗了。
「姨娘,这印真是你的?」
我笑着问她,不慌不忙的样子让她也害了怕。
「自然。」她梗着脖子,一副不认输的架势。
「既是姨娘的,自然也是你的喽。」我又看向畏畏缩缩的我爹。
「是……不是,」我爹支支吾吾,「灵儿,我,我……」
「既然爹不确定,那就不是吧。」我又转向杨伯伯,「杨掌柜的,您可都听到了,先前的那枚印是我家姨娘的东西,可我娘在世的时候就说了,真印只有一枚。」
我让青桐拿出油纸包裹着的东西,故意慢悠悠地打开,「可我这枚又是怎么回事?看来,必定是有人造假了。您快给瞧瞧!」
我的话音刚落,宋姨娘就吓得瘫软在地上。
「她害我,她要害我!」她念念叨叨,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上,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姨娘怕什么,谁真谁假还不一定呢,」我将花押递给杨伯伯,故意将话说得很大声,「根据律例,造假者一律杖毙!」
「灵儿,灵儿,这不关爹的事啊,都是这个贱妇一人所为。」我爹终于清醒过来,开始撇清关系。
「叶灵儿,你跟你娘那个贱人一样,不得好死!」宋姨娘也不闲着。
这两人真是聒噪,还没等结果出来倒先露了怯。
她骂得难听,我虽不在意,可她扯上了我娘,连杨伯伯也听不下去了。
钱庄里养着这么多打手,杨伯伯一个眼神示意,就有人来到姨娘面前,只一拳便打得她口吐鲜血,几乎晕厥过去。
那张狗嘴里再骂不出一个脏字。
没有任何悬念,宋姨娘的花押印是假的,她当场就被杨伯伯扭送去了衙门。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我轻轻笑着,事情还没有结束呢!
20
审判宋姨娘那日,衙门外的鸣冤鼓被人狠狠敲响,鸣冤的是个老者,从青州而来。
他为八年前被人推入水中淹死的主母鸣冤,状告原叶老爷二房姨娘指使情夫杀人。
这个从青州而来的老者,正是我娘当年的仆人。
是他亲眼看到了宋管家行凶,也是他偷偷将真相告诉了奶娘。
那个时候,我爹宠幸二房,他们无权无势,仅凭一张嘴是断不敢告官的。
出于无奈,他只好暂且回到青州老家。
八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等这个替我娘报仇的机会。
宋姨娘死不承认,本来造假也是死罪,可我仍不甘心,我不光要她死,还要宋管家也死。
于是,我带着青桐跪在了大堂之上,对着高高在上的府尹痛哭流涕。
老者的话都是真的,可却不全,当年宋姨娘本是连我都不肯放过的。
我要来一盆清水,从腰间扯下手绢浸湿,让青桐为我当堂卸妆。
满堂的人,眼见着我布满麻子的脸变得白净。我又撸起了袖子,露出了笋一般嫩白纤细的胳膊。
「八年来,民女叶氏被逼装丑,便是不想被这个奸人残害。」
我放下袖子,指着趴在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宋姨娘,「这个恶毒的女人,被我娘收留进府,她非但不心怀感激,还嫉妒我娘的容貌,觊觎我娘的钱财,暗藏杀心。」
我浑身战栗,「若不是我故意扮丑供她取乐,怕在八岁那年就遭她毒杀了。」
「此言不虚。」
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在大堂上响起,裴羽书穿过围观的百姓,将绳索绑缚着的宋管家推到了堂上。
「府尹不信,便可问问此人。」
严刑逼供下,宋姨娘和宋管家均对两人的罪行供认不讳,被当庭杖毙。
从衙门出来,裴羽书握住了我的手,「事情提前解决,你可以放心陪我去济州府了。」
「不!」我故意摇头,「王大哥还没有妥善安排。」
「随我同去!」
「青桐还没有找到如意郎君。」
「小夫人,你看我如何。」执书突然从一旁蹿了出来,「我会对青桐好的。」
「敢对我不好!」青桐举了举拳头。
看着一脸蒙的我,裴羽书嘴角更弯,「没想到吧?」
「可是……」
「没有可是!」裴羽书一把揽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笑,「今晚洞房!」
彩蛋一
「一,二,三……九。」
洞房里红烛摇曳,烛光打在裴羽书精致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额上细密的汗珠。
「还有吗?」他气喘吁吁,修长的手指伸向了我的领口。
「嗯。」我轻咬着唇,娇羞地点了点头。
「叶灵儿,你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裴羽书望着满地狼藉,累倒在了床上。
「快了,」我借机翻身而上,将小脸贴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还是让灵儿服侍夫君吧。」
说完,我就俯身亲上了裴羽书的唇。
「唔,好软。」
彩蛋二
「把堂哥还给我,我给你看样东西。」
裴幺幺嘟着嘴,笑的一脸奸诈,连可可爱爱的小酒窝都跑了出来,「这可是你最思念的人托我转交的。」
「我最思念的人是八年前就过世了的我娘,」我没理她,继续在柜台上算账。
这个月的蚕丝价格涨了两倍,以至于布料成本上大幅上升,可我又承诺过永不加价的。
我愁得都要掉头发了,可还是想不到解决办法。
裴幺幺却不识相,凑到我面前来,眨巴着眼睛,「堂嫂,你把堂哥还给我嘛,不嫁他我会死的。」
「那就去死吧。」
我满腔愤懑正无处发泄,既然裴幺幺非要送上门来,我只好伸出纤纤玉指,在她额上使劲点了一下,将她推离我很远,「裴羽书但凡有一点喜欢你,早就娶了。」
裴幺幺眼里含了泪,用小手指着我,「你欺负我,我要告堂哥。」
「快去快去,」我不耐烦地挥手,「裴羽书要知道你在这惹我,一定罚你去祠堂抄经。」
为了扼杀裴幺幺对自己的非分之想,裴羽书对这个可爱的堂妹向来严苛。
这话果然奏效,裴幺幺识趣地缩了回去,在我柜台不远处的藤椅上坐下来。
她坐了半天,沉默了半天,我便清静了半天。
绸布既然太贵,我何不先停售一段时间,反正京城买不到原材料的布商比比皆是,又不差我一个。
而且,我正好可以借机推销我的仿丝布。
这布是青桐和许大娘一起研发的,既有绸缎的丝滑触感,又能低到棉布的价位。
太聪明了吧,就没有我叶灵儿想不出的辙!
「嫂嫂……嫂嫂,你不烦了吧。」
见我喜笑颜开,裴幺幺又开始了,只是声音轻轻的,问得小心翼翼。
「不烦了!」我语气轻快,一边收拾账本,一边抬头用眼神警示她,「但是,你对裴羽书的心思,永远都不可以!」
「可是,我手里的东西真的对你很重要。」
裴幺幺眼睛一闪一闪的,她故弄玄虚的模样,倒真的勾起了我的兴趣。
「说说看,是什么?」
我已经将账本放回厨子里锁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褶子正要起身,就听到她兴奋地说:「是一封信,是你娘写给你的!」
「你说什么?」
虽然知道她说的事情不可能是真的,但我的声音还是提高了八度,并带了一丝颤抖。
「裴幺幺,我娘已经离世九年了,你居然这样不敬先人!」
我气势汹汹地走出柜台,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真的被我的样子吓到了,裴幺幺用双手护着头,手里攥着一封信,嘴巴里不停地嚷嚷:「嫂嫂嫂嫂,我不骗人,不信你看看。」
信封上写着「灵儿亲启」四个大字,真的是我娘的笔迹。
突然间,我手脚冰凉,几乎是颤抖着接过信封,拆开来看的。
太熟悉了!
我娘的笔记,还有这说话的语气,是谁都模仿不出来的。
而更令我不能相信的,是信上所写的内容。
看完信后,我眼睛通红地坐在藤椅上,浑身止不住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裴幺幺急得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哭唧唧地问我:「嫂嫂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嫂嫂?」
从认识她以来,她还没这么心甘情愿地叫过我这么多次「嫂嫂」。
裴羽书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我哽咽着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幺幺!为什么又欺负你嫂嫂!」裴羽书怒斥了一句。
「不是我,我不敢的。」裴幺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我抱着裴羽书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才抽抽噎噎抬起头来,替裴幺幺辩解:「不是她,是我娘。裴羽书,我娘没死。」
我娘真的没死,她只是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那个世界。
而我,以及跟我有关的一切人和事,不过都是一个话本子里的记载。
用她的话说,是她偶然来了这里,并成了我娘。
她才 28 岁,风华正茂,刚甩了渣男,就莫名其妙成了我爹这个终极老渣男的夫人。
还成了八岁的我的,娘亲。
我娘说,是我让她懂得了什么是责任。
我娘说,她的到来,只不过是为了给年幼的我树立一种信念——相信自己。
她说,在她们的世界里,女人普遍如此,靠自己,不依附男人。
……
裴羽书使劲捏着这封信,捏到指间发白。
他的墨眉蹙成一团,显然信息量太大,他难以置信。
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了一刻钟,他突然转头看着裴幺幺,问:「你如何会得到这封信的?」
「我,我……」
裴幺幺吞吞吐吐。
「说吧,为什么?」既然我娘不属于这里,那么她回去后是如何把信交给裴幺幺的,我也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也是那里的人!」裴幺幺掷地有声。
在我和裴羽书都愣着的时候,她突然猛一跺脚,气鼓鼓地说:「哎呀,别人穿书都是女主,我什么我成了炮灰女三,一点不好玩,我要回去!」
□ 有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