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巧了,谁不是呢?
太子答应我,等我助他登基,他就许我天高海阔,我同意了。
凭借本宫的无敌美貌和智慧,以及太子的缺德与手腕。
小小皇位不在话下!
等等,我好像把我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1
我和太子的关系是十分纯洁的互相利用。
我爹扶持他当了太子,他娶我来保我后半生荣华。
但我不想要荣华富贵,我只想麻溜利索远走高飞。
成亲的那天,我和太子达成了一个君子协定,我先好好做他的太子妃,全力协助他,等他顺利登基后,他再周全圆满地放我离开皇宫。
听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我和太子磨合了大半年才最终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他嫌我每天板着脸不爱说话,我嫌他睡得晚起得早吵我休息。
夜半时分我站在书房门口冷声道:「我睡不够便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便觉得万物可憎,太子殿下莫怪臣妾明日在陛下面前拂了您的面子。」
太子把手里的书翻的哗哗响:「你对本宫这个态度,本宫就会对你不满,原本可以去东厢房安静处理公务的,但想起你就不由自主地想在你旁边的书房闹出点动静,给你助助兴。」
东宫鸡飞狗跳了半年多,不只是我们,连池塘里的鱼都很累,后来厨房里的耗子不堪重负全都跑去别的宫里谋生了。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太子和太子妃终于决定各退一步,不再内耗。
2
太子去上朝了,我一边用早膳一边听暗卫传来的消息。
「陛下昨日早朝昏迷后一直未醒,三皇子暗中整兵,已经偷偷驻扎在京城外了。」
「嗯。」我放下筷子,「告诉父亲,不必拦他。」
「还有一事,前段日子的江北水患,牵扯出了工部尚书罗大人,听说证人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让属下也知会太子妃一声,近日要多加小心。」
我点点头:「知道了。」
暗卫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回来。」我叫住他,「你虽然是暗卫,但大可不必在白天穿一身黑,不仅吸热还吸睛。」
堪比裸奔。
暗卫犹豫了:「可……这是属下身份的象征。」
我微笑:「那你不如把身份写在脑门上,还能顺便给想杀太子的刺客带个路。」
皇上病重,皇贵妃下令要女眷们随她一起在佛堂诵经祈福,希望皇上快点好起来。
我走进佛堂时,看到一屋子女眷里混进去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太子殿下怎么在这?」
他应该在隔壁的勤政堂和大臣议事才对。
太子的回答言简意赅:「祈福。」
我心想,废话再短,也是废话。
皇后已过世,太子身为储君,正跪在最前方,皇贵妃在他左后方跪着,右后方有一个空位,是留给我的。
女眷们毕恭毕敬地给我让了条路。
说来也怪,宫里宫外的人,对我的畏惧程度远远超过对太子的。
3
诵了半个时辰的经后,太子默默挪到我旁边,低声问我:「你有没有闻到烟味?」
我仔细闻了闻:「没有。」
他伸手往香案上探去,拂袖一扫,两侧的烛火倒在了地上,点燃了桌子上垂下的桌布。
佛堂里是诵经的声音,人人都闭着眼念着经文,没人注意到太子的无耻行为。
「现在闻到了吗?」
我平静地望着他:「你有没有觉得脸疼?」
太子挑挑眉:「没有。」
我依然平静地望着他:「那我给你个大 b 斗你再看看疼不疼。」
太子笑了笑,注视着火苗从帘布的一角越烧越大。皇贵妃察觉了不对劲,睁开眼便看到眼前着火的香案,和旁边十分平静的太子夫妇。
我正想把手里的佛经往火里扔,让它烧得再旺些,见皇贵妃看我,一时扔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举着佛经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太子则镇定得多,不动声色地从我手里接过佛经,连带着自己的那本一并扔进了火里。
皇贵妃几乎要晕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我皱眉看向旁边的宫女和太监:「说你们呢,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找人来救火!」
再回过头,太子已经没影了。
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然后把他跪过的蒲团也扔进了火里。
三王妃哭着拉住我的袖子求我别放了。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同时把她手里的佛经也扔了进去。
4
火越烧越大,佛堂里的女眷们都退了出去。
除了我。
我正拦着侍卫不让他们救火。
侍卫急了:「太子妃!这水真的没有问题!」
我挡着门胡搅蛮缠:「本宫说了,要去东宫的井里打水,你这水不合格,本宫不准你用。再多找些人来,这么大的火,光你们几个人怎么够?」
「怎么会不够!若非太子妃您拦着,这火早就灭了!」
我又往火里扔了几本佛经:「你就说去不去吧!」
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准备直接把我拖走。
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与我耳语道:「太子妃,殿下说您可以走了。」
我点点头,侧身给侍卫让了条路:「救火。」
5
东宫的院子里跪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太子坐在门厅喝茶,很头疼的样子。
我有些不满:「怎么在这审起来了?」
太子揉着眉心:「不然去你卧房审?」
我懒得同他争辩,转身往后院走,走了一半又折返回去坐在太子旁边的椅子上:「他们是趁着佛堂失火场面混乱潜入勤政堂的?」
「是,」太子盯着那两个人,「他们原定的计划稍晚些,想趁着侍卫换值的时候,所以我提前放了火,才让禁卫军抓了几个活口。」
我照例阴阳怪气,扣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说:「太子殿下好谋略,臣妾佩服。但臣妾提醒一句,刺客要是诚心自尽,不一定要有刀剑,在后槽牙藏毒也好,咬舌也好……」
太子打断说:「本宫知道,已经让人把他们的牙全拔了。」
我一时无言。
果然,这世上有两件事是最不用怀疑。
一是太子妃的美貌与睿智。
二是太子的缺德与手腕。
我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撑着下巴:「殿下到底想审出什么来?」
「自然是想知道他们是何人指使。」
「啧,」我摇摇头,「这还用问?反正不是三哥就是七哥,再加上一个小十四。」
太子凉凉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不把皇宫里所有人的名字念一遍?」
我的陪嫁丫鬟海棠见我们又快要吵起来了,连忙走过来救场:「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午膳已备好,该用膳了。今日有太子爱吃的青笋,还有太子妃爱吃的蟹黄豆腐。」
太子疑惑:「本宫何时爱吃青笋了?」
「是太子妃说的,」海棠偷偷看我的脸色,「太子妃说,全京城的笋加起来都不够太子殿下一个人吃的,太子您吃不够便要去抢,太子妃说这叫「夺笋」。」
我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太子额头爆起的青筋。
6
午膳吃了一半,刑部官员来东宫逮人了。
为首的人朝我拱了拱手:「太子妃,有人状告您在佛堂纵火,劳烦您随下官去刑部走一趟,配合问话,得罪了。」
「火真的不是我放的,」我指了指太子,「是太子殿下放的,真的。」
太子正夹起一片青笋,一脸无辜地回答:「谁说的?你看见了?」
我说:「是啊,我看见了啊!」
太子笑了一声,抬头跟那刑部官员说:「太子妃说本宫纵火,你信么?」
官员疯狂摇头。
我冷笑一声:「本宫的话你们不信,有人说本宫纵火你们就信了?是不把本宫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还是蓄意谋害东宫?」
那几个人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一遍一遍地说「太子妃恕罪,太子恕罪」。
刑部的人走的时候我有点失望。
因为我挺希望他们能把太子带走的。
最好能把他在大牢里关上十天半个月,让我好好过几天舒坦日子。
「别想了,」太子放下筷子站起来,笑盈盈地说,「夫妻本为一体,为夫若是被抓进大牢,肯定会拼尽全力带上娘子你去陪我的。」
这倒像是他会干的事。
当天晚上我辗转难眠,最后爬起来给我哥写了封信,让他赶紧想想办法把自己从兵部调到刑部。我嘱托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侍卫阿飞明日一早就送信给我哥,他再三保证一定让我哥在早膳前收到信后我才终于又躺下睡了。
第二天我哥给我回信了:
「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啊小妹,上次和妹夫吵架把宗人府翻了个底朝天,这次更是进益不少,准备吵到刑部去了?!刑部还是保守了,依我看我还是在兵部守着吧,指不定哪天你们各带五万大军吵到长城下了,我这个兵部侍郎也能带些人马过去劝劝架。」
7
下朝后,太子进进出出地准备秋狝的东西。
我在旁边看书,被他搅得脑仁疼,忍无可忍地开了口:「你就不能让婢女给你收拾?」
我知道他小心谨慎,凡事都自己动手,贴身的物品从不让别人碰。可能是皇后娘娘去得早,没了生母的孩子比常人总要多几分谨慎。
太子没答话,反而问我:「你说三哥在城门外埋伏了军队?」
「是,」我放下手里的书看着他,「三日前打听到的。」
「那明日的秋狝就是他们最好的动手时机。」太子说,「父皇这两日精神好了不少,明日也一起去。」
我叹了口气:「我能不去吗?」
「理由?」
我颓废地靠在椅背上:「就当我死了吧。」
我不想去是有原因的。
嫁给太子一年多了,每逢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人在围场必遭刺杀。
虽然每次都做了万全的准备,每次都有惊无险地活下来了。
但逃命实在是太累了!
有一次是在林子里遇到了发狂的老虎,侍卫不知所踪,我和太子两个人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老虎累死了,我也快累死了。还有一次是在观景台上,皇上刚离开,千百支箭矢就朝着我和太子射了过来,侍卫在前面挡着,太子拉着我跑到安全地带时,我直接就晕倒在地人事不省,被十几个太医围着抢救了一整天。
以至于上次在围场,我明明瞧出来了那酒有问题,还是一口咽了下去。
太子给我解毒的时候问我是不是脑子有坑。
我绝望地躺在床上:「我只是想明白了,不如让他们毒死我吧,毒死我好歹来得爽快,我不想被追杀了,我真的跑不动。」
以至于这次秋狝,我完全是抱着生死看淡视死如归的态度上了马车,随时等着有人跳出来取我的小命。
太子路上闲得无聊,非要拉着我打赌。
他拿了张纸,把所有可能的刺杀方式列在上面,然后拿给我看:「你赌哪个?」
我懒得理他,继续闭目养神。
太子抖了抖手中的纸:「我赌这个,山贼劫道。」
「那我求求他们下手利索点,别让我跑上几里地后再追上来给我一刀。」
太子又琢磨了片刻:「也有可能是在猎场山中设伏。」
「那这次我就不陪你进山了,有事就让侍卫救你,我就先回营帐里睡了,你自求多福好吗。」
太子深以为然:「照你这么说,直接在营帐内行刺的可能性也很大。」
我睁开眼,掀开帘子:「来人,我要回宫。」
帘子掀开的瞬间,一枚飞镖擦着我的脸甩了进来。
8
我敢用我祖宗十八代保证,太子只要拉我一把,我俩就都能躲开。
但他偏偏把我往后扯的同时抬臂挡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我太了解他了,他不可能不知道路上有人埋伏,凭他手下的兵力,想必早就控制住了大部分刺客,只留了这一两个来让他不痛不痒地受个伤。
以至于我现在看着他流血的手臂,心里想的是这厮没死真是可惜。
可能是我的眼神过于平静,太子的表情复杂了起来:「你这个样子,本宫很难不怀疑刺客是你派来的。」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伤口渗出的黑血上,微微一笑:「我怎么会做这种阴毒之事,要是我派来的,直接把你剁成泥一了百了。」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弱了。
我清了清嗓子,收拾好情绪:「怎么演?」
太子捂着手臂下车:「我查过,刺客是七哥派的,其余的你随便。」
海棠刚把我扶下马车,皇上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大臣。
老皇帝一看见血色就有些慌了:「小九!」
我觉得自己就这么杵在旁边实在是不合适,咬了咬牙扑到了太子怀里,捏着哭腔说道:「殿下,殿下您受伤了!」
太子被我吓得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点头。
群臣里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
我抬头想看看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就看见父亲拿剑鞘狠狠地敲了敲我哥的后腰。我哥赶紧掩着口鼻咳了两声,看向我的目光依然带着浓浓的嘲笑之意。
我百忙之中抽空瞪了他一眼。
太子轻轻扶住我的手臂:「父皇,爱妃,不必担心,小伤罢了。」
皇帝怒道:「太医呢,还不快来给太子诊治!」
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太子坐在一旁,然后大义凛然地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拿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从怀里掏出那枚暗器哀求道:「求父皇为殿下做主。」
周围人见太子妃跪下,自己也不敢站着了,跟着我跪了一片。
我父亲大惊失色:「你怎么能把暗器放怀里?」
我哥也皱起眉头数落我:「是啊,你不要命了?暗器锋利,你一走一动都……噢陛下恕罪,微臣一时心急,忘了礼数……」
皇帝摆了摆手,倒是没计较。
我抬手捂住胸口,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父皇,儿臣知道这暗器危险,可若是太子殿下出了事,儿臣怎能独活?」
太子的右臂缠上了层层绷带,此刻正用左手扶额,顺便捂住了眼睛,一副死也不看我一眼的样子。
七皇子嗤笑了一声:「九弟和九弟妹伉俪情深,真是让人感动。」
「七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反驳得很敷衍,是差一点就会附和七皇子的程度。
我皱起眉头,担忧地望向他:「殿下,您的伤怎么样了?」
徐太医跪了下来:「禀陛下,禀太子妃,太子殿下的伤不算重,可那暗器……」
我打断道:「暗器可是淬了毒?」
七皇子冷哼道:「九弟妹这是关心则乱,若是淬了毒,老九怎么现在还活着?」
我看向七皇子:「听七哥这话,倒像是不想让太子殿下活着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七皇子拧眉看我,「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九弟妹这般攀咬本王……」
「七哥,」太子站了起来,语气冷淡,「这是本宫的正妃,七哥不尊称太子妃也就罢了,这样问责的语气实在是于理不合。」
七皇子气极:「你夫妻二人沆瀣一气,那暗器明明没有毒,偏偏要说成有毒,还污蔑本王说本王不想让太子活着!真当我朝没有王法,任由你二人颠倒黑白吗?」
我抬起头,看到皇上皱起的眉头,悄悄松了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三皇子开口了:「老七,你如何知道那暗器无毒?」
七皇子愣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
皇上看了七皇子半晌,又看向我:「太子妃,你又是为何说暗器淬了毒?」
「禀父皇,」我掏出刚刚染了血的手帕,「太子殿下受伤后,伤口流出的血发黑,因此臣妾以为是暗器上淬了毒。暗器还在这里,劳烦太医查验。」
「嗯,」皇帝看向徐太医,「去查查。」
太子发现我还跪着,走到我旁边,身残志坚地朝皇上行礼:「父皇,可否让太子妃起来说话?」
皇上点点头:「起来吧。」
太子十分温柔地把我扶起来,我忍住了把他甩开的冲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9
太子受伤的是右手。
午膳时,他几次想夹一块排骨来吃,都没能成功,最后只好闷头吃眼前的那盘豆芽。
我于心不忍:「海棠,来给太子布菜。」
海棠把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到太子的盘子里。
结果他还是夹不起来。
我憋着笑:「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菜送到太子殿下的嘴里啊。」
太子放下筷子看着我。
「殿下看着臣妾做什么?是要臣妾喂您吗?那臣妾就勉为其难——」我拣了一块肉夹起来,「殿下?」
太子的眉心跳了跳,站起来走了。
按理说太子受了伤无法狩猎,是该回宫的。
但我们很默契地都主动留了下来,没人提回去的事。
京郊驻扎的三皇子的兵,等的就是太子和太子妃。
而最能牵制他们的,就是皇上。
左右也无法狩猎了,我和太子就整日陪着老皇帝。皇上想下棋我们就陪他下,皇上想看打猎我们就陪他看,俨然一副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画面。
其实我能看出来,皇上对太子,是有几分父亲的慈爱的,他是喜欢这个儿子的。
只是身在权力之巅,这样的温情太奢侈。
10
第二日一大早,徐太医跑过来找太子。
他是太子的心腹,我便让海棠把太医请了进来:「太子殿下昨晚看奏折看到了后半夜,眼下还在睡着,徐太医不如晚些时候再来给殿下换药。」
徐太医却道:「这倒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殿下中的毒。」
「噢,」我想起来了,「那是什么毒?不是暗器上的吗?」
徐太医摇摇头:「微臣仔细查验过了,那暗器是无毒的,但殿下确实是中了毒,只能说明……」
只能说明他早就中毒了。
我想了想:「海棠,拿银针来。」
徐太医和海棠静立在我旁边,我拿银针在手臂上刺了进去,滴了几滴血在茶杯中。
「小姐!」海棠惊慌不已,「小姐的血也发黑!」
「那就是了,我与太子同吃同住,若只有一人中毒才奇怪呢。」我把茶杯递给徐太医瞧,「徐太医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徐太医压低声音:「是……春宵度。」
我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拂落在地,瓷器破碎之音响起的时候,营帐内外的宫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太子妃息怒!」
我握着桌沿平息了片刻:「都起来吧。」
春宵度,顾名思义,毒发在春宵一刻,男女合欢之后,身子便会日渐虚弱,药石无医,直至死去。
此毒分为两部分,分别下在男女的体内,只待二人圆房时便会发作。
要不是因为我和太子一向离心离德,从未有过夫妻之实,恐怕现在早就化成了两具白骨。
但我不是因为这个发怒,若是别的毒倒也罢了,偏偏这「春宵度」因为方法特殊,常常被用在偷情的人身上。我第一次听说时还是个闺中少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中毒之人。
「海棠,你告诉阿飞,叫他马上回东宫彻查。」我解下一块令牌递给海棠,「不管用什么办法,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狗胆包天,敢在太子和本宫身上用这种脏东西!」
徐太医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如果微臣的判断没错,这毒,应当已经在殿下和娘娘的体内一年有余了。」
一年多,不就是我刚刚嫁给太子的时候吗?
隔得太远,太难查。
不对,不只是难查。
若这毒是成亲前就有人下了,而我和太子现在还是好端端地活着,证明那人一定知道,太子和太子妃非但成亲当晚没有圆房,而且后来也一直貌合神离,没有夫妻之实。
那我们在别人面前装出来的夫妻情深,岂不白演了?
我顿时一阵头疼:「这毒能解吗?」
「目前看来是能的,」徐太医斟酌着语句,「微臣看殿下和娘娘的身体都还健壮,想必是没有毒发,微臣会写个方子给娘娘,娘娘和太子殿下需日日服药,且在这期间……不可行男女之事,如此百日,即可将毒素排出。」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点点头:「好,有劳徐太医了。」
徐太医提着药箱出了门:「太子妃客气了,药方——稍后微臣便自己送来。」
送走徐太医后,我转身就撞上了太子。
太子低头看了看我的脸色:「你刚刚为何动怒?谁惹你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这个毒,只好咬着嘴唇不说话。
太子却一副了然的表情:「你也被下毒了?」
「不只是被下毒了,还不是一般的毒。」
我心里烦躁,干脆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外面的人看到我后都噤若寒蝉,怕我还在生气拿他们开刀。
我哥远远地走了过来:「小妹,阿飞刚刚来找我,说你今日发了好大的火,还遣他回宫调查。」
我点点头:「没错,哥哥有事?」
「没什么事,爹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若有需要我和爹帮忙的,尽管写信来。」
我哥从不过问我要做什么事,但只要我开口,他便毫不犹豫地出手。
「不急,」我攥着拳,「等我查清楚了再说。」
11
回宫的当天夜里,我叫来暗卫问京城的情况,太子也在一旁听着。
「属下今日又去查探了一番,三皇子的军队在城郊驻扎了七日了,已然有些吃不消。」
太子笑道:「父皇昏迷那次,他怕不是以为父皇要不行了,所以才这般部署,只待父皇闭眼之后冲进来杀我。谁知父皇这几日的精神反而好了很多,想必三哥现在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正是,那军队足足候了七日,眼下已是怨气四起,军心涣散了。」
「再多耗上几日,恐怕三皇子这最大的底牌就被耗散架了。」我说,「不过,他这么多兵是从哪里来的?」
「是雇佣军,」太子眼神中沉沉浮浮,「当年北境饥荒,三皇子自告奋勇前去赈灾,安置难民,想必是那时从北方游牧民族偷偷引了雇佣军进来。」
我一阵心惊:「他竟这般不择手段?引外敌入内?」
「太子殿下所言不假,属下查到的也是这些。」暗卫又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沈老将军让属下转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他日若干戈相向,老将军会出手力保太子,但只动这一次兵,待太子顺利登基后,老将军便会交还虎符,告老还乡。」
沈老将军是我的父亲。
太子看向我:「太子妃的意思呢?」
我站起来欠了欠身:「父亲为保国家疆土半生征战,如今年事已高,朝政军务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还望殿下坐稳江山后准允父亲回乡颐养天年。」
「准了。」太子屏退了旁人,又扭头问我,「你从小在京城长大,可知岳丈大人的老家在哪?」
「听父亲提过两次,大约是江南一带。」
正说着,敲门声从外面传了进来,是海棠来送药了。
太子看着我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才问道:「徐太医有没有告诉你这药的副作用?」
我摇摇头。
太子脸上隐隐浮现出笑意:「那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警惕地看着他。
太子扬长而去:「这百日,我睡书房。」
12
我这才知道这药的副作用是什么。
当天夜里我只觉浑身燥热,辗转难眠,心跳得极快,打开了所有窗户也透不过气。侍女听到动静进来看我,被我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娘娘的脸好红,是不是风寒发热,奴婢去请太医吧?」
「不用,」我披上衣服往外走,「去给我备洗澡水。」
走到院子里,看到旁边书房的灯还亮着,烛火将一个人影印在窗户上,却模模糊糊看不清。
我犹豫了片刻,走上前敲了敲门。
「还没睡?」太子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顿了顿又说,「是不是那药发作了?」
「应该是吧。」我站在门口,「你……还在处理公务?」
「嗯。」
沉默了半晌后,太子的声音才又响起,语气似乎有点窘迫:「我知道这解药的作用和感觉……我也是一样的,所以,不能见你。」
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我只觉得脸上一下子更烫了,匆匆地丢下一句「别忙太晚,早点休息」便落荒而逃。洗澡水已经备好,我把自己扔进去泡了很久,这才舒缓了很多,不知不觉竟在水里睡过去了。
第二日在床上醒来时,我脑子还有点懵,怔怔地任由宫女为我梳妆打扮,然后茫然地去用早膳。
太子已经坐在桌旁等我了,还穿着朝服,应当是刚下朝回来没来得及换。
太子看到我后轻笑一声:「太子妃昨夜没睡好么?」
我「嗯」了一声,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
怎么这么正常!
「是药三分毒,我身体好,所以副作用的感觉也会小很多。」太子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你就不一样了,你从小被养的细皮嫩肉,想来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喝药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一时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太子没完没了吵得我耳朵疼,我放下了筷子:「海棠,收拾东西,本宫要回娘家住一个月。」
13
我哥在院子里练完武,把剑扔给了旁边的小厮:「这回又是为什么?」
我翻着手里的书:「嫌吵。」
「吵?」我哥瞪大眼睛,「宫里规矩多,宫人们个个谨言慎行,谁敢去吵你堂堂太子妃?」
我看着我哥,认真答道:「太子。」
我哥沉默了片刻:「真该给你找个哑巴做夫君。」
「也不是不行。」
「我还是想不通,」我哥在我对面坐下,「太子殿下明明最是稳重端方,哪怕是议事时也从不多言,只要把意思说明白,余下的能省一个字就绝不多说,怎么到了你这里,像是换了一个人。」
「哥哥不会在说笑吧?」我合起书卷,「稳重端方、从不多言,哥确定这是太子?依我看,太子平日的做派,倒是像东巷那头的刘媒婆。」
小厮匆匆来报:「少爷,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我哥转身就往后院走:「说我不在。」
我试探道:「要不,就当我也不在?」
那小厮快给我跪下了,我叹了口气,罢了,我若是不在,这一屋子的丫鬟小厮只怕是要被太子吓破胆。
太子只穿了天青色的常服,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我以为他少说也要先与我辩上几句,没想到开口竟是要找我哥。
「我哥说他不在,哦,我是说,我哥不在。」
太子眉头微蹙:「沈侍郎何时回来?本宫有要事找他商议。」
「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微臣有失欢迎,罪过罪过。」我哥从后院的方向快步走来,合袖拜下,「微臣拜见太子,拜见太子妃。」
我被刚入口的茶水呛了一口。
「既然殿下和大哥有正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了。」我站起来准备走。
「不必,」太子抬手拦住我,「你留下一起。」
我和我哥不明所以,只好随太子在凉亭里坐下,太子又将周围的人都遣得远远的。我本想开口讥讽几句,却看见他眸中似有浓浓忧虑,只好闭了嘴。
「是东岭的战事,杜将军战败又受了重伤,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只余剩下的军队暂且驻守。」太子沉沉地开了口,「父皇今日收到急报后急得吐了血,眼下还是昏迷未醒,沈老将军已……自请挂帅出征。」
我吸了口气镇定下来:「父亲早年平定东岭后曾驻守了十年,如今虽上了年纪,但身体也算硬朗,的确是最合适的。」
「但老将军毕竟年事已高,此去艰险,本宫有些不放心,所以……沈少将军觉得呢?」
太子没有喊我大哥「沈侍郎」。
早年父亲征战,我哥一直是随他一起的,后来四方平定,才做了兵部的侍郎。这两年虽然东岭又有战事,却并不危急,沈家父子还是稳稳当当地留在了京城。
我哥没回答,自顾自说道:「此战已打了半年多,半年内捷报频传,人人都说不出一月就可班师回朝了,杜将军又是骁勇善战的帅才,为何会忽然战败?」
太子不语。
「自然是因为有人想把父亲支开。」我看着太子抿紧的唇线,「殿下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陛下昏迷,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又有沈家支持,这般高枕无忧的局面,别人怎能甘心啊。」
「但一旦沈老将军带着兵马远离京城,他日若皇子之间动了干戈,说到底还是比谁的拳头硬,便是强取豪夺,只要能抢来皇位,还管什么名正言顺。」说到这里,我莫名火大了起来,「想来那杜将军战败受伤也是有人安排的,可就算是这样昭然的算计,背后的人也丝毫不怕别人看出来,他了解殿下,也了解我父亲,知道我父亲一定会主动请缨,也知道太子殿下就算明白这个局,也不会不入。」
「是,」太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沈老将军自请出征时,本宫没反对。」
我虽然打心眼里烦他,但也从来不否认,这位太子,从不会因为权势纷争误国事。边疆未平,他就算是丢了手上的所有筹码,也不会拿国土做赌注。
这是我嫁给太子前,父亲告诉我的,也是他选择扶持九皇子做太子的理由。
我哥沉默了片刻:「殿下和小妹也别太担心了,战事已近尾声,父亲过去将后续的事处理好便可回来了,他老人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样的小场面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点点头。
「至于京城,父亲不在,但我留下来也可以……」
「不,」太子打断道,「本宫今日过来,是请兄长陪同岳丈一同出征的。」
太子安静地望着我大哥:「兄长曾同岳丈大人一起作战多年,此去东岭,只带上沈家最信任最亲近的军队就够了,其他的任何人……本宫都不放心。」
我哥不置可否:「若沈家不在了,一朝事发呢?太子和太子妃如何与其他皇子抗衡?」
「本宫会把太子妃送去安全的地方。」太子看了我一眼,眼神淡然,「你上次不是说老将军的家乡在江南么?本宫早年在江南一小镇上置办过一套宅子,很安全,出征的军队会经过那里,你随军走,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
「三皇子的军队还在京城外,对吧?」听他这么说,我脑子里的无名邪火越烧越旺,「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今日真是见识到了,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保我呢。」
「小妹,别胡说。」
太子冷不丁被我噎了一句,也与我掰扯起来:「你我夫妻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本宫有意保全自己的发妻,太子妃还不识好人心?」
「啧,这个时候知道我是你的发妻了?还一日夫妻百日恩?」
太子挑挑眉:「自从太子妃嫁入东宫,本宫何时亏待过太子妃?且不说太子妃你整日寻衅滋事将东宫搅得鸡飞狗跳,只说上次——」
我冷笑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没有太子殿下起头,臣妾是嫌吃的太饱还是睡的太足,非要去没事找事?再者说了,东宫可不止鸡飞狗跳,殿下您才是跳得最欢的那个吧。」
我哥忍无可忍:「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眼下形势严峻,二位不如等局势坐稳了再吵,到时候再吵上三天三夜分个胜负可好?」
太子清了清嗓子:「那就这么定了,你收拾收拾,过几天就去江南。」
我不理他:「陛下不是病了吗?太子身为储君日理万机顾不上宫里,我作为儿媳,应该去御前侍疾。」
太子果断地拒绝我:「宫里局面复杂,步步如履薄冰,本宫不放心。」
「殿下只需告诉我,宫里,哪些是你的人。」我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余下的我心里有数,各路消息该截的和该传的,殿下只需等着便是了。」
太子沉了口气,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才智过人、心思玲珑,若能在御前照应一二,我也就多了几分胜算,但——」
「殿下,您坐稳储君之位,将来成为九五至尊,这是唯一的出路。」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我哥,「从父亲选定殿下的那天起,沈家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我虽为女子,却不愿意在父兄和夫君的庇佑下苟且偷生。大哥,你且随父亲一起去,务必平安归来,只需留些人马给我,不必分心京城的事。」
太子望着我,似乎有微微的动容。
我笑了笑:「太子殿下,走到这一步,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请殿下仔细筹谋,不要瞻前顾后,臣妾亦愿陪殿下放手一搏。」
太子半晌才说:「一会儿……可要随我回东宫?」
「不了,」我摇摇头,「今日我想等父亲回来,明日一早再进宫。」
太子说了声好,又说:「那明日我来接你一起,今夜我把宫中的可用之人写一份名单,明日正好拿给你。」
「写下来也要烧掉,不如明日直接告诉我,我记住就是了。」
太子迟疑道:「恐怕不太好记。」
「殿下放心,我记性很好。」
这倒不是骗他的,我从小就记事多,如今甚至能想起来两岁时爬过后花园的哪棵树。
我哥和我送太子到门口,他走到马车旁又顿住脚步。
「殿下还有事?」
「太子妃……」他侧过身却没看我,「别忘了每日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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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
「沈泽!」我忍无可忍,把我哥手里的书抽出来,「你这书都拿倒了!」
我哥干脆也不拿书遮掩了,摇头晃脑地看着我长吁短叹。
我把书拍在他脸上:「你没事吧!」
从太子走了之后,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我哥要么假装路过我,要么假装看书,时不时「啧啧」两句,忍不住了也会笑出声。
「我就说,太子怎么会像刘媒婆,今日一看……」
我懒懒答道:「是不是确实很像?」
「倒也不是像,只是你们二人这一番打情骂俏又海誓山盟的,真是让大哥我觉得自己多余了。」
「你确实多余,尤其是现在。」我斜了他一眼,「赶紧滚出去看看爹回来了没。」
见我要动手,我哥一个闪身溜了出去。
第二日一大早,太子来沈府接我进宫,顺便将他宫里的眼线一一说给给我听。
太子喝了口水才说:「先从乾清宫开始吧,你若是去侍疾,基本都在这里。」
半个时辰后——
我把头埋在双手里,一动不动。
太子停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我闷声问他:「没了?」
太子默了默:「……还有的,但刚刚那些你记住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看他:「你到底是东宫太子还是东厂太监?」
太子尴尬地看向旁边。
我望着他直摇头:「你该不会现在告诉我你的另一重身份是大内总管吧?怎么从乾清宫到御花园,从内务府到御膳房,宫女太监你就没几个不认识的?」
「也没那么夸张,」太子笑了笑,「小时候贪玩,宫里的每个地方我都混熟了,各宫选总管的时候总要问母后的意思,母后也随口问我一句,最后……」
我揉着太阳穴:「最后这皇宫变成你的后花园了。」
「但你还是要小心,若遇到事,就去找冯公公,他会武。我每日下朝后和处理完政务也会去探望父皇,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回东宫。」
马车停了下来。
我和太子一起走到宣政殿外,互相望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他负手进了殿里,我亦转身上了前往乾清宫的轿子。
皇帝的寝宫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老皇帝躺在床上,没了昔日的威严之姿,反而有些凄凉。
殚精竭虑了一生,到了头,膝下的孩子却是在算计他的位置。
说是侍疾,不过就是在旁边守着,喂药也好梳洗也好,都有宫人负责,时常也有嫔妃过来探望。
老皇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睁开眼,也是神智不清的。我守了一上午,听到几句模糊的「瑾儿」。
晚膳时我问太子:「瑾儿是谁?」
太子顿了顿:「是我长姐的乳名。」
「五年前远嫁东夷的长乐公主?」
「是她,」太子猜到了几分,「这么多年,父皇一直对她有愧,是不是今日唤了她几声?」
我点点头:「若是公主能回来就好了,也可为陛下尽一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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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皇上只是思念长乐公主。
但后来发现他好像把每个孩子都念叨了一遍。
除了太子。
我陷入沉思,难道太子不是他亲生的?
那我沈家岂不是倒大霉?
「陛下,」我试探着说,「您记得……呃……小九吗?」
这才发现,我原来连太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忽然有点汗颜,又有点好笑,我知道自己这个太子妃做的很敷衍,却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冯公公躬着身子走进来:「参见太子妃,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给太子妃送药来了。」
「多谢冯公公。」我惊讶地看了看天色,「本宫竟没发觉已经这个时辰了。」
「太子妃侍奉陛下尽心尽力,连时辰都忘了。」冯公公十分恭敬,「方才皇贵妃娘娘说她今夜会过来守着,太子妃可以早些回东宫歇着。」
我笑了笑:「嗯,皇贵妃守着自然是妥帖。」
冯公公也陪着笑:「这是自然,皇贵妃身为后宫表率,这两日也常常与三殿下一起为陛下祈福。哦,三殿下还请了清宁寺的大师进宫来做法事消灾呢,贵妃还说明日午后请诸位皇子皇妃到奉天殿诵经,太子妃在这里守了一日,想必是还没收到消息。」
明日午后?
我皱眉:「有大师进宫?本宫怎么没听说?」
冯公公压低声音与我说:「自然是三殿下自己的事,不能让太子妃知道的。」
我想起来上次祈福也是皇贵妃挑的头,只不过计划被太子搅黄了,先一步把刺客抓了,没想到这次竟然又要诵经。
也不知佛堂是怎么招惹了这对母子,好端端的清净地却屡次飞来横祸。
「原来如此。」我换上笑脸,随着冯公公往外走,「三哥真是有心了,只是出家人喜欢清静,这大师进宫后可找到合适的住处了?」
「就住在东宫旁边的沁心阁,太子妃得空了,可以去拜访一番。」
「多谢公公告知。」我说,「大恩不言谢,日后必会报答。」
「杂家还要守着陛下,就不送太子妃出去了。」
出了乾清宫,我直奔沁心阁。
时间不多了,若拖到明日,就来不及了。
沉了一口气后,我把手放在门上:「你们在外面等着,本宫自己进去看看。」
门没锁。
沁心阁里礼佛的物件倒是一应俱全,我随手拿起一串念珠放在身上,然后继续往里走。
越走越安静。
直到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只用余光瞥到了一角袈裟,耳边响起陌生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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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下声线:「大胆。」
那人沉默片刻,却没把刀放下。
这是哪门子的大师啊,不行佛礼反而刀剑相向。
「是殿下让本宫来的,」我说,「殿下被事情绊住了脱不开身,有些事,枕边人来做才是最放心的,对吧?」
照冯公公的说法,这个大师刚进宫,没见过太子妃,应该也还来不及见三王妃。我虽不指望他就此信我,但好歹顾忌几分把我放出去。
果然,他收起了刀。
「三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笑笑:「殿下说,大师此番辛苦,我们很是感激。但父皇仍不见好转,殿下忧心的很,明日除了祈福,可否请大师在辰时先行到乾清宫偏殿做一场法事?殿下和本宫会在那里等着。」
他停顿了片刻:「好。」
「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打扰大师休息了。」
我头也不回地赶回了东宫。
太子正和几个人议事,见到我后抬手将那几个人遣散了,然后大步走过来:「你受伤了?」
我还在原地站着缓神,听到这话,才感觉脖子上一阵刺痛,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
「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划到了,不严重。」
太子眉头一皱,看向身后的宫女:「傻站着做什么?快请太医来。」
还好只是皮外伤,太医给我包扎好伤口就走了。
太子却不依不饶起来,第二天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门了。
我答应了下来,坐回屋子里。
太子出了门又折返回来,看见我正安静坐在屋子里临摹字帖,停顿了一下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反常?」我问他,「什么反常?」
太子一边盯着我一边又叮嘱了一遍东宫的侍卫,千万别让太子妃出去乱跑,然后警惕地走了。我知道早朝的时间快到了,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估摸着早朝开始了,我放下纸笔走到门口:「开门。」
侍卫本来想再挣扎一下拦一拦我,但看见我已经在活动手腕了,几个人对视一眼,把门打开了。
一般人打不过我,这事连太子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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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昏迷不醒的老皇帝请了安后正好是辰时,我绕到乾清宫偏殿,推门进去。
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今天一早暗卫就告诉我,说那大师昨天半夜去见了三皇子,一合计肯定知道昨天是有人冒充三王妃传了假消息。乾清宫是天子所居,对人员进出的核查极其严格,且除了御前侍卫,进入者不能带任何兵器,他们无法在这里动手,也无法带人进来,只身前来无异于送死。
我叫来一个宫女问:「今早有人来做过法事吗?」
宫女说没有。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又叫来几个侍卫:「太子殿下昨夜传了口谕,吩咐大师今早来为陛下做一场法事,但没见到人,你们过去请他过来。他若不想来,就以抗旨不遵的名义,将他扣下。」
侍卫们领命走了。
「等等,」我叫住他们,「沁心阁恐有蹊跷,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人,你们只管守住门,不要硬闯。」
天色阴沉着,似乎是要落雨了。
「父亲和哥哥出发了吗?」我问海棠。
「出发了,今日一早走了,老爷和少爷怕小姐担心,没让人来报,奴婢也是听说的。」
我把手里的令牌递给海棠:「你去寻徐峰。」
海棠小脸一红。
徐峰从前在我父亲麾下,后来做了禁卫军统领,不知怎么就和海棠有了情,我一直打算着,等太子登基,我也不用做这个太子妃了,到时候就把海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傻丫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拍了拍她的手,「找到他之后告诉他,今日加强东宫一代的巡视,一旦起了冲突,赶紧过去平乱。」
海棠应了一句正要走,又回过头问我:「小姐,我们不用问问太子的意思么?」
「不用,」我攥紧太子留给我的金印,「他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海棠的身影拐入了树影中,我稳了稳心神,推门进了皇帝的寝宫。
皇上刚刚喝了药,还在昏睡,我像以往一样静立在旁边。
床上的老皇帝忽然咳嗽了几声,我上前去看,却看到昏迷许久的皇帝睁开了眼。
我赶紧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是你啊。」老皇帝喘了口气,眯眼看了看我,「平身吧,你是太子妃沈氏,朕记得你叫沈……」
「沈泠。」我接道,「谢陛下挂怀。」
「嗯,沈家的阿泠,朕还去了你周岁宴上。」老皇帝的眼睛闪了闪,「你父亲特别喜欢你,皇后也特别喜欢你,还要拉着你母亲定娃娃亲呢。」
「可惜,那时战事四起,你父亲二话不说,抛下你就去了边境,一去就是十年,这些事朕都记得。」老皇帝叹了一口气,「你可曾,怨过你父亲?」
「没有,」我回忆着从前的事,「儿臣虽年幼,却知道父亲是为国守疆土,后来哥哥也随父亲去了边境,儿臣只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快些长大。儿臣亦知父亲虽不在身边,却将儿臣和母亲保护的极好,因此不曾怨过。」
「小九呢?他……怨过朕吗?」
「殿下敬重父皇,何来怨?」
「朕知道,朕对他太严苛了。」老皇帝放缓了语气,「朕一心想着,把嫡子培养成储君,却忘了自从皇后故去后,这个孩子,再也没得到过疼爱。」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皇上又问:「外面怎么样了?」
我想着皇上昏迷前是听到了杜将军在东岭战败的事,便说:「父皇放心,儿臣的父兄今日已带兵出征,定会竭尽全力平定战乱。」
「你的父兄?」皇上似是疑惑,「这个时候了,你们沈家的人,竟去了边境。」
「父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战事起,最重要的就是守住国家。」
「太子竟然也同意了吗?」
我没想到老皇帝竟这般犀利:「父亲虽上了年纪,但仍是最合适的人选,虽是儿臣的家人,但事关社稷,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反对。」
冯公公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见皇上醒了,又惊又喜地跪下磕头。
「你可是有事要禀?」皇上望着他,「就在这说吧。」
「是,回陛下,回太子妃娘娘,奴才听说了消息,今日天不亮沈将军出发时,在京城城郊发现了外族雇佣兵的踪迹,已将其制服。太子殿下在早朝时已经做了处置,说京城附近的巡查失职,治了刘大人和宋大人渎职的罪。」
皇上没说话,抬了抬手,冯公公会意,带着宫女和内侍们退出去了。
我正要跟着出去,皇上又叫住了我。
「你去,从那边的架子上……」皇上说话变得艰难了起来,「拿那个黑色的盒子来。」
我取了盒子递给皇上。
「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我打开盒子,却在碰到里面的东西之前停下了动作:「陛下这是——」
「朕知道,沈家世代忠良,你和太子也都是宽厚的人。」皇上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朕用这块免死金牌换你一诺,在朕死后,尽你所能,劝洵儿……保老三和老七一命。流放也好,囚禁也好,让他们活着,行吗?」
洵儿——是太子的名字吗?
我无言地望着盒子里的免死金牌。
「朕知道,刚才冯远说的雇佣军是老三做的,上次狩猎途中的刺杀是老七做的,是朕不好……朕知道自己的儿子们……互相残杀,却,狠不下心。朕知道,洵儿自从当了这个太子,两年来如履薄冰,是朕对不起他。」皇上咳嗽了几声,「你不明白,人老了,和年轻时不一样了。」
是啊,不一样了。
我想起来父亲曾经告诉我,当今圣上,当年为了继位,除掉了自己的五个兄弟。
那时的皇帝应该想不到,几十年后,他会如此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地,求太子妃保下自己的儿子们。
「陛下,」我叹了口气,「臣女嫁给太子一年多了,亲眼看着太子殿下——手段有之,狠决有之,但臣女知道,太子殿下,仍是有情的人。」
「所以,儿臣想,就算陛下不提,太子殿下未必会将自己的手足赶尽杀绝。」
老皇帝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是累了,累得说不出话。
我站起来把盒子放到旁边:「父皇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是累了,儿臣叫太医进来。」
「不必了——」皇上的声音越来越小,「洵儿呢?他怎么没来?」
我看了看天色,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当是刚刚下朝,殿下平日里,每日下朝后会来给父皇请安,有时在旁边的勤政堂与大臣议事,有时会来陛下榻前看折子。父皇稍等片刻,殿下想必快到了。」
「洵儿……是个好孩子。传位的诏书——朕放在——」
皇上抬手指了指,然后垂下手,喘着粗气。
我下意识地喊:「徐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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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一道雷劈下,雨点又急又大地落下来,我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了雷雨声里。
深秋的雨,竟也这般急么?
被这声雷惊得晃了神,我反应过来后看向龙榻,皇上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赶紧凑上去,努力辨认他的话。
「快…」
我一阵忐忑:「快什么?」
「救…我的……孩子…」
老皇帝闭上了双眼。
我跪在原地,愣了半晌,不明白什么叫「救我的孩子」,回过神后,我终于还是伸出手指放在这位帝王的鼻尖下。
已没了气息。
寝殿内的宫人全部被打发出去了,此刻正安静地在殿外立着。风雨声太大,掩盖了天子崩逝前最后的声音。
我想推门出去,却在看到门外的身影时停下了脚步。
以往的这个时辰,太子早该来过乾清宫了。
今日没来,是早朝的时间长了?还是被别的什么绊住了?
而我如果现在推门出去,昭告天下皇上驾崩,太子的确是继位的第一人选。
但,这世上多的是不讲理的事。
若这门外,有三皇子、七皇子的人呢?
若有人知道了皇帝不住了,然后破釜沉舟,一面与太子抗争,一面夺了传位的诏书呢?
对,诏书,传位的诏书在哪?
我忽然觉得冷静下来,仿佛前些日子纷杂错乱的事一下子无足轻重了。
必须将这份诏书带到百官面前。
我顺着皇上刚才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扇镂花的红木窗,窗户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盆兰花。
我伸手摸向架子的底面,稍稍用力,将夹在那里的绢布扯了下来,打开看了一眼。
上面赫然写着,传位于东宫太子宁洵。
这是我第一次直视自己的枕边人的名字。
也会是最后一次,尔后天子名讳,不可直呼。
我把密诏小心放在贴身的地方,推开了门。
守在外面的宫人齐齐朝我行礼:「参见太子妃。」
守在一旁的徐太医正要进去看诊。
我轻声唤住他:「陛下刚刚醒了,与本宫说了几句话,眼下刚刚睡着,陛下这段时间昏迷太久了,难得正常睡眠,徐太医不如晚些时候再来,千万别扰了陛下休息。」
徐太医点头称是,带着其他太医走了。
冯公公取了把伞给我:「太子妃是要走了么?」
我点点头:「殿下今日这个时辰还没来给父皇请安,本宫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
我撑开伞刚往前迈了一步,两个侍卫却将长矛交叉在我面前。
我心里一沉:「放肆。」
另一个侍卫说:「太子妃,乾清宫有规矩,所有人进出前都要搜身检查,得罪了。」
的确是有这个规矩。
但我不是第一天来了,从前就算搜查,也不过是有宫人提醒,何曾动过刀剑?
要么是他们已经知道皇上崩逝知道了遗照在我身上,要么是前朝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对我多了几分戒备,要么是单纯为了拦住我。
但我不能与他们拖下去。
我冷笑:「本宫这些日子常进出乾清宫,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拿着武器对着太子妃的。」
侍卫不欲与我撕破脸,仍解释道:「太子妃见谅,属下例行公事,心急了,只是乾清宫乃天子所居,还望太子妃配合。」
「本宫有说不配合吗?」我看向侍卫旁边的宫女,「让她和冯公公随本宫去偏殿,如此可好?」
侍卫收起长矛朝我抱拳:「太子妃请。」
一进偏殿,我看着冯公公将门锁好,反手便擒住那宫女的手腕拧在身后,冯公公也迎了上来,死死捂住她的嘴。
我拔下一支金簪抵在她的脖子上:「你是谁的人?三皇子?」
簪子不算锋利,但我用的力气大,宫女感受到冰冷的压迫,拼命挣扎着摇头。
我手上用了些力:「不说是吗?那你猜本宫若是在这里把你杀了,你主子会来救你吗?」
我看着她脸上的惊恐,猛的松了手。
「本宫不是在跟你商量,你没得选,要么帮我离开乾清宫,要么马上就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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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方才已检查过了,太子妃身上并无异常,娘娘请离开吧。」
两个侍卫脸上仍有狐疑,但却不敢再拦我。
我点点头:「本宫想去东宫取一样东西给父皇,劳烦这位姑娘随本宫走一趟把东西带来吧。」
她犹豫着不敢点头。
冯公公瞪她一眼:「没眼力见的,太子妃有事吩咐,还不快跟着?」
宫女低着头跟了上来。
刚走出没几步,她忽然扭头冲侍卫喊:「快拦住太子妃!」
我抓住她的手腕往身前一拉,在那两个侍卫的长矛架上来之前闪身躲到了宫女身后,与此同时,门外的另外几个侍卫从我身后赶过来,将剑架在了宫女和执矛侍卫的脖子上。
我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太子也不是。
「这几个人意欲行刺本宫,带走好好审问。」
撂下这句话后,我转身往宣政殿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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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公公跟在我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太子妃,您慢点……奴才,奴才跟不上了!」
这是我做太子妃的这一年多里,经历各种刺杀后才练出来的速度,可不是吹的。
雨越下越大了,我干脆收了伞扔在旁边,径自登上了一处高台:「公公若是跟不上便不用跟了,我自己去。」
「那…那怎么行,奴才……」
我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就是宣政殿,惟一的门此时被军队堵死了,十四皇子立于军队前方。太子像是刚出宣政殿就被拦下来了,与十四皇子面对面站着。
太子旁边,是被徐峰制住的三皇子,和寥寥几个侍卫。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海棠不在这,想必是找到徐峰后,就折回乾清宫找我了。
我心里一沉:「冯公公,能否请公公回乾清宫一趟,帮我看顾海棠一二。」
冯公公迟疑道:「那太子妃呢?」
我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去:「本宫是来替陛下送东西的。」
「冯公公。」我走出几步,扭头说,「父皇……半个时辰前驾崩了,方才匆忙——」
冯公公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下磕了头,说:「去找海棠姑娘之前,奴才会先让人按国丧仪制敲钟。」
我绕到群臣的身后时,太子和十四皇子仍然在对峙。
太子负手立于最前,他身形颀长,一身蟒袍极衬他,干净分明的下颌微抬,蹙起的剑眉像是画中的山峰,起笔落笔均是利落潇洒。
而此时隔着茫茫风雨,他眉目间的凌厉被隐去不少,竟像是一幅泼墨飘渺的山水画。
我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大婚的时候我们都未多看对方一眼,生死的关头怎么倒是关注起这厮的容貌来了。
「九哥,」十四皇子开口了,「放了三哥,臣弟立刻就撤兵,否则我们今日谁也别想好好走出去。」
「十四在说笑吗?」太子勾起嘴角,「三皇子在宫里窝藏刺客,与皇贵妃勾结屡次假借祈福之名行刺,本宫没有权力问他几句?」
我把传位诏书护在怀里,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可惜我哥出征了,他若是在,我无论如何也会缩在他后面再把诏书拿出来。
沈泽一堆毛病,能一个打十个勉强算是优点。
「太子妃?」
我正蹲在后面偷偷摸摸往前挪,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叫了我一声,在这几乎凝固的气氛里,像是一滴墨水落入清水,所有人都齐刷刷朝我看过来。
一时间,「参见太子妃」这句话接连响起。
我恨不得遁地而逃,只好尴尬地站起来,隔着人潮和雨幕看向太子,他也在朝我看过来,眼神有惊讶,有疑惑,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脖子上,又掺上了一丝责备。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昨天的伤已经结了浅浅的痂,所以我自作主张地把纱布扔掉了。
钟声传来,所有人都凝神去听,我默默在心里数着。
二十七下钟声,仿佛从天边传来,让人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我走到群臣前面,默默朝着乾清宫拜下。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纷纷跪了下去,朝着天子的方向三叩首。
我随着太子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诏书:「左右丞相与六部尚书何在?」
「臣在。」
我展开那块被我攥的发皱的绢布:「这是陛下的亲笔诏书,本宫把它交给几位大人查验,若没问题,就请太师大人代为宣旨吧。」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更别提太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十四皇子却没有收兵的意思。
也是,反正撕破脸了,此时收兵又如何,还不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继续耗下去,胁迫太子说不定还能耗出一条生路来。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应该是因为三皇子的命还在太子手里吧。
我冷声说:「十四弟,父皇刚刚过世,你就在这里跟兄长动起手来,不合适吧?」
「那又如何?」十四皇子满不在乎地笑笑,「太子殿下不也是跟自己的兄长动手吗?」
太子昨晚跟我说,三皇子筹谋多年,不知道在宫里还藏了多少势力,也不知道还会整什么新的幺蛾子出来。
我问他怎么办。
他说,算来算去,直接把他拿下,一了百了。
说好听点是免了那些弯弯绕直接将一军,说难听点就是不讲武德。
所以今天一下朝,太子就带人把三皇子给擒了。
万万没想到十四皇子为了救三皇子,竟然带着兵马把太子堵在了门口。
太子势力虽大,可如今却在兵马上占了劣势。
身后的几个大臣已看完诏书。
皇太子宁洵,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众人跪着听完旨,却没立刻站起来,而是朝着新的帝王又拜了下去。
太子沉声开口:「十四,把兵收了,刀剑无眼,不要伤及无辜。」
十四皇子大笑:「无辜?你我如今已是你死我活不可了,谁无辜?」
说罢,他看了站在最前面的我一眼,戏谑地笑道:「总不会是这位才貌双全算无遗策但偏偏与皇兄同床异梦的皇嫂吧?」
我心里一震:「同床异梦——那毒是你下的?」
「我还以为以皇嫂的聪明,该是早就知道了。」
难怪,难怪我这般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想挟持我来与太子谈判,多半是知道我们俩貌合神离,懒得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早知道这样,刚刚就不用蹲在后面了,腿怪麻的。
「徐峰,」我不想与他多费口舌,「禁卫军呢?有人将新君堵在这,没人管管吗?」
徐峰欲言又止:「……太子妃恕罪。」
我往十四皇子身后看去,竟一大半是禁卫军。
我简直要气得背过去:「你这个统领是怎么当的?还有你们,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十四,」一直没说话的三皇子开了口,「收兵。」
十四皇子不敢相信这句话:「三哥?」
忽听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宫门似是被破开了,为首的竟然是沈泽,带着几队人马闯了进来,片刻便将宣政殿围了起来。
我哥勒住缰绳:「十四殿下,现在还不收兵吗?」
21
不知为何,看到自己的兄长带兵来了,我心里反而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提着裙摆就往后退去。
可惜已经晚了。
身侧一凉,三把长剑已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是啊,我与太子情浅,挟持我不足以要挟太子,但手足情深,用我拿捏我哥不难。
满耳尽是雨点砸在剑上的声音,我不敢动,只看到太子眼中闪过的厉色。
沈泽夹着怒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都住手!」
方才列阵围住宣政殿的士兵收起了手里的刀。
我笑出了声,眯起眼睛:「十四弟这是做什么?」
「放了他。」
沉默很久的太子忽然开了口。
雨太大了,纷乱的雨声让我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殿下?」
「没听明白么?」太子侧目看徐峰,「把三皇子放了,护送三哥和十四回王府。」
我瞪大眼睛:「你疯了吗!」
放了他们又如何,他们会信吗?他们会安心吗?
十四皇子是为了救三皇子而来,他放了三皇子,他们此刻就能无牵无挂地放手一搏,鱼死网破又如何,直接杀了太子,就要另择新君,他三皇子年纪最长,生母皇贵妃又统领六宫,更何况——就算做不了皇帝又如何,他们闹到今日已经没了活路,拉个人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不是正好?
我急得要吐血:「宁洵!你要是敢放了三皇子,我不等别人动手,立刻自己撞死在这剑上!」
「阿泠,别动。」
声音隔着雨传来,显得轻飘飘的。
我尚未相信这是太子说的话,两个挟持我的人忽然身形一晃,破空而来的箭已经末入了他们的后背。我顺势踢开唯一余下的一人,狠狠地将他的手腕踩在地上。
箭雨砸向大殿前方的军队,众人纷纷转身挥剑挡着,十四皇子反应过来欲拔剑应对,太子已先他一步,反手夺了他的兵器。
利刃出鞘的铮鸣声划破乱局,这把剑终于还是握在了太子手里。
不过瞬息,大哥带来的兵马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松了口气,看着太子绕开一地狼藉向我走来,紧绷的神经猛的松下来,却恍然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我十里红妆嫁给他时是难得一见的盛况,满京城的人都在说,这是兵权与皇权的政治联姻。
可他们不知道,那时的我们也不知道。
在这风云激荡的皇城里,在权力与计谋的交织下,这段以博弈为开场的姻缘,不知何时起,竟悄悄长出了几分真心。
所以现在,我迎着风雨站在皇城之巅时,莫名就想起来,大婚的那一夜,太子掀开我的盖头时,我隔着满眼的赤色望向他,他那时也有一瞬的失神。
22
雨水顺着头上的步摇滴下来、我以为我这般狼狈地站在太子面前,他定会嘲笑我一番。
但太子只是安静地抬起手,用袖子遮去了我头顶的雨丝,海棠和冯公公一路小跑迎上来,还带着两把伞。
太子只取了一把就让他们走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只拿自己的伞,也不给我留一把?」
太子撑开伞举在我头上,笑道:「夫妻,不该风雨同舟么?如今的积水不足以划船,那便将就着同伞吧。」
我惦记着后面的局面,回头看去,太子却一手揽过我的肩往东宫走:「你哥哥在那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淋了这么久的雨,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对了,我哥怎么回来了?你让他回来的?」
太子摇摇头:「怎么会?我要是想让兄长来,当初干嘛让他和岳父一起走?」
「那他今天——」
「还不是被爹轰回来的?」我哥大步追了上来,「爹说他老当益壮,区区东岭,他一个人就能收拾了,拿着鞭子就要把我轰回来,要不是我跑得快,恐怕早就被这老头打破相了。」
我啧啧称奇:「你破相不破相的,有什么区别?」
「小白眼狼。」我哥笑着骂道,「行了,还好回来得及时,我就先走了,赶两日或许能追上爹的大部队。」
太子和袖朝他拜下:「多谢兄长相助,望兄长一路珍重。」
我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殿下折煞我了!走了,不用送,殿下让你这炮仗一般的太子妃给我备上好酒,等我们回来就行了。」
我深情目送大哥离开:「赶紧走!」
23
皇帝驾崩,丧仪自然是隆重,我作为太子妃,要每日带着女眷们诵经。又是一天过去,终于可以歇息片刻,海棠过来扶我,问我是否要直接回东宫。
「不,」我摇摇头,「我去一趟三王府。」
上次的事乱过后,太子便将三皇子和十四皇子各自囚禁在了自己府上。先帝临终的那个请求,我没跟他提,一来看他最近忙得顾不上这些,二来,我不愿以这个要求去绑架他。
那枚免死金牌至今还放在乾清宫里。
三王府没了往日的气派景象,森严的守卫全是太子派来的人。我让宫人在外面等着,一个人推门走进正厅。
天光在这一刻照进屋子里,照在一个人坐着的三皇子身上,把他脸上的惊讶神色照得一清二楚。
「稀客。」他淡淡地笑了笑,「九弟竟然派了你来杀我么?」
我挑挑眉:「三哥真是瞧得起我,可惜猜错了。」
三皇子倒了杯茶给我:「那你是来做什么的?特意跑过来落井下石?太子妃现在不该这般清闲吧。」
我把茶杯握在手里:「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我这人好奇心重,不问清楚总是心里惦记着。」
「满京城谁人不知太子夫妇神通广大,还有什么事是你们查不出来的?」
「春宵度。」我抬起眼,「这毒是怎么下到我和太子身上的?我不信你没有参与,十四当时还未弱冠,尚在宫中,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三皇子平静说道:「是我指点他做的。你们成亲的那日,我让十四领着萱儿去后堂见你,你不是喜欢孩子么,萱儿生得伶俐可爱,你对她没设防,你搂着她说话的时候侍女们都在围着你,十四趁机将毒下在了你和太子的酒里。」
我盯着他:「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能算计进来?」
三皇子没有回答:「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何要下春宵度?东宫的守卫严格,若是别的剧毒让你们当场丧命,谁去过哪里、谁接触过太子和太子妃的物品,一查便知。而这毒,从沾染到发作,最后药石无医,少则三四月,多则一年,这期间再找借口遮掩过去,便容易得多。」
「但谁知——」三皇子笑着摇摇头,「皇家的姻缘,哪有什么真心相爱?但如你二人这般的还真是第一次见,难为你在人前装出与太子情投意合的样子,若非看你们一年多了还活得好好的,我也要被你们骗过去了。」
我没说话,想着我和太子一次次的险境,又一次次逃出生天,一次次在人前演着伉俪情深的戏码,转身回东宫后又鸡飞狗跳地吵上几日。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嫁到东宫前谁不说一句沈家的女儿端庄持重,做了太子妃反而幼稚了十几岁一般。
「该说的我都说了,」三皇子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我今日也算是给太子妃解惑了,看在这份上,太子妃能否去给太子殿下说说情,给我个痛快?」
我沉默着没答话。
他猛地抬起头:「还有,三王妃和萱儿,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老九是帝王之材,如今朝局也稳了,两个女子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可否——」
「三哥,你知道父皇临终前说了什么吗?」我转头看着他,「父皇要我去求太子保下你们,无论如何要让你们兄弟几个活着。他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救你们。」
我自嘲地笑笑:「我那时尚且自身难保,如何救你们?那日若是出了一丝差池,我是否要到奈何桥边去见太子和我的父兄了?」
三皇子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父皇竟然……」
我站起来往门外走:「我嫁到东宫的第一日,太子跟我说,他本来不想要这个太子之位,但若是三哥或七哥继位,他便连苟且偷生的机会都没了。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争。」
「我猜,殿下不会把自己的手足赶尽杀绝的,三哥若想活命,若想让妻女都能活命,就安分住在府里吧,但若是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迈出门,转过身来,「父皇的遗言是说给我听的,逝者为大,我守诺是情分,可我要是不想守这个诺,把它当一阵风吹过去,又能怎样呢?」
海棠从旁边迎上来,手里捧着素色的斗篷,两侧的侍卫将门重新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任她帮我披上斗篷:「回宫吧,也不知太子这厮今日什么时候回去,不会又是半夜三更吧。」
「你都是这般称呼我的?」
我一惊,转头便对上了太子的脸。
「殿下怎么来了?」
「听说你来了三王府,放心不下,就跟过来看看。」太子掀起马车帘子,朝我伸出手。
我耳根发烫,迟疑了一下,把手放到了他掌心,任他扶着我上了马车。
他跟在我后面上了马车,坐下后温声道:「近日是忙了些,常常议事到半夜,回去时吵着你了?」
我笑着摇摇头:「不会,我早就习惯了啊,现在就算有人在书房敲锣打鼓、搭个戏台子唱一夜的戏,我都能睡安稳。」
太子也笑,别过脸说:「你也太记仇了。」
片刻后,他忽然又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我仔细想了想:「十月……初九?」
「登基大典在一个月后,那时……」太子思索了片刻,「该满一百日了吧。」
「差不多了。」我点点头,重重一叹,「终于不用日日喝那倒胃口的解药了!」
24
今日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太子看了几份奏折后喊我过去,竟是问我大哥为何这个年纪还不娶妻。
我认真想了许久:「是不是因为他太丑了,没人看得上他?」
太子说我对我哥比对他还刻薄。
我疑惑起来:「问这个干什么?」
「我今天收到信,说长姐嫁到东夷后与东夷王一直不睦,再加上东夷背信弃义挑起战事,待此次东岭的战事平了,长姐便随大军一起回来。」
「这是好事,省的公主一个人在异国孤苦无依。但这跟我哥娶妻有什么关系?」我愣住,「你的意思是,我哥他——」
太子点点头:「只是推测,而且两人的身份不一般,连传闻都很少。」
我忽然想起来,当年父亲和大哥戍边回来,大概一两年后,好像是因为什么事,大哥被父亲一顿臭骂,把他在书房里关了一个月。
太子递给我一份多年前的记录,上面写,东夷安定了不到两年就又蠢蠢欲动,奈何朝廷逢多事之秋,多地遇旱灾,国库不足以支撑战事了,是以多人提议远嫁大公主宁瑾以求和。
时任兵部郎中的沈泽坚决反对,请命出征,被皇帝驳回。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噫,原来沈泽还是个大情种!」
「你猜猜,等大军班师回朝后,是你父亲告老还乡的折子先递上来,还是你兄长求娶公主的折子先递上来?」
「这我不知道,」我找了张纸,提笔写字,「但我现在就要写信笑话他一番。」
25
太子登基后就要搬去乾清宫住了,难得他有空闲,竟然自己整理东西来,我便去书房随他一起,顺便检查有没有我无意中落在那里的东西。
太子将架子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下来:「今日接到军报,战事平定,你父兄已在归京途中了。」
「真的么?那自然是好,只是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登基大典。」
「赶不上也不要紧,比起大典的流程,我倒宁愿去随军赶路。」
我抱了一摞书下来,刚来东宫时百无聊赖,书上都是我的批注。
一个信封掉了出来。
我以为是自己曾经写的字帖,便打开看,谁知那字体却不是我的,第一行赫然写着「和离书」。
太子见我久没答话,侧身看我在做什么,目光落在纸上时,他愣了一下,顿时窘迫起来。
「这是你当时自己说的,说、说不愿困在这里做太子妃,待日后要我还你自由身,我就提前备下了一份。」
这确实是我自己说的。
太子从我手里拿过那张纸浏览了一遍:「一来是你要求的,二来,若我出了事,你签个名,和离了也免得牵连你。」
「当然了,」他顿了顿才说,「我不喜食言,你若想走,随时可以,我不强留你。但是,你若是——」
我望着那纸上的字,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知为何,明明天下的和离书都一样,可这字字句句似乎都是为我写的,也字字句句敲在我心上。
我抬头望着他:「但是什么?」
太子的喉结微微颤抖着,似乎不敢看我:「但你若愿意留下来,我更——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吗?可以说来听听,只要能满足,我一定满足你。」
「我没什么要求,」我把和离书从他手里抽出来,顺手扔进了旁边的炭盆里,「但我不想走了。」
太子猛地抬起头,眸子里亮晶晶的,嘴角也慢慢扬起来。
我脸颊发烫,埋怨道:「屋子里好热,今年怎么这么早就用炭盆了?」
太子眼里都是笑意:「你不是怕冷么?我特意让他们放进来的。」
我被他盯得发慌,转身想出去。
太子拉住我的手腕,稍稍用力便将我带到了怀里:「娘子的脸这么红,也是被炭熏的么?」
「松手!」我小声说,「外面有人!」
然而他已经吻了上来,安静的书房内星火燎原。
26
太子抱着被我扔出来的被褥和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屋外。
我打开门撂了句「百日还没到」就又把门关上了。
片刻后,海棠进来说:「娘娘,方才阿飞跟奴婢说,太子怒气冲冲地去了三王府,说要亲手砍了三皇子,阿飞怕出事,让奴婢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能出什么事?」我打着哈欠把内务府送来的凤冠放在梳妆台上,「左不过是太子自己睡不着,就非要拉上罪魁祸首陪着自己一起孤寡,他就这个德行,随他去。哦,派人去给十四传个话,让他赶紧锁门睡觉,省的一会儿把他也揪过去。」
海棠帮我梳着头发:「奴婢还是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还留着三殿下和十四殿下?」
「也许,他也不想到了最后变成孤家寡人吧,总归是有些兄弟情分在的。」
「娘娘辛苦了这些天,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的忙呢。」海棠看着我笑,「明日啊,就不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就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了。」
我扭头看架子上挂着的正红色礼服,此生能并肩,倒也不冤枉。
(完)
【番外·闲赏春光】
刚过完年,入了春,宫里又热闹起来。
因为最近有一桩大事——皇上登基四年了,第一次要带着宗亲和臣子外出围猎了!
宫里宫外的人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这次春蒐。
其实早就该去的,至少一年也该去一次,以彰天子龙威。
奈何从登基到现在,到了该去围场的时候,皇后娘娘沈氏不是头痛就是风寒,后来又怀孕了,更奔波不得。
其实皇后不去也无妨,奈何宫人们去禀告了皇上后,一向说一不二的皇上却宽和得过了头:
「皇后不去?那就都不去了吧。」
就这么搁置了三四年。
其实这次的春蒐,皇后也是打死都不去的,奈何小皇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吵着要让父皇和舅舅打一只大老虎回来,侍卫和禁卫军再三保证一路上绝对严防死守,后来长乐长公主也进宫来劝,皇后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起去。
出发的前一夜,皇后还在寝宫里和皇上吵:「你就不能自己带晋儿去吗?我又不打猎,去不去有什么区别?」
「娘子好狠的心,竟忍心让为夫一人外出、独守空房么?」
皇后气闷地霸占着整张床不让皇上上去,皇上没办法,只好在一旁罚站:「阿泠,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危险的。」
皇后瞪了皇上一眼:「有你在才是最大的危险!」
皇上笑着把皇后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他知道,做他太子妃这几年,沈泠吃了不少苦,多次陪他死里逃生,沈家对他有恩,他一直记得。
所以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尚且不能保全自己,却还是想保全太子妃。
所以在尘埃落定的时候,他那么希望沈泠能留下来,甚至连皇后的凤冠霞帔都是他亲自准备的,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如果她想走,也绝不强留。
沈泠嫁给他时,他刚做太子。
他那时觉得沈泠很奇怪,明明不想嫁太子,却还是笑着答应了。太子妃做得无可挑剔,可她分明对这一切丝毫不感兴趣。
其实,在成亲前,宁洵见过沈泠两次。
是在父皇的寿宴上,父皇想为他选妃,大臣们带着花枝招展的女儿去了。沈泠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坐在很靠前的位置。她没有主动说过话,头上的珠钗步摇从始至终都没晃过几次。
父皇看中了她温柔娴静,宁洵一口答应了,但他知道她是装的。
寿宴上,杜尚书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小姐想出风头,硬要拉着不会跳舞的李家小姐一起献舞给陛下。李家小姐快要急哭了的时候,坐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泠忽然站了起来,衣袖掀翻了桌上的酒壶,泼了杜二小姐一身酒水。
杜二小姐愤愤不平地去更衣了,他看在眼里,忽然想起来上个月在街上,有个混球偷了包子铺老叟的钱,竟是被一个纤瘦貌美的姑娘两脚踹翻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还了钱。
两张脸重合起来,再相见,就是成亲那一夜,他掀起她的盖头时了。
她把冷淡写在了脸上,他把情动藏在了心里。
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来不及一一细想,阿泠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第二日。
按理说皇上难得来狩猎,应该去大展身手才对。可皇上把自己一向最疼爱的小皇子扔给了自己的大舅哥兼大姐夫——兵部尚书沈泽,自己陪着皇后到林子里散步了。
沈泽看着身旁的小皇子,十分头疼。
带着个两岁的奶娃娃,这还打什么猎?
奈何小皇子谁也不跟,偏要跟着舅舅去看大老虎。
若是没照顾好这位小祖宗,且不说皇上会不会放过自己,恐怕小妹要先扒自己一层皮!
还好长乐长公主及时把小皇子哄走了,沈泽松了口气,想着正好去猎一张上好的虎皮给阿瑾。
树林里传来两个人的低语。
「阿泠。」
「嗯?」
「昨日兄长说,你父母想你了,回宫前我先陪你去沈府看看,下个月你生辰,生辰宴的时候也请他们进宫吧。」
「生辰宴没什么意思,请不请倒也无妨。」
「你放心,我再单独为你贺一次生辰,不请臣子,只请家人,可好?」
「铺张浪费。」
帝后二人在一棵杏树下席地而坐,雪白的杏花开得正好,一阵风吹过时,洋洋洒洒落下一地花瓣。
皇后拨弄着花瓣念叨:「今日是初五,初九前要把账理完……」
「打住打住。」皇上面露惊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想这些了成吗?」
「行,不想了!」
「难得偷来半日闲,趁你哥哥还没把晋儿送回来,娘子还不多看看我?」
「不看。」皇后闭上眼摇头,「你有什么好看的?」
「也无妨,宫里有阿泠这一位国色天香已经够了,我不好看就不好看吧。」
原本带着小皇子朝这边走的长乐长公主忽然停下脚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姑姑,那边的花好看,为什么不去了?」
「那边的花累了,要好好休息,姑姑带你去看别的好不好?」
「好。姑姑,我父皇和母后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就回来了。」
沈泠枕着宁洵的胳膊躺着,忽然睁开眼坐起来:「我好像听见了晋儿的声音?」
他伸出手把她摁回了怀里:「没有,没听见。」
(全文完)
作者:玉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