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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离别在即

29

阿灿:

我原是对陈峤说的等没有一个具体的想象。

只当我们要慢慢来,但还是可以日日相见日日做伴。

但当陈峤告诉我,他不日就要前往亳州的消息时,我才知道原来等是要离别的意思。

彼时我在软榻上跟他对弈,不过我不讲棋德,转着弯耍赖。

陈峤一时忙得不行,既要斟酌下一步落子之处还要替我想如何破解他的这一步。

我才不喜欢下棋呢,我只喜欢逗他。

险胜一步后,我得意地笑着吃他的黑子,就听得他一句,「阿灿,我要去亳州了。」

笑意堪堪僵住,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亳州?」

亳州不算耳生,宣王在去年年末自请离开亳州回沼南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亳州是空下来了,但我没想过这个空缺需要陈峤去补。

可他这一走,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失落是有一些的,毕竟我们摊开关系好好相处不过这么短的时间,我不想他接下来久久不在我身边。

可陈峤面上的表情太过于小心翼翼,让我一下子没法说出什么重话来。

亳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过去是要在权谋混乱里争一争的,本来以他的本事熬几年也能混个京官当当,再慢慢往上走就是。

可他第一次表现出了急切。

是为了早点走到我面前。

我除了装作大方和理解,也没有别的办法。

倒是被他紧紧攥着棋子的手给逗乐了。

我把手里几颗棋子丢回棋盒,趴在窗台上,故意说些不负责的话,「去呗。要是好几年回不来我就找个好的嫁了,总不能委屈自己是吧?」

果然他眉头一动,再看来眼睛里就带了几分委屈。

陈峤这个人,我也有些摸明白了,是个肚里黑的,惯会仗着自己一副好模样装委屈扮可怜。

再想往前那些事儿,都不知道叫他装了几回,惹我白白心疼他。

我心狠晾他一会儿,就见他垂了眼,舒了口气自我安慰般道:「也好。我本也舍不得公主苦等。」

……

妈的,狠不下去了。

我若真当他是抛下我去外头好几年,那不等他,我要另嫁旁人都随意,可如今知道他的心思,那些就都成了瞎话。

陈峤这种人,看着冷心冷情,其实最是深情。

我既惹了他,怎能不负责到底。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假意问道:「真舍得我嫁给别人呀?」

见他欲言又止,我继续道:「那敢情好,京都里好儿郎可不少,我到时候好好挑挑。柳尚书家的公子长得不错,王御史的儿子也配得了我,还有苏阁老的小孙子,年纪是比我小了点,不过再养两年也行。」

我边说着胡话,一边还真算了算。

苏阁老的小孙子今年十五,比我确实小了些,不过听说模样周正好看,还顶了个早慧的名头。

就这个,我母后早些时候还跟我提过考虑考虑呢。

这厢我笑意盈盈,见陈峤抿着唇捏着棋子的手紧得发白。

真是,拿棋子出什么气。

我倾身过去把他手里的棋子解救出来。

棋子出来了,手没回来。

陈峤转开了脸,下颌绷紧,声色沉沉。

「不行。我不舍得。」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腾了另一只手去转他的脸,看他眼睛里满满当当全是我的倒影,这才不说玩笑话,认认真真告诉他:「那你可别让我等太久啊。」

毕竟我这人没什么耐性,怕是等不了他一辈子。

他的侧脸贴在我掌心,也不委屈了,弯起的唇角旁显出浅浅的梨涡,满眼温柔和我。

美色惑人。

我忍不住凑过去碰了碰他唇角。

相处久了,他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当外人,抓着机会就得寸进尺。

我只亲了下他的脸,就被逮着不放,偏偏他还一本正经地嘟囔:「公主找错地方了。」

呵,男人。

不过,

春天确实要来了。

朝廷的办事效率快得不尽如人意,陈峤才同我交了底,隔天文书就下来了。

也不知道他跟我皇兄打的什么主意,有什么样的谋划。

文书里说他未尽职守,差事办得不好,所以提前外放前往亳州吏下的东青县当县令,二月二十五随同新亳州刺史一同前往上任。

这确实是下放了。

毕竟他是以探花的身份进的翰林,本来今年也该去往京都哪个富庶的附属都城熬资历,多熬几年再调回来当京官,才是对得起他的功名。

可他想走得快一些,就必须要比旁人付出更多。

这剩下的将将一个月的相伴时间,我黏他黏得不行。

他散值若是早便会来公主府陪我吃饭,晚上我也要缠着他等我睡着再走。

若是某日忙得晚,他提早着人来送了消息,我就吃了饭去他家里坐坐,陪着霞姨等他回来。

总之,每一日都要见上一面就是了。

临出发前几日,他放了假,要为赴任做准备。

二月二十二还是他的生辰,虽然他说了往年也不太常过生日,但往年那是我不在,如今我既然在他身旁,旁的不说,这个生辰定要陪他好好过的。

前一天同他约好了,今日要去游湖。

陈峤惯有个早到的习惯,约的时辰没到他便早早来等我。

我还在手忙脚乱地挑衣裳挑配饰,满屋嘈杂混乱,他安安静静坐地在窗旁等。

只稍一抬眼,就能与他对上目光。

二月二十二,民间有民俗节日迎春节,男男女女相伴出游,街上气氛热闹。

在杏湖上包一艘小船,漂荡在烟波浩渺里,早春时节的情调也很热烈。

上船前岸边有人卖桃枝,还未到天气回暖,最早的桃花还没来得及全开,只缀着满枝花苞,这又是另一番姿态了。

我多看了两眼,再回神陈峤正与卖桃枝的小贩交谈。

回来时就抱着一大束桃枝。

粉花娇妍,白衣无尘。

怨我当年没有好好读书,如今文辞匮乏想不出一句有些深度的诗词歌赋来稍作慨叹。

等他扶了我上船,这才将桃枝搁在我膝旁,我正要伸手去捧,被他拦住。

「桃枝有虫,公主看看就好。」

好吧。

我托着脑袋看花,又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相处这么久他早就从善如流,我才递过去就被他轻轻握住。

早几年我是看不上游湖这种活动的。

你说不过两人在船上坐一坐,一小块地方也玩不出花来,反反复复也就是看景看景再看景。

但今时不同往日,陈峤总有一种能力,让我只要待在他身旁就不觉得无趣。

靠久了船板总觉得背硌得慌,我便一边问东问西一边往他身上凑。

挪得认真,久不曾听见他说话,我一抬眼就被他抓个正着。

嗐,被逮着了还能怎么办。

我皱眉鼓脸装可怜,「背疼。」

他闻言伸手在我背上揉了揉,这才横过手无奈道:「靠吧。」

看破不说破。

陈学士最识趣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书册久伴的人身上都会沾上些墨香,陈峤身上就有淡淡松墨清香,我仰靠在他怀里看两岸风景退去,竟是在变幻里觉出了慌张。

总是刻意忽略,但每时每分挂念着,再有几日就要别离。

我心里难受,偏偏嘴上倔强,「你走那天,我才不去送你。」

送他我定忍不住会哭,才不要让他记得我哭得丑极了的模样。

看不见陈峤的表情,但也能想到他满脸温柔,声色温和,「那日走得早,公主不用送我,多睡会儿。」

我扁了扁嘴,对他的回答又满意又不满意,懒得再纠结,转而开始交代琐碎事。

「你到了亳州可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可别铆着劲拼命干活,还得给我写信,一个月……半个月一封!」

「好。」

「对了,若遇上向你示好的姑娘们,你可得把人家的念想断干净了,省得耽误别人。」

他失笑,点头应下,「好。」

却又笑道:「不怕我来者不拒?」

切。

什么玩笑话。

我回过身看他,扬了扬眉道:「珠玉在前,你还看得上别人?」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当然,我也是一直信他的。

陈峤垂首,笑意还挂在唇角散不了,却是翻了旧事,「那你生什么气?领居妹妹青阳郡主?」

「好哇你……还敢提——」

我佯装气急,去扯他耳朵,临到手到底没舍得,只轻轻捏了捏就撒了手。

「领居妹妹那事儿不说,你倒是说说你同青阳笑什么?」

来凤楼里他笑得可温柔,害我不开心好几天还跟他撒酒疯,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过程怎么想也不痛快。

他装出一副思索模样,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青阳郡主说公主眼光不好,看上玻璃珠还看上我。」

……

这确实是青阳能说出的话。

「别听她瞎说,我眼光好着呢,不然怎么能发现你呀!」我赶紧争辩,顺便还夸了夸他。

「嗯。所以我和玻璃珠都很庆幸。」

啧。

不愧是文化人。

我很满意。

游了半天的湖,又逛了半天的街,最后一站定在锦绣园里的暖阁。

暖阁又是观星台,建的比一般的建筑高些,爬到最高处能看见大半个京都。

生辰礼那么多样,砚台白天就吩咐人送到了他府上,布匹也早早交给霞姨做衣裳,我手上只有一块墨玉,是我心心念念讨来给他的礼物。

我妥帖挂到陈峤腰上后,抬头看他,低垂着眉目,笑得并不尽意。

他这人,总想付出多于得到。

不计较别人,总计较着自己。

我踮脚勾住他肩膀,与他同一高度面对着面,很不客气道:「我对你这么好,你可要记住了,将来我是要收回报的!」

怕我就他的高度太累,陈峤很体贴的微微弓了背低头配合我。

这下我连踮脚都不用了。

我曾说过他专注看人时会让人误以为深情,这里大概要澄清一下,原来他看我是真的深情,回答也很得我心。

「好。公主要什么都可以。」

我心里愉悦得不行,借着他的话耀武扬威,「那当然,别说东西,人以后都是归我的。」

他忍不住笑,眉眼间春色和温柔毫不掩藏。

「嗯,现在也归你。」

这是二月二十二日,陈峤的生辰。

京都是不夜城,灯火通明的街巷纵横延伸。

站在最高处,入眼皆繁华。

夜幕低垂,连月光和星光都体贴做伴。

我在他怀里,也许下一个愿望。

心上人岁岁长安。

要记着,来娶我啊。

30

陈峤:

即使心里做了准备,但收到具体消息时,还是有些怅然。

动身的日期定在二月底。

再详细些还是要看新亳州刺史的安排。

我不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相反我能藏很久。

但公主日日在我眼前晃动,让我实在狠不下心去欺瞒她。

这般憋了有几日,找了个气氛尚好的时日,我到底忍不住告诉了她。

那时公主正与我下棋。

她可不喜欢这般弯弯绕绕走一步想三步的玩意儿,可与我对弈,她兴致不一般地高。

原因无他,反正她能耍赖,而我也只能惯着她耍赖。

说是两人对弈,其实是自攻自擂,我一边想着下一步落子,一边又替她的白子想好后路。

这一步设了个陷阱,黑子被围,白子能吃好几颗黑子。

别看她不乐意费脑子布局,逢着这般要收子的时候却是兴致颇高。

我见她笑意盎然,斟酌再斟酌,到底出了口,「阿灿,我要去亳州了。」

公主的手便停滞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收了笑,疑惑道:「亳州?」

年前宣王请辞亳州的事情闹得大,何况还有宣王世子的关系,她不会不清楚亳州事宜。

如今错愕大概也是因为没想到要别离以及知道我没有确切的归期。

要等。

虽我说过让她等我的话,但真到了要她苦等的时候,我怎么也劝服不了自己。

没有人应该花费时间和精力乃至情意在一个未来不确定的人身上。

这对她不公平。

明明下定了决心,临到头竟又生出一些退缩之意,我自己都瞧自己不起。

公主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淡然,她不哭闹不埋怨,悠悠然扔下一把黑子,倚上窗台,连语气都透着随意。

「去呗。要是好几年回不来我就找个好的嫁了,总不能委屈自己是吧?」

确实该是这样。

这话有理,就算不应该,但听得她说这话,我还是免不得难受。

但亳州是个复杂之地,我不敢拟订归期假意承诺给她。

如果我真的被困在那里,几年、几十年光景,我难道让阿灿在京都里白白守着我?

谁的光阴不是光阴。

更何况她本该有更好的归宿,没的平白被我拖累。

胸口发闷,长舒了一口气才稍微好受些,但纵然如此,我也知道自己出口的话是多么言不由衷,也只不过安慰安慰自己。

「也好。我本也舍不得公主苦等。」

这话假得没边,但又是心里话。

公主目光探寻,想看出我真实隐藏的想法。

「真舍得我嫁给别人呀?」

怎会舍得?

怎么舍得。

不遮掩的我就是个自私到极致的人,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只能嫁给我。

可只要触及她纯净的目光,那些个肮脏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只能被强忍压下。

我连这话都不知如何作答。

说不舍得?

这又是做什么。

前头才说了不拿心思羁绊她困住她,后头又假模假样戳穿。

不过是道貌岸然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对她都是残忍。

我不敢说,公主却是什么都敢说,竟真掰着指头算起来了。

「那敢情好,京都里好儿郎可不少,我到时候好好挑挑。柳尚书家的公子长得不错,王御史的儿子也配的了我,还有苏阁老的小孙子,年纪是比我小了点,不过再养两年也行。」

前头柳尚书家的公子确有美名,王御史家的公子传闻也是端正,这俩在她预选范围也罢了,后头这个苏阁老的小孙子是闹的哪一出。

人今年不过虚虚十五,还处在懵懂开拓的年纪。

我本不该同一个毛小子为一件没影的事拈酸吃醋。

可细想下去,其下深意却是不可估量。

公主列举的三人之中,居然是这个堪堪十五岁的小子最有可能。

我外放亳州,只要最少两年不回到京都,太后那边就会坐不住。

而苏阁老家学渊源,这小孙子名声也传得远,早早考取功名,近两年也是要下场争一争名次的。

到时候我远在亳州无人问津,苏阁老家的这位声名大噪。

就算不在公主的名单之中,也该被添进太后的名单。

可我只要一想到我回了京都,阿灿早已嫁作他人妇,我便怎么也不甘心。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抓紧了公主的心,又怎能说成全就成全。

我本也不大度。

她伸过来的手就成了我倾泻的出口,连同那颗紧紧握在手心的棋子,怎么也不能放掉。

我狼狈不堪地转头,不看她的眼睛不看她的神情,卑劣到底。

「不行。我不舍得。」

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惹得她一声轻笑。

我仓皇躲开的脸被她抬手转回,再离不开她视线,只能装满公主。

她笑意未淡,却是难得认真,「那你可别让我等太久啊。」

公主不是个有耐心的。

但她愿意等我。

我大抵上辈子积德积福,才有幸遇上一个她。

这般想着,庆幸与满足尽数化成笑意,如何也压不住。

公主也笑,倾身沾了沾我脸侧。

气氛太好,又得她开了头,若不趁势而为如何对得起我的小人之心。

况且,本也忍不了。

她没机会逃开了。

我抬手附上她在我脸侧的手,在蒸腾的欲望里,用最后两分冷静来试图挽救自己守礼的形象。

「公主找错地方了。」

你看,

这可不是我先动的口。

文书是在第二天下的。

在新亳州刺史的声势下,我这个因失职下放到亳州近海县城里的小县令实在微不足道。

只在翰林院收尾工作时得同僚多安慰了几句,叫我不要在意,还有机会。

的确,我争的便是这个机会。

新亳州刺史是圣上的心腹之臣,早早我们三人便坐于一堂商议过。

亳州明面上需要一个人去镇守,但暗处更需要有人行动,我们一明一暗,在明处的掩护下,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县令才更好活动。

这也是那时接手带郡主游览京都的后续,总要有个由头,才好给我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以至于发配出去。

以上样样周全,唯有一点我不满。

离京之日定在二月二十五。

距离分别只有不到一个月。

可不满也只能作罢,箭在弦上,不能因我私欲耽搁。

公主看了文书,嘴上没说,却是能看出低落。

往日喜欢的喝茶听书看戏也不去了,外头也不去逛了,就连萧三公子约了几回也拒了。

她在黏我。

所以我散了值就上公主府,陪她吃饭陪她玩,还要哄她睡觉。

当然,这些全是我求之不得。

有几回被事绊住,天色已晚,再过府实在不合适,我只能寻了人先去给她递个话,叫她自己好好吃饭。

她是好好吃饭了,人却是坐不住,也不嫌天晚,跑来我家散食,陪霞姨聊天。

这一趟也只为我送她回府,能得一路的相处时间。

有时我在回府路上,四周静谧空荡,我想起她在暖烛下明媚的笑,便忍不住在黑暗里跟着弯起唇角。

笑完又慨叹。

我何德何能,遇见如此好的阿灿。

出发前一周,我的这一部分工作转手的转手,结束的结束,圣上也大方,挥手给了一周准备时间。

我去亳州只有一个目标,也不打算在那里扎根,我想回来,越快越好。

所以轻装上阵不需要多少准备。

最需要好好准备的只有告别。

往日她黏我,如今我得空便时时黏着她,还好公主不嫌我烦。

只是大抵是在府里闷得久了无趣,我们就约了在迎春节出去游湖。

迎春节在二月二十二。

若不是早晨霞姨端了生辰面来,我几乎没想起这是我的生辰。

好多年不过,往年这个日子我基本是在书院,也不必矫情为自己庆个生。

今年似乎是这么多年最圆满的一回。

小姑娘爱美,所以没约太早的时间,得给她留时间梳妆打扮。

但我想见她,所以早早来公主府等她。

看她试试这套又换那套,在镜子前来回转圈。

妆台离得不远,她闭眼让丫鬟上妆,总偷偷睁了一只眼看我,对上我的目光后又赶紧闭上。

反复多次,玩得很愉悦。

我也很愉悦。

迎春节同乞巧节上元节一般,都是有情人喜欢的节日,这一日大家不必拘着自己,同心上人大大方方相伴上街。

初春的景象还不明显,但气氛已是浓烈。

杏湖是京都的约会圣地。

得名于一处湖岸的杏林,在三月底四月之时繁花锦簇,落花占满一大片湖面。

二月底杏花未开,但杏湖的热度不减。

在岸边就能看到湖上漂远的小舟,轻舟泛湖本就是意趣。

时节太早,这个时候没有花,岸边的小贩讨巧,折了结满花苞的桃花枝来兜售。

路过时公主被吸引了目光,看了好几眼。

货比三家,我折身寻了处看着更好些的,买了一大束送予她。

扶她上了船我才把花枝放在她膝旁,又拦住她要去捧花的手,提醒道:「桃枝有虫,公主看看就好。」

不然到时招惹了虫子指不定吓成什么样。

她歇了拿花的心思,托着脑袋欣赏,另一只手伸过来在空中虚虚挥动两下。

也是我最近本性暴露,不太遮掩自己,时常走着走着就不自觉牵了她的手,好在她不在意,还极为配合我。

游湖是个安静的活动,随扁舟漂荡,在碧波的湖上看景象变幻,游的是意境。

公主爱热闹,最是喜欢新奇有趣,这种乏味的活动她往往坐不住。

没坐一会儿就动动胳膊挪挪腿,还要指着岸边的塔楼问背景。

问着声音愈近,人也越靠越近。

不过船头一小块地方,任何动作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她又能藏到哪里去。

我停了声,索性静静看她一动一挪。

挪了一会儿她总算意识到许久没有声音,这才抬脸,与我对了个正着。

不过公主一点也不慌乱,她算准了我吃哪一套,又用上她那不入眼的演技,假模假样扮可怜,说她背疼。

我陪她演着,配合地伸过手替她揉一揉硌疼的背,也不等她慢慢挪过来,很贴心帮她达到目的。

「靠吧。」

世上无人不知风情,当看入不入心而已。

公主安静地仰靠在怀里,不知被什么触及了心情,突然开口道:「你走那天,我才不去送你。」

最难还是别离。

这几天我们总刻意略去这个话题,但时间流去,总有到的时候。

她不来送别也好,免得我没走就开始惦念。

况且为了减小阵仗,二十五日天刚明就要动身。

「那日走得早,公主不用送我,多睡会儿。」

大概这个话题再怎么聊也无法开心,公主转而絮叨上旁的,「你到了亳州可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可别铆着劲拼命干活,还得给我写信,一个月……半个月一封!」

能预想那时的忙碌,但书信之事不用公主叮嘱也是少不了的。

「好。」

她神思颇跳跃,才说了要写信,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些乱七八糟的,提醒道:「对了,若遇上向你示好的姑娘们,你可得把人家的念想断干净了,省得耽误别人。」

也就在她眼里我最有价值,哪里能碰上别的惦记我的。

想是这样想,我赶紧应下。

「好。」

又想起她既如此笃定我会干脆断人念想,那头两回怎还给自己气成那样,是以故意笑道:「不怕我来者不拒?」

她回身扬眉,很是不屑,满不在意,「珠玉在前,你还看得上别人?」

头顶的珠钗也跟着晃荡。

嗯,珠玉在前。

我继续逗她,翻起了旧账,「那你生什么气?领居妹妹青阳郡主?」

果然惹了她气急模样,直了身扯上我耳朵。

「好哇你……还敢提——」

嘴硬手软。

翻旧账我会她也会,公主反将一军,「领居妹妹那事儿不说,你倒是说说你同青阳笑什么?」

我想起她呷醋乱气,这才让我得了机会,起因便是来凤楼里我这一笑。

笑的还是我与玻璃珠子同个命运。

非要反推,还是这不起眼的玻璃珠帮了我一把。

看来改明儿得把它供上。

凭这功劳,怎么也能混上个传家之宝当当。

想得有些远,眼前这事儿还得给她好好解释。

我无奈道:「青阳郡主说公主眼光不好,看上玻璃珠还看上我。」

果然听了解释,公主再不计较,辩解之余还要安慰我一句,「别听她瞎说,我眼光好着呢,不然怎么能发现你呀!」

「嗯。所以我和玻璃珠都很庆幸。」

她眼光好不好我不知道。

但陈峤运气很好我知道。

游了湖逛了街,公主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兜兜转转到了锦绣园里的暖阁。

那时我心眼极小,灌醉萧三公子和宋小将军,就为了不让她好好叙个旧。

不过我如今还是心眼小,只想让阿灿眼里有我一个就好。

公主在给我挂玉佩,说是给我寻来的生辰礼。

我已经忘记何时同她提过我的生辰,就算提及也不过随口一句,哪想她放在心上良久还费心思去认真对待。

生辰这事,我只在儿时盼望过,如今熬到这个年岁哪还会计较在意。

偏偏得她妥帖相待,连这些被忘记的事情也要照顾到。

欣喜之余又总觉得我并不值。

明明是我应该对她更好的。

公主伸手搭上我肩头,踮着脚与我面对面,戳破我酸腐的心思,故作姿态照顾我的情绪。

「我对你这么好,你可要记住了,将来我是要收回报的!」

我低了头弯腰,让她能不费力站好。

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来回应她。

只能不错眼地看着她。

半晌才找回声音。

「好。公主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公主弯了眉眼,笑的心满意足,连语调都是说不出的得意。

「那当然,别说东西,人以后都是归我的。」

我失笑,满心化不尽的温柔,在夜色里流淌蔓延。

「嗯,现在也归你。」

我在想,若是我们之间相遇相知相爱的故事从头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计较那么多。

大抵我会直接告诉她,我不反抗,公主随意抢走就好。

反正,我总是属于她的。

这是我永远记得的一日。

二月二十二,我久别重逢的生辰日。

我们在观星台上看京都繁华,看夜色侵蚀,看华灯渐起,点缀了无边暗色。

就像她装饰了我的一生。

过去我不信神佛不信天,但如今我想许上一回心愿。

只愿我们岁岁常相伴。

愿我早早归来,求娶得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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