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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栀小姑娘

(一)

十月的京都热闹,比之更热闹的是国公府世子爷的婚宴。

阿灿贪热闹,最喜欢这种喜乐的场合,头一晚就说第二日要早早起来去看接亲。

大概心里惦记,天蒙亮她便似醒非醒地眯眼去掀床帘,再动两下,陈峤便跟着醒了。

顺着她的手帮她掀开帘子看天色,再一道儿拉回来塞进被窝里。

阿灿翻了个身猫进他怀里,困得厉害,眯着眼小声问道:「会不会迟?」

「不迟。」陈峤将人重新揽好,找回舒适的姿势,昏暗里声色也沾上了喑哑,不太清晰,「再睡会儿,待会我叫你。」

阿灿连应一声的清醒都没有,听了他的话便放心睡了。

多睡的这一会儿格外香。

直到天光大亮,她才被陈峤叫醒。

陈大人习惯颇好,早上总能在某个时辰就清醒,不像她,能多赖一会儿就多赖一会儿。

十月的京都早上沾点凉意,阿灿坐在床上,裹在被子里,等陈峤给她取衣服。

昨天取出的三套衣服她到现在也没想好到底穿哪一件,便索性让陈峤帮她做决定。

陈峤从屏风后绕回来,臂弯里挂着浅青色的衣裙。

横眼见他今日艾绿的锦袍,颜色近的那不是一星半点。

她就知道!

两人房间是很少让下人进的,阿灿的衣裙又大多繁杂,是以陈峤当时还特意留心学了学。

过来人的经验,学以致用。

无论是细致快速脱下,还是仔细妥帖穿上,都不会伤到夫人衣服一丝一线。

该说不说,这手艺让他很是受用。

在日久实践中,他的手艺也不断精进,如今操作起来毫无压力,非说要有阻碍,那只能是……

「冷……」

是不配合的夫人。

陈峤重新放下帘子,挡一挡凉意,凑过去哄她,「穿上就不冷了。」

阿灿慢吞吞地伸出胳膊,接了里衣又往被子里躲,一边穿一边嘟囔,「都怪你!」

明明昨晚她是穿着里衣睡的。

虽然陈峤怀里暖和,但盖不住早上起来穿衣服冷啊。

该认的都得认,陈峤低头帮她系着腰间的细绳,嘴上应道:「是我不对。」

阿灿哼哼两声,潦草的一个惩罚,「那我一会儿要买的糖果子只能给你吃两个。」

嗯,比平常少了一个。

陈峤整理好系绳,抬头见她挑着眉得意模样,失笑,「罚我都给你。」

在顺水推舟哄媳妇这方面,陈大人一向出类拔萃。

穿好衣服陈峤才出去叫丫鬟来替阿灿上妆。

本来添妆这活儿他也是想争取争取的,但在画歪夫人一条眉毛之后,这事儿就被严令禁止了。

所以他只有坐在椅子里喝茶看着的份儿了。

国公府离公主府不过几座宅邸的距离,阿灿甚至还有闲心吃个早饭再过去看热闹。

亲友里头,她到得还算早的。

夫妻两个作为小辈,先去给霍国公爷和开澜大长公主见了礼,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直道不打扰他们,两人自个儿玩去。

反正国公府阿灿也熟。

绕过演武场和廊桥,两人刚进院子的时候,正巧撞见一身喜袍的霍世子爷在满院乱走,边走着嘴里还不停念叨:「不紧张不紧张,霍歇你今天可不能丢人啊。」

在台阶下顿住脚步,又朝屋里喊:「冬明,吉时到了吗?」

能看出来,是真紧张。

阿灿扭头看陈峤,笑问:「你当时也紧张吗?」

紧张吗?

那是自然。

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峤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丑时末飘的雪。

他睡得早,醒得更早。

醒来时,夜色沉沉,万物寂静。

他没能再睡着,起了身点了红烛。

软榻上放着收置好的喜服,从里到外,腰封发冠挂饰整整齐齐。

昏暗的烛光下,他一件一件穿好喜服,整理好每一个衣角,捋平每一丝褶皱。

这个过程细致又漫长,但他一贯很有耐心。

直到朦胧夜色散去,天边乍起天光。

似乎是后厨,又似乎是隔壁,鸡鸣声起,带起了嘈杂人声。

他支起木窗,雪还在下。

青石打着哈欠推门进来,端着水盆子,他却早已收拾干净,穿戴整齐。

硬是把青石吓了一跳。

「少……少爷,你怎么起这么早!?」

陈峤走出门外,站在廊下仰头看檐角的灯笼,柱子上缠绕着红绸。

「睡不着,便起了。」

他不由得去想,阿灿如今起了吗?是否正被大家围着穿衣妆扮?又想她贪觉,今天该要累坏了。

青石又跑了一趟,带着两个小厮端来了吃食和茶。

布置妥当过来叫人,却见陈峤还在原地,看着屋檐上挂着的灯笼。

「少爷,用早膳吧。霞姨说了,娶媳妇这种事儿,可有一天要忙呢!」

陈峤应了好,回头却道:「那灯笼上的喜字贴歪了,找人修正一番。」

青石抬头看去,灯笼随风摆动,哪能看清楚什么喜字歪不歪,也只有自家少爷这样的,才会注意到。

用了早膳,陈峤绕过长廊穿过园子去了前院,那里是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

婆子丫鬟小厮,洒扫的洒扫、修剪的修剪,端着托盘的脚步匆匆,吆喝着吩咐着,全然投身在婚宴准备里。

陈母站在大厅前看单子,陈峤走过去想帮着一起看,却被拦住。

他坐下,又站起。

想去回廊走走,又怕碍了大家的路。

青石一路跟着他听吩咐,陪他站在檐下看了好一会儿的雪,冷得直搓手。

忍了又忍,这才问出口,「少爷,你是不是紧张啊?」

一语道破。

陈峤松开手心,余热散去,薄汗也消去。

紧张。

紧张得无所适从。

总想着要干点什么才好,不然这还要好几个时辰才能到的吉时,他该怎么等。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流程。

把所有的包括天气在内的因素全考虑了一遍,每一种可能性出现的时候要如何应对。

又想起要给阿灿准备的糕点,居然生出了想亲自上玉记走一趟的念头。

低头看了看齐整的婚服,到底作罢。

午时已到,府里一切安排妥当,迎亲队伍在院子里聚集,唱乐班子正调着器具。

雪停了,陈峤却坚持带上了一把红伞。

第一声唢呐吹响,吉时已到。

那是他此生走过最长也是最短的路程,穿过熙攘的街,绕过僻静的巷,明明是十二月的萧瑟季节,却占满了无尽的亮色。

还好,路终有尽头,尽头是他所求。

「吉时已到——」

整座国公府里的人霎时动了起来。

报唱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高过一声。

霍世子正被围着检查衣冠,直到确认一切妥帖,他才穿过园子走过沿廊走出大堂。

正门前迎亲队伍整装待发。

阿灿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要跟上。

陈峤护着她跟在仪仗末尾,看着飘扬的红绸,这才想起要答阿灿的问话。

「娶你那天,我紧张,也害怕。」

「嗯?」阿灿正着眼看壮观的迎亲景象,骤然听他在耳边回答,短暂茫然,却是突然记得她那句关于紧不紧张的问话还没有得到答案。

只是……

害怕吗?

「为何害怕?」

迎娶她,能有何害怕之处?

「我怕雪太大,也怕路太滑,怕我到得太晚,又怕等不到你,怕误了吉时,怕出了乱子,怕留下遗憾,更怕梦一场。」

阿灿顿住脚步,任由人流擦肩而过。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这满腔炽热的情感。

谁都知道,只有足够珍重,才会如此小心和紧张。

喧嚣随着喜乐远去了,陈峤垂眼一声轻叹,抬手遮了遮阿灿的眼睛。

那种眼神太柔软了,藏着欲说还休的爱意,让他总忍不住想要回应些什么。

可人声鼎沸,此处太过潦草。

可阿灿向来胆大妄为,毫不顾忌,拉下他的手,不吝啬地给予了他一个满满的拥抱。

「雪会停的,路也能换一条走,吉时可以再找,乱子也能摆平,不会有遗憾,总之我就在那里,你醒了也能看见。」

所以……

不要害怕呀。

「嗯,握住你手的那刻便醒了。」

从未如那刻一般,恍然大梦一场,发现正置身人间,她在眼前。

陈峤牵住阿灿的手,带着人往前走。

再不走,可赶不上迎亲了。

耽误了一会儿,错过了第一道门槛,直接去了林府后院。

两人到时,霍世子正扶着额头弯腰看字谜。

阿灿很有兴趣地看人犯了会儿难,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凑在一堆想谜底,一个个抓耳挠腮,连蒙带猜。

陈峤扫了一眼举着的纸张。

这……

很难猜吗?

他犹豫再三,问了问夫人意见,「帮吗?」

谁叫阿灿看热闹看得太欢,让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再让他们头疼会儿。

「太可怜了,帮帮吧。」

她看霍表哥眉头拧巴在一块很久了。

陈峤去了,陈峤回来了。

太简单了。

说完最后一个答案时,霍世子激动万分地拍了拍他肩膀,拱手道了一句:「多谢!」

陈峤见一堆人已经冲上去要破门,往一边让了让,也回了礼。

「客气,我也多谢。」

他们各自成全。

欢笑哄闹里,陈峤和阿灿提前出了林府。

他一直记着呢,阿灿的糖果子。

国节热闹,街上气氛浓烈。两人慢慢逛着,一圈下来手里多了不少东西。

索性雇了辆车,先回趟公主府。

毕竟还要参加晚上的喜宴。

阿灿忍不住,先翻了糖果子出来,一手抱着纸袋子,一手捏了一个,嘴里还嚼着一个,含糊不清地感叹,「糖果子真好吃!」

这感叹看着也是不太真心的,从她斜眼看过来那两眼就能看出来。

哪里是在称赞糖果子,故意炫耀打趣着呢。

陈峤遂她愿,便也跟着装出好奇模样,略倾身凑近了些,「是吗?我尝尝?」

阿灿挪了挪纸袋子,舔了舔唇角的糖渍,眨了眨眼,「说话要算话啊,陈大人——可是你自己罚的自己。」

也是。

反正,他也不是真想吃这什么糖果子。

「算话。」

又离近了一分。

等阿灿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早被堵在车厢角落里了。

她赶紧举起个糖果子横在两人中间,很识时务,「给你吃!」

陈大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又轻飘飘地看一眼横在脸前的红果子,抬手接了。

阿灿一口气才落下,果子就被原封不动地放回了纸袋子里。

紧接着她的手被扣住按在了厢板上。

「阿灿,我一向言出必行。」

说了全部给她便就都给她,一个也不吃。

但,也不是不能尝尝。

陈大人的眼神太炽热,阿灿顶着压力舔了舔唇,刚刚糖霜沾在唇上黏糊糊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因为她被压在角落里,亲了个干净。

别说剩的那点儿糖霜,就连早上上的口脂估计也被他亲没了。

于是,趁着中间短暂的空当,阿灿暗戳戳地摸了个果子塞进了陈大人嘴里。

「糖果子甜,你吃它。」

突如其来的甜酸,差点让陈峤倒了牙,潦草嚼了两下便囫囵咽下去了。

咽下去了才有空觉出一些味儿。

甜吗?

「我再尝尝?」

阿灿只当他吃得太快没尝出味道,索性大方地又去拿一个。

她自然是给忘了,陈峤一向是很有原则的,又怎么会出尔反尔去主动吃这糖果子。

最后的最后,阿灿掉了的口脂便以另一种方式补了回来。

马车才停下,她就掀帘子跑了。

陈大人没脸没皮,糖果子也不让她吃完,过分至极!

补了妆容,再见到等在门口的陈峤,阿灿很没好气地哼哼两声。

在某人伸手时故作姿态地骄衿了一下,见人保持姿势等着,这才装似不情不愿地递手握住。

再到国公府,喜宴已经就绪。

宾客云集,喜气与热闹攀到了顶峰。

两人一路走过去,行礼的、问候的,多少都说了几句,因着阿灿身份高,被直接迎去了主桌。

看着新郎被人敬酒劝酒,阿灿啃着排骨咋舌,「这是往醉了灌的啊。」

说完,侧目看盛汤的陈峤。

他们成亲那天,陈大人可没醉。

但她那群朋友,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灌酒,看来陈大人有奇招。

憋着没问,等到两人慢慢走在回家路上,阿灿才想起问他:「你那会儿没被灌酒?」

婚宴那会儿?

哪能呢。

就光萧三公子和宋小将军,就不能轻饶了他。

他完全是靠本事回的婚房。

进门前还站在门口散了会儿酒气。

「其实……我酒量还不错。」

「哦——酒量还不错啊。」阿灿背着手倒着走,边走边兴致盎然地盯着人,「陈大人,你又暴露了。」

陈大人扶额叹息。

失策。

看来,还是不能哄骗人。

一个谎撒下去,旧账翻出来很可能补不回来。

「我认错,凭夫人处置。」

夫人停住脚,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张开手道:「那你背我吧!」

陈峤自觉矮下身,等她从背后挨近抱住,这才慢慢起身。

阿灿脑袋搁在他肩上,贴着他脸侧,轻轻地笑,气息温热,「回家啦。」

回家了。

寂静街巷,温暖灯光。

斜斜打下朦胧的人影。

温柔流淌在十月的风中。

剩下的藏进余生里。

(二)

阿栀小姑娘出生的那日,府里那棵栀子树开了花。

阿灿才剪了花枝打算插进瓶中,痛意来得突然。

观竹和澄兰一左一右陪着,两人都没什么经验,一下慌了神,好在还有宫里派来的嬷嬷,站在花房外陪候着。

嬷嬷经验丰富,冷静吩咐去叫厢房里住着的产婆和太医,备好热水送来参汤。

阿灿被搀着慢慢往回走,忍着难受让观竹去叫陈峤。

今日户部入库贡物,他被临时请去坐镇。

等一切准备就绪,阿灿正跟着产婆指令呼吸,疼得额头直冒汗。

她忍不住发出第一声喊叫时,陈峤回来了,直奔她床边。

阿灿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感受到他颤抖的手与她交握,心里这才安稳一点。

陈峤比她还要害怕紧张。

他这几日寸步不离地陪着,就是怕阿灿突然发动。

今日也是实在没法,只稍去了那么一会儿,偏偏就赶了这个巧。

其实他对于孩子从来没有什么执念,不然也不会成婚七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是阿灿喜欢,她惦记隔壁霍大人家的小世子。

不过两人都不急,只图个顺其自然。

于是便迎来了他们的小姑娘。

小姑娘出生在栀子花开那日,便取了个顺口的小名叫阿栀。

而名字是太后娘娘一早定下的,又是查典籍又是测命数还送去佛寺开过光。

叫陈窈。

窈,取自窈窕,寓意文静而漂亮。

小姑娘漂亮是漂亮,打小招人喜欢,可文静……

一点也没沾上边。

比当年的阿灿还跳脱。

偏偏脑袋聪明又会扮可怜,让旁人生不出一丝气来。

宫里那几位就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太后自不必说,她那全然是阿栀的福地,开心了要去找外祖母,不开心了也要去找外祖母。

至于舅舅,那就是她作威作福的好帮手。

爹爹今日罚自己写大字,舅舅帮我求求情。

于是圣上找来陈峤拐着弯给小姑娘免罚。

更不论还有个做饭好吃的舅母,都能让她跑着进皇宫,揉着肚子躺回家去。

不过要问阿栀最喜欢谁,无疑是她最最最爱的娘亲。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爹爹陪着她,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对自家娘亲的喜爱。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喜欢黏着娘亲,娘亲好看、娘亲好香,娘亲还会亲她,娘亲的身上软软的。

这点连阿灿自己也很是惊奇。

照理说女儿亲父,况且阿栀两岁之后她有了自己要干的事,时常无法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不管她出去多久,只要一回来小姑娘必然赖在她身边不走,连睡觉也要把她爹的位置给占了,贴着娘亲睡。

孩子幼时不免会碰到别人的玩笑话,陈峤每回领她出去,就总有人问她更喜欢爹爹还是娘亲?

阿栀次次斩钉截铁,「喜欢娘亲!」

回来还要偷偷和阿灿说悄悄话,把这件事同她讲。

「娘亲,今日阿栀出门也有人问了我更喜欢你还是爹爹呢。」

阿灿自然放下手中的事情配合她,「那阿栀怎么回答的呀?」

阿栀小姑娘笑出一对浅涡,眼眸又弯又亮,「是娘亲呀!阿栀永远最喜欢娘亲啦。」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话一下说进了心里,只把阿灿的心软成会冒泡的糖水。

不过开心归开心,阿灿还是很怕陈大人不舒服的。

毕竟阿栀他带的时间更多,但却对爱他这事只字不提。

她怕陈峤嘴上不说,暗地里却给自己酸没了。

所以在哄睡小姑娘后,善解人意的阿栀娘亲还特意去找心里酸苦的阿栀爹爹聊了聊。

陈大人在书房点灯夜战。

最近新升了户部尚书,可有的忙。

阿灿给他端了新茶,过去探了个班,让陈尚书浅浅感受了一下红袖添香。

才磨了两下墨,她就钻人怀里去了。

添香成了偷香。

她明目张胆地偷袭了陈大人好几下。

陈大人坐怀不乱,稳稳提笔标注,合上册子才把贼人抓个正着。

「往哪偷袭呢?」他叹口气,「成婚这么久了还是不会抓重点。」

于是不会抓重点偷袭的阿灿被迫抓了小半个时辰的重点。

学习完的阿灿立马下地退到了一米开外的椅子上,好好喘了两口气才有空跟他讨论她来的目的。

她是来安慰陈大人这位老父亲受伤的心灵的。

抬眼看陈峤笑意缱绻……

好吧,也算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安慰了。

讨论回正事。

她问陈峤:「阿栀每回对外都说最喜欢我,你心里会不会难受?」

陈峤复拿起册子继续看,闻言忍不住笑着回问,「夫人为何觉得我会难受?」

阿灿挪了椅子靠过去贴在他身侧,托着脑袋给他讲缘由。

「阿栀两岁之后,你支持我去做想做的事情,我便大胆去置办了安福堂,每日都是忙不尽的事儿。这三年我其实很少陪着阿栀。」

说到这儿,阿灿就有些心酸。

她这个娘亲这几年当得实在不称职,天天忙着外边的事儿不说,隔三差五还要出去。

随着阿栀慢慢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需要父母的陪伴也需要有人教她道理,这些全都由陈峤负责了。

他因此减少了上值的时间,带阿栀出去玩,教阿栀读书写字,照顾着阿栀的方方面面。

是陈峤的支持给了她全神贯注投身自己所做的事情的自由。

「我知因你幼时缘故,你不想让阿栀也无人看顾,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你却把我那一份也给弥补了。」

说着反倒给她自己说难受了。

陈峤轻轻点了点她额头,握住了她的手,「说什么呢。阿栀是你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你为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哪里就没有尽到责任了。我支持你做想做的事情,那是因为阿灿你本就有那个自由,是我们拖累了你。若不是有我,有孩子,你大可放手去做,哪里还会有所惦念瞻前顾后。」

顿了顿,他接着道:「孩子是你辛苦生的,我什么也没有帮上。真要说没有尽责的也应该是我,所以我多看顾阿栀、多陪着她是最应当的。」

这是阿灿每每觉得自己幸运的根源,陈峤的体谅与温柔,都给了她做任何事情的勇气。

「可明明是你陪着阿栀,她却总说最爱我,你心里当真不难受?」

陈峤对阿栀的在乎程度那是显而易见的,聊起来阿灿倒是真的好奇了,以陈大人的性子,万不会如此洒脱。

可在这事上,阿灿的的确确是想岔了,陈峤完全是另一个想法。

「我不难受。」陈大人利落大方回答,「毕竟我和阿栀的选择是一样的。」

转了个弯,阿灿品出来了。

这是句情话。

他和阿栀的选择一样……

可不就是都最爱她吗?

阿灿掩面,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撩拨了心弦,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有来有往,她自然也不能只听不说。

是以阿灿冲他眨了眨眼,慢声说道:「陈峤,我也很爱你……」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凑近补上一句,「你知道的吧。」

陈大人都难得愣了神。

阿灿行事大胆,但很少会直接表达情意。

成婚多年,两人对彼此的情意愈加深重,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他自己向来也是个做多于说的人,可乍然听得阿灿一句情话,不得不说,很欢愉。

纵然浸淫官场多年他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刻是忍不住的。

笑是忍不住的,爱也是忍不住的。

忍不住的后果就是,陈峤将憋了多日的话说了出口。

「夫人,我们以后……不要阿栀一块儿睡了好吗?」

这段时间因着阿灿才出了趟远门回来,格外纵容阿栀,每晚只要阿栀一撒娇耍赖,她就完全投降。

陈峤每每结束公务,从书房回到卧房,就总能看见小姑娘肆无忌惮地躺在他的位置上,贴着阿灿睡得极香。

偏偏他没法说,一说小姑娘生气不说,阿灿也要生出歉疚。

小姑娘私底下明明答应过他要自己睡,可每到睡前就反悔,只听不做,自顾自缠着他夫人。

唉,这是他的夫人啊。

想了想,陈峤又多劝了一句,「阿栀也不小了,五岁的姑娘没得还要和爹娘睡的。你若是把她惯坏了,以后她越发离不得你了。」

阿灿起先还有些犹豫,听了这话才有了决断,是不能继续这样。

她点点头,答应了。

「那我之后多和阿栀说说,这两天……就再纵容一下吧。」

两天……就两天吧。

本以为这次讨论的事情就过去了,阿灿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后续。

是在某日她带阿栀去隔壁国公府玩时,偶然听得了阿栀和阿渠的对话。

阿渠是霍表哥和满满表嫂的长子,比阿栀长了两岁。

阿栀倒是喜欢这个哥哥,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

这会儿她就赖在阿渠哥哥旁边,托着小脑袋看哥哥画画。

「阿渠哥哥画的是花花吗?」

「是呀,是栀子花。」

阿渠的话显然讨了妹妹的欢心,她看得更加起劲。

怕哥哥累着,还学会了体贴人,从嬷嬷手里拿了糕点过来叫哥哥休息。

阿渠搁下笔净了手陪她一块儿吃糕点,两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自家爹娘身上。

阿渠也问她:「你最喜欢爹爹还是娘亲?」

阿栀嘴里塞着糕点,虽然含糊不清但应得果断,「娘亲。」又问,「阿渠哥哥呢?」

「我都喜欢。」阿渠给她倒了杯水,又递了帕子过去。「可你这样说,你爹爹不会难过吗?」

关于爹爹会不会难过这件事,他深有体会,因为他就经历过。

当年年幼不懂事,逢人发问他就说最喜欢娘亲,然后回了家爹爹就找娘亲哭,说阿渠不喜欢自己怎么办?

他娘亲就将他拉到跟前说了好长一串大道理,让他知道了爹爹也有个脆弱的心灵,需要他的爱。

所以打那以后,只要旁人再问,他就统一回答都喜欢了。

没办法,谁叫他有个会哭唧唧委屈的爹爹呢。

阿栀咽下糕点喝了口水,又拿帕子糊了把脸,这才要回答哥哥的话。

她一连摇了好几下头,「不会呀,是我爹爹让我这么说的呀!」

「诶?」

阿栀凑过去呼呼想吹干画纸上的墨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爹爹说,娘亲很爱我,但是因为娘亲要做很棒的事情所以不能一直陪着我。娘亲她已经很难过了,如果我还生气说不喜欢娘亲,那我就太坏了!」

阿渠恍然,连连点头感叹道:「姑父真是个浪漫的人。」

「表舅舅他难道不浪漫吗?」阿栀疑惑地发问。

咳。

这话把阿渠问住了。

他爹吧,浪漫是浪漫,但是浪漫的不太一样。

沉默半晌,他才总结道:「我爹他是个浪漫的性情中人。」

既浪漫又有个性的人。

听了半天小孩们的墙脚,阿灿是又感动又好笑。

阿栀或许还不明白她爹爹跟她说的话里头的意思,但她能明白。

这几年她忙于在外,对阿栀歉疚越深,总害怕时间久了孩子就不记挂她了,怕孩子对她的感情淡了。

但陈峤时常同阿栀提及她,告诉阿栀她的付出,让阿栀感激她爱着她。

若没有这些直言不讳的爱,她根本不可能坚持自己想干的事情,并且如此安心。

这可真是,

最爱她的陈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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