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阿灿:
作为一个行动派,说追求我就真追求。
陈峤在善医局住了十天,我见天往那儿跑。
跑得皇城流言四起,说我在善医局养了个小白脸。
不是……
是我的公主府不够大还是怎的。
我要想金屋藏娇用得着善医局这半新不旧的小破地方?
不掉我身价??
最后一天张老御医来复诊,下了医嘱又是一阵叨叨,我带人又是整理方子又是去领药,忙到快正午才得以跨出善医局的门。
走前张御医还避开人把我叫到一旁私下叮嘱,不要玩得太过火,陈学士是文人,经不起糟蹋。
???
流言害人不浅呐!
我是长了一张欺男霸女的脸吗?
怀揣着这个疑问,我与陈峤同坐在马车半晌后,我终于憋不住了问他:「我长了一张骄淫无度的脸吗?」
误会太多回,流言太猖狂。
说得我自己都要信了。
我要能狠下心强抢民男,这会儿我跟陈峤堂都拜上了,用得着在这死追。
陈峤本安静地坐在一边,垂眼出神,骤然听得我这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斟酌了片刻才回道:「公主……很好看。」
我原以为会听到文人惯有的吹嘘,什么才貌动人、颜色倾城、气质高贵……
我听过太多回。
偏他简简单单一句,郁闷全都散去,叫我欢欣不已。
我知道他的意思。
好看的人总被人嫉妒和猜疑。
流言都是旁人因为妒忌恶意扭曲的结果,与我何干。
毕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好看又想要追到驸马的怀春公主罢了。
马车路过三圣大街时,我叫停了一回。
吩咐外头的小丫鬟去织锦造府给我取原先订下的货品,又买了玉记的糕点。
买得多了些,一摞一摞地堆在马车里。
玉记的糕点是买来上他家拜访用的,前头打听到的,陈父陈母不在京都,如今陈府貌似只留了一个半大的随从和一位老嬷嬷。
都是寻常百姓人家,我若贸然拿着贵重礼品上门,还怕惊扰他们。
玉记的糕点就很不错……
不错不错。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悄悄咽了口口水。
这玉记真讨厌,包装也不严实点儿,味儿都散出来了。
不过我得忍住,这些都是见面礼,要吃也得回去再买了吃。
起码得买十……二十包!
什么桂花糕、绿豆糕、红豆糕的都是基本,还有豆糕、软糕、奶糕都得来点儿。
就是不知道回去时还能不能买到。
都是抢手货啊。
我咂了咂嘴,微微叹了口气。
好在陈府很快就到了,我先一步掀帘跳下马车,又回头想帮陈峤一把。
天地可鉴,我没私心。
只是考虑他是病患!
陈峤跟在我后头,我回身的动作太快,他已准备自己下去,注意到我伸出的手,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公主,于礼不合……」
瞎守什么破规矩,礼不礼的还不是我说了算。
我抓住他的手,仰头催促他,「赶紧的,脖子都酸了。」
这下他再不敢犹豫了,顺从地被我扶下了车。
到时我先叫了随从进去告知,是以这会儿刚进门就有一少年搀着嬷嬷出来迎。
那嬷嬷一见陈峤就红了眼眶,上前来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才道:「小少爷怎的受了伤,现下如何了?」
对着亲人,陈峤神色放松不少,安慰她:「霞姨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是什么重伤。」
霞姨见他神情确实轻松,这才松了口气,又转眼来看我,「这位姑娘是……」
陈峤反应过来,立刻要介绍。
我生怕他直接表明我是公主让他们不自在,赶紧抢在前头笑着跟霞姨打了招呼。
「霞姨好,我是陈峤的朋友,我姓楚。」
大概是我笑得亲善,长得好看——
毕竟明眸善睐的小姑娘总是更讨长辈喜欢。
霞姨毫不怀疑我的身份,马上招呼起来。
「楚姑娘快进去坐。」
我回头吩咐丫鬟把糕点送上,这才被引了进去。
陈府是个三进小院,大概原先是文官宅邸,修得很有文人特点。风格简朴雅致,每棵树、每盆花的位置都很有考量。
我在正厅坐了会儿,又被霞姨招呼着要去园子里逛逛。
陈峤正在门外同那个小随从说话,闻言进了门,「霞姨您歇会儿吧,我带……楚姑娘去看看。」
独处谁不喜欢,况且我还真想看看他生活的地方。
园子在小院最深处,青瓦白墙,垂花拱门上大片大片的藤蔓,堆叠着繁盛的凌霄花。
当秋时节,是除了萧瑟之外的热烈。
我猜想,陈峤有一个很棒的园子。
皇宫里的园子都是修剪得当的树丛和花枝,我有一座用以设宴的锦绣园,也是分了梅兰竹菊的园子,素日被打理得很妥帖。
园子好像大多是赏花看景的,偏偏他的别具一格。
墙角一片种了彩椒,色彩鲜艳。再往旁儿还有一片专种小葱,齐整的青色,一茬又一茬。
另一边搭了葡萄架子,满架子的葡萄挂着,被纸袋包裹着,一看便是精心照料着的。还有两棵柿子树,也已经结了半红的果儿。
原来园子是可以这样安排的,装满了人间风味。
我站在园子门口,有一瞬惊叹:「你这园子,可真是热闹。」
陈峤含蓄,「闲时粗糙打理的,比不上旁的」
「我看就很好,比那些个华而不实的好多了!你这园子里的不仅能看还能吃呢!」
刚说完吃,我的目光便忍不住往那葡萄架上瞅。
有一串葡萄从纸袋里面长出来,深紫的颜色,结了白霜。
我不是馋!
当公主的什么东西没见过。
这不是稀罕是陈峤亲手所种的嘛!
我蠢蠢欲动,试探道:「这葡萄该到月份了吧?」
「套袋两周有余。」
「那……」我看着他,「我帮你先尝尝味儿,省得不知道熟没熟。」
陈峤反应极快,立刻意会了我的意思,「我替公主摘。」
文人脑子就是好使。
说话只需要透个意思就成。
他从墙角搬来木梯,在葡萄架下支好。
我撂了裙摆捋了袖子就往上爬,把陈峤一惊,手下反应极快地稳住梯子另一面,开口就慢了一步。
「公主,这般危险,还是微臣来得好。」
我扒着梯子低头跟他讲道理,「你还是个病患呢!再说了,我得上去挑一挑,找串最称我心意的。」
木梯其实不算高,毕竟那葡萄架也没多高,还没我幼师溜出太学爬的墙高。
我倒是不害怕,但陈峤稳着梯子却是比我还紧张。
我坐在梯子顶端,往下就能看到他仰着脸,眉眼轻蹙,面色凝重。
忍住逗他的心思,我抬头挑葡萄串。
一圈看下来,还是早前最先看中的那一串最好。
可见有些东西是讲缘分的,第一眼合了我胃口便惦记不上旁的了。
你说呢,
大葡萄串。
我托着袋子把沉甸甸的一串摘了下来,捧在怀里,又忍不住想先尝一颗。
薄薄的紫皮剥开,里面是微青色的果肉,看着很是诱人。
刚一入嘴,就酸得我眯了眼睛。
这葡萄……
不可貌相啊。
白长一副好模样,居然是个酸心儿的。
没敢多嚼,我囫囵咽进肚里,眼眸一转,我又剥了一个。
这回是递给下面的陈峤。
他愣了愣,要抬手来接。
我这只是帮忙剥个葡萄吗?
这玩的是情趣懂不懂懂不懂啊。
避开他的手,我俯身把葡萄递到他嘴边。
「你可别松手啊,这么高万一把本公主摔着了。」
陈峤果然不敢再松手了。
我又把指尖的剥好的葡萄往他那边凑,这回他吃了。
「甜吗?」怀里抱着大葡萄串儿,我仔细看他神色,试图看出被酸得倒牙的迹象。
然而没有。
陈峤面色太平静,连一丝勉强都无,眉目舒展,一派清风之姿。
他细细咽下之后才回了话,「甜的。」
???
这葡萄还是个势利眼?
嘿,我不信了!
我利落地又剥了一个丢进嘴里。
妈的,酸……
酸出新高度。
酸的我面目扭曲,龇牙咧嘴。
我捂着脸,疑惑地看向陈峤。
他弯唇笑了。
平日清隽的眉眼霎时温软下来。
这一笑,竟让我回味出两分甜来。
好像……也没那么酸了。
我也笑,拎着葡萄串儿往他那儿送,「既然甜你就都吃了吧。」
他接过,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又重新扶好梯子。
上来时我是从另一边上的,下去时本也当从另一边下去方便,但陈峤在这边。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打定主意,我背过身小心地往下爬。
我都想好了,等到下到第二个阶梯,我就假装脚下踩空,然后往后跌进他怀里。
爱情这种东西,你主动了,它不就来了嘛。
然而还没等我踩空,后背就被轻轻托住,陈峤一只手扶着梯子一只手护住我,提醒道:「公主小心。」
虽然吧……但是吧……
我平静地踏回地面。
郁闷。
偏偏他还不觉,自顾收了梯子放回墙角。
害我瞪了他背影好几眼。
真是不解风情!
陈峤回来时手里提着茶壶,还托着碟子。
像是变戏法似的,明明一眨眼工夫,糕点和茶就都有了。
那碟子里各种形状的糕子叠着,光闻味儿我就知道是什么了。
毕竟都闻一路了。
奶黄色方形的是桂花糕、乳白色圆形的是奶糕、红色花形的是玫瑰糕……
林林总总基本每种都有。
我眼睛都亮了,不过吃前还惦记着这是我送上门的礼,没好意思下手。
倒是陈峤把碟子推到了我跟前,「微臣家中少吃甜,怕是放久了要坏了,公主帮忙吃一些?」
这忙我能不帮?
必须帮啊!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热心肠,乐于替人排忧解难。
唔~
真好吃。
我鼓囊着脸,吃得很尽兴。
陈峤含着笑,将杯盏放到我手边。
秉持着我是上门做客的心理,我很有分寸的给陈峤留了一块,大方地递给他。
「奶糕没那么甜,你尝尝?」
他轻轻搁下茶盏,没拒绝,倾身过来就着我的手吃了。
我……
这会儿没这个意思啊。
我真没打这个主意!
虽然吧……但是吧……
陈峤好像开窍了。
偏他还不觉,垂眸抿了口茶,平静地与我道谢,「谢公主。」
我眨眨眼,看了看指尖,收回手捧住杯盏。
在今天之前,我没想过有一天我能和他在葡萄架下,悠然地品着茶相互做伴。
好像时光一下掠过,我们要将一生都过完。
茶也喝了糕点也吃了,我好奇柿子树旁的小屋子,半大一个小房子,开着的窗还能看到书桌和书架,看来那是他的书房了。
「可以去你书房参观参观吗?」
说实话,我对他的一切都带有好奇之心。
陈峤当然不会拒绝,在前推开书房的门。
几书架的书,一排又一排,摆得很齐整。只有通过这些才叫人想起他家原也是个清流世家,文化底蕴颇深。
唯一开的窗边置了木桌,摊开的白纸还有他未写完的摘记。
他的字太像他,笔锋干净流畅,没有特别大的锋芒,又有属于他的内敛和深度。
我起了兴趣,想让他写几个字送给我。
至于写什么……
「就写楚云灿,我的名字。」
陈峤下意识又要开口,我知他想说什么,无非又是什么于礼不合。
「我准许你写,我还替你研墨。」
书里写的什么红袖添香,我今儿个非得让他体会体会。
只是陈峤的砚台看着已经用了很多年,有一角都被磕出了缺口。
等我回去翻翻给他送几块,虽然我不乐意读书,但这些东西我向来不缺。
我的墨研得很不走心,肉眼可见地不均,虽然我自信满满揽了这个活儿但败在没经验。
好在陈峤也不嫌弃,挽了袖口执笔来蘸墨。
他写得慢,落笔前还要斟酌一会儿,下笔时专注且仔细。
我一手胡乱拿着墨条打圈,一手托着下巴看他。
午后的光太偏心他,从半敞的窗斜斜落到他眉梢眼角,光影和暗处分明,随意勾勒出他的形状,不寡淡甚至足够明亮。
我知他是蒙尘的宝珠,只需一缕光照耀,就能透出更璀璨的光芒。
我想当他的光。
他搁下笔时我才惊醒,眨了眨眼看那张写了我名字的纸张。
我少有艺术天分,也干不来书法鉴赏的活儿,但我喜欢他写的字。
尤其是写的我的名字。
好像我立刻就能想象到他这般好看的字落在我们的婚书上。
晾干墨迹,我把纸张小心折起放好,忍不住打趣他,「回去我就装裱好挂在床头,早起也看入眠也看,看一眼便能想你一遍。」
最好梦里也都是他。
陈峤整理纸张的动作一滞,无奈地笑了笑,「公主莫开微臣的玩笑。」
这是玩笑话吗?
这是我在剖心表意啊。
唉,木头什么时候能开花呢。
离开园子时,我多打量了几眼葡萄架,随口同他评道:「你这园子哪都好,就是缺个葡萄架下的秋千。话本子里男女幽会哪能少了秋千,郎情妾意,细绳悠荡,啧。」
打趣的话说过我就忘了,反而记得要在离开前把带过来的布匹给他。
我这个人,别的不说,就敢作敢当。
敢扯他衣服,我就敢赔他好几匹布。
陈峤先是推辞,后来还是抵不过我硬塞一气,被迫抱着好几匹布。
我踩上马车的车架,回身跟他告别。
越过横竖堆叠的布料,陈峤目光清越,只是在我看过去时眉眼一动,含了两分笑意。
他笑时总是很温润。
我也跟着笑,与他眨了眨眼道:「陈峤,我们慢慢来。」
慢慢相熟,慢慢相知,慢慢相爱。
我与你,来日方长。
18
陈峤:
我在善医局住了十天之久。
总觉得自己一个病好了又差点躺出另一个病来。
早在第五天我就与公主提过我想出院的想法,但都被公主驳回。
算了,反正她也天天来看我。
皇城的流言最近有点嚣张,就连我日常卧床都能听到几分。
说公主在善医局养了个风姿卓然的面首,很是宠爱,二人日日笙歌做伴。
夸我可以,但「面首」这词不可以。
折辱了公主。
她之于感情一事,单纯到直白,只旁人瞎编乱造把她传得荒淫无度。
果然惹得她不开心了。
打从上车就皱着张脸,满脸烦闷,最后又眼巴巴地问我:「我长了一张骄淫无度的脸吗?」
我抬眼先摇头。
当然不是。
她长得很艳丽,是那种张扬热烈的美,像是未曾渲染过的颜色堆砌,画出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我从未见过的鲜艳明亮。
只是她的鲜亮在我这里是想要小心珍藏的瑰宝,在那些个不怀好意的人那里却成了恶意中伤她的借口。
流言扯着一张假皮,撕开底下尽是嫉妒和狠毒。
要哄她开心的漂亮话很多,毕竟我这么多年的书也不是白读的。
但当真的要夸她了,那些个浮于表面的奉承话却是说不出口了,只能简单直白地说出一句:「公主……很好看。」
公主当然好看,她是我见过最引人注目的姑娘。
公主也很好哄,简单夸的一句就叫她眉目舒展,笑意盎然。
过三圣大街时公主叫停了马车,遣了侍女去取东西,隔了一会儿就堆了满地的布匹和糕点。
那糕点是玉记的,用的四方红纸包,纸包是用的油纸,方便又干净,只是不太隔味。
我见公主动了动鼻子,悄悄咽了口水。
她这般做派,我心里就明白了。
这糕点不是买给她自己的,大概率是上我家拜访用的。
只是可怜了小姑娘,一路被馋着,忍得很是辛苦。
下马车时她身手极快,才停稳当人就落了地,我只能收回才伸出想虚扶她一把的手,跟在后头出了马车。
倒也不给我当君子的机会。
反而她自己在车旁仰着头举着手要扶我。
我顿了顿,保持矜持,「公主,于礼不合……」
公主不耐了,一把抓住我的手,不满道:「赶紧的,脖子都酸了。」
客套那是基本礼仪,总之我是推托过了,既然推辞不了,那还是受了好。
我顺势被她小心扶下车。
才刚进大门,青石就搀着霞姨迎来,我知霞姨定要难受,果不其然才见面就苦了脸,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纵然这么多年我们吃过不少苦,但这也是我头一回受这么大的伤,她担心是不可避免的。
「小少爷怎的受了伤,现下如何了?」
受伤的过程太奇妙,还是不要让霞姨知道的好。
我语调轻松地安慰她,「霞姨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是什么重伤。」
得益于我这近二十年的自有主张,在霞姨眼里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她这才能放心信我的话。
「这位姑娘是……」
我还没介绍公主。
但我尚不知如何介绍。
她的身份之于我们,过于遥不可及。
公主怕是也有思虑,抢先道:「霞姨好,我是陈峤的朋友,我姓楚。」
霞姨往年跟随我母亲,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我知她心里定有两分猜想,关于公主非是寻常人家。
但来者是客,待人接物她做的甚是周全,立刻就招呼着引公主进了厅子。
「楚姑娘快进去坐。」
我跟在后头,见青石手里拎了好几提子的糕点,他年纪小,喜怒都放在脸上,这会儿乐的不见眼只见牙的。
「少爷,楚姑娘送了玉记的糕点,好香呀!」
我见他那嘴馋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出息。」
不过要论出息,里头坐着的那个也不遑多让,也不知道谁叹了一路的气。
我吩咐青石:「去拿个碟子装些糕点,再煮一壶茶。」
刚说完,却听里头霞姨又招呼着公主去逛园子。
我赶忙进去制止她,「霞姨您歇会儿吧,我带……楚姑娘去看看。」
其实园子没什么可以逛的,该是比不得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园子,毕竟她逛的都是花园,我家这个是菜园。
从前我父亲母亲在家时,这园子是我父亲在打理,书房外种了竹子,再往外都是花圃。
竹林清幽静心,但我给砍了个干净,在原处栽了两棵柿子树,如今好几年过去也能结满树的果子。
葡萄架是我这两年才搭的,原先这儿是一小片萝卜地。
墙上的凌霄花我没清理,这个季节开了满藤的红花,如火般烧在白墙上。
只是墙角还开了一小块彩椒地,一小片葱苗。
我这个园子,四季都很热闹。
偶尔我在书房独自习书,累了抬眼就能看到这些个热烈灿烂的颜色,那些个苦倦的日子也就没那么难熬。
公主细细打量看过,同我感叹:「你这园子,可真是热闹。」
「闲时粗糙打理的,比不上旁的。」
我自认也不是特别精心照料着,起码在排列和设计上毫无章法,只是随着自己心情胡乱种了些东西。
她却是像见了新鲜事物似的,继续夸道:「我看就很好,比那些个华而不实的好多了!你这园子里的不仅能看还能吃呢!」
才说吃,我就顺她目光看到了葡萄架。
这葡萄是开轩送的好苗子,结的葡萄串十分饱满好看,只是这不过三两年光景,怕不是什么好味道。
但是公主很有兴趣,直盯着上头的葡萄挪不开眼,意图太明显。
「这葡萄该到月份了吧?」
我如实回答:「套袋两周有余。」
熟是熟了,但不一定好吃。
「那……」她总算转头看过来,热心道,「我帮你先尝尝味儿,省得不知道熟没熟。」
算了,随她去吧,能叫她开心也是好。
「我替公主摘。」
我将木梯在葡萄架下支好,还没来得及挽袖口,公主已经爬上三层阶梯了。
动作之快,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生怕她受了伤,忙一边扶住另一半梯子,一边哄她下来:「公主,这般危险,还是微臣来得好。」
她不为所动,反而说服我:「你还是个病患呢!再说了,我得上去挑一挑,找串最称我心意的。」
我劝不住,她已经坐到了木梯最高处,仰着脸很认真地挑选起来。
最后摘了跟前最大的一串儿。
我尚还有几分紧张,她却是丝毫不害怕,甚至坐在上头就开始剥葡萄皮。
速度极快地丢进嘴里,然后……
被酸得皱了脸。
我就知道不好吃,今年本也没打算拿它来当水果,霞姨说用来泡酒不错这才套的袋。
既已尝了味道,她该对这葡萄死心了,没想到转眼又剥了一个。
我还没结束诧异,那剥了皮的葡萄就到了我眼皮子底下。
我说呢。
这姑娘……
心下好笑又无奈,我伸手顺从去接,她挪了手躲开,却是往我唇边送了送。
还假意斥责着:「你可别松手啊,这么高万一把本公主摔着了。」
刚刚上去也没说怕摔了,这会儿倒是拿这个当理由。
无奈归无奈,我还是就着她手吃了。
她俯身的姿势太危险,再往下我生怕她栽下来。
公主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戏弄模样,甚至还问道:「甜吗?」
葡萄自然不甜。
但还有旁的。
「甜的。」
我神色无澜,很是自然。
她果然起了疑心,又剥了一个进嘴里。
被酸得苦皱了脸,堪堪捂住被酸倒的牙,目光迷茫地看过来。
她过于可爱,叫我实在忍不住想笑一笑。
公主也不恼,回过劲后也跟着笑。
眉眼弯弯,比凌霄花还绚烂。
又一把将葡萄串儿递到我跟前,「既然甜你就都吃了吧。」
我接了放在石桌上,扶好梯子等她安全下来。
她上去时是另一面,下去也该那面方便些,她却背过身从我这边慢慢爬下来。
小心思太明显。
她的脚甚至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只是我不给这个机会,虚虚托住她后背,护着她顺利落地,「公主小心。」
原因其一是我腰伤确实没好透,万一又有了意外,我怕影响日后生活。
还是为大局着想的好。
见她踩实在地面,我这才收了梯子放回原处。
在拱门处恰巧碰上霞姨,拎着茶壶拿着装了糕点的碟子,见了我索性全都递到我手上,让我拿进去。
我回到葡萄架下,公主的眸光一动,显然是意动了。
但是她心里估摸还想着这是送礼,不好意思动,只眼巴巴地瞅着。
我干脆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哄劝她道:「微臣家中少吃甜,怕是放久了要坏了,公主帮忙吃一些?」
这下该好了,她不会不好意思了。
吃的很是顺心。
和刚刚吃酸葡萄不同,吃好吃的东西她会享受地半眯眼眸,随着脸颊鼓动,头上金箔编的蝴蝶也一动一动。
我斟了茶放到她手边。
吃的这么快,也不怕噎着了。
糕点过甜还占肚,吩咐青石时我交代了每样拿一个即可,怕她贪吃过度。
一碟子总共也不过五六个,她竟然还舍得给我留一个。
看来她对我,确实是上心了。
「奶糕没那么甜,你尝尝?」
我放下杯子,没伸手去接,直接倾身越过石桌就着她的手吞下那一个圆形的小糕点。
淡淡的奶味儿,是不太甜。
很好吃。
喝了口茶,我装似不觉有异,平静道谢,「谢公主。」
她捧着杯子,脸上蒙了淡淡的薄红。
别看小姑娘平时虚张声势惯会调戏人,我多踏出一步她都能红了脸。
你若说她大胆热烈也没错,只是本质上她虽然聪明但单纯直白的可爱。
若我现在就贸然许诺终生,是对她的不负责。
况且我不够资格。
在我的计划里,这需要徐徐图之。
我所图所求是有一天我能真正站立在她身边,不叫流言侵扰,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两个是天作之合。
我不能成为依附公主的存在,我要成为托住云彩的清风,永伴她身侧。
午后时光寂静,独处太过悠然,让我甚至幻想到了以后。
公主喝完了茶才起了别的主意。
「可以去你书房参观参观吗?」
书房就在柿子树旁,我先一步替她开了门。
这个书房是我父亲原先用的,我没有变动,满书架的书是陈家落败后留下的最大一笔财富。
就算当年再落魄,我们都没有动过这些书的念头。
公主在书房里慢慢转悠,移步到书桌后看我摊在桌上的白纸。
写了一半我的摘记,还是国节之前的事。
她突然起了念头,说让我写几个字送给她。
我的字只是平日随手练的,也没有什么名家指点,实在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作品。
但她很坚持,「就写楚云灿,我的名字。」
这更是不行。
阶级分明。
就算她的名字在我心头盘旋多回,我开口也只能是公主。
「我准许你写,我还替你研墨。」
她说着也不管别的,拿了一旁的墨条倒了些水就开始在砚台里慢慢打圈。
别说手法,她拿墨的动作都不对。
也罢。
她开心就好。
我也推托不了。
铺好新纸,取了笔蘸饱了墨,我沉下心仔细构想一笔一划。
短短三个字,我写了很是一会儿。
再怎样也是送给她的,当十分珍重才行。
只是偶尔下笔间隙抬头,我总能撞上她专注看来的目光,太令人心动,像是只装了一个我。
书里的红袖添香怕不是美在做伴的美人模样,而是美在身侧之人欣赏爱慕的目光。
我轻轻把笔搁下,还生怕惊扰她。
但她还是一下回了神,去看未干的墨字。
虽然我写的流畅,但也不是什么珍宝名迹,实在当不得公主如此小心妥帖地对待。
她还笑言,「回去我就装裱好挂在床头,早起也看入眠也看,看一眼便能想你一遍。」
我一愣,被她的话引入了幻想。
若真挂在她床头,她确实少不得早晚想到我。
但也的确是幻想,公主的寝宫,什么名家真迹挂不得,何须挂我这粗陋的字。。
无奈笑之,「公主莫开微臣的玩笑。」
我倒希望这不是玩笑话。
送公主出去时,她站在园子口还扭头往里看,又忍不住道:「你这园子哪都好,就是缺个葡萄架下的秋千。话本子里男女幽会哪能少了秋千,郎情妾意,细绳悠荡,啧。」
秋千?
不知道哪本书能找到扎秋千的法子。
等我空时研究研究。
公主要离开时,又从车里抱出好几匹布,那会儿放在马车里,我并没有想到是给我的。
听她说了,布料是织锦造府取的。
京都的销金窟,一匹布最贵能卖千金。
我无法轻松收下,又是好一顿推辞,结果她耍无赖,撒手就往我怀里丢。
丢完就往马车里钻。
爬上马车才想起要同我告别。
我在布匹缝隙里艰难看她,迎着她张扬的笑。
她说:「陈峤,我们慢慢来。」
车行渐远,徒留她一句回响。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