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件事可以这么快乐。
再怎么高高在上的人都会沉浸在红烛帐暖的片刻欢愉之中。
连当朝的太子殿下——我的准姐夫霍照也不会免俗。
借着钻进窗沿的月光,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是何等快活神情。
剑眉星目,斧刻刀削。
平日里看上去那样冷淡,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此刻眼底全是压不住的本性。
我突然有些恍惚,压下眼底的嘲意。
原来,把神祇拉下神坛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2
大概是觉察到了我的失神,他声音低沉,带着令人脸红的沙哑:「在想什么?」
我回手抱住他:「在想五香斋的栗子酥。」
他突然笑了:「瞧你这点儿出息。明个儿爷让人给你带回来就是了。」
五香斋的栗子酥是限量的。我朝思暮想了好几个月都找不到机会闻闻味道。在霍照看来,不过是个随手可得的小玩意儿。
我没有说话,放任自己沉浸。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霍照才餍足地勾了勾我的手指头:「这次分开,又得半个月之后才能见面了。曲铃,你可要记得想我。」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
管天管地,还管我心里想不想你?真是个霸道惯了的天之骄子。被人宠的还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心悦他。
面上柔柔弱弱地点了点头,还不忘垂眸看他一眼。
这副乖巧的模样,是霍照最喜欢的。
用他的话来讲,床上要够放得开,下了床要够小鸟依人,这才可爱。
要求还挺麻烦的。
不过,架不住我演得好。
3
这大概是我的天赋吧。毕竟,用他们的话来讲,我娘是青楼里的头牌,我勾引男人的功夫肯定也是与生俱来的。
可笑的是,在这之前,我明明无意勾引任何人。
不过算了,说出来也没有人信。就连霍照都以为,我早就想要攀附上他这一根高枝。所以,钻进我房里的时候,他一边亲我,一边许诺会把我收做通房。
多可笑。
我姐姐做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我连个妾室之位都配不上。当个通房都是他莫大的赏赐。
别人委身于他,图的是钱财,图的是权势。
我不一样。
我图他的命。
4
天光乍亮,再磨蹭下去霍照就会被洒扫的小厮发现了。我推了他一把,催他离开。
霍照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前还不忘摸摸我的脸:「我家铃儿真是勾人,总有一天,小爷会死在你身上也说不定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曲意逢迎,甘心做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玩物,不是希望霍照死在我身上,而是希望,他死在我手上。
霍照向来说话算话。我确实是吃到了栗子酥。
只不过,是借着我那位嫡姐的名义。那个蠢货怕落人口实,所以想要通过曲思的手送了过来。
5
小厮送那一盒过来的时候,脸色惴惴不安,就差直接跪在地上求饶了:「大小姐说她说没有胃口,扔下来的时候奴才没有接住,所以才……」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放这儿吧。」
等到人慌慌张张地退下之后,我打开盒子,看见里头摔得稀碎的糕点。
说实话,黄澄澄的,烂成了一片。实在是倒胃口。
「真是糟蹋东西。」我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伸出手指捻起那些碎末往自己嘴里送。
一块栗子糕要一两银子,也就曲思作为宰相嫡女有这个资本随意糟蹋。
一盒栗子糕实在是太多了。我清瘦了很多,根本吃不完,只能看着自己指尖上的糕点碎发呆。
要是何子良这个傻子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向能吃,碰上这种好东西,他早就笑弯了眼睛,帮我吃得干干净净的了。
我真想吃栗子糕,我也是真的很想何子良。
6
大概是栗子糕吃多了,我被噎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疼到麻木的时候,我好像隐约看见有人慌慌张张地朝我奔来。像是每次相见时候那样,把我搂进怀里。
我眼前一片模糊,忍着痛,心里想的是何子良那个傻子,嘴上说的是:「霍照,我好疼啊……」
抱着我的手收紧了许多,陷入黑暗之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霍照气急败坏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喊太医!」
果然是个蠢货,这里是宰相府,哪来的太医?
7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床边没有一个人。
我本能地撑起身子来找,又重新躺了回去。
差点儿忘了。不会有人,不需要白费力气。
我向来身边没有伺候的人,现在是白天,霍照也不可能会公然来看我。
完了,看来我想喝口水,全凭自己的努力了。
就在我试图从床上起来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冷哼:「乱动什么?」
居然是霍照。
我费了半天力气总算是坐了起来,由着他给我倒了杯水。太子殿下的确没有照顾人的经验,那杯壁差点儿磕在我牙口上。
「我睡了多久?」
霍照的动作停了一下,叹了口气:「两天。我想着那栗子酥直接拿给你,传出去不好听,所以先让人给曲思送了过去。没想到那个女人心肠这么毒,居然敢往里头加料。」
我险些笑出声来。
8
睡了两天,要不是霍照折回来跟我道别,我兴许都已经凉透了。结果落在霍照嘴里,就是轻描淡写的「加料」?
看来,他已经和丞相大人谈好交易了。
果然,下一秒,霍照拉着我的手,满眼兴奋:「这次是曲思那个臭娘们的错,被我抓住了把柄。我和那老头说好了。你会先作为妾室嫁进来。等我南下回来就进我的太子府。小妖精,高不高兴?」
我露出了最真诚的笑容:「高兴。」
按照他们的说法,我这种出身,当太子的通房都是高攀了。更别提当妾室。
看得出,霍照也很高兴。他搂着我,声音压得很低:「真想现在就把你娶进家门,院子都给你选好了。爷对你如何?」
谁能想到,霍照这样金贵的身份,在我面前就跟个撒娇要糖吃的孩子似的?
9
我埋进他胸膛里,不让他看见我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嗓音柔柔的:「爷对我可真好。」
「不过可惜了。我还赶着去南下查看水患。回来再收拾你!」霍照紧紧地抱着我,恨不得把我嵌进他的骨头里。
他既然提到了,那我也得意思意思,顺嘴问一句:「你不是早就该出发了吗?」
「还不是因为你嘛?」霍照说着说着还有些委屈,「小爷我等会就要出发。抓紧时间赶上那些人,不然耽误了事情又得被人递折子骂了。」
霍照一面说着,抓着我的手往下滑:「铃儿自己说,要不要补偿我?」
我没打算拒绝。但箭在弦上的时候,霍照自己突然停了动作,翻身下床:「算了,你还病着。太医说要修养。我先走了,之后收拾你的日子可长着呢。」
霍照走了很久,我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忍住,笑出了声。然后是肆无忌惮的笑声。笑到整个人倚靠在床边,差点儿脱力。
霍照为了我留下,为了我选择忍耐。
当他不再把我当成宣泄欲望的工具的时候,就说明,他栽在我手上了。
我的计划,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10
提前进太子府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干脆就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混吃等死。
只可惜,永远有人见不得我这么清闲。
曲思来的时候,我还在看着窗边那棵合欢树发呆。突然就听见门被踢开,曲思在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的陪伴下,进了我这间屋子。
她脸上的表情,用纡尊降贵来形容也不足为过。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好心提醒了一句:「你要是觉得这里太穷酸,配不上你,可以把我约出去谈。」
毕竟我这个人好养活,在哪里都能快活。
薛平贵让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等来了他和代战公主。
曲文那个没本事的男人骗我娘委身于他,又屈服于曲思生母家庭的权势之下。
我和我娘在这座相府里过得还不如府里的下人。连曲思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11
果然,曲思一皱眉,其中一个嬷嬷就开口呵斥:「没规矩!见到嫡姐不知道要起身问安?」
我本来以为曲思没有这么蠢,没想到这种时候了她还敢来闹我。
曲文这个老东西都已经官拜宰相了,结果就教出来这么一个耐不住脾气的蠢货?
我一时无语,撑着身子下床给曲思行了个礼。
「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曲思眼底的怨毒根本压不住,「曲铃,你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你娘勾引我爹,你勾引我未来夫君!我今天倒要好好看看你这个贱蹄子到底有什么能耐!」
我听着她那两条莫须有的罪名,觉得她真蠢。
真的好蠢。
曲文看中了她娘家族的权势,霍照看中的是她丞相府嫡女的身份。
这两个男人,从未有过片刻的真心。偏偏曲思对我满心怨恨,觉得是我阻碍了她和霍照举案齐眉。
12
她说话之间就要动手。我往后退了两步:「我过段时间就要上花轿。」
「我知道你瞧不上妾室。但你也别忘了,论时间,我比你先进太子府。你要是真的想嫁过去之后过舒服日子,就应该管好你自己,少来惹我。」
曲思气得浑身发颤:「你威胁我?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想和我斗?你配吗?」
「配啊。」我很认真地看向她,「论容貌和身段,我不知胜你多少。论肮脏手段,你也远不是我的对手。」
「曲思,你别忘了,我能提早进太子府,当上妾室,还都是托了你的福呢。」
要说气人,这可是我的强项。毕竟从小我没少惹曲文动怒。
相比之下,曲思比曲文的承受力差多了。就这么两句话,她被气得眼眶发红:「给我掌嘴!」
我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开玩笑,这要是被抓住了,脸都得给这些狠心婆娘扇烂。
13
我熟练地从后门冲出去,然后往外跑。
逃命的速度太快,我穿过闹市往小巷子里钻的时候,猝不及防,掀翻了一篮子正在晾晒的草药。慌乱中抬起头,正和一双澄澈的眼睛对上。
我心头一震,都忘了要逃跑。
还是对方扯过我的衣角,把我拉进了门里头:「姑娘可是在躲牙婆?」
我当机立断,点了点头。低头去擦拭压根就不存在的眼泪:「谢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然我非得被他们卖去勾栏里不可。」
那双眼睛眨了眨,藏不住的同情:「既然如此,姑娘可以现在我这儿歇歇脚,等风头过去再做打算。」
像,像极了。
不仅是这双眼睛像,就连着这般毫无防备,温声细语的模样都和何子良那个傻子一样。
14
那一年我在巷口遇上何子良的时候,和现在的光景何其相似。
只是,年年岁岁好景相似,人却不同了。
那一张突如其来的任命状,何子良带着将士上山剿匪,误判了形势,无一人生还。
朝堂震怒,他们都说何子良这个新考的武状元徒有其表,还说都是因为他一意孤行,士兵们才白白送了命。
这怎么可能呢?他向来稳重。
而且,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15
大概是见我迟迟没有说话,对方脸颊一红,有些磕磕巴巴的:「姑,姑娘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担心,我现在就离开。屋子里有些吃食,你可以自己拿……」
「我要是全拿走了,你吃什么?」我忍不住笑了。
「我,我叫林书,是,是前面永安药铺的伙计。」
是林书,不是何子良。
我如梦初醒,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林公子了。但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至于方才撞翻了你的药材……」
我本来想直接许诺赔些银子的,对上那双眼睛,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我明日赔你。」
还有半月,待霍照南下回来,我就要去太子府了。
16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如再放肆一回。
听我许下了明日,林书的脸很明显红了,期期艾艾地应下:「好,好。只是不知道姑娘芳名……」
我没等他说完,已经推门离开了。风里送来他最后这一点儿轻若未闻的声音。
名字?
曲铃这个名字太脏了,我不想污了他的耳朵。
17
我爽约了。
没想到霍照这个狗东西防备心这么重,居然派了几个高手,美其名曰要让未过门的妾室学学礼仪。
笑死,我一个妾我有什么好学的?
那些人明里暗里把曲铃的人堵得拦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盯得太紧,我一时之间不知道霍照究竟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曲思又给我下个毒,他喜事变丧事。
我一直拖到了嫁过去的前一天晚上才找到机会。
18
从后院翻出去的时候,我骑在墙头看见城内高墙上若隐若现的烟火,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花灯节。
是男男女女结伴而行,互诉衷肠的好日子。
而我——未来太子的妾室,现在要翻墙去见另外一个男人。
嘻嘻,可真有刺激。
我难以抑制心头涌出的喜悦,跌跌撞撞地冲开人群,找到了林书。
几乎是在敲开他房门的同一时间,我对上男人错愕的视线,笑了:「林书,我们赏花灯去吧。」
从惊讶到喜悦。那双相似的眼睛一弯,温柔地应和了一声:「好啊。」
不问我从何而来,不问我之前究竟去了哪里,也不问我的名字。
19
我当初碰上何子良,他也只是夸了一句「姑娘真好看。」然后就帮着我躲过相府的侍卫,带着我骑马踏青。
明明脸都红透了,还一本正经地抓着马鞍,绷直了身子尽量拉远和我的距离,稍有一些触碰,就像炸了毛的猫似的,结结巴巴地补上一声「抱歉,冒犯了。」
又傻又可爱。
林书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侧,替我拿着那些个小玩意儿。我们几乎要把这个城里的所有街巷都逛了一遍,最后,拎着他送的那只兔子的花灯,站在江岸上,半晌舍不得动。
最后是林书绷不住笑了:「花灯要放出去,里头的愿望才会实现的。你若是舍不得,我等会儿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我捏着手上的不愿意放手:「我不信这个。」
这些花灯就像是水中无根的浮萍。连它们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又怎么可能帮别人实现心愿?
20
我不相信心愿是靠满天神佛帮忙实现的。以前我信,后来我发现,信的人都是傻子。
就好比,霍照从来不做这些东西,可他照样能够心想事成,万事顺心。这些都是因为他有一个当皇帝的爹。
而何子良那个傻子,年年花灯节都会给我买两个花灯,叮嘱我要好好写愿望,然后仗着身手好,光明正大地看我的愿望。却从来不准我偷看他的愿望。
其实我看过。我们认识了三年。他第一年的愿望是「曲铃平安喜乐」,最后一年的愿望是「高中武状元娶曲铃回家」。
现在看来,没一个愿望实现了。
真傻。
我最后还是把那盏兔子花灯放进了水里。
反正也带不回去,不如留给这条江。至少还能有个念想。
21
林书跟着我一起站在江岸上看着越来越多的花灯在水中相逢,然后随着起伏的水波荡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轻轻地开口,像是怕惊扰一个梦:「我们要回去了吗?」
梦醒了。
我收回视线,避开了那双眼睛:「恩,要回去了。我走了。咱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这大概是林书第一次展露出如此着急的情绪,他本能地扣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又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松开了手。眼里蓄满了难过:「为什么?」
不等我开口,他抿了抿嘴:「我想娶你。别,别嫌我轻浮,我只是……我这几天都忍不住地在想你。你刚才拎着花灯的样子美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清澈的眼睛,就像是仙女……」
我听过太多人说我美。他们小声地议论完之后,常常会补上一句「跟她那个勾栏里出来的妈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我一开始不知道这个结论是从何而来。后来渐渐明白了。有些人一出生就被打上了标签。他们骂我下贱,骂我是个无耻至极的狐狸精。
这是第二次有人夸我的眼睛清澈,说我像仙女。
要是我真的是仙女,会仙术就好了。我就把何子良救回来,然后跟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22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得颠三倒四的,林书表情十分惴惴不安。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明天就要嫁人了。」
盯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我面无表情,一字一顿。
「而且,你不要误会。因为你的眼睛很像我爱的人,所以我利用了你。」我风轻云淡地看着他,「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别犯傻了,回去吧。」
我说完之后扭头就走了,把林书一个人扔在了身后。他这么蠢,需要吹吹江风好好清醒一下。
23
成亲当晚,我在床边静静地坐着,在第三次烛花爆开的时候,霍照推门进来了。
就像是那一次。他醉醺醺的,浑身沾着酒气。
他当时当着曲文的面,直勾勾地看着我:「既然和丞相这般交好,不如把这位女儿也送给我,如何?」
和那一次不一样的是,他还有几分理智,坐在我身边,揭开盖头之后,委屈地看着我:「我本来还想再加五箱珠宝的,但是母后不让。」
「确实。殿下,你不过是娶一个妾室罢了,没必要浪费这么多钱。」
我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熟练地在解扣子了:「更何况,这些虚礼不过是便宜了丞相府,我曲铃半点儿占不到便宜。太子殿下要是真的宠我,还不如直接给我。」
霍照顺着我的动作看下去,那双被酒气熏得通红的眼睛几乎要滴下血来。他轻笑一声抱住了我:「还是我家铃儿精明。好,那我就直接赏给你了。」
帐子被合上的最后一刻,我出神地盯着窗外那一轮细细的月牙,无悲无喜地想:五箱珠宝,霍照可真是大气。看来我今夜要格外卖力了。
24
果然,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了,我还躺在床上,动一动手指都觉得疼。
霍照倒是神清气爽的,据说已经进宫禀报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春风得意。
我硬撑着身子:「殿下何事这么高兴?」
「南方水患一事。那几个废物想瞒着不报,拖到最后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宰了他们九族都不足为过。」霍照大概是得了夸奖,话格外多了一些。
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于是哪怕身子酸疼,我还是硬着头皮半撑着倚在霍照的怀里:「太子殿下和我仔细说说吧。我甚少出门,就喜欢听外面的故事。」
霍照显然是没有怀疑,只是抱着我的手紧了紧:「把我当说书先生?铃儿准备好了报酬吗?」
我现在还腰酸背痛的,准备你姥姥!
心里骂得狠,面上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太子殿下,我现在还疼着呢。」
间接夸他厉害,没有哪个蠢男人会不吃这一套。
果然,霍照笑意更深,几乎是强硬地将我扣在他的怀里,开始跟我讲南下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
我细细地听着,不肯遗漏半点儿关键的信息。
25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我和霍照真的就像是一对情深的寻常夫妻。
他下了早朝就带我在院子里晃荡。他给我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装了一个秋千,喜欢抱着我一起坐在那里做些快乐的事……
霍照比我想得要忙。好几次我送汤进他的书房,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的离开。
直到那一天,霍照对着一封信发了好大的火,劈头盖脸地甩下去的时候,正落在我衣裙边上。
他的声音里还是尚未平息的怒火:「铃儿,你看看这些老东西都说了些什么!居然抓着我南下时候的一些小问题不放,真是闲得慌!」
我平静地蹲下身捡了起来:「太子殿下莫要戳我伤心事了。我可不是我那个姐姐,我不识字。」
霍照明显愣住了。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好歹我也算是丞相府里庶出的小姐,怎么能大字不识一个。
26
我径直将那东西放在了霍照的书桌上,正准备转身离开,被扣住了手腕,一把扯进了他的怀里:「看看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不会又如何?爷教你便是了。」
我缩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温热的吐息就在我耳边,轻笑一声:「那我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霍照能够稳住太子之位,就说明他不是个傻子。
我现在说的话,他就算是相信了,也不会全信。
他会暗地里派人调查我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过了两天,我便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霍照的书房,并且和他一起呆在那儿了。
更可笑的是,他大概是从那些暗卫口中知道了我这些年在丞相府里过的日子很苦,一开始教我教得很认真,拉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学着写他的名字。
27
他将我圈进怀里,扶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声音里尽是满足的喟叹
「铃儿或许不知道,第一次在相府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拉着你一起了。谁稀罕跟曲思一起赏花吟诗之类的,烦都要烦死了。」
我垂眸不语。
霍照和曲思也算是青梅竹马。他第一次来相府的时候,就冒冒失失地想要拉着我一起玩。
这或许是他这位天之骄子释放的善意,却让我被曲思关在了禁闭室整整一个晚上。
所以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讨厌霍照。
28
渐渐能够自由出入他的书房,代价是霍照这两个字,我都要写吐了。
更让我反胃的是,霍照自以为隐秘,藏在暗格里的那几封书信。
分明都是熟悉的字迹,写出来的东西真是令人恶心至极。
我的手一直在发抖,昏昏沉沉之间,打翻了墨盒。
只能等霍照下朝回来的时候找借口耍小性子,说自己是练字练累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霍照很轻易地就相信了。还像模像样地学着用凤仙花给我染指甲,可惜笨手笨脚惯了,沾得我和他的手上全是颜色。
还不等我抱怨,他倒打一耙:「爷还从来没有给哪个女子做过这样的事情。这个洗得掉吗?」
我面无表情:「洗不掉。」
本来以为他会烦躁,没有想到霍照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我们两个的手,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算了。能和铃儿沾上同样的颜色,也怪好看的不是?」
我低垂下眼睫,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遮掩住眼底的冷笑:「殿下今个心情很好?」
不然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霍照明显愣了一下,表情有几分不自然:「明日就是大婚。」
29
哦,我想起来了。我那个姐姐明天就要嫁过来了。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从正门被人风风光光地迎接进来。
对上霍照沉沉的视线,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垂着眼,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既然如此,那太子殿下还不赶紧去好好准备准备?」
这一副捏酸吃醋的语气,我自己听了都要暗暗倒牙,偏偏霍照很吃这套,刮了刮我的鼻子
「铃儿怕什么?我可不喜欢那假装正经的恶毒婆娘。不过,到时候她过来了,你还是避一避她的风头,省得闹得乱七八糟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霍照这个蠢货到现在还拎不清楚。他娶我花前月下,娶曲思稳固权势。还指望着我们两个人安安稳稳的不要给他找麻烦,这世间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30
曲思进门的当天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本来以为能睡个安稳觉,没有想到那几个婢女直接把我折腾起来,喊我去听雨轩。
我当时听到名字的时候,人都傻了。
听雨轩是太子妃——曲思的地盘。新婚之夜,霍照那个狗东西玩得这么花的吗?
没有想到,还是我天真了。曲思大概是真的憋着一口恶气,干脆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当着宫里派来的嬷嬷面前,非是借口自己太过思念庶妹,想要见我。
想我?是想我死吧?
我一身素衣对上她的华服,曲思一边说话,头上的流苏微微晃荡:「好久不见妹妹了,听夫君说妹妹的歌喉动人,特意在这个大喜的日子把妹妹喊过来。」
我只觉得想笑。
曲文这个老东西精明一世,教出曲思这么一个控制不住脾气的蠢东西,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我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妾室,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把我当成唱小曲儿的伶人,自以为是让我丢人,其实打的是霍照的脸。
霍照的脸色确实铁青得难看。
我看得出,曲思大婚之夜搞这种幺蛾子,若非最近的事情有不少需要曲丞相帮忙的地方,霍照绝不会咽下这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了。
31
我扯起嘴角,在烛光下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既然姐姐想听,那我就献丑了。」
我唱的是民间贺喜的小曲儿,唱到「双宿双飞情长在」的时候,曲思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只有霍照沉着一张脸,连假笑都没有。
天地良心,这句我唱得特别诚恳。
我衷心地祝愿这一对男女永远绑在一起,谁也别离开谁。
「我这位妹妹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不过大概是天赋吧,小曲唱得真是不错。」
曲思报复完了,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招呼狗似的挥手喊我离开。
32
来的时候是被那几个粗使的婢女架着来的,走的时候是我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那一段路上有很漂亮的月光,我踩着如水淌过的青石板,根本不敢抬起头。
何子良死的那天晚上,我被曲文当作一个小玩意儿一样送到霍照床上的时候,也是这样凉的月色。
我把眼泪都哭干了,从此不敢抬头看月亮。
他若是在的话,现在会不会跳起来狠狠地骂我一顿?
转念又一想,要是何子良这个傻子在的话,我又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我收拢了衣衫,脚步匆匆地穿过幽暗的小路。将涌出的泪意硬咽了回去。如果可以,真想看看那双漂亮的眼睛。
33
我没有想到会如愿以偿。
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眼眸深邃,蓄着春风和温柔。
我几乎要失声,下一秒听见霍照的阴沉沉的声音:「铃儿在看什么?」
我本能地抖了一下,如梦初醒——不是何子良,这个人是林书。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惊涛骇浪,看向霍照:「殿下,我这是怎么了?」
「你昨晚回去受了风寒。」霍照伸手将我揽进怀里,举止亲昵,就像是在演给谁看。
我没有再多看林书一眼,偏偏霍照主动开口:
「铃儿怎么这么害羞?要不是林太医妙手,你现在还高热不退呢。」
他说完这句,又看向站在一旁低着头的林书:「铃儿是我最宠爱的妾室,林太医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他把「妾室」这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
34
我靠在他怀里没有抬头。
事已至此,多说多错。
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后悔那一天撞进林书怀里,更后悔鬼迷心窍拉着他去看花灯。
林书的声音沉沉:「这是微臣的本职,不敢开口要赏赐。只不过,这位夫人与微臣的胞姐相似,微臣斗胆,这才多看了两眼。有失分寸,请太子殿下宽恕。」
「胞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
霍照的声音凉凉的,像是一把亟待出鞘的匕首。
「微臣惶恐,早年因为家乡闹水灾,和胞姐失散多年。只记得音容相貌……」
林书长长地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若是能帮助微臣寻觅到胞姐,臣自然是感激不尽。」
滴水不漏,毫无差错。
35
霍照挥手将他送出去之后,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会说话。我身子虚弱,巴不得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进入梦乡。
偏偏霍照这个狗东西向来不会如我所愿,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突然出声
「昨晚的事情你莫要放在心上。现在朝堂之上有些动荡,老六那个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抓到了一些我的把柄,暂时动不得曲思这个贱女人。不过你放心,老六蹦跶不了多久。」
这大概是霍照第一次向我这么详细地解释。
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诚恳,有的只是不容拒绝。
他不是在哄我,也不是在安抚我。就是单纯地通知我一声罢了。
我很乖很乖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放心,我对六皇子的能力放一百个心。
那些暗格里的书信我都一字一字地看过,绝对能保证字字如匕首,把霍照一点一点地从皇储之位上赶下来。
36
如霍照所说的那样,曲思嫁进来之后确实是越来越嚣张了。
一开始还只是拿着那些赏赐给她的好东西在我面前晃荡。
到后面天天向我诉说她和霍照的有多么恩爱。
不得不说,她是真的蠢。
她满以为我是她和霍照之间感情的绊脚石,殊不知,若非她的身份,霍照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也不想想,要是这些身外之物能刺激的到我,我早在丞相府就被气死了。
至于霍照,我根本不需要去打听他的消息,只需要看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陪在曲思的身边,甚至晚上都没有来过我这里就可以知道,朝堂上的形式绝对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风轻云淡。
37
霍照不来,我乐得轻松自在,就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眼瞅着不到半个月,我白日里受着曲思没完没了的挑衅,腰身反倒日渐圆润起来。
一开始我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那天曲思带着两个嬷嬷气势汹汹地登门,递上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曲铃,你这样的贱人也配生下长子?若不是你用手段勾引了太子殿下,你现在就该跟你那个早死的娘一样烂在土里。」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真是听烦了。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秋儿跟着我也挺久的了,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是这么一条咬人的狗。
还好,我早就练就了杀狗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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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脆地接过那碗汤药,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强装镇定的秋儿:「我可以喝,不过,她得死。你若是答应,我乖乖喝下去,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绝不吐露半个字。」
「呵,就算你说了又如何?你还真以为太子殿下喜欢你不成?」
「就算不喜欢我,你能保证他没有分半点儿心思在孩子身上?我肚子里的这个,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
我指了指已经瘫软在地上的秋儿:「一刀捅死她,然后扔到乱葬岗去,我干了这一碗,这笔交易如何?」
我肚子里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这些年我每次和霍照欢好之后就会喝避子汤,身子早就亏损了。
不知道真相的曲思当然会答应。
横竖不过是一个贱婢的命。
我笑着在秋儿的尸体边上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然后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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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照忍了半个月了,这次可以给他足够的理由过来看我。
曲思身边再怎么多出谋划策的人,也比不上我。
因为,我敢豁出这条命,而她,始终觉得自己金贵得要命。
我比预想中的还要多睡了一天。
大概是这些年苦心经营,虚与委蛇这么久,真的耗尽了我的气力,又或许,我实在太累了,想干脆闭上眼睛一了百了。
然而,对上霍照那双眼睛,我重新被仇恨点燃,苍白着一张脸,我靠在床边:「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曲思嚣张跋扈的行为会有人如数汇报给霍照,我也知道,霍照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逆着曲文那个老匹夫的意思。
但是,人被压久了是会爆发的。
就连我这样命如蝼蚁的人都知道反击,更别提霍照这种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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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的,就是添一把火:「是姐姐误会了,以为我怀有身孕……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霍照气的目眦欲裂,「曲铃,你是猪吗,你任由着她欺负。你知不知道那一碗药差点儿要了你的命!」
我语气轻飘飘的:「她要我命的次数还少吗?更何况,我知道,这样的情况太子殿下也是知道的。只怪我出身不好,比不上姐姐受太子殿下的宠。」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曲思那个蠢货,他们气我,你也来气我!」霍照气地一扬手就把旁边的花瓶打了个稀碎,然后摔门而出。
「他们?」我心里暗暗思索,死死地捂着嘴,不让笑声泄出去。
刚才霍照这副德行,仿佛真的是对我情根深种了似的。
真是又可笑,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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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照比我想象的还要疯。我才安稳了没一会儿就看见被扯进房里,脚步踉跄的曲思。
霍照拖着她的样子就像是在拖一条狗,尤其是,她还惊声尖叫,姣好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霍照!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敢这么对我?我爹……」
她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地上。
我要是她的话,绝对不会蠢到这个时候提曲文的名字。
六皇子拿到的那些东西,曲文那个老匹夫纵然再怎么厉害,也无力回天。
恐怕霍照已经意识到了曲文的力不从心,所以不愿意再忍耐曲铃的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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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照冷着脸看向曲铃:「说,你都做了什么蠢事?」
赶在她开口之前,我抢先一步:「这件事不是姐姐干的,是我自己自知不配和姐姐争,才喝下那碗汤药的。」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时候装什么……」
曲思的话还没有说完,被霍照一巴掌掀翻在地。
我隐秘地冲着趴在地上的她眨了眨眼。我一口咬定不是曲铃做的,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更遵守承诺的人了吧。
曲思被这一巴掌打蒙了
「你果然喜欢上了曲铃这个贱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我和我爹为了你的位置努力了这么久,你现在岌岌可危,居然还敢动手打我?霍照,你疯了不成?」
「你闭嘴!今日朝堂之上,你那个废物父亲已经入了那边,居然敢公然帮着霍松对付我!你现在就算是回去,曲文那个老东西也不会见你了。我娶你这个贱人又有什么用?」
若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真想一边嗑瓜子一边欣赏这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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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曲思很快被侍卫拖下去禁足.
霍照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斗败了的公鸡,颓然地坐在我身边,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
「铃儿,你刚才也听到了。爷最近,确实遇到了难事。」
能让霍照这位自命不凡的蠢货说出这句话,看来六皇子霍松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我不动声色地想着,依旧保持沉默。
然而,霍照的手却来越紧,几乎要包围整个人嵌进他的骨头里:「我若是被发配去封地,铃儿会陪我的,对不对?」
当然不会。
我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很是诚恳:「殿下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沦落到那般地步呢,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我话还没说完,霍照低头看着我,眼底具是寒意
「铃儿只需要顺着我说的点头就好了。那些场面话,爷真是听腻了。想着你大病初愈,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本能地一僵——是一盏兔子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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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照附在我耳边,声音阴沉如同鬼魅
「我打听到铃儿原来喜欢这个,怎么不早和爷说呢?爷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你说,爷对你好不好?」
我不知道落魄又怒火中烧的霍照究竟会做出什么,联想到刚才他是怎么对待曲铃的,我应该是难逃折磨了。
我做好了准备,但是林书是无辜的。
「我只是闲得无聊有些待不住,恰好跑出去的时候碰上了林书。再说了,你当时就算是在,肯定要陪着曲思,又不能陪我去参加花灯节。」
霍照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铃儿这话的意思是怪我?你放心,那个太医我已经抓起来了,以后咱们去了封地,我每一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俨然已经陷入了幻想:「你给我生两个孩子,我们现在就走,我主动让出太子之位,我们……」
「霍照,你别发疯。」我注意到他要把我拽下床的动作,忍不住皱眉。
像霍照这么骄傲的人,我没有想到他会说出主动离开的话,在我的计划里,他应该要拼了命地跟六皇子斗下去,然后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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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骤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那双眼睛沉沉地盯着我:「你也觉得爷输定了,所以忙不迭地给自己找下家对不对?你连骗都不愿意骗我了。」
我盯着霍照,突然觉得荒唐无比:「你这么着急作甚?霍照,你真的爱上我了?」
石头落水尚能听见声音,我这句脱口而出之后,对上霍照那双眼睛,他眼底的痛苦是那么明显:「我对你的感情,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一开始就……」
窗户纸被捅破了,我没有半点儿计谋得逞的快意,只觉得恶心又诧异。
霍照真的爱我?这就是,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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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没必要拿林书来威胁我。你既然见过他,也查过我,那应该知道,他不过是个聊以慰藉的工具罢了。」
霍照骤然哑了嗓子:「你,你还没有……」
「没有。」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向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我还没有忘掉他,我也从来没有爱上过你。」
霍照阴沉着脸,辨不清神色,只是强硬地伸手又把我拉了回来:「那又如何?曲铃,他死了,死得透透的。而现在,在你身边的是我。」
「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
我盯着他那副故作强势的模样,到底没有按耐住,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霍照,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从未心悦你。你呢?你在我得知何子良死讯的那晚,伙同曲文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把我绑上了你的床!你忘了那晚上我是怎么说的嘛?我拼命想要拒绝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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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这么久,我声音都在发颤。
「霍照,你忘了吗?我那个时候是怎么苦苦哀求你的。」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在等何子良。他刚入仕,就被派去剿匪,据说领了两千人马,结果全没了。关键时刻是你,太子殿下亲自率兵,把那个山头踏平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众人的赞声中凯旋归来的时候,我等来的是什么?」
「是你移平了山头的壮举。」
「是你轻描淡写的一句『何子良等悉数战死』。」
「是你端着茶杯,风轻云淡地像是要一条狗、一只猫一样,把我从丞相府要到了你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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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照皱紧了眉头,说来可笑,他的眼底竟然是一片慌张:「你怎么知……」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吗?你书房里藏着的那几封书信,是我泄露给六皇子的。」
我嗤笑一声:「霍照,我识字。我以前最爱和何子良一起看书,他虽然考取了武将,但是夫子都夸过他,有治世之才。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好的一个人……」
我说到后面已经哽咽到泣不成声了。
何子良这么好的一个人,就因为跟六皇子走得近了一些,霍照和曲文就找他来做替死鬼,来衬托出「太子殿下的神威」。
何子良当时中了他们的计,只领了二十个人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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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他,一共二十一个人,面对匪窝里近两百人的山匪。悉数战死,无一幸免。
我铁骨铮铮的少年郎,说要考取功名之后风光娶我的少年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山上。
而我还来不及哀痛,意气风发的霍照被邀请来丞相府做客……
那一夜的月光真凉啊。
我恨不得食心啖肺要他偿命,却在听到了他和曲文含糊的对话之后发现了端倪,然后隐忍到现在。
我日日食不能安,寝不能寐。在他身下演着我自己都想吐的戏码。结果现在,霍照居然说,他心悦我?
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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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照没有听我说完后面的话。
他离开的身影有些踉跄,近乎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近乎委屈的「可是,是我先喜欢你的。」
我只觉得荒唐。
霍照第一次来相府,因为他对我的那份关注,我被曲思关了一晚上,若非后面找准机会逃了出去,我也不会遇上何子良。
世间的因果总是兜兜转转。可唯独情之一字,半点儿不由人,哪有什么先来后到的道理?
霍照仓皇拂袖离开之后,我不出意料地被禁足了。
以前他是全是权势滔天的太子,现在他是罔顾手足之情,为了一己之私陷害忠良的戴罪之身。
也无妨,明白了霍照那点儿可笑的心意之后,他对我而言仅仅是仇恨和厌恶的代名词,我甚至都不会再感受到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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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霍松的人来接我的时候,也是一个月夜。
何子良这个傻子不止一次跟我夸过六皇子是如何正直的一个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人,霍松真的很遵守约定。
只不过,霍照不知道为什么,及时出现,妄图把我们拦下了:「曲铃,你是我的人。」
「我从来不是谁的,你也没有资格困住我。」
我冷冷地看向那个颓废的男人。
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跟在霍松的人身后,一步一步地踩着月光,走出了这间死气沉沉的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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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照被两个侍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一直在开口挽留我,讲述他从一开始和曲思定下婚约,他来丞相府的第一天就爱上了我。
最后,他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曲铃,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打听到了何子良和你私下关系过密,那么多亲近霍松的朝臣,我又怎么可能会指派何子良一个新将领去?可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爱我?」
他问到最后那句的时候,声音都嘶哑了。就像是困在笼子里泣血的杜鹃鸟,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困惑和痛苦。
他是真的想不通,我为什么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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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过头去,静静的看着月光下发髻披散,颓态尽显的男人:「我记得你之前给我带过糕点,你和曲思一起看花、踏青的时候,你也总是想带上我。你觉得这是你对我的好,是你对我亲近。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之后我会被善妒的曲思如何欺负?」
「霍照,你带给过我的更多是恐惧。是力量和地位上的悬殊……你捏着我的命、何子良的命,捏着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是捏着蝼蚁一般随心所欲。」
「你这种人,居然说自己是心悦我的。真恶心,我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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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时候,风吹落一树合欢花,我将那些艳色的花瓣狠狠踩在脚下。
何子良每次偷偷翻墙来看我,都会给我带上甜甜的栗子酥。
清冷的月光下,少年的笑容总是温暖的。
他会偷偷打量我的侧脸,然后再我扭头看向他的时候,又红着耳朵转过头去,轻轻地念
「铃铃,等我功成名就了,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然后咱们去扬州好不好?那里风光好,你不是喜欢花吗」
「到时候种满一院子,到时候要是咱们的孩子顽皮,我负责狠狠地揍他们。」
我当时分明是欢喜的,还要绷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等你功成名就,我说不定都被曲文那个老东西卖掉了,你速度快一点儿,听见没?」
他笑眯眯地点头,乖巧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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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松的那个人将那一袋金银细软递给我:「主子让我问问,你打算去哪儿。」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我坐上马车,半跪着身子将帘子掀开,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那轮月亮:「去扬州。」
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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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扬州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
花香弥漫的那一天,从京城里传来消息,废太子霍照不愿流放去极寒之地,自缢了。
废太子府奴仆尽数流放,曲思这个挂着名头的太子妃也被强行送去了尼姑庵,据说在路上就疯了。
靠着曲文那个窝囊废支撑的丞相府,一夕之间倒得干干净净。
我盯着不知道角落里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那一丛凤仙花。
那花红得耀眼,在风里摇曳。
何子良没有骗我,扬州真的很美。
死别已吞声,惟愿故人,长入我梦,解我相思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