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次跟你吃饭,是 6 年前了吧?」
路远轻笑着点了头,把奶茶递给我,「上次给你买奶茶,是上个月。」
我脑中闪过一个背影,下意识地尝了口奶茶,甜腻的红豆充盈着整个口腔,「果然是你啊。」
我和路远认识十年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我俩是怎么熟识起来的。
那时候高一,他坐我后桌,是个让班主任头疼的问题少年,倒不是有多难管,主要是因为一副好皮囊吸引了太多前赴后继的小姑娘。
也是个让我头疼的浑不懔小痞子,他会在课间藏起我的笔记本,上课的时候踢我凳子,会在老师就要到班级的时候,戳我回头说话,被班主任抓个现行,反正他是不怕被骂的。
高中的时候,我没少跟他一起罚站,这么想来,学习成绩不好倒是跟他脱不了关系。
「回来一年了。」路远给我夹了烤肉,一如从前那样。
我拾起肉尝了口,「手艺倒退了,受美利坚文化荼毒不浅呐。」
「啧,嘴真刁。」
我顿了一下,像是穿越回十年前,路远请我吃的第一顿饭,他也说了这句话。
那是个挺冷的冬天,刚上自习课没多久,我的 QQ 就受到了路远的狂轰滥炸:「小超市,速来救我。」
这种情节时常上演,一般他被一些校园扛把子兄弟「盛情款待」的时候,我都会「及时」赶到,解救他于水火。作为报酬,他收到的零食点心,都进了我的肚子。
收到信息我也没敢停留,揣起手机往小超市跑。
推开小超市的门扯着嗓子喊了句:「教导主任马上过来了,快回班级上自习!」完全顾不上眼镜被一冷一热产生的雾气遮了个严严实实。
往常这种时候,这群少年会轰然散开往门口涌出去,但是这天,小超市里安安静静,完全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甚至有人突然笑出了声。
我摘掉眼镜,微眯着眼朝声音方向看去,那个黄毛小子还带着笑意。
「这儿,严珂。」听到路远叫我,我便急忙转头向他走去,眼睛里满是询问。
路远笑着看我小跑过去,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我们打了个赌,你给我赢了一个月的早餐。」
高中那时候,我孤身一人到陌生的城市求学,落后的成绩,矮矮的个子,被家乡的海风吹得有些黑的皮肤,都让我有些自卑,偏偏自尊心强得要命,拿乖张的性格掩饰自卑。
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打赌,我已经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往外跑,小超市门合上之前,黄毛的话钻了出来:「你小子眼光不行啊。」
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等我擦干眼泪跑回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在门口徘徊了。
我硬着头皮谎称自己不舒服去了厕所,班主任正探究地看着我,路远就从楼梯转角跑了出来,「你跑那么快干吗?」
我闭了闭眼,跟这小子待在一个空间下,我就没有好过的时候。
班主任像是终于找到了把柄,「这就是你说的上厕所?跟男同学一起上厕所??」
路远还没吆喝完那句话,就发现了班主任的存在,听到质问,开口解释:「老师,我,我和严珂在厕所那儿碰见的。」
班主任抬腿踢了路远一下,「男厕所跟女厕所好像不在一起!」
「我没去男厕所啊,我就是正好经过了女厕所。」路远还在狡辩,看到班主任逐渐抬起的脚,才慢慢噤声。
「你俩在这儿好好给我反省反省!」班主任撂下这话就回到班里摔上了门。
我认命地倚着墙发呆。路远倚在我旁边拿胳膊怼我,「生气啦?」
我没理他,往门边挪了下,路远也跟着挪过来,「别生气了,开个玩笑嘛。我给你带一个月早饭行不行?」
我秉承着置之不理的原则,无论路远说什么,都别着脸不看他。直到班主任离开,路远推了我一把,我还未来得及开口骂他,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就盖在了我身上。
我伸手扯他的校服还给他,「我不需要,你穿好。」
路远长臂一揽,摁在我的肩膀上,「让你穿着!」
我没再拒绝,翻着白眼将他的手掀开,转脸看他才发现他嘴角还渗着丝丝血迹,「你嘴怎么了?」
「没事,教训了一下刘明运,就那黄毛。」
我抽出纸巾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你神经病啊,最近严查打架你知不知道!幸亏老班没有发现!」
「轻点!」路远疼得倒抽凉气,「那小子说你你忍得了?我特么不信你没悄悄抹眼泪。」
我愣了下,别过头嘴硬着:「我没有!」
「分明就是…」还没等路远说完,我就生硬地打断他:「你要不要去医务室!」
路远耸了耸肩:「医务室早关门了傻孩子。」
「那你忍着吧,这么点小伤。」
路远矛盾得像是精神分裂:「严珂,做人要有点良心,我这都是为了谁!我太惨了!」
「那医务室关门了你要怎么办嘛,一会下课我回去找个创可贴给你。」
「学校门口有个诊所,你陪我去。」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大哥,我不是走读生,我出不去。」
路远扯着我后颈那的校服领子,拎着我往外走:「放心吧,我有办法。」
「喂!老班会发现的!等下课陪你去。」
「老班每天这个点回家陪娃,跟远哥走,你怕个屁。」
我跳着脚拍开他的爪子:「我哪次倒霉不是因为跟你在一块!」
路远就立在一边,好笑地看着我一边理衣服一边往回走,「请你吃小吃街新开的火锅,超好吃,去不去?」
一听吃的,身体就不听我使唤了,脑袋里的小人不停叫嚣回去回去,可腿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走到路远那儿。
我抓着路远的手放在校服领子上,恢复被他拎着的小鸡仔模样,一脸谄媚:「走吧远哥。」
2
跟路远吃饭特别省心,他会帮我把碗筷涮洗干净,会帮我夹肉夹菜。我只需要带着一张血盆大口和一个深渊巨胃。
「路远,帮我点虾滑和毛肚。」
「叫哥,我就考虑考虑。」
我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恬不知耻地喊:「远哥,我想吃虾滑和毛肚。」
「啧啧,为了吃的没下限啊小严珂。」
我眨巴着眼睛看路远,路远伸手推开我的脑袋,笑着叫了服务员加菜。
路远要是早知道自己会因为一盘毛肚被嫌弃得体无完肤,他肯定不会点这个菜。
「不行啊远哥,毛肚煮老了。」
「啧,小小孩的嘴真刁。」路远一边抱怨一边重新涮毛肚。
「远哥你能不能行,这片毛肚熟了吗?」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吧?」
「啊呀远哥,你这毛肚煮得真的是,不行。」
路远撂下勺子,「来来来,你自己来。你行你来,一会儿把钱也付了。」
原本在狂笑的我,立时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别啊远哥,咱不能卸磨杀驴。」
这场闹剧在我接连不断的彩虹屁中收了场,路远不仅付了火锅钱,还帮我买了奶茶和很多小吃。
最好吃的还是阿婆煮的土豆泥,那是个很小的店面,只放了两张单人桌椅,门口没什么人在排队。店里只有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婆婆在忙前忙后。
阿婆的土豆泥在小吃街深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没有亮堂的灯光、没有花哨的宣传,几乎融进夜色里,不仔细看可能都注意不到。从火锅店一路吃到这儿,我俩已经撑得吃不下东西了。但是看到阿婆忙前忙后的身影,还是没忍住进去买了一份。
阿婆可能是看我们两个人吃一份,很热情地给我们盛了满满一碗。我看着满满一碗土豆泥,忧愁地冲着路远挤眉弄眼,路远接收到信号,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看着我。
不得不说,阿婆的土豆泥是真的很好吃,但我确实吃了没多少,大部分都在我眼神的威逼利诱下进了路远的肚子,但因为我不停的彩虹屁,路远也没有跟我闹脾气。
那时候我就想啊,我俩的友谊肯定能天长地久,毕竟他能满足我的胃,我能满足他的自恋啊。可是人生最不缺的就是变数。往后这些年,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土豆泥。
3
路远溜出学校,无非三板斧:走读卡、假条、爬墙。
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带着走读卡混在下课的学生里面便轻而易举地将我带出学校,可吃完火锅回校的时候已经没有学生可以掩护了。
「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就是爬墙。」路远站在墙边,双手环胸看着我。
「我害怕。」学校的墙是那种顶端带尖角的铁栅栏,没有合适的落脚点。
路远撇撇嘴:「刚才溜出来吃饭的时候咋不害怕。」
我还想反驳他,就被他径直抱上了墙基的窄台上,吓得我紧紧抱住了路远的胳膊。
路远笑出了声,轻轻拍了拍我的脑门,「放开我,别趁机占我便宜啊。」
「谁稀罕!」我嘴上倔强,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牢牢抱着。
「乖点,我先翻进去,从里面抱你进去。」
我听话地放开路远,牢牢抓上铁栅栏。路远蹬着铁栅栏翻上墙头,一个翻身跳了进去,稳稳落在地上。
我还在对他的动作发着呆,就见路远屈腿踩在窄台上,「你抬脚踩在我腿上,先站上墙头。」
「啊,我不敢。」我反应强烈地摇着头。
路远伸手附在我抓着栏杆的拳头上,「严珂,你信我,我不会让你受伤。」
我自小恐高,但那天晚上,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信誓旦旦的样子,竟没那么怕了,鬼使神差地抬起了脚。
路远一手把着铁栅栏,一手伸过栅栏的空隙虚揽在我身后,「两只脚都踩我腿上,再抬一条腿踩上墙头。」
我听话地踩上路远的腿,就听路远的吐槽传来:「嚯,够沉的啊小严珂,该减减肥了啊。」
我朝路远翻了个白眼,在他腿上狠狠踩了一脚。
「老实点儿哈,你给我踹疼了,受伤的可是你。」
没敢再使坏,小心翼翼地爬上墙头蹲好。
路远往后撤了两步,对着我张开手臂,「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不不不,你过来我踩着你的腿挪下去。」
路远像是愣了一下,慢慢悠悠地说:「刚才被你踹疼了,支撑不住你这二百斤肉了。」
「那我跳下去你就能支撑得住了?」我反应了下,才转过弯来反驳,「你才 200 斤!我 100 斤都没有好不好!」
「对对对,小严珂很轻,跳下来吧,我接得住你。」
拉锯了好一会儿,腿快蹲麻了我才下定决心跳下去,「路远,你一定要接住我,要是接不住,我去山上请愿你这辈子找不到对象。」
路远扑哧笑了,「快跳吧你,磨磨唧唧的!」
原来跳下来真的没有那么恐怖,那一瞬间,心里眼里全是他,心脏不听话地扑通扑通跳,分不清楚是因为害怕还是悸动。而他,也将我牢牢接住。
这次爬墙治好了我的恐高,以至于路远总嘲笑我恐高是装的,好多年之后,我去体验了蹦极,回想起恐高被治愈的经历,专门查了一下才知道,路远相当于给我做了个简单的「满灌疗法」。
4
后来的一两个月,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不过,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多了一抹甜——路远说到做到,真的开始每天给我带早餐。从学校门口的豆浆油条,到城东的老字号蟹黄包,不至于每天不重样,至少是每天都有惊喜。
可也正是这每天不间断的早餐,提前为我俩的关系画上了句号。
高中时代的男女关系永远是最敏感的话题,更何况一个是别人眼中的篮球小王子,一个是普通到很难在人群中被发现的丑小鸭。
我是个极敏感的孩子,敏感的人总能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别人的善意恶意。从路远给我带早餐开始,我身边慢慢出现了一些指指点点的声音,而且这些议论越来越明目张胆,我的书本上偶尔会出现些恐吓的话语,放在开水房的水杯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当这些声音和怪事越来越多的时候,我开始拒绝路远带的早餐,抹杀他早起跨越了半个城带给我的惊喜。「不好吃」「很腻」「不喜欢」「你别给我带了」这些词慢慢成了我的惯用借口,可路远好像听不到一样,还是风雨无阻地拎着各式各样的早餐出现。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班主任的质疑。
好像是课间操的时候吧,我和路远一起被喊到班主任办公室。路远还是那副浑不懔的样子,显得我在旁边越发的谨小慎微。
班主任李老师坐在他的位置上,藏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像金属探测仪一样在我们身上梭巡,「严珂啊,我最近听到些传言,你和路远在谈恋爱?」
我的眼泪瞬间滑落,无法言说的委屈涌上心头,「我没有。」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老师当然也希望是假的,现在这个阶段学习最重要。」
「她说了,我们没有。」李老师还没说完,就被路远微怒的声音打断了。
李老师点点头:「没有最好,你们还小,还不能明辨感情,以后上了大学,会遇到很多人……」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我努力瞪着发红的眼睛看他,泪水不受控制地在脸上奔涌。
李老师像是被我吓到了,「好好,你们先回去吧。」
当天下午,李老师趁最后一节自习课调整了座次。我和路远各占教室一角,看起来像是生怕我们有所接触。路远也试图哄好我,不停地给我发 QQ 信息,搬出了往常屡试不爽的各种吃食诱惑我,我都看了,但没有任何回复。
从同学们的议论诋毁到老师的质疑防备,都在我心中扎下了一根很深的刺,而路远仍旧漫不经心的态度,无意中在我伤口上撒了厚厚一层盐巴,偏偏我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他,因为他的出发点是对我好,因为他不知道我遭受的非议和威胁恐吓。我从那时候就明白了,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路远还在不停地发着 QQ 信息,我转过头,视线穿越整个教室落在他身上一瞬,打开 QQ 空间发了条所有人可见的状态:「他抽烟、打架,脾气臭,混蛋一个,我怎么可能会和他在一起。」
没过多久,我的世界安静了,不再有不停弹出的 QQ 信息,不用回头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路远盯着我的目光。
我趴在桌上,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流,回想起小时候,我很喜欢打抱不平,喜欢保护跟我一起玩的小伙伴,大人们总是夸我勇敢,小朋友们总说很开心和我成为朋友。可我从不是个勇敢的小孩啊,在危险的时刻,丢下我的朋友自己跑了,为了保护自己所谓的自尊心,将在乎的人伤了个遍体鳞伤。
5
后来我删了那条状态,但因为该死的自尊心,我从未跟路远道过歉。我和他恢复了陌生人状态,没有各种惊喜的早餐,没有突如其来的捉弄,偶尔打个照面也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听班上的男同学说,他戒了烟。
那些指指点点的声音还在,只不过从「她那么丑还去追路远,真不要脸」变成了「你看她被路远甩了吧,活该」。但所有的舆论都会慢慢失去热度,我也很快被大家遗忘。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非常不适应,常常早上忘记去买早餐,莫名其妙地发呆流泪,反反复复的情绪失控,特别像产生了戒断反应。好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日子没持续多久,高一就结束了,新的班级里没有他。
难熬的那段时间,我总在晚自习的时候跑到操场发呆,认识了个跟路远性格很像的小姑娘叫赵冰,她毫不避讳地说我和路远的八卦,但我能感受到她对我没有恶意。因为她会在我偷偷哭的时候虎着脸给我一袋纸巾,她会在别人找我麻烦的时候,拎起棒球棍骂骂咧咧地跑来护着我。
赵冰也是个浑不懔的,她整天捏着个大姐大的劲儿教训我:「严珂我跟你说,你丫就活该被人欺负知道吗,你看看你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不知道打扮就算了,还整天当老好人,天天儿的关你屁事啊,人家记你的好了吗!」
她帮我化妆,毫不心疼地拿她自己的化妆品一层层地往我脸上糊。她教我抽烟,说抽烟跟喝酒一样,能让你短暂地没那么痛苦,没那么孤独。她带我逃课爬墙出去吃喝玩乐,原本觉得很高很难爬的墙也可以轻松地爬进爬出了。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三观还未健全的年纪,赵冰几乎参与了我三观的建构。我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抛掉了讨好型人格,变得自信,变得洒脱,不再害怕在熙熙攘攘的餐厅独自一人吃饭,不再害怕别人看我的目光,不再关心别人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一直很感谢她能不顾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陪着我,不怕危险地护着我,但赵冰总说她在学校的名声比我臭多了。我只是别人嘴里不知廉耻倒贴篮球小王子失败的丑小鸭,而赵冰的 title 可多了去了,抽烟、喝酒、逃课、打架、没教养、坑蒙拐骗样样在行,只要是负面的词,放到她身上准没错,而且毫无违和感。在很多人眼里,我们俩形影不离不是臭味相投,而是赵冰带坏了我,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损友」。好在她活得通透,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不解释也不在意。
但我没想到的是赵冰的坏名声,倒是给我带来了些意外之喜。
有天自习课,我跟赵冰在操场的厕所里聊天,烟刚刚点着,突然有路远的声音从厕所外面传进来:「严珂你给我出来。我数三声,你不出来我进去请你。」
我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没想到路远真的闯了女厕所进来,好在上课时间操场的女厕只有我们这些问题少女。
我吐了口烟圈,已经学得有模有样,「我认识你吗,同学?」
路远指着厕所门口对赵冰吼:「出去!」
赵冰看我没什么反应便掐了烟离开了。
赵冰刚走,路远就夺了我手中的烟,「好玩是吗严珂!」
「该你什么事啊请问?」高二这半年我已经长高了不少,但在路远面前,还是矮了半截。
「呵,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好意思说我抽烟耍混吗?」
被路远说起原来的事情,我还是有些愧疚,「你要是来羞辱我的,那你目的达到了,往后咱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说完抬脚准备离开。
路远身子一侧,挡住了我的去路,「烟留下。」
「路远你有完没完,老子之前是说过你,是我对不起你行不行。」
路远也没说话,径直伸手从我的口袋里把烟盒取走。
我跳脚去抢,被路远捉住手抵在墙上,「我特么戒烟半年多了,老子在努力变成你认为好的样子。你丫给我整这出,老子也不要求你变成多好的样子,你要觉得这样好,你特么跟老子混,赵冰算什么狗屁玩意儿,你能玩得过她?哪天被她卖了你都帮她数钱!」
我已经被路远质问得有些发蒙,还是嘴硬地嘟囔:「谁,谁稀罕跟你混。」
路远叹了口气松开我,「烟没收了,回去上课吧。」
顾不上其他,一溜烟跑回教室,看了半节课的书也没压下心里的狂跳。
从那天起,我每天早上都会收到换着花样的早餐,跟高一时候不同的是,我从未见过送早餐的人。
我青春期短暂的叛逆结束了。我和路远不咸不淡地相处着,也不见面,但总是有早餐维系着,偶尔会遇见,驻足聊两句近况。
至于赵冰,她十分鄙夷我和路远和好的行为和方式,但还是无条件地站在了我这边,「路远那小子要是再让你受什么委屈,看你冰姐削他。」
6
从高三开学的那一天起,高考倒计时的提醒就挂上了黑板。教室里好像突然有了紧迫感,课间打闹嬉笑的声音少了,桌子上的书本越堆越高,站在教室门口,只能看到一排排毛茸茸的头顶。我也有幸成了其中的一颗。
为了考个好一点的大学,我整个高三付出了很多精力,从没想过有一天,挑灯夜战这个词也能用在我身上。赵冰说我有点变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突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嗐,她这种天天逃课还能保持学习成绩的天才,是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平凡人为了考个好成绩需要付出的努力的。
路远的成绩更差,总分考 300 多分有一半是英语贡献的,也不知道他当初哪来的勇气选择理科。好在赵冰也是理科,我们三人开始了互相补课的高三时光,说是互相,实际上是赵冰在单方面帮我们,既要教路远物化生,还要教我数学。赵冰经常嫌弃我,说我笨得像头猪一样,为了教我她都没时间玩了,现在想起来还想揍这个凡尔赛人。我和路远像是回到了高一,有温暖的呵护,有调皮的嬉闹。
教学楼顶的天台,成了我们三个的秘密基地,也在那儿留下了我们的豪言壮语。
高三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高考成绩出来后,班主任都震惊得给我家打了道贺电话。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分数可以跟赵冰一起去北京。路远的成绩并不理想,但也勉强能读个二本院校。
出成绩的第二天,路远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骑着辆拉风的摩托,像是踩着五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我鞋子都没顾上换就飞奔下楼:「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你不会从南城骑过来的吧?」
「赵冰给我的地址,骑过来的,不远,五个多小时。」
我抬手锤在他肩上:「你疯了啊,太危险了。」
他迎着光笑得露了后槽牙,抬手弄乱我的头发,「来都来了,去换衣服带我转转。」
那天的阳光很好,我带着他走遍了家乡的小城,在他的车后座上看到了更美的家乡。
太阳落山的时候,路远在海边停了车,我俩光着脚丫在沙滩上嬉笑打闹,闹着闹着,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拽到他面前:「严珂,我可以抱你吗?」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将我揽进怀里。我的心跳快到要蹦出来,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
「我爸要送我去美国念书。」路远的脑袋埋在我脖颈间,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如果你不想我去,我就复读去你学校,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学姐了。」
我还在发蒙,路远松开我敲了敲我的脑袋:「这么伤心吗?」
我回过神来,甩开他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去吧路远,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你英语那么好,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去的。」
「小严珂你好狠的心呐。」路远坐到沙滩上,看着远方的海面沉思。
我蹲下来,学着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个出国留学的朋友多拉风啊,到时候我攒钱去找你玩。」
路远的眼睛里像是突然亮起了光,「说话算话的,严珂。」
「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我站起来转身走远,悄悄擦掉了不小心滑落眼眶的泪水。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没有见过路远,他在一心准备托福考试、申请学校。好在从小的双语教育让他英语基础非常好,考了三次刷分到心仪的学校。
接到他电话那天,我和赵冰在去重庆的路上。
「在哪呢,这么吵?」
我一边检票进站,一边回他:「在高铁站呢,准备去重庆。」
「做个人吧严珂,你远哥在努力刷题考试,你和赵冰玩遍全国各地。」这语气抱怨的,隔着听筒都能想象到他翻着白眼的样子。
我嗤笑他:「活该,谁让你前两年不好好学习。」
「严珂你该庆幸远哥没在你边儿上,不然非揍你不可。」
「鞭长莫及啊远哥,找我啥事?」
路远略微正经了起来,带着丝丝傲娇:「我托福过了,代理机构说正常准备申请材料就行。」
「太棒了!我太开心了,我们远哥终于熬出头了。」
「你们什么时候到重庆,我飞过去找你们玩两天。」路远的话里还带着难掩的喜悦。
「你好好准备入学申请,别过来折腾了,我们准备明晚从重庆回青城了,开学前我去南城找你。」
路远应了,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距离开学剩下的这 10 多天里,路远一直在准备各种申请材料,而我因为奶奶突发疾病也没有去过南城,直到开学,我和路远也没有见面。
7
开学跟夏末燥热的天气一样,既让人期待新生活的到来,也难过高中时光的逝去。
我和赵冰虽经常一起约着吃个午饭,但毕竟不是一个专业,几乎处于「同校异地」的状态。军训结束那天晚上,赵冰拉着我和一群新朋友围坐在操场上喝酒唱歌,这也是我和她开学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一起玩耍。
基本都是大一新生,好像真的迎来了新生一样,肩上不需要扛着高考,脸上没有学习的焦虑,自然而然的开心和放松,有笑有闹地一边聊天一边杀掉整个晚上的时间。
9 月末的晚上还是有些凉的,旁边的学长给了我他的外套,我以钢铁直女般的性格拒绝了。拒绝的话没落多久,我身上又多了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还没开口拒绝,就闻到一阵熟悉的薄荷香,猛地转过头看。
是路远。
他蹲在我身后,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开口:「穿着。」
我激动地攥着路远的胳膊:「我以为要等十一放假才能见到你。」
路远笑着摸我的头发,「等不及十一了。」
还没等我反应,他转头问赵冰:「谢了,一块吃个饭?」
赵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远哥咱能不这么虚伪吗?你们俩小别胜新婚的,我这电灯泡去凑什么热闹。」
我起身跟大家道别,脸上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喜悦。身后的新朋友还在起哄:「严珂的男朋友好帅哦。」我无奈地扭着头跟大家解释我们只是朋友。
路远盯着我看了半晌,「嗯,现在还是朋友。」
我边走边锤他,「怎么,到了美国就不认我这个朋友了吗?!」
路远深深地看我一眼,「走吧,去吃点夜宵。」
学校门口的烧烤摊总是不缺生意,还有三三两两的新生军训服都顾不上换,就坐在店门口扩出来的桌子前推杯换盏。
路远挑了个沿街的矮桌,拿纸巾擦干净桌椅拉我坐下,才点了些肉串,又去隔壁奶茶店买了奶茶递给我。忙活完这阵才大剌剌坐在我对面开口:「我在这小区租了个房子。」
我惊了一下,刚喝一口的奶茶呛在气管引得我猛烈咳嗽。
路远坐到我身边,轻轻帮我拍着后背:「慢点喝,谁跟你抢了。」
「你在这租房子干啥?陪读啊?」
我脸上的惊异还没褪去,路远捏着我的脸龇牙咧嘴:「是啊,这不得趁着还在国内多陪陪我们家小严珂,省得过段时间都不认远哥了。」
我翻着白眼打掉路远的爪子,「神经病。」
路远也不恼,起身坐回对面,就着服务员刚提来的热水涮洗餐具,「严珂,咱俩多久没见了。」
我喝着奶茶抬头瞥他:「快一个月了吧。」
路远把洗好的餐具推给我,「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严珂,我真的跟你做够朋友了。」
我愣愣看着路远,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继续说:「我父母是因为异地离婚的,我打小就对异地恋有抵触情绪,我害怕异地恋,我也想过等我从美国回来再说,但我又害怕失去你,我害怕这几年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前两天赵冰让我上点儿心,她说开学才没几天,就有男同学跟她打听你了。她的话让我愈发害怕失去,所以我着急忙慌赶来租了个房子,我想能在走之前尽可能多陪陪你。严珂,你知道我的情况,单亲家庭,年底去美国读书,这一走至少三年,可能每年只能见个一两次,我没办法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我之前没什么上进心,但以后我会努力跟上你的,我没办法给你承诺多么好的明天,但我以后绝不让你吃苦,绝不惹你哭,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路远,回想起高一那个下午,我的视线穿过整个教室落在他身上,眼里是缱绻是心痛,是为我们俩的所有可能画下的一眼句号。
心头止不住地涌上些酸涩,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路远有些慌乱地给我递纸巾,恰逢服务员端上来肉串,我泪眼婆娑地盯着路远:「打包吧,带我去看看你租的房子。」
路远还扯着纸巾的手一怔,忽地笑了出来,在包里翻了半天找出钱包给服务员结了账,拽起我的手往小区里跑。
那些刚烤好的肉串还摆在桌上。
8
路远申请了春季入学,出国前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北京陪我。他在考上的那所国内院校入学挂了个名字,虽说入学了,但也只是定期去给辅导员报个到,也没在那学校上过几节课,我的课倒是给他蹭了不少。很多课程既不实用又枯燥乏味,路远没耐心听课的时候就到篮球场上打打球等我,认识了不少篮球社的兄弟,倒也过得自在。
那些甜到牙疼的时光啊,原来总觉得漫长,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过两个多月。我们一起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一起在长城上放声呐喊,一起在电影院痛哭流涕,一起在厨房里学着做菜,一起在闲暇的时光里望着对方发呆。
如果说爱情有模样,那一定是这两个月的样子。
可惜,所有美好的事情后面都容易加个「但是」。我们俩的「但是」也一样来得毫无征兆。
路远去美国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晴空看不见一点雾霾的影子。
他走后,我的生活好像突然空洞了一块,时常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一个人坐着发呆。路远在的时候,他总陪在我身边,我们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为了能和他多待一会儿,我几乎拒绝了所有新朋友的邀约,慢慢地,大家也不再邀请我。开学快半年了,我好像还停留在中学时期,身边只有路远和赵冰。
自他走后,我开始沉浸到手机的世界里,天天计算着时差跟路远聊天,可是路远越来越忙,忙到有些消息要第二天才能收到他的回复。他说他在一个新环境需要时间去适应,他说他落下一个学期的课程,要靠自己赶进度,他说他经常看到我的消息时北京已是深夜了,不回复是不想打扰我休息,他说他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
我们俩在一起半年多,第一次吵架竟是因为他和我聊着天睡了过去。
年少时轻狂,以为爱情崇高,没有什么能够摧毁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真正设身处地,才发现异地恋这么难,不同的生活环境,对他身边的人一无所知,无法感同身受他的快乐与忧愁,种种件件,都是艰难险阻。
我和路远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我变得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是赵冰再一次拯救了我。她带我融入她的圈子,邀请我参与他们乐队的演出,陪我去做公益活动。是她让我明白,爱自己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少功德,这辈子才能遇见了赵冰,一次又一次地救我于水火。
人的成长往往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开始尝试将自己的生活丰富起来,开始健身,学了很多新技能,做了些兼职赚零花钱,和赵冰去打卡音乐节,跟着导师做课题和项目,主动约同学们逛街融入大家,和新朋友们一起骑行去另一个城市。慢慢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愚蠢,生活有无数种可能,我却非要活成千篇一律的苦情片。
我和路远的异国恋,从刚开始分开的万般不舍,到各自忙碌导致的怒火冲天,发展到现在的有些小心翼翼,我们之间好像达成了某种约定,不再去触碰对方不喜欢的话题。
这种小心翼翼确实减少了我们吵架的频率,但却无形中增加了吵架的严重程度,平时都在压抑着的情绪,一旦吵起来,就要把这段时间攒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才能释怀。
那天跟赵冰约了吃火锅,去之前的路上和路远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小到我已经记不清楚。
赵冰见我兴致不高,便知道我们又吵架了,不停地给我涮肉:「心情不好就多吃点,等路远回来我替你收拾他。」
我拿筷子戳着碗里的肉,苦笑着回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他回来。」
赵冰盯着我看了一瞬,「严珂,之前你不是办了签证准备暑假去找他吗?提前去吧,回来正好赶得上期末考试。」
我抬头看她,「试试?」
赵冰笑着:「快走吧,我买单。」
我马不停蹄地回学校收拾了东西,以家里发生了些变故为由跟辅导员请了两周假期,辅导员疑惑地盯了我半晌,看我急出一身汗的样子,才犹豫着签了假条。
最近的航班就在傍晚,中转大连和仁川,在大连等候转机的时候我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妈妈跟我说:「珂珂,奶奶走了,你回来看看她吧。」
挂了电话,顾不上难过,我匆忙找到柜台买了回青城的机票,直到慌张地上了飞机,眼泪才悄悄地落下来。
奶奶葬礼那天,我接到了路远的电话,上来是一声带着质问的「你在哪?」
我看着手机上一排排来自他的未接电话,以为他是从哪里知道了奶奶的事情,怪我没有跟他说,缓了缓悲伤的情绪才回他:「嗯,在家里,一切都解决了。」
路远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我便说了声「别担心」挂了电话。
我很庆幸,妈妈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国内,让我得以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打那次起,我再也没有以家里的事情为借口请过假。
后来挺长一段时间,我和路远不咸不淡地相处着,吵架不多,但是聊得也不是很多,有些久违的平和。现在想来,这或许就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吧。
那天原本只是个寻常聊天,我在喋喋不休地和他哭诉新项目好难,路远忽然打断我:「你能不能放弃这个项目?」
我以为他在安慰我,带着傲娇回他:「知难而退,我就不是严珂了。」
「我听说,和你做项目的那个学长在追你。」路远的话如平地一声雷,炸在了我心头。
我语气变得有些冷:「我拒绝他了,我明确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那个学长也没有继续纠缠。」
路远的语气还是有些淡淡的:「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不觉得这是个值得说的事情,但是你又怎么知道的呢?」
路远避重就轻:「这不重要,珂珂,好的项目有很多,你可以选择其他的项目。」
我冷笑一声:「路远,给你递消息的那个同学有没有告诉你,万老师的项目有多抢手?帮你盯着我的那个同学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了得到这个机会花了多少精力?」
「我只是跟朋友闲聊的时候偶然说起的,你别误会。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也会害怕失去,我们异地恋已经很辛苦了,我们可以尽量规避掉一些不确定风险啊。」
我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缓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看来你这段时间投资学得不错,为了所谓的规避风险,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让我放弃努力了大半年得来的机会,是吗?」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只是提了个建议,你不要这么大反应,如果这些消息我不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我也不至于跟你争。」
「我为什么不跟你说,你自己没数吗?路远,你觉得一段感情没有了信任,还能走下去吗?」
「我没有不信任你严珂,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
我已经难过得不想再听任何解释,开口打断了他:「你若真的信我,就说不出这种话。不吵了,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吧。」
那天我穿着高跟鞋跑了十多家企业做调查,新鞋子磨脚,疼得像在割肉,可吵架造成的心疼比脚上的伤疼千倍万倍,我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抬眼望着湛蓝的天空,固执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9
「想什么呢,肉都凉了。」
听到路远的声音,我回过神来,笑着嘲他:「想起你第一次请我吃饭,就嫌弃我嘴刁来着。」
路远略想了一下,「小吃街的四川火锅,也不知道还开门吗。」
「还开。」我顿了一下,补充道,「土豆泥那家店关掉了,阿婆前年走了。」
路远盯着我愣了几秒才应:「可惜没见到阿婆最后一面。」
我微微笑了下没说话,专心吃着肉。
「严珂,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道个歉。」路远看着我,自顾往下说:「前阵子我遇到了赵冰,说起了那些年的事情。她告诉我,咱们分开之前,你奶奶病逝了。对不起,我在你那么难过的时候,还给你添堵了。赵冰说你是在去美国找我的路上改了行程回家,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我浅浅笑了下,「赵冰都跟我说了,你没什么错,可能就是有缘无分吧,这么多年了,都过去了。」
分手那年的初夏啊,直到前几天我才弄清楚命运的捉弄——
那年路远几乎和我同一时间启程飞回北京,到北京之后却联系不上我和赵冰,只得在我宿舍楼下向宿管阿姨投石问路,恰巧被我的舍友路过听见,而这个舍友才刚刚转专业过来不足一个月,并不认识路远,见路远在打听,就顺手告诉他「严珂请假去找男朋友了,走了三四天了」。
起先路远深信我是去找他,匆忙打电话给美国的同学问有没有华裔女孩子找他,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这才有了那一通上来就带着质问的电话,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导致我们俩的直接分手,却已经在路远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路远苦笑着点头:「挺惭愧的,不过看到你现在很好就好。」
自这个话题出来,气氛便有些尴尬,草草结束了午餐。
「你去哪里?我送你回去。」路远按了电梯,转头问我。
「不用啦,我自己逛逛,叫个车很方便的。」
路远看我半晌,「下午没安排的话陪我去趟高中转转吧,我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我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头同意了。
学校离着商场并不远,不消十分钟就到了。周末学生放假,门卫大爷听我们说是校友也没拦着。
虽然毕业后回了南城,但打高中毕业起,我也没再回过高中。这么多年,学校变化很大。
「那边是体育馆盖起来了吗?」路远指着西北角的一幢建筑扭头问我。
我转头看了眼,「嗯,咱们毕业没两年就盖起来了,有那时候我们心心念念的游泳池。」
路远笑了,「你会游泳了吗?」
我冲路远翻了个白眼,「不会。」
南城是个内陆城市,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很多同学都羡慕我从小生活在海边,有些好奇心重的,会挤在我桌边问我关于大海的十万个为什么。偏偏路远角度刁钻,问我会不会游泳,拿「生在海边不会游泳」笑了我大半年。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教你。」路远敛了笑意,「走吧,去咱们教室看看。」
教学楼跟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我们上学时用的那些刷着天蓝色油漆的桌子,桌子上还是那只多不少的课本和复习资料。
教室的顺序和之前不太一样,我们原来高一的那间屋子已经变成了高三三班,教室门牢牢锁着,从门窗望进去,黑板上雷打不动地挂着高考倒计时。
路远手撑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远眺,「一眨眼这么多年了。」还没到秋风萧瑟的时候,栏杆外还一片嫩绿,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响,说着夏天的小秘密。
我抬起手比作相框的样子看他,这个男孩又长高了不少,看起来也壮了些,宽厚的背影没了年少青涩,多了些沧桑的故事感。我浅浅笑着收了手,「走吧,去天台看看。」
路远抬脚跟上,还没拐上楼梯,就被迎面走来的老师叫住了:「路远?」
老师走近我才认出来,是高一班主任李洪福。
「好久不见啊,李老师。」路远伸手和李老师握了手。
李老师见到昔日的学生,有些激动:「你小子回来学校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要不是我回学校取东西可见不着你这大忙人了。」
路远笑了笑,「老师哪的话,临时决定过来溜达溜达,还准备改天再来拜访,没承想这么巧偶遇了。」
李老师还想说什么,才突然看向还在路远身边站着的我,「这是去美国拐回来的美女?不给老师介绍介绍?」
我没等路远介绍,直接应了:「李老师,才几年没见,就不认识我了?」现在的路远比高中只多了些沉稳的气质,而我和高中时候变化很大,认不出也怪不得李老师。
李老师愣了下,盯着我仔细瞧了瞧才怀疑地开口:「严珂??」
我笑着点头,李老师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还真没认出来。你们来这么多年了还在一起,真好真好!」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光怪陆离。还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家长千防万防,生怕学生恋爱,一旦毕业,各方面的催婚又来得猝不及防,好像毕业就是女娲,一旦毕业,她就会给你捏出另一半。
「老班,话可不能乱讲,我跟路远没有早恋过,现在也只是朋友。」我简单两句话将自己摘出八卦中心,省略了那段短暂的大学时光。
班主任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我,「是是是……」
一时无话,路远盯着我看了良久,才对班主任开口:「李老师我们去转一圈准备撤了,等改天再来看您。」
班主任点头应着,我们便离开去了教学楼顶的天台。
天台上还放着那张破烂的小桌,是当年路远溜进储藏室偷偷搬上来的。耳边好像还回响着赵冰拿卷子敲我脑袋的声音,那些三个人挤在一张长条桌上写作业的场景好像跃然眼前了。
我指着赵冰拿修改液画在桌子上的猪头,「应该喊着赵冰一起过来的,看看她当年的罪恶行为。」
路远也没说话,倚在栏杆上看我翻来跳去。
「哎,你看,这桌子还有人用呢,这个侧面写了俩名字,还画了个桃心,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认真地辨认着桌子上的名字。忽听路远的声音传来:「珂珂,我还有机会吗?」
我愣了一瞬,转过身靠坐在那张桌子上看着路远。
相对无言了一会,才看着对方笑出了声。
「我这些年过得不算好,也不敢回来,无论南城还是北京,全都是你的味道,索性留在美国接着读了研。」路远双手插兜,自言自语般讲述着他的故事,「其实去年回来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是我自己的执念导致了我们关系的终结。南城说小也大,上个月去 CBD 谈工作是我回来这一年第一次遇见你,也不知该不该再打扰你现在的生活,就悄悄给你买了杯奶茶。遇见你之后总会想起以前那段时光,总会不自觉地了解你的情况,所以我找了赵冰,不是什么狗屁偶遇。知道当年我干的蠢事之后,就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跟你当面道个歉。我现在没那么偏执了,我已经长成了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大人了。这些话不说,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我们路远长大了。」我走到路远身边,和他一样倚靠在栏杆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还记得你带我逃课那次吗?要不是你,我大概到现在都不敢站上这么高的天台。」
我转身俯瞰着整个学校,指着学校东边的铁栅栏,「就是那个墙边,有我的第一次心动。虽然后面我们有过很多特别美好的时光,但我心里最幸福的时刻,还是从墙上跳到你怀里的那个瞬间。」我扭头瞥他一眼,路远正带着浅笑看我。
「可是路远啊,你离开这六年,我去跳了伞蹦过极,我学会了自己通下水道修电灯,我走过了祖国的每一个省份,尝遍了川渝的火锅和各地的美食,我不怕高了,也不再是那个为了一盘毛肚叫你远哥的小姑娘了。我不否认这些年我从未放下过你,但有些事情错过了对的时间,就很难回去了。就像我们不会再跑到小吃街吃一顿不那么正宗的火锅还大呼好吃,我在爬墙的时候也可以不用你抱我了。时间带走了这些。」
路远不是个完美的男友,他是从一个爱玩闹的毛头小子,一步步成长为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而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路远的单纯姑娘。我们还眷恋的,可能只是那段纯粹的时光和那年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自己。
时光带走了年少的我们,也带来了更好的我和路远,那些尽了的缘分,就留在美好的回忆里吧。
侧头看过去,路远还在笑着看我,像是要把这没见到的六年全部看回来,「严珂,我可以抱抱你吗?」我笑着冲他张开双臂。
时间像是退回到高考后的炎炎夏日,快要掉进海里的夕阳洒在相拥的两个少年身上,女孩的羞赧和欣喜藏不住地露在脸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