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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慌,是爱情!

我执意要和秦庭结婚,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笑死,他虽然精神有问题,但一个月给我十万。

病发作一次,对我产生伤害直接给五十万,到底谁疯了?

这年头,难不成真的有人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了吗!

五十万啊……干几个月我都能买房了。

实不相瞒,我甚至偷偷祈祷希望他多病发几次。

但事与愿违,秦庭病发的次数不仅没有增多,反而还日益减少起来。

这哪能成。

我刚嫁给秦庭那会儿,他一个月要发作两三回,现在呢,他已经三个月没有病发了!

月薪一下从百万提成变成只有底薪,这落差,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我反正受不了。

于是当天晚上,我便提前下班,回到家,跑去酒窖拿了一堆酒,又做了一桌子菜,乖巧地等秦庭下班。

我打算把他灌醉。

听说酒后的人很容易失去理智,没准儿能让他发病。

秦庭今天回来的还挺早,八点过三分,人就回来了。

西装革履,长身玉立。

五官端正,剑眉星目。

别说,小身材小脸蛋儿都整挺好。

可惜比起人民币,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我小跑过去,热情地挽住他胳膊:「老公辛苦了,赶紧洗手吃饭吧,今天我亲自下厨炒的菜!」

秦庭脱下外套挂在手里,闻言往餐桌上看了一眼。

一桌五颜六色的酒瓶子,把餐桌堆了个满。

他沉默半晌,扭头问我:「你做的菜呢?」

我走到餐桌边,拨开层层酒瓶,露出一小碟花生米:「这儿。」

秦庭:「……」

1

秦庭说喝酒伤身,在家不要喝那么多酒。

但转头他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离他近,隐隐约约听到那头是个女声:「阿庭,下个月我结婚,你会来吗?」

不是,这我得替秦庭说说话。

姐妹,你二婚邀请前夫参加婚礼,怕不是有那个什么大病吧?

我正准备张口大骂,秦庭似乎看懂我的嘴型,立马挂断电话,替他的初恋白月光开脱:「没有结婚,我当初跟她婚礼流程都没走完,也没登记。」

得,周瑜打黄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是!你俩婚礼那会儿我又不是不在场,还搁哪儿演啥呢?

拿我当傻子吗??

2

提到秦庭和白月光的婚礼,也是真的名场面。

俩新人都走到台上了,眼看着新娘的父亲就要把新娘的手交到新郎手上。

新娘忽然撒腿就跑。

嘴里还念念有词:「抱歉秦庭,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能接受你的病!」

场下顿时一片哗然。

秦庭在台上手足无措。

因为他有病是真的,无从辩驳。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还有医院的鉴定报告呢。

当年他和白月光谈恋爱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失控下把车撞向路边的绿化带,下了车又掐着白月光的脖子,表情凶狠。

那一幕被路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导致他本人和公司都遭受了一次不小的风暴。

还是我处理的公关。

那年我刚毕业没多久,处理这事儿把我累得够呛,感觉脑细胞全都用完了。

但新娘会跑,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没人会想嫁给一个随时可能会失控,精神有问题的人。

他俩婚礼那天我也在。

新娘跑下台时,我趁着场面混乱瞅准了时机,把她拉到了更衣室。

「那啥,借一下婚纱成吗?」我一边说一边解衣服扣子。

白月光看我,可能觉得我像有那个大病。

我赶紧道出原因:「你看,你前夫像不像只落汤鸡?」

白月光回想起秦庭那副震惊与悲伤的样子,眼中涌起怜惜。

我趁热打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我去替你拯救他吧。」

白月光对秦庭大抵还是有爱的,眼神闪动两下,一咬牙,便把婚纱换给了我。

我穿上婚纱,优雅地走向高台,拿过司仪手里的话筒,笑得落落大方:「各位来宾,无需惊慌,这其实是我们的策划,刚才那位新娘,是我们请来的演员。」

「我这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想别出心裁一点,所以设计了这场小剧场。」

下面的人一半信了,一半没信。

我温柔地笑起来,轻微转动一下身子,将我最优异的那面朝所有人展示:「你们看,这婚纱都是照我的身材量身定做的。」

一点不带慌的,我穿这婚纱,的确比白月光好看很多。

我皮肤顶好,白里透红,一头如瀑般的黑发,微微卷翘,眼睛是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朱唇皓齿。

任谁看了不迷糊?

而且我身材也好。

紧到不行的婚纱穿在我身上凹凸有致,勾得人失魂落魄。

来宾们闻言,纷纷从刚才在震惊中收回思绪,定神看了我一眼。

现在全都信了。

估计脑子里飘散着,都是「哪个大总裁会放着这种人间极品不要,跑去喜欢白月光那种豆芽菜?」的念头。

白月光看着众人顿悟的眼神,一脚跨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憋屈得慌。

心里估计也在琢磨,我和秦庭是不是早有一腿。

毕竟我和秦庭的关系真的很引人遐想——我是秦庭的私人秘书。

婚礼结束,秦庭问我:「为什么帮我?」

我声情并茂:「为了爱——与和平!」

秦庭扯了扯西装领带,白我一眼:「少来那套。」

我已经换下了那身勒的我呼吸都艰难的婚纱,手臂一撑,坐到桌子上,晃动双腿:「为了钱呗,还能是啥,总不能是暗恋你,看到你落魄忍不住就想拯救你?」

秦庭一想,也是。

于是说:「那这样,反正我们婚礼也走了,你跟我领证假结婚,每个月我给你开十万的工资。」

「多少?」我人差点从桌子上摔下去。

这也太多了!

要知道,我作为秦庭的首席私人秘书,勤勤恳恳工作五年,头发掉了一大把,月薪也才两万。

这一下子翻了五倍!

月薪十万,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干上几年我都可以买房了!

对了。

我问秦庭:「包吃包住包开销吗?」

秦庭:「……」

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作为你老婆,我不能给你丢脸啊,那我肯定得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这些都是为了你的面子,总不能从我工资里扣吧?我那点工资够扣啥的啊,一个包都不够。」

秦庭这孩子没啥优点,就是听劝。

闻言从包里掏出一张副卡给我。

齐活!

我泪洒现场,激动地一把子抱住秦庭:「谢谢老板,老板真帅!我一定扮演好秦太太的角色!」

果然,我就知道,人生一定是有捷径可以走的。

3

至于五十万,就是白月光给我送来的了。

第一笔五十万来源于我跟秦庭结婚第三个月的时候。

那天,我拽着秦庭去路边摊吃烧烤,起初他是不愿意的,他说满地油烟,粗话连天,环境太低俗。

我颠倒黑白,给他洗脑那地儿才是人间烟火气,大家有什么说什么,不拘小节,环境虽然粗鄙,但内心却是敞亮无比的。

不像高楼大厦里,人人光鲜亮丽,肚子里却塞满了小算盘,表明笑嘻嘻,心里 mmp。

秦庭这才勉为其难跟着我去吃烧烤,感受一下市井烟火。

结果,好巧不巧,白月光在父母的逼迫下去相亲,男方长得像个黑甘蔗,还死抠,第一次见面就带白月光来自家的烧烤摊吃,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还正好就在我们隔壁桌。

白月光脾气真好,就这都没骂娘,委婉地跟黑甘蔗说:「我觉得我们不是特别合适。」

黑甘蔗当时就不乐意了:「别这么说,我还挺喜欢你的。虽然说你是比我老了点,但是长得漂亮啊,我不介意的。」

顶级理解。

白月光也服了,直接都不争辩了,说:「我介意,我怕别人说闲话,说我老牛吃嫩草。」

「来之前介绍人也没说你比我小那么多。」白月光十分抱歉,「对不起,浪费你时间了。」

黑甘蔗:「我真不介意的!你别自卑啊!」

白月光:「我真的介意。」

黑甘蔗:「……」

白月光起身欲走。

黑甘蔗:「等等。」

白月光问:「还有什么事吗?」

黑甘蔗吞吞吐吐,十分不确定:「我总感觉,好像是你没看上我似的。」

我没忍住凑过去接话:「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她就是没看上你。」

黑甘蔗回头跟我四目相对:「有这种可能吗?」

他说:「我家开烧烤摊的哎,很有钱的,不止这一家,这一排都是。而且我身高 180,八块腹肌,可是最受女生喜欢的类型。」

谢谢,对一八零、八块腹肌有阴影了。

白月光看到我,愣了一下,抬眼去找秦庭的位置。

可她看了一圈,没找到,最后才把目光锁定在我旁边那个穿粉色羽绒服,戴个帽子,把脸遮了大半的人身上。

白月光有点惊讶:「秦……庭?」

粉色羽绒服是我的。

秦庭嫌椅子脏,非拽着我要走,我却被烧烤的香味绊住了脚,实在不想走,没办法,只能把买大了好几号能包裹到我小腿的羽绒服强行给他穿上。

但白月光显然误会了什么,可能是觉得秦庭这种有洁癖的人,居然会穿我的衣,在他心里我肯定不一般,于是扭头看了我一眼,眼里蓄满了被绿的泪水。

爱上一道光,绿到她心慌。

她误会了也不问,也不听解释,转头就拉着黑甘蔗的手说:「你真的不介意我比你大三岁吗?」

黑甘蔗:「不介意。」

「那我们试试看吧。」

啪地一声。

我看到秦庭手里的烧烤签被折成了两半。

4

回去的路上,秦庭情绪已经很不对劲了。

司机在路边等着,看到他,立马迎上来:「秦总,现在回去吗?」

秦庭没说话,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司机心领神会,总裁今天一定是想自己开车!

于是他绕到后座,准备坐进去。

谁料手抬起来,还没碰到车门,车子就嗖地一下发射出去。

我看着后视镜里司机在风中凌乱,也跟着凌乱了。

早知道我脚就不那么快了!

这疯子速度这么快,我要是死在路上了怎么办!?

我魂都吓没了,一个劲喊他:「秦庭,秦庭。」

他目视前方,语气淡淡的:「没事,放心。」

艹,你车都快起飞了!

我拿什么放心!

秦庭没回我,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你放心最好,不放心也改变不了什么」的气息。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他犯病。

神情冷得像块寒冰,额上青筋微微凸起,说了那句「没事,放心」后,我再说什么他都当没听到,沉默着不说话。

我感觉再开下去会失控,指不定生命就终止在这天,急得眼泪狂飙。

最后病急乱投医,俯身越过座位,去吻他的唇。

我坐在后座,要挤到前方去已经不容易,还得琢磨着吻他的时候不能挡到他的视线,这一吻非常吃力。

好在,车停了。

秦庭看着我,嘴唇绷成一条线,眼神冰冷。

我缩在角落不敢说话,等待着他的暴力降临。

但他没有,大抵是从前在街上险些殴打白月光一事的负面影响,让他眼下残留了些理智。

他沉默着下了车,坐到后座。

我吓得差点跳窗,整个人紧贴在车门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杀我灭口……」

秦庭还是没说话,沉默一阵,打了个电话,把司机叫了回来。

而后问我:「为什么亲我?」

开玩笑么不是。

当然是为了保命!

但当下肯定不能这么说,于是我转了转眼珠子,泪水涟涟:「因为我喜欢你。」

「秦庭……」我大着胆子试探着靠近他,「喜欢她太辛苦了,你别喜欢她了。」

「让我喜欢你吧。」

他果然怔住。

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大抵在想我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图谋不轨的。

恰好司机回来,从出租车上下来,上了驾驶座:「秦总,回家吗?」

秦庭:「嗯。」

我抬眼悄悄打量他的神色,判断他刚才的相信程度。

我们假结婚三个月,大约是因为我在婚礼上的行为避免他沦为笑柄的原因,他对我一直还算客气。

我们原本也很熟悉,我一毕业就成为他的助理,五年里慢慢坐到他首席私人助理的位置,连他内裤尺码我都知道。

假结婚后,我们每天不止上班见,下班也见,相处越来越和谐。

我们会偶尔给对方带好吃的食物;分享有趣的事;一起窝在被沙发看电影,把家里弄得一团糟,爆米花撒地到处都是。

有时候,真的挺像一对新婚夫妇。

所以我刚才的话,可信度其实很高。

没有人能在荷尔蒙旺盛的阶段,天天对着一个又帅又有钱,还跟你聊的到一块去的人,忍住不心动。

所以他犹豫了。

他觉得我或许真的喜欢他。

但他一直沉默不语,搞得我心里很没底。

直到回到家后,我迟迟不愿意下车,扒拉着车门:「那个,我忽然想到,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进去吧。」

秦庭直接屏蔽我的发言,道:「下车。」

……

算了。

为了十万月薪。

我忍了。

我不情不愿地跟在秦庭屁股后边。

然后又跟到酒窖。

然后又跟到餐厅。

秦庭推给我一瓶酒:「喝点儿?」

我看着手里大约 500ml 的酒瓶,嘴角没忍住抽搐了两下。

你管这叫一点儿?

事实上,那天的最后我们不知道喝了多少瓶,喝着喝着,就滚到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我光溜溜地从秦庭床上醒来,一扭头,看到了同样光溜溜的秦庭。

我:「……」

淦!

我啥时候跟他滚上床的?

我他妈活了 27 年,恋爱还没谈过,贞洁就没了?

我冥思苦想,终于回想起来。

昨晚我们俩喝到上头时,千里之外的白月光也喝醉了,打电话给秦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秦庭挂断电话后,整个人就又不对劲了。

暴怒。

海啸。

天崩地陷。

他眼中风云变幻,忽然,一把将手机砸向地面。刺耳的声音划破客厅上空,我被吓得一激灵,酒意散了大半,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随后,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又将手里的酒瓶砸向电视。

酒没喝完,在空中洒出来,四处飞溅。电视被砸坏了一角,闪动着雪花,里面的人物变得面目全非。

我坐在靠近电视机的方向,酒瓶飞往电视机的途中,洒了几滴在我身上。

说不害怕是假的,狂躁症发作时,病人情绪失控,有可能会无差别攻击身边的人。此时我最理智的做法,无疑是赶紧逃离现场。

但……我看向秦庭。后者双拳紧握,眸子通红。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忽然被蒙上一种名为脆弱的面纱。

我不断深呼吸,极力平复内心的惧怕,找回理智。颤抖着靠近他,而后一狠心,钻进他怀里:「秦庭……秦庭……你别这样,我好害怕……」

他一怔,身子微不可察地抖动一下。

我趁机向他诉说心意,告诉他世界上还有人爱他、有人在乎他。过了好久,他终于平静下来,眼眸通红地看着我,喉结滚动。

然后……事情忽然就脱离了控制。

他看着我半晌,大约是酒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忽然把我扑倒在茶几上。

我伸手推他,想反抗,又怕刺激到他,不敢太剧烈——这一幕落在他眼里似乎变成了欲拒还迎,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桌子上还有许多酒没喝,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滚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紧接着,他一挺身,我的尖叫划破长空。

他不顾我挣扎求饶,抱着我从客厅到卧室……最后我累困过去了。

回忆完昨晚的事情。

我哭了。

一边哭一边打电话咨询律师:「我记得婚内被动发生关系也算犯罪是吧?」

对面给予我肯定答案。

我松了一口气,准备穿上衣服去医院收集证据,又扭头准备看看垃圾桶里有没有用过的雨伞,想一并带去。

一扭头看到秦庭已经醒了。

他看到我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赤裸裸的站着,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摁了摁太阳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对不起,我……」他说得很艰难,「你想走司法途径也可以,我会配合你。」

他坐在床上,烦躁的揉了揉短发,黑眼圈很明显,下巴上也冒出了淡淡的青色胡渣,弓起的背部还有我指甲留下的抓痕。

但他还是那么好看。

我提着衣服的手一顿。

妈的,心软了。

5

我认识秦庭,其实比秦庭以为的要早一些。

大约是在七年前。

那年我还在上高二,父亲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母亲在装修公司做工人,日子虽然辛苦,但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

父亲开的公交车路线正好是我上高中的路线,于是我每天都会在站台等他。

公交车十分钟一趟,一共 4 辆公交车,一条路线总共四十分钟。

基本上,我每天等十分钟,爸爸的车子就会过来。

但那天,我等了三十分钟,却等来了他发生事故的消息。

司机叔叔将车靠向站台,喊我上车:「璐璐,上车,你爸出事了,我顺路带你去医院!」

我当时只觉得晴天霹雳,游魂一样上了车。

叔叔在医院把我放了下去,他还要继续开车,没办法陪我进去,只能交代我,找不到就问医生。

我走进医院大厅,里面乌泱泱都是人,挂号的,输液的,行走的。

大家都忙碌着。

我逮着医护人员就问,刚才出事的公交车司机在哪。

医护人员很忙,匆匆给我一个讯息又走开。

我一路问过去,总算找到了急救室门外。

恰好医生推着平车出来,上面的人被盖上白布,医生看到我满脸泪水,一怔,半晌,道:「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我没办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明明中午父亲还说这周末有空,我们一家人去野餐。

为什么只隔了短短三个小时,他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严重的打击下,我失控地冲上前,掀开白布,想让他起来。

白布掀开的一刹那,我却发现那人并不是爸。

我赶紧起身,把那人的白布盖回去,弯腰鞠了三躬,说了对不起。而后才问医生:「公交车事故的人不在这里吗?」

医生说:「拉来四个病人,一个已经救醒了,在重症监护室,叫何毅,剩下两个在三楼。」

我姓余。

于是我又奔向三楼,两间急救室的灯都还亮着。

我来回不停踱步。

时间在那一瞬间无限被放慢。

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其中一间急救室的灯熄了。

我赶紧迎上去,却在看到那人也盖着白布时,猛地顿住了脚。

我不敢再上前,不断退后着。

医生看着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那句话。

僵持没一会儿,隔壁急救室的灯也熄了。

我却迟迟不敢回头。

一连两个人都死亡,我不敢去看。

直到医生推着那人走过我身边,我瞥见父亲的脸,这才如释重负。

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后来我从父亲口中了解到,正是我看到的那两个抢救无效的英雄,拯救了父亲和一公交车人的生命。

当时正值放学下班高峰期,车上人满为患。

有乘客与父亲发生争执,竟在车上动起手来,四周的人劝说制止,他却愈发蛮横,直接掏出刚买的水果刀乱挥。

混乱中,父亲的腰部被刺,他长按喇叭,准备等周围车况允许的条件下停车。

但那位情绪过激的乘客竟然动手过来抢方向盘。

方向盘被他一转,极快地冲向对向车道,撞向护栏。

护栏外是玉溪河。

本市最大的一条河。

一旦坠入,全车的人都有危险。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辆小轿车以更快的速度撞向公交车。

强大的冲击力下,公交车在护栏边停了下来,而小车,却径直掉入河内。

公交车内发生争执的一瞬间便有人报了警,小车坠入河中没多久,救援队和急救车便相继赶来。

但小车内二人因为与公交车相撞受伤严重,被打捞起来时已经命悬一线。

即便救援队及时赶到,也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6

我便是在两位救命恩人的葬礼上见到秦庭的。

那年他应当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整个人却十分阴沉。

手握在两侧,双唇紧抿,绷成一条笔直的线。

我当时还有些惧怕他的模样,但他的父母对我父亲有救命之恩。

同母亲上前献花之后,我向他匆匆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

后来,我偶尔会在玉溪河见到他。

我坐在公交车上,他站在桥侧的人行道上,时而望着江面,时而望向那处新修的护栏。

偶尔,会看着来往的公交车失神。

他状态很差。

就这样,他在车外,我在车内。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我们曾经见了上百次面。

我考上大学后,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毅然选择了心理学。

他父母去世,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而我学心理学,期望学成之后能治愈他。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他的公司实习。

他脾气已经愈发差,阴晴不定,随时就能爆炸,一个月要气走三五个秘书。

只有我坚持了下来,一步步坐到首席秘书的位置。

他的情况在我潜移默化地引导下,逐渐有了好转。

彼时,他跟白月光的爱情长跑也已经十年了。

两人高中那会儿就暗度陈仓在一起,相恋许多年,分分合合、吵吵闹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我原以为结婚后秦庭的情况会有好转,毕竟他真的很爱白月光。

却没想到,就在这时,白月光恶化了秦庭的病情。

事情很简单,秦庭准备向白月光求婚时,意外撞见了她和男同事打情骂俏。

我做主,那件事真不怨白月光。

男同事是白月光顶头上司,白月光惹不起,只能笑着和他周旋。

但秦庭打小就是个富二代啊,自然无法理解。

在他的世界里,不喜欢就拒绝,不拒绝就是在欲拒还迎。所以那一幕落在他眼里,就成了两人在打情骂俏。

他上前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拉着白月光就走。

一阵狂飙后,两人在车上争吵起来,车子撞向路边,但还好停住了。他质问白月光,为什么要背叛他。

为什么她也要离开他。

他的手高高扬起,表情痛苦又挣扎,最终穿过了白月光的肩膀,重重砸在车上。

这一幕,也被拍摄车祸的路人,记录在了手机中。

父母过世后,秦庭患得患失十分严重。

我其实能理解,任谁原本家庭美满,父母疼爱,一朝却父母双亡,公司责任全落在二十岁的自己身上,心力和感情双重交瘁下,大多人心理也都健康不起来。

十七岁那年,我接连看见两个盖着白布出来的人,内心险些崩溃。

我始终忘不了那种感觉。

虽然事后失而复得,但也从那之后开始变得草木皆兵。

而秦庭……却是在看见父亲死亡后,又紧接着看到母亲死亡。

双重打击下,我难以想象他承受着多大的精神压力。

这样的人,会在某件微小的刺激下爆发,也就是外人眼里的喜怒无常,医学上的狂躁症。

因为也险些经历过,所以我能理解他。

白月光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在面对她时,他情绪一失控就是火山爆发。

那天之后,我私下去跟白月光求情,并向她露了底,交代了我来秦庭公司的原由,并再三保证会医好秦庭。

白月光静静地看了我一阵,最终还是给了秦庭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之后,我便更加尽力地治疗引导秦庭,甚至偷偷用药物手段辅佐——他经常熬夜,身体有些小毛病,我偶尔会替他买一些保健药品,很顺利就把稳定情绪的药物和保健药替换,给他服下。

但事情还是不受控制。

不久后,秦庭又一次撞见白月光和男同事在一起,这次他忍住了,没在大街上动手,但却转头将白月光囚禁在家。

我收到白月光的求救信号时,人都快疯了。

绑架。

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秦庭这是多想进监狱!

所幸我发现及时,白月光被囚禁不足 24 小时,尚不构成非法拘禁罪。

秦庭被拘留十五天。

白月光自那之后拒绝见他,似乎打定主意不再与他联系。

这次,我也无能为力。

我发现我没有十足的信心能把秦庭治愈,也没有十足的信心,让白月光陪在这样一个残败不堪的秦庭身边一辈子。

我选择了沉默。

但上天却让两人破镜重圆。

白月光因工作去乡下出差,遇上暴风雪,被困山上。

秦庭得知消息,只身入山,去救她。

危机时刻脑子总归是不够用的,秦庭这傻缺,不知道喊救援队,也不知道带些急救措施。

最后我带着救援队找到两人时,这俩傻逼双双正颤抖着抱在一块取暖。

我严重怀疑秦庭是故意的!但我没证据!

经此一事,两人水到渠成地和好了,并且很快走到了结婚那一步。

毕竟白月光也 29 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跨过 30 的门槛,成为街坊邻居们口中的大龄剩女。

她不急,父母却急得跟啥似的。

仓促下,两人证都没扯,决定先举办婚礼。

但是……如开头我所讲的那样。

白月光站在婚礼现场,却意外的冷静了下来,她想到秦庭的病,想到过去每次争吵大都因为秦庭无法抑制的脾气,又构想了一下未来的日子。

现实压过了这段被几番磨难后残败感情。

她最终还是选择现实一点,人间清醒,果断逃婚。

而我,见不得秦庭如此难堪,便自告奋勇上了。

因为我知道,除了白月光,他这辈子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他的心在二十岁那年尘封,之后没有一个人能走进去。

所以我去了。

7

我一直没说的是,在很多年前,我就喜欢上了秦庭。

早在我坐着公交车与他擦肩而过时起,就春心萌动。

只是,我知道他有女朋友,便一直隐藏着、克制着。

但那天,新娘逃婚,新郎尴尬得无地自容,如此危机时刻,我不趁人之危拿下他,更待何时啊!

于是就这样,我成功成为了秦太太。

不过,虽然我是法律上的秦太太,也真心实意地喜欢秦庭,但这也不代表他可以在违背我意愿的情况下干这种事!

这是两码事。

结婚前我们已经表明,只是假结婚,不能在对方拒绝的情况下做任何违背对方意愿的事。

他这是犯罪。

那天早上起来,我很气愤,是真的准备告他。

可他温顺而内疚的样子,让我心软了。

他父母毕竟救了我父亲,我也喜欢他。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浇灭了我的愤怒。

然而,一段时间后,秦庭第二次发病,对我做了同样的事。

这其实在我意料之中。

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如果事情的结果不那么刻骨铭心,就很难意识到,那件事是绝对禁区。

我第一次的原谅,相当于给他传输了一种,这件事并不是绝对禁止的讯息。

与此同时,他也提出,每次发病后,都会给予我五十万的补偿。

本来我是拒绝的。

这样我感觉自己像在进行非法交易一样。

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我看着银行卡上一串零,决定牺牲自我。变成他病情的进度条——第二次病发之后,我就找了白月光帮忙,约定不定期刺激秦庭。

当然,付费制的。

从秦庭发怒的频率,可以看出他的治愈程度。

渐渐地,他在变好。

但我却疯了。

我跟白月光约好,一个月给她二十万,让她不定期刺激秦庭三次。

现在秦庭能控制情绪了,接连三个月,他都没碰我。

我拿着十万的底薪,每个月花出去二十万,算起来倒贴好几十万,却连个响都没听着……

我血亏!呜呜!

8

OK,回忆结束,让我们把注意力回到此时此刻。

前情回顾一下,我炸了一盘花生米,摆了一桌子酒,想灌醉秦庭。

就在这时候,白月光打来了电话,说:「阿庭,下个月我结婚,你会来吗?」

当然,通过回忆,相信大家应该也能猜到,白月光这话是假的。

白月光挑得要死,她妈一天给她安排三个相亲,这么久了,她一个也没看上。

结婚邀请秦庭出席这种事,当然是在下教她的。

这是最后一次验证,假若在这种消息刺激下,加之我一会儿会灌秦庭酒,他还是能稳住情绪,那他这病就算是痊愈了。

我演戏演到底,看着秦庭,笑眯眯地晃了晃酒瓶子,问:「现在喝酒还伤身吗?」

秦庭没说话,坐到沙发上,打开一瓶酒,倒了两杯,递给我一杯:「喝吧。」

酒过三巡,我们俩都醉了。

但秦庭却迟迟没有动作。

我不断刺激他,眼里闪烁着五十万的光芒。

但秦庭大概是察觉到了,竟然没动我。

而且今晚前所未有的平和。

他就像那个柳下惠附体,坐怀不乱。

淦!

我感觉我的身材被侮辱了!

我气急败坏地爬到他身上:「秦庭,你是不是不行!还是破产了连五十万都付不起了?!」

秦庭看着我,黑暗中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动我?」我逼近他。

秦庭的五官放大在眼前,我看见他咽了咽口水,而后试探着也向我靠近。

见我没有躲,他凑上来,蜻蜓点水般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哈!」我得意地大笑一声,「秦庭,亲一下十万,不过分吧?」

秦庭:「……」

他脸黑了。

他急了他急了。

他把我从腿上拽下来,自己径直回了卧室。

我忙跟上去。

但是他一进门就反手把门关上了。

砰的一声。

我面前只剩下一堵冰冷的墙。

……

这意味着,他的病真的痊愈了。

……

我在客厅站了很久,见秦庭确实没有想给我开门的意思,扯了扯嘴角,转头掏出了手机,给白月光打去电话。

想到接下来的话,我心脏忽然没由来疼了一下。

「他已经是个正常人了。」我平复情绪,坚定地告诉她,「你不用再担心他会情绪失控,对你做出危险的事情。」

挂了电话,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白月光这么久还没另寻新欢,并且愿意帮我刺激他,内心一定还对他有感情。

她对秦庭唯一的抗拒不过是他的精神病。

如今他痊愈,他们之间也就没什么阻碍了。

想到这,我有些伤心。

我花了几十万,丢了第一次、第二三四五次……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实在太难了。

好在秦庭人傻钱多,我偷偷从副卡里转了不少出来。

想到这儿,我稍好了一点。

9

第二天一早,我就回了家,去售房部看了房。

四室两厅、江景房。

我爸我妈都很满意。

父亲看着窗外瑰丽的江景,颤颤巍巍:「这不得百八十万呐?」

我点点头:「首付八十万。」

老父亲一下子差点跪地:「多少?」

我:「首付八十万。」

我爸朝我妈伸了伸手:「她妈,扶我一下,腿软。」

我妈:「别扶我,我也腿软。」

于是二老双双靠墙,平复一阵后问我:「闺女,你坦白吧,你是不是干啥见不得人的工作了?或者翻了刑法?」

我说:「我是心理学高材生。」

我爸思考了一下,问:「你干的诈骗还是传销?」

我:「……」

我想反驳,但我回想了一下,我好像全干了。

伙同白月光刺激秦庭,这是诈骗。

给秦庭洗脑,灌输正确思想,这是传销。

和秦庭睡觉,这是有色交易。

而以上这三个,都犯了刑法。

我后知后觉,白月光向秦庭坦白后,后者要是追究起来,我是要坐牢的啊!

救命……

我赶紧打电话给销售:「那个,小陈,这房能退吗?」

小陈:「啊?你说啥?我这边信号不太好。」

然后啪一下,电话挂了。

我望着阳台外的江,欲哭无泪。

我注销了手机号,拉着我爸妈连夜畏罪潜逃到了 S 市。

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来一次 S 市看海,父母没空也没余钱,后来我长大了,工作了,也有了钱,却因为秦庭一直没来过。

现在总算是如愿了。

阳光、沙滩、翠绿的椰子树。

父母并肩踩着海浪散步。

岁月静好,连风都温柔。

「余!璐!璐!」

正当我沉浸在海风和日落中时,一道我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我连忙拿帽子盖住脸。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啪。

帽子被人掀开了。

我和秦庭大眼瞪小眼,半晌,我干笑一声:「好巧。」

「不巧。」秦庭说,「我特意追来的。」

我:「……你听我解释。」

秦庭在我旁边坐下:「你说。」

我:「……」

我好想逃。

秦庭见我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俯身撩开我被吹到眼前的头发,凑近我:「余璐璐,我喜欢你。」

「啥?!」

我弹射离开沙滩椅,蹙眉看着他:「你有病啊?」

秦庭:「……」

事后秦庭告诉我。

他是真的喜欢上了我,连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我平时没心没肺,却在他应酬回来替他煮醒酒汤,细心擦身体的时候;

也许是在我喝酒醉抱着他撒娇的时候;

也许是我在他发病时不离不弃的时候。

总之,很多个瞬间,他说,我都让他感觉心动。

他说我的怀抱很温暖,说在我面前可以完全放松自己,可以展现所有的不堪、懦弱、坏脾气。

我们无须伪装,我们亲密无间。

所以他开始有意识的在发病时控制自己情绪,他不想让我受伤。

他试着慢慢靠近我,获得我的好感。

但我好像很笨,迟钝的要命,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想大胆一点,又怕我害怕逃掉。

于是他一点点小心试探着。

然而,他试探着试探着,忽然发现我人消失了。

就在他焦头烂额寻找我下落的时候,白月光找到了他,跟他说了我这些年为他做的种种,叫他别辜负我。

……

听完这些,我懂了,全都是白月光搞的鬼。

她为什么不照剧本走,给我整这猝不及防的一出??

我当下摸出手机,怒气冲冲找到白月光的号码,问她原因。

电话那边,白月光传来的声音很无辜:「秦庭很好,你也很好,你们才应该在一起。」

「我比较现实,凡事权衡利弊。所以我和他……或许不是那么合适。」

「何况,」她说,「错过就是错过了,哪有你栽树,我乘凉的道理。」

……

该说不说,我被白月光圈粉了。

三观好正!

我爱了!我好想踹了秦庭,跟白月光在一起!

「你想什么呢?」就在我垂涎白月光时,秦庭不满地掰起我的脑袋,大醋满天飞。

我依依不舍地又给白月光发消息:「姐姐晚上有空吗?我能请你吃饭吗?」

白月光:「有。」

我顿时嘴角咧到了耳后根:「那晚上我来接你!」

白月光:「你不陪秦庭吗?」

我看了秦庭一眼:「秦庭说他要去公司加班。」

……我不该看这一眼。

秦庭感受到我的目光后,凑过来,看到了我们的聊天记录。

秦庭直勾勾地盯着我:「今天是要加班。」

我把手机背到身后:「哈哈,是吗……」

秦庭冷笑了两下,意有所指:「但你也没空。」

我:……?

我:有色狼!救命!

(全文完)

作者:li 哩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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