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惜嘴唇颤了颤,分明闭着眼,眼泪却掉了下来。
「云姬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的至亲。」
丹惜睁开眼,满目赤红:「你怎能下此毒手,你怎对得起我!」
玄昊眸光暗淡:「我本不愿……」
「可你还是那么做了!」丹惜声音颤抖,恨极了似的凄凉:「你我夫妻缘分就此断绝,杀我金兰,伤我手足,害我帝君,诛我骨肉,残害诸神,违逆众生,玄昊,你今日必得天谴!」
「我根本不信天谴,」玄昊望着丹惜:「我未败,天道,也未胜。」
「你还要一意孤行!」丹惜厉声道:「若再执迷不悟,我当亲自杀你!」
玄昊听罢,忽地一笑:「你我夫妻一场,我对你真心实意,却原来,你对我也仅止于此,你心中所爱,并非是我,而是琴戈。」
「你再敢胡说!」
丹惜手中红光闪过,仙剑杀气腾腾:「我此生所托非人,但此情可昭天地,你口口声声对我真心实意,却连半分都不曾信我。我原本只是恨你,如今除却恨你,更恨我自己,当年榴花谷中,不该对你动情,若早看穿你如此卑劣,云姬便不会死!你毒杀云姬,谋害帝君,我亦难辞其咎,你死后,我自当散去神魂,为云姬与青帝赔罪。」
玄昊动了动嘴唇,「你果然要杀我?」
「是。」丹惜毫不迟疑。
「好!好!好!」
玄昊一连说了三个好,狂笑起来:「我的发妻要杀我,我的独子要叛我,我所有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既如此,那便一同毁了罢!」
说完,猛地挥出掌中法球。
混着玄昊法力的光球狠狠砸在我头上。
屠戮阵的法力、四帝君的法力、玄昊的法力,碰撞在了一处。
轰裂巨响!
白光自苍穹而降,将九辰宫屋顶掀落。
大神小仙惊叫惨呼。
我蜷缩猫身,以为再无生机。
刺目的白光渐渐散去。
我被一双温热的手抱了起来。
熟悉的火灵之气注入我千疮百孔的灵魂中。
我缓缓睁开眼。
面前的红衣美人在朝我微笑。
「凤翎!」我再顾不得其他,狠狠抱向凤翎脖颈,崩溃大哭。
凤翎托着我小小一团的身体,任由我在他颈上疯狂蹭毛,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脊背,低头亲吻我小小耳尖。
「月棠!」涅霆跑过来,紧张不已:「你没事吧?」
「大哥,」我抬起头,脸上的毛被眼泪打湿,抽噎道:我没事。」
涅霆捏了捏我的爪,拍了拍我的头,确定我是一只完好无损的猫,才放下心来。
转而,又奔向丹惜。
丹惜站在原地,静静望向玉阶高台上的玄昊。
玄昊单膝跪地,手中凌霄剑折了大半,帝冕不知掉到那里去,满头发丝蓬乱垂下。
他面前,躺着一头玄狮,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凤翎抱着我,走到丹惜身边,轻声开口:「母后……」
伏翊、鹤泽、琴戈、三位帝君也走了过来。
玄昊望着我们,挣扎要起身,却连半跪也难维持。
他忽地双膝跪地,满目惊慌:「我——我怎么——怎么——」
看着自己双手,又到处敲打自己身体,一副发了疯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了?」
伏翊帝君轻声道:「他被剥夺了神格。」
我错愕,被剥夺神格,那不是成了凡人?
「有血有肉,肉体凡胎,」鹤泽帝君淡漠道:「这便是天道所惩。」
我歪了歪头,望着疯癫似的玄昊,悄声道:「他杀了二姐,害死帝君,又葬送那么多无辜生灵,天道竟只罚他变作凡人……着实太轻。」
凤翎却道:「对父帝来说,这样的惩罚才真能令他感到无边痛苦。」
丹惜沉默地走上玉阶,站在玄昊身前,淡漠而平静地问:「为何要这么做?」
玄昊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后,忽然抬头喊道:「你可知我历经多少劫难才能成神!……十万大劫!整整十万大劫!每一大劫又有三十三天劫!三十三死劫!三十三雷劫!我已记不清受了多少苦楚,遭了多少折磨,才终能圣人成神,可你看——你看他们!」
玄昊指向诸位帝君:「他们什么都不用经历,他们生来便是真神!凭什么?我比他们差在哪里!他们是天道所化,万灵所聚,我呢?我遭遇那么多,竟比不得他们地位尊崇!我不服!我既然统御天界,便不要他们监督辖制!」
丹惜忽地闭眼:「只因你私心揽权,便酿成滔天大祸,你哪里配做圣人,哪里配做天帝。」
「我不配,他们便配?」玄昊讥讽:「我是圣人,圣人也是人,七情六欲样样不少,我对权势,对你,皆是如此,我与他们不同,他们生来无情无欲,若他们也是我,只会比我更心狠!」
「你少找借口!」涅霆大吼:「哪个没有七情六欲,分明是你邪念旺盛,不必拉扯帝君共沉沦。」
「不错,」我也道:「凤翎也是天道所化,却有情爱,足见根本没有谁无情无欲,是你不能自控贪念权欲,如今被剥夺神格,也是自作自受。」
「天道虽已惩戒,但我等需为因你而亡之众生,判罚发落,」伏翊望向玄昊道:「今令你永沉三途河,朝朝夕夕,遥望凡间,日日夜夜,孤守幽冥。」
三途河乃是凡人投胎必经之路,河上有奈何桥,魂魄过桥,投往凡间。
玄昊却回不得凡间,也上不得天界,永生永世囚困三途河地,再不见天日。
伏翊衣袖轻挥,玄昊消失不见。
丹惜转头望向我们,动了动唇角:「云姬之死,其罪在我。月棠,你且与凤翎相依相守,我此去,不必想念,就当我与云姬那般,死在了几万年前。」
丹惜说罢,手中仙剑猛地划向颈边。
剑锋破开肌肤,血流如注,却再也不能更深分毫。
一根灵线拉扯剑锋,灵线另一端,正在小小孩童模样的琴戈帝君手中。
琴戈帝君死命拉着,大声道:「你乃我辅神,不得我允许,谁准你先死,玄昊算计我便罢了,你也想离我而去?」
此话一出,二姐挥剑力道顿减。
琴戈帝君又道:「丹惜,玄昊并非你良人,天界也并非你居所,分别万年,如今,便跟我回家罢。」
二姐低头,有泪珠掉落在地。
良久后,二姐终是走了下来,站在琴戈帝君身旁。
九辰宫破败不堪。
然而,背后诸神就跪在在残垣断壁之中。
「恭迎帝君,四方归位。」
–
天界发生了这样大的震荡,虽说玄昊被镇压三途河,但之后诸事才是真的麻烦。
凤翎不愿多管,以我受伤颇重为由,率先退回清梧宫。
「顺便」开了血阵,管教他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苍蝇是飞不进来,但空桑可以。
空桑虽已化龙,但骨子里仍然是那条自私小气嘴碎的胖蛇。
知道凤翎这里最不缺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总是不请不自来。
一把一把吃仙丹,唯恐少了一颗。
我被屠戮阵实实在在扯伤神魂,短时间内变不成人身,整日窝在凤翎怀中。
凤翎若有事,我便窝在凤羽窝里。
空桑心心念念化龙,如今为了和我平视,居然又变成了蛇,盘在矮台的锦垫上,与我絮絮叨叨近期大事。
因而,我虽足不出户,却洞悉了天界所有。
九辰宫之战后。
青冥以真身护主,伤得不轻,他又曾盗用玄帝神力,虽未经杀戮,却也是大罪。
念在他几万年来为人间召唤风雪,多少有功,特网开一面。
只撤去他雪神封号,令他以玄狮真身,为鹤泽帝君守山三万年。
至于菲箬,她却没有这样好的下场。
原来当初在人界,果然是她得玄昊命令,布下的拘神阵,要拘出白帝神魂。
被我撞破后,又以钟山花木生灵为要挟,迫使钟山树灵自杀。
数罪并罚,令她废去修为,剥夺其花神之位,打回原形,移栽人间。
「你猜花神的原形是什么?」空桑问我。
我想了想,能当花神,那必然是花中之王了。
便猜:「牡丹?」
「不对。」
「芍药?」
「也不对。」
「梅花?」
「不对不对都不对,」空桑笑嘻嘻:「菲箬她啊!其实是苍耳。」
我傻眼了。
苍耳,一种田间地头最易见到的杂草。
满身是刺,圆圆的,一个一个,很容易粘得身上都是。
最被人讨厌的一种草。
「想不到啊,堂堂花神 ,竟是这么个东西,也不知道玄昊是怎么想的,要把她许配给凤翎仙君,真是糊涂去了……」
空桑这样想,我却有些感叹:「正因她原型如此,要修炼得道想必难上加难,如今仙根已断,神位不保,着实令人惋惜。」
「呦呦呦!」空桑嘬嘴,那豆豆眼横我:「真不愧是神君啊,这一颗广爱众生的善心,连菲箬都能同情,怕不是忘了当年那一百零一道天雷劈下来的疼吧?我只说一句,你若还惋惜,我也无话可说。」
「什么?」
「菲箬可差点就代替了你,成凤翎仙君的良缘呢。」
我一听,顿时挥舞猫爪:「判的好!菲箬这厮,就该让她回田间地头,迎风招展去!」
空桑嘿嘿直笑:「除此之外,还有大冥王的判决,你可要听。」
「自然要,」我急急忙忙的问:「怎么判的?」
「大冥王的判决,乃是我家帝君、鹤泽帝君、琴戈帝君共判,他罪名有二。其一,当年一怒之下妄动北冥弱水,险些酿成大祸。其二,便是动用禁阵摄掠白帝神魂。三位帝君本想封了他的法力,将他压在章华岛云天涯下,过个几万年就放他出来,也算小惩大诫了,可偏偏杀出了阎帝楚江来。」
我好奇:「楚江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保昭幽呗,」空桑叹气:「也不知道这个大冥王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阎帝楚江为了保他,甘愿撤去帝号,向天界称臣。三位帝君便答应了楚江,并将幽冥鬼界拆分成十殿阎罗,楚江为十殿之首,号曰秦广,昭幽为十殿之末,号曰转轮。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我斜睨空桑:「昭幽帮过你,你就没去求情?」
「我自然是去了,」空桑道:「求了帝君好久,帝君说我因昭幽心头血化龙,便欠了他滴血之情,说不准又是一个因果,将来得恩相报。」
「那你可得好好报答他,」我笑:「还有么?」
「还有三件大事,正儿八经的大事,」空桑对我道:「这第一件,便是凤翎仙君晋升帝君的事。」
我换了个姿势趴在窝里:「凤翎要晋封帝君,我怎不知?」
他竟未曾与我提过。
「仙君不与你说,那是因为他拒绝了嘛。」空桑道。
我不解:「他为何要拒绝?」
「这我哪知道,」空桑甩了甩尾巴,「要不回头你问问仙君,正好也给我传递传递最新讯息。」
我点点头:「这事确实该问。」
「第二件大事,便是天界由谁做主,玄昊如今成了凡人,被压在三途河底,他之后,天帝再选谁来当家,是眼下最急的事。」
我一爪撑着猫脸,思索道:「如今四方……哦,是三方,三方帝君俱在,自他们中择一位不就行了?」
并没有很难嘛。
「神君啊神君啊,」空桑感慨:「若非当年你以身救世,恐怕也遇不到凤翎仙君,这得是多大的功德,才能让仙君那般人物倾心与你啊。」
我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这分明是暗中贬我!
空桑怜悯地望着我茸茸猫脑袋:「与凤翎仙君在一起这么久,竟还是个傻呼呼,我且问你,如今三位帝君境况如何?」
「境况……」我回想:「都很安好啊。」
「果然是呆子!」空桑一溜儿盘着上了爬架,脑袋探到我眼前:「伏翊帝君最是不问世事,何况他历劫归来,与神君一家团圆,亲近尚且嫌不够,哪愿意揽这一摊子?琴戈帝君被蕴养几万年,才养出了一个孩童模样,你要他如何能担起天界?鹤泽帝君失去辅神,要独掌风雪,他哪来的功夫当天帝?」
我一听,挑了眉,笑吟吟地说:「这些话,是大哥要你来说的?」
空桑一惊,下意识要退。
我一爪子把他按住,露出小犬齿:「伏翊帝君不愿揽责,琴戈帝君不便承担,鹤泽帝君无暇上位,说来说去,是把主意打到了我家凤凰头上,想必是大哥的意思了。」
若是三位帝君,绝不会让空桑跑来怂恿。
这种事,只有涅霆做得出。
空桑吐着蛇信哀叫:「此事也不止是涅霆神君示意,我也是这么想的呀!三位帝君既不愿,也不好强迫,若说起来,凤翎仙君原就是天帝之子,又是天道所化,他承袭天帝之位是理所应……嗷嗷!轻点踩!」
我爪下碾了碾这胖蛇,冷哼:「我说怎么又提晋升神位,又提承袭天帝的,却原来,一门心思要凤翎遭劫!」
「如何是遭劫啊!」空桑喊:「天帝至尊无上,谁入主九辰宫,谁便是九天十地最尊崇之神。」
「是哦,」我动了动胡须:「这么尊崇,不如你上呀?」
「呵,呵呵,」空桑干巴巴的笑:「月棠神君说笑了,我何德何能,九天十地诸神之中,唯有凤翎殿下最合适,论出身,论智谋,论法力,再无神仙能出其右,他做天帝,乃是顺应天命。」
「别给我灌迷魂汤,」我眯眸:「天帝之位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三方帝君不愿登顶,凤翎便愿么?他是玄昊之子不假,可玄昊帝位乃是四方帝君公推,也不是世袭得来的,玄昊尚且如此,凤翎便是他儿子,也并非天帝之位唯一人选。」
空桑在我爪下扭腰,磨磨唧唧道:「天帝之位空悬终究不是好事,总要有人接替,如今天界诸神,除凤翎仙君,再无人选。」
我抬爪放蛇。
空桑一喜,仰头道:「神君可要答——噗!」
我又一踩,「谁要答应?此事本与我无关,若凤翎愿意,我无话可说,若凤翎不愿意,我也绝不多说一句,你且把这话带给大哥,他再敢打凤翎主意,我便告诉白帝去!」
「知,知道了!」空桑噘嘴。
我猜他又要吐血,连忙收回爪,「此事不提,还有第三件大事是什么?」
「这件可就与你相关了,」空桑盘起身,笑嘻嘻:「玄昊还在时,丹惜神君便令人算了好日子,要你与凤翎仙君完婚,如今玄昊不在,但你与仙君婚事却不能耽搁,已择定十五日后,在九辰宫成亲。」
「哦。」我应了一声。
空桑惊愕:「你竟这样不当回事?」
我瞥他:「可都说完了?」
空桑点点头:「啊,说完啦。」
我朝他笑弯弯了一双圆眸:「既说完了,那便……走你!」
我猛地挥爪,一掌将他拍飞出去。
半空中现出法阵,空桑落入阵中,被传出清梧宫。
我左右拍了拍爪,打了哈欠,又窝回去继续睡。
不知睡了多久,我懒懒翻身,嗅到了花香。
眼睛不曾睁开,脸颊便先蹭了蹭抱着我的大美人。
「醒了?」大美人嗓音微冷。
我掀开一帘眼睑,软软道:「凤翎,要亲。」
凤翎低头在我额心亲了一记。
我搭爪在他脸上,笑眯眯地看他:「晚上不想吃花瓣,想吃肉。」
「吃肉?」凤翎捏我爪,微微挑眉。
我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要吃凤凰肉!」
凤翎勾唇,抱着我走出寝宫。
仙婢在凤凰花树下摆了小桌晚膳。
花瓣固然不少,竟真的有肉!
一小盘鹿肉,一小盘鱼肉,一小壶清酒。
我口水要滴下来,惊喜望向凤翎:「真是给我吃的?」
凤翎夹了一片鹿肉,放在我嘴边。
我卷着小舌头吞了肉片,顿时觉得神生圆满。
凤翎是给我吃肉的,只是不许我暴食。
但那一壶清酒就真没有我的份了。
凤翎说过自己不喝酒,但如今却小酌自饮。
我啃着肉片,看他举杯喝酒,再度感慨,世间竟能有人将喝酒喝成一幅画。
「月棠,」凤翎放下杯子,对我道:「你我婚期已定。」
「我知道,十五日后嘛,」我咽下肉片,有些担忧:「若那时我还是不能恢复人身可怎么办?你总不能与一只猫成婚罢?」
凤翎勾唇:「也未尝不可。」
我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盘子,「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连醉话都说了,可明明只喝了一杯。
难道凤翎是个一杯倒?
凤翎又倒了杯酒,长长的手指捏着玉杯,肌肤白皙,更胜美玉。
我欣赏着凤凰的美貌,又忍不住问:「你想当帝君么?」
「不想。」凤翎转了转杯壁,答得毫不迟疑,「为人间召来春色是我本职,但帝君之位,我并不愿意。」
「为何?」
「青帝只有一个,便是流澈帝君,我承袭他的神力,却终究不是他,我若晋为青帝,至他与何地?上数九天,下指十地,能以身封魔的仅他一人,他该是永恒不灭,也该是你永远的帝君。」
我望着凤翎,只觉得心上漫漫而出的皆是酥麻感怀。
他是懂我的。
更是信我的。
我忽地笑了:「那我若说,我心愿你承袭帝君之位呢?」
凤翎看我。
我笑着道:「他也会愿意的。」
我知,流澈帝君会愿意,会很愿意。
他一生所求,皆是春日暖阳,百花繁盛。
凤翎得他神力,合该接替他,福泽生灵,广爱众生。
我说罢,又问道:「那你要当天帝么?」
这次,凤翎并不答我,而是反问:「你要我当么?」
我见他把球踢回来,便一巴掌呼回去:「我要你当你便当?」
凤翎轻描淡写继续传球:「你不试试,怎知结果?」
我嘟了嘟嘴:「大哥要你当,已让空桑来游说我了。」
「哦。」凤翎举杯喝酒。
我不满地抖耳朵:「三位帝君想来都不愿意,但也不想强你所难,二姐自玄昊被镇压后,终日不见笑颜,更不插手此事,如今说话最算的,竟是大哥。他既有了这意思,说不准改日就会上门亲自迎你——届时清梧宫大门一敞,外面跪着诸天神仙,定要你骑……咳,难下,稀里糊涂被推上帝位,又稀里糊涂管了这烂摊子,此后终生终世不得解脱!」
凤翎斜睨我:「你倒知道的清楚。」
「若是我,我便这样做!」我骂起人来不分敌我:「卑鄙又狡猾,届时走也走不得,逃也逃不掉,他倒好,与白帝回章华岛,爱打架打架,爱翻脸翻脸,活得逍遥自在,哪管你我,被桎梏在天,不得自由!」
凤翎似笑非笑:「你也知此法卑鄙又狡猾?」
我瞪他:「你若有心做天帝便罢了,若无心,及早想办法脱身才是上策!我虽脑子不好,但你是聪明绝顶,你要走,谁也拦不住。」
凤翎把玩着玉杯,勾唇淡笑:「我确实不想做天帝,但我不做,便要找人出来做。」
「找谁?」
「谁找我,我找谁。」
我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白帝与大哥?」
凤翎朝我勾勾手指,我哈巴猫一样颠颠儿跑过去。
凤翎揉捏我软绵下巴,笑得神魂颠倒:「伏翊帝君德高望重,且在人间时身为丞相,也将朝政料理得井井有条,他这般合适,我又如何好抢呢?」
我呼噜呼噜。
「月棠,」凤翎叫我,「但凡用计,便讲先发制人,若我没猜错,你我成婚选在九辰宫,舅舅便打算在那里推我为天帝。」
呼噜呼……?!
我眼睛一睁。
凤翎道:「因而,成亲绝不能在九辰宫,也不能在天界,你若愿意,我们回花谷。」
回花谷三个字一出来,我只差没把猫脑袋点掉。
终于能回花谷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凤翎心中有了算计,我着实放心。
几日后,凤翎亲上封神台,得了天道昭示。
赐封朝帝。
至此,四帝君归位。
凤翎晋升帝君后头一件事,便要商议天帝人选。
我不知他与三位帝君说了什么,最终谈妥。
天帝之位,每十万年一轮。
直白帝轮起,玄帝接位,炎帝次之,朝帝最末。
涅霆坚决反对,言明要以东南西北为顺。
凤翎却道,长幼有序,此乃天规。
四帝君中,唯独他是晚辈,如何敢号令长辈?
说罢,又不免黯然伤神,将自己是玄昊之子,戴罪之身需得避嫌,种种有干系的、没干系的都说了一遍。
三位帝君皆是宽容之人,凤翎越显不安局促,他们越是怜惜小辈。
不顾涅霆跳脚,竟都答应了。
涅霆哀叫,大意了!中计了!
我却心里暗喜,且不管余下几位帝君怎么想,三十万年后,凤翎将封闭花谷,绝不上天。
那个位置坐上去容易,要下来,却难上加难。
大位已定,接下来便是我与凤翎婚事。
但我还是不能化成人形。
我学空桑,一把一把吃仙丹,又学凤翎,每日打坐修炼。
就是不能化形。
眼看着大婚之日越来越近,我心急如焚。
如今凤翎已是帝君,要他与一只猫成婚,传了出去,怕是要笑传九天十地。
我越是着急,越是无用。
整日趴在凤翎怀中哭哭唧唧,泪眼巴巴。
凤翎倒是全然不紧张,只在这几日里收拾妥了清梧宫中的琐碎之物。
离我们成亲还有三日时,他拔了梧桐林后的凤凰树。
连根带须,片叶不曾伤,纳入袖中乾坤。
转头,对我一笑:「月棠,我带你回家。」
凤翎与我,神不知仙不觉地回了东海花谷。
花谷中灵气充沛,花开遍地。
绵延无际的白桃林中,寝宫精巧典雅。
凤翎一落地,便放下我。
我撒开腿,跑遍整个花谷,在花海中打滚,在溪边芷兰汀里撒泼。
凤翎将灵气凝成树种,栽入花谷,片片梧桐拔地而起。
又将凤凰花种在寝宫旁,凤凰树似乎格外适应,入土后又长高数丈,花朵越发艳丽似火。
凤翎伸出手,纳入一掌凤凰花,朝寝宫扬去。
凤凰花化作红绸,将寝宫装饰一新。
处处带着婚宴之喜。
我看得眼中皆是光点明亮。
这便是我要与凤翎成婚的地方,我是真的要与凤翎成婚了啊!
凤翎转身,朝我一笑:「来。」
我跳起,跃入他掌中,「凤翎,凤翎!」
「嗯?」凤翎低头。
「我们要成婚啦!」我大声道。
凤翎摸了摸我脑袋:「可高兴?」
「高兴!」我道:「若现在立刻就成婚,我更高兴!」
迫不及待。
恨不得马上成婚。
凤翎又笑:「再等三天,很快。」
我又愁:「三天后我能变成人身么?」
「能。」凤翎点头。
我还是愁:「万一不能呢?」
真要和只猫成婚?
「怎会不能,」凤翎温声:「我保证能,你信我即可。」
好吧我信凤翎。
我叹气道:「自有花谷起,此处便是个隐世之地,帝君还在时,虽未闭谷,但因帝君地位尊崇,鲜少有神仙敢来此处,也只有大哥他们常来。你我成婚,九天十地诸神诸仙怕是都要上门,届时热闹归热闹,却终究少了清净。」
凤翎不紧不慢道:「我从未邀请九天十地诸神诸仙,他们也不会前来。」
我略惊。
凤翎却道:「你我成婚,只需请至亲长辈,此事与旁人无关。」
我想了想,小猫嘴忍不住上扬。
我本就不愿意坏了花谷宁静,凤翎竟也为我想到了。
啊,空桑怎么说来着……
因我拯救人间,才能得凤翎相顾?
那便感谢我自己罢!
凤翎坚信我三日内能化作人身,我不知他哪来的信心,可直到成亲前一日,我还是只猫。
以往我哭,如今我是哭都哭不出来。
只挠着凤翎衣袖丝纱,扯着嗓子干嚎,这可如何是好!
凤翎不理我崩溃模样,将我抱起,放在喜服上:「试试看,是否合身。」
「怎么试呀!」我大哭:「我是猫,如何穿得了喜服,明日你要娶只猫做帝妃,传了出去,你的脸面往哪里放!」
「如今倒是知道我要丢脸了?」凤翎道:「逼出神魂业火时,怎没想到这些?」
我闷声:「我那时想自己是要死了,断不能拖累你,更不能让你神魂与我一同灰飞烟灭。」
「想的不错,」凤翎淡漠:「但你以为自己死了,我能独活?」
我抽了抽鼻子。
凤翎道:「凤鸟一生一伴,若痛失所爱,则哀鸣而死。」
凤翎又道:「倘那日你死于阵中,我便会随你而去。」
凤翎最后道:「世间万物有生有死,有始有终,即便真神,也有陨落之日。真到那时,不许你将我丢下,灰飞烟灭也好,神魂消散也罢。天地之间,愿为浮尘,只求相伴,再不分离。」
我哭红了眼,用力点头。
「此事,算给你一个教训,」凤翎道:「再敢抛下我,将自己置于死地,我便绝不再帮你了。 」
说罢,抓起嫁衣,挥手一扬。
我只觉身体一沉,脚下踩着地,身上穿着衣。
红纱漫漫,蛟绡翩翩。
我惊喜不已:「真的变成人了!你怎么做到的?」
凤翎勾唇:「压制你神魂,你只能做猫。」
我气鼓:「你竟舍得这样对我!」
破鸡崽儿破鸡崽儿破鸡崽儿!
凤翎弹了弹我脑门:「说了要给你个教训,你可得长记性。」
「知道啦!」我敷衍,只高兴自己变成了人。
长记性?
抱歉,有损我「记吃不记打」的神设。
凤翎望着身穿嫁衣的我,唇畔笑意温暖。
我在他面前转圈又摊手,摊手又转圈。
我一个劲儿问:「好看么?我好看么?」
凤翎答:「好看。」
我美滋滋,抱着他的腰,抬头道:「我这般好看,你一定要好好待我,一直一直对我好才行。」
凤翎点点头:「好。」
我踮起脚,亲在他唇上。
凤翎搂着我,微微低头,将这轻吻加深。
我急着嫁凤翎,更急着与他肌肤相亲。
九天十地第一大美人,这谁把持的住?
明天呀明天。
明天你快些到来罢!
–
丹惜命人推算的好日子果然极好。
东海碧波荡荡,花谷鸟语花香。
我与凤翎婚礼只请了三位帝君,两位辅神,连带空桑与老君。
老君又闭关,虽未曾前来,却将贺礼转托丹惜带来。
拜过天地,敬过母舅,交换姻缘木后,我与凤翎成了真真正正的夫妻。
先前构划,诸如鸾鸟驾车,上仙迎亲,三礼三还……都不曾达成,但这样就已很好。
很好很好。
洞房花烛夜。
我坐在床畔,手里摆弄着丹惜塞给我的玉瓶。
这里面是老君的贺礼——用凤凰花为主材,炼成的业火焚身丹。
我不懂,老君得意之作,居然是这种东西。
那老头果然是个仙风道骨的好神仙!
丹惜明示暗示……主要是明示,担心凤翎本性冷淡,床帏间也冷淡,要我一定骗他吃上一颗。
凤翎冷淡么?
我想到之前,背后打了个颤。
那十五天里,凤翎可热情得很。
虽然但是。
热情归热情,那时我与凤翎毕竟不曾相恋,如今心意相通,说不准便没了那样的冲动……
尤其鼎炉双修,要为我驱毒。
说是夫妻之事,倒像是刻意为之。
少了情趣,多了沉闷。
这药……吃了也无妨。
我琢磨着可行,便藏了一颗药在手中。
寝宫门被推开,我抬眸轻笑:「你回来啦。」
凤翎穿着与我一式的喜服,容色越发艳丽夺目,见我时,眼波流转,潋滟迫人。
他缓缓向我走来,我心跳急快,不知怎么地,脸上也滚烫起来。
待他坐到我身边后,我已是心跳如鼓,容颊绯红。
「月棠,」凤翎轻轻开口,「你我完婚,自今日起,便是夫妻。」
「嗯!」我点头:「你是我的凤凰,也是我的夫君,更是我大侄……唔!」
凤翎捂着我的嘴,无奈道:「你别说话了。」
我瞪他。
捂也是白捂。
娶都敢娶,认不敢认?
凤翎见我凶神恶煞,忽地轻笑,「不管是什么身份,我只是你的。」
我柔下目色。
你是我的。
我也是你的。
凤翎缓缓挪开手,视线自我眼眸往下看,终是落在唇上。
他倾身,要吻上来。
我立刻道:「等一下!」
「嗯?」凤翎轻问。
「你不要亲我,我来亲你,」我道:「你闭上眼!」
凤翎以为我又要玩闹,也依了我,笑着闭眼。
我趁机把药含在嘴里,吻上他唇时,学着他撬开齿缝,舌尖裹着仙丹送了进去。
凤翎一怔,轻推开我:「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笑眯眯,一字一句道:「业——火——焚——身——丹!」
只听这名字,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翎无奈:「你又是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丹惜给的,」我道:「也是老君的贺礼!」
「为老不尊。」凤翎蹙眉。
我却不管那些,瞪着眼睛盯向凤翎:「你可有感觉?热不热?燥不燥?难受不难受?」
我看话本说,这种药一旦服下,便如灼如烧,饥渴难耐!
怎么凤翎看起来还是很冷静的样子。
难道,这药对凤翎无效?
凤翎看了我一眼:「并无感觉,以后不要乱……乱……」
凤翎忽然蹙起眉。
来了来了!
我内心狂呼,同时上手开扒凤翎衣裳。
「别动!」凤翎一把抓住我的手,素来冷静的眼神头一次显出慌乱来:「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说了是业火焚身丹呀。」我迟疑。
「不对,」凤翎忽然道:「这是——」
话未说完,他忽然把我从床上推开,拉下床帏。
「凤翎?」我猝不及防。
床帏之后,凤翎声音骤变:「我没事。」
这一声出来,我顿遭雷劈。
凤翎的音色,怎么变成少女声了?
再顾不得更多,我立刻拂开床帏。
床榻之上,身穿红衣,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你是谁呀?!
凤翎额头沁出细汗,一张脸依旧绝美,却是女子的柔美。
就在我傻眼时,房门忽然被拍得震天响。
丹惜喊道:「月棠!月棠你快开门!我拿错药了!那是隐性埋名丹!你千万不要给凤翎吃!」
我捂着嘴,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隐性埋名丹。
阴转阳,阳转阴。
女变男,男变女。
我的大侄子,成了我的大侄女!
我慌忙退了几步,想去开门,却被凤翎拉住手:「别动。」
他……她声音很低,也很急:「此事不要声张,我这就将药性逼出。」
我狂乱点头。
凤翎盘膝,手掐法诀,运起法力。
我站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偷偷看他……她现在模样。
该怎么说……
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好,但凤翎如今容貌,竟让身为女子的我都惭愧不已。
怎能美成这般样子。
他若真是女子,怕是要令百花羞愧,不敢争艳了罢。
其实,我若是男子,凤翎是女子,倒是也行。
不是也行。
是太行了!
我胡思乱想着,不到一刻钟,凤翎法诀一变,翻手时,掌中多了一颗仙丹。
睁开一帘眼睫,凤翎波澜不惊看我。
我熟练举起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凤翎丢了仙丹,把我抓上了床。
喜服散落,我被他压在身底,笑嘻嘻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美人。」
无论男女,皆是绝色。
凤翎似是真的生气了,一言不发,咬上了我的唇。
我唔唔哼哼,只觉得唇瓣被他咬得又麻又热。
咬够了,便顶开齿间,缠着我的唇舌大肆报复。
我被吻得迷糊,只凭本能与他亲热。
凤翎扯开我一半衣襟,在脖颈出吮出痕迹。
我眯着有些水气的眼,喘气又粗又重。
好热,好燥,如灼如烧,饥渴难耐……
我分明没吃药,却把吃药后的感觉都领略了一遍。
当凤凰花香萦绕周身,业火红莲嵌入神魂,我也终于被拖入情爱旋涡。
至此以后,尽在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