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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有螟

20 

楚家每年的固定外出项目:上万辟山、访沉香塔、给端慧公主点海灯、祈福她永登极乐。 

这一活动一直由胥嬷嬷主持,她对于我们这些小妾是发自内心的厌恶,我敢说端慧公主本人都没她对我们恨得深沉,所以必要姨娘们布衣麻鞋步行两个时辰左右上山,再在沉香塔前跪两个时辰左右祈福,之后在斋堂吃一顿狗都不吃的清汤挂面,饿着肚子脚步飘浮着走下山。 

好似不如此,不能彰显她身为后宅唯一官方指定正室夫人(已故)的奶妈的崇高地位。 

我去年有幸领教过一次,回来时小腿又肿又痛,楚镇拿药油给我推,那感受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我这身强体壮的尚且如此,另三个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回来就叫大夫,齐刷刷地生病。 

听说前两年有一次端慧忌辰赶上陈青竹的小日子,胥嬷嬷非要让她上山,走到半路上裙子上染满了血,最后是主持师太说那血脏污,不让她再上山,才算放过了她。 

总之,楚家后宅的女人对端慧公主的忌日这件事是有阴影的,即便是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也没人觉得开心。 

当然,今年不同了,胥嬷嬷被打死了,如今后宅我当家。 

要穿布衣? 

没问题,用江陵素白布衣,百两银子一匹,穿着比丝绸还舒服。 

要步行上山? 

没问题,我可以保证最后十丈我们是步行上去的。 

至于前面,有软轿为什么不坐?为什么不给脚夫挣赏银的机会? 

要吃素斋? 

没问题,京城天香楼的淮南名厨素斋做得一绝,就找他来做。 

要跪两个时辰祈福? 

不不不,那太短了。 

我给了师太两千两银子,让师太给端慧公主点一千两的油灯,另准备一间禅房,给我们楚家这些姨娘一个独立空间,让我们给端慧公主一连诵经祈福三天三夜,诚意满满。 

至于楚镇和七儿,不好意思,万辟山沉香塔是尼姑庵,不接待男子,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吧。 

忌辰第一天,我和徐挽扇泡着茶,吃着野果素斋,兴致来了再手谈一局,十分惬意。 

萧月月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这孩子,从记事起就没过过安生日子,也是可怜。 

她已经被胥嬷嬷折磨到真心觉得端慧公主的忌辰自己就是该吃点苦的。 

徐挽扇见她坐立不安,想了个法子,对她说:「山涧旁有高祖皇后娘娘抄的经文刻出的石碑,你带丫头们去拓下来,自己绣一份经文供奉给公主,不显得你诚心么?去吧。」 

萧月月忙答应了,兴致勃勃地拣了针线绣绷就出去。 

「上山的时候我就看见山涧旁的芍药开了,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我戳破徐挽扇的小心思,她就是想让萧月月去看看花,玩玩水,免得待在一处,她也紧张,有些话我们也不好说。 

萧月月天都暗了才回来,她鞋底沾了泥,裙摆上也有青苔印子,一看就是玩水了。 

或许是心虚,她还特意将绣绷给我们看,一天时间就绣了小半个石碑,以表明她可没有荒废正事。 

下了一天棋的我和徐挽扇对她的用功表达了高度赞赏。 

到了晚间用过素斋了,我和徐挽扇才开始补功课——抄经书,萧月月也拿着绣绷继续绣经文。 

写着写着,徐挽扇停笔看向窗外,问我们:「外面似乎有笛声。」 

「好像是。」 

徐挽扇又说:「不知是哪位居士,这样清越好听。」 

能得她的一句赞赏,那应当是极好的本事。 

我娘也是擅长吹笛的,可惜她在我记事前就死了,我没听她吹过。 

萧月月道:「的确是好音色,让我想起从前中州那位传闻中的怜娘子,一曲《月下吟》,幽远宁静,满座皆痴,寿王殿下与我说起她时还道,未见其人,光听笛音,便已沉迷。」 

萧月月露出神往的目光:「我于乐理一事上一窍不通,但每每听见看见,便欢喜得很。今晚这样的笛音都这般悦耳,你们说怜娘子的该多动听呀。」 

徐挽扇轻咳了一声,萧月月看向她,徐挽扇便给她使眼色。 

萧月月歪着头,显得脸肉乎乎的,人傻乎乎的,显然没明白徐挽扇的意思。 

我轻笑了一下:「你别跟她打哑谜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下了软榻,靠着窗站着,看着天上的月和闪烁的星子。 

「你说的怜娘子是我母亲,可惜她很早就走了,我也没听过她吹笛子。」 

天上的星星里,哪一颗是母亲呢? 

「对……对不住……」 

「你这脾气真该改改了,别动不动就认错道歉的,我又没怪你。我娘死后淑嘉长公主恨不得抹去她的一切,许多人都忘了她,你能记得她,我挺开心的。」 

徐挽扇半倚在春凳上,用团扇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我带了笛子和琵琶,要不要合奏?」 

「可我不会。」 

徐挽扇神色微凝。 

「我小时候练过,后来淑嘉长公主不让我练了,她说我吵得冯宝鸾睡不好觉。」 

徐挽扇又无意识地咬住下唇,让我惊讶的是,她那样精致的一个娇贵人竟然骂了句粗话:「贱人。」 

「哈哈哈,徐挽扇,你也会说脏话么?」 

「我说不得么?淑嘉是贱人,皇后也是贱人,唐钺唐戬,他们都是贱人。」 

骂完这一串人,徐挽扇拿扇子遮住脸——羞赧得不愿意面对我们了。 

「好,你起了头,我也不能输。淑嘉是贱人!皇后也是贱人!唐钺、唐戬,还有那什么老牛吃嫩草一把年纪动都动不了还霸占小姑娘的狗屁寿王,他们全都是贱人!」 

徐挽扇「扑哧」一声笑出来。 

萧月月脸颊通红,双眼放光地看着我,激动地大喘气,仿佛刚刚骂人的不是我而是她。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再……再骂一次!」 

我真服了这姑娘了,连骂人都不敢自己骂。 

行吧,谁让我是这后宅的当家人呢,满足大家的心愿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朝着窗外大吼:「淑嘉是贱人!皇后也是贱人!唐钺、唐戬、寿王,全都是贱人!」 

21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的斋房就迎来了一位老朋友。 

穿金戴银、珠钗满头,翡翠手镯子叮当响的陈青竹。 

「你来干什么?」 

陈青竹站在院里,扶了扶自己的堕马髻,露出手上的红宝石戒指、赤金戒指、玛瑙扳指——她是恨不得把都云侯府戴在身上出门吗? 

徐挽扇提醒我看她手腕,我发现被袖子遮住的地方在行动间露出一抹瘀青来。 

「怎么说也是同僚一场,我来给公主过忌辰。」 

我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我不信。」 

「你个小妾敢质疑我……」 

她张嘴拿话压我,我却抓着她的手,将她的袖口抹了下去。 

不远处的萧月月倒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到几乎像是尖叫:「我那个姐姐就是这样的!英飞白他就是那么折磨姐姐的!」 

想来是让她回忆起了寿王府那个姐妹死去的惨状,萧月月很是害怕,徐挽扇忙搂着她安慰。 

「英飞白打你了?」 

陈青竹眼泪都在眼珠里打转了,偏偏不肯认输一般半抬起头不看我:「没有。」 

「得了吧你,死性不改。跟我过来!」 

我拽着陈青竹往斋房里面走,来送饭的小尼姑正好进来,徐挽扇接过斋菜让她不用伺候了,再带着萧月月跟上。 

我将陈青竹按在软榻上,强行拨开她的外裳。 

如今天气热了,她里面穿着纱衣,隐约可见肩膀、胳膊、腹部,甚至肋骨,都有伤痕,有的是瘀痕,有的是带血痂的伤疤。 

狗东西,不只动手,还动鞭子了。 

萧月月看到这一幕,「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青竹你不要死啊呜呜呜呜……」 

陈青竹这个当事人都没有萧月月那么难过,她有气无力地回:「你才要死呢,我活得好好的。」 

说是这么说,却低下了头。 

徐挽扇挡在萧月月跟前,免得她再受刺激,问陈青竹:「你活得好好的,还来这里干什么?」 

我接着道:「你是用端慧公主的忌辰做借口,到这里来躲英飞白的吧。」 

我和徐挽扇对视一眼。 

趁着陈青竹低头的工夫,徐挽扇冲我摇摇头,示意不要管这烂摊子。 

陈青竹是贵妃用来废掉英飞白和都云侯府的棋子,现在这一步棋已经用完,没意义了,陈青竹已经钉死在英飞白妻子这个身份上了。 

何况,她自己不无辜。 

萧月月忽然道:「宝迦你救救青竹吧,她会死的,英飞白真的会把她折磨死的!」 

陈青竹抬头看向我,她依旧说不出求救的话,但落下一滴泪来,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她胸口的牙印,那不是情人间的爱抚,是野兽的撕咬。 

「说说吧,你们怎么了。」 

徐挽扇道:「宝迦你别意气用事。」 

我看向她:「挽扇,你曾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陈青竹又何尝不是呢?你怎么知道未来某一天,我们不会变成她?」 

徐挽扇一滞,说不出话来。 

…… 

「他就是骗子,为了羞辱二皇子妃和二皇子才引诱我的,他本想将我玩腻了就抛开,可皇上却让他和我成亲,让我做他的正妻,他嫌弃我低贱,不是处子,更恨我挡了他做世子的路,便天天对我拳打脚踢。」 

「侯府长辈不管吗?」 

「不管的,他们都管不了他,英飞白和侯府太夫人、侯夫人关系都极差,唯有他母亲的话能听一两句。可是……可是他母亲只说……」 

陈青竹顿了许久,失神地说:「打就打了,别让人看出来。」 

陈青竹苦笑了一声:「他母亲是最会做面子活的,衣裳首饰,什么好的都往我屋里送,我若是病了,就免了我晨昏定省,都说她对我好得不得了。哪一天我被她儿子打死了,一定是她收拾我的尸体。 

「我说我即便不再是楚家的人,也曾伺候过公主,今年不来的话怕宫里问起,他们才肯让我出门。即便如此,还是派了几个力气大的仆妇跟着,就在斋房外,跑是跑不掉的。」 

徐挽扇戳了戳我,递给我一块手帕。 

她也真是别扭,又嫌弃又关心的,连帕子也不肯亲自给陈青竹。 

我将帕子给了她。 

「谢谢,宝姨……宝迦。」 

「陈青竹,你想如何呢?御赐的婚事,分开是不成的。」 

陈青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想活下去,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宝迦、挽扇,我,我以前是混账,我脑子不清楚,可我没办法了……」 

徐挽扇侧坐在蒲团上,无意识地捏着抄经文的笔,想了一阵,道:「我们可以救你,但是要报酬。」 

她与我对视一眼:「我们帮你活下去,将来,你要把都云侯府给我们。」 

陈青竹茫然地看着我和徐挽扇,她现在连苟活都是奢望,哪里敢肖想都云侯府。 

可这也是我最欣赏徐挽扇的地方,心思足够缜密,行事却又胆大包天。 

我还在想怎么灭了都云侯府时,徐挽扇想的却是怎么抢了都云侯府。 

唐钺染指徐挽扇,属实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我答应你。可是,我该怎么做?」 

徐挽扇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月月,去外面守着。」 

「好。」 

「宝迦……」 

「知道,我马上去拿纸笔。」 

我们配合真是越来越默契了。 

22 

光是让陈青竹厘出都云侯府的关系,画下侯府的地图,就花了两个时辰。 

我将几样东西的图纸整理好,对着看了许久。 

房间里静静的,没有人说话,只有屋外偶尔传来山上的鸟叫,轻快肆意,比我们这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女人舒适得多。 

「都记下了?」 

徐挽扇点头。 

我将几张纸卷起来,扔进香炉里烧成灰。 

徐挽扇一边想一边说:「最能拿捏都云侯府的就是子嗣,侯府其他子嗣或是早夭,或是非长命之相,英家人查了,却没查出原因,只得让英飞白占了这个便宜。这是第一处怪异。」 

我接着说:「如果是英飞白母子所为,那这对母子的势力应该远不止看上去这样,也不该如此轻浮,英飞白更不该是这样一个纨绔暴力的蠢货;可若不是英飞白母子所为,那是谁要这么做?做这件事的人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是第二处怪异。」 

「宝迦说得没错,看似是一件事,其实是两件事。」 

萧月月一头雾水:「啊?什么两件事?一件事的?」 

陈青竹听得入神,拽着她的袖子:「别吵!」 

我走到棋盘前,看着我与徐挽扇昨晚对弈留下的残局,黑、白两色分庭抗礼,处处埋伏处处陷阱,都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如果说英飞白是黑棋,都云侯爷是白棋,那至少有一点我能确定——执棋的手不止两个。 

「我觉得,陈青竹要破局,不能在棋有棋主、执棋有手的时候再按照他们的规矩来了。」 

「宝迦,你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我看向陈青竹,回忆起她在楚家后院的点点滴滴,她虚荣、势力、气量狭小、目光短浅,但与此同时,她又敏感多疑、能屈能伸,善于察言观色,泼辣张扬的同时又极会把握分寸,从来没闹出过大事。 

那就让她闹一闹,把侯府的水搅浑好了。 

一个时辰后,由我措辞,徐挽扇执笔的信通过贵妃派来万辟山与我们接洽的人送到宫中,贵妃没有让我们失望,在收到信后的第二天宫里就下了旨意,封陈青竹为正五品孺人。 

五品外命妇,京城一抓一大把,看起来很不起眼,但再不起眼也是正经的诰命,有了诰命,等于就有了官身,想把陈青竹打死处理掉是不可能的。 

我们要陈青竹披着这层皮,把都云侯度搅弄得天翻地覆,让幕后的执棋者全部现出原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我们还得在山上度过一天半的时光,「诚心诚意」为端慧公主祝祷。 

23 

陈青竹来的这天还发生了一件事,萧月月带她去山涧边散心,遇见了歹人。 

幸好英飞白怕陈青竹逃走,安排了大力仆妇跟着,那几个婆子护着她俩逃回来了。 

萧月月和陈青竹都吓得不轻,两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师太知道之后立即派人去告官,让派人上山来护持。 

毕竟是一群女子,满山的姑子都惴惴不安,到了夜里,处处灯火通明,能挤在一处的都挤在一处睡了。 

出了这种事,我以为昨夜那个吹笛的人也不会有心情了,没想到到了一更时分,又听到那清越的笛声。 

这次那人吹的是另一首没听过的调子,我小时候只浅浅学过一些,但也知道是极好的。 

我问值夜的小尼姑是谁在演奏。 

「是外地来的商户家公子,因货物在半路出了事,京城的联络人也找不着了,就给了银子寄居在寺外。几位娘子放心,他住的地方与咱们这处是不通的。」 

小尼姑这么说,我就没多想,毕竟我们明晚就要走了。 

然而,入夜后,传来笛声的方向冒出火光来,外间院子里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我们几个人被惊醒。 

我先想的是:白日里师太已经遣人去山下求救了,怎么官府的人还没来。 

陈青竹一边穿衣裳一边将自己的首饰珠宝往兜里塞:「快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把脸弄花,免得被歹人发现给抢了!」 

我见她动作敏捷,全无白日里泣不成声的悲惨模样,猜她为了博得我们同情应该也夸张了些许自己所受的虐待,不然哪能这么上蹿下跳毫无挂碍。 

这时候,徐挽扇忽然说:「月月不见了。」 

「什么?!」 

我们急忙穿好外裳往外走,可刚到院门口就被人拦下。 

门口站着几个着青色麻衣的高大男子,虽然装饰朴素,但他们抽刀阻止我们时,我看清了藏在麻衣袖子里的鳞甲边缘。 

我能看出来,徐挽扇和陈青竹自然也认得,这是禁军的服饰。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禁军竟然来了万辟山? 

「我们是禁军楚镇的妾室,在这里给端慧公主过忌辰,几位……」我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干脆含糊过去,「几位壮士为何拦着我们?我们一位姐妹不见了,我们得去找她。」 

「指挥使阳大人处理公务,任何人留在原地,不得打扰,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阳冲? 

「楚大人是否来了?」 

「禁卫营公事不得窥探,快回去!」 

24 

天快亮了,远处的殷红火光渐渐消退,外面的打杀声也停了,我们三个人坐在屋里,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办法。 

如果是别人还好说,遇到铁面铁腕的阳冲办事,他不让我们出去,我们还真出不去。 

毕竟他可是连淑嘉长公主的面子都不会给的,更不用说我们只是他下属的妾。 

我们满以为这事儿可有的磨,说不定要等楚镇在宫里值宿结束才能来解决,然而就在天亮之际,萧月月回来了。 

和她一起回来的,是脸色铁青的阳冲。 

萧月月罩着一件墨色狐狸氅,成色毛锋都是上上之品,非达官贵人不能有,下摆拖在地上,越发衬得萧月月柔弱娇小。 

她明显是哭过了,眼睛都还红肿着,稍微走近了就能看见喉咙处的血色瘀痕。 

她一看见我们就委屈地跑过来,阳冲在她身边似乎想拦她,她却不管,提着裙子飞奔时白纱裙摆被氅衣压住,妃色绣鞋像是蝴蝶在茶花丛里飞,她松垮的发髻落下,一头青丝委地。 

那样美丽的画面,即便我们几个女子也看得入了迷。 

萧月月冲过来抱着我哭,呜呜咽咽地说:「我差点……死了……」 

阳冲也走了过来。 

徐挽扇立即挡在她前面。 

「阳大人,请您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阳冲冷着脸道:「禁卫办事,何需向你们解释?」 

说完,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萧月月,可惜被徐挽扇挡住了一部分,萧月月又背对着他,他只得与我鄙夷的目光对视。 

「月……萧娘子昨夜受了惊吓,你们好生安抚。」 

僵持之时,禅院外面忽然热闹起来了。 

「滚开,老子来接女人,你们这群狗奴才焉敢碍事?!」 

满身酒气、锦袍玉带,写尽富贵豪奢的英飞白来了。 

「阳大人,为何瞒着我调动禁军?」 

身着鳞甲,腰佩长刀,刚刚下职的楚镇来了。 

「哟,好热闹啊。」 

最后进来的这位朱袍男子我不认识,可这身官袍足以说明他身份不低。我仔细看了看,腰带上的金纹刻的是祥云,这种御赐之物是皇帝宠臣才有的。 

徐挽扇微微侧过身,似乎不想与他正面相遇。 

「你认识那个人?」 

徐挽扇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大理寺陈翎。」 

见我没有反应过来,徐挽扇咬着唇道:「陈福清的儿子。」 

哦,知道了。 

此时此刻,除了我,萧月月、陈青竹、徐挽扇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大概是因为这些男人里只有楚镇是被期待着的吧。 

我冲着楚镇嫣然一笑,给足他在男人堆里的面子。 

25 

陈翎说接到消息,万辟山有人放火烧山,他就来看看。 

阳冲又是刚才那套说辞,什么禁军办事,让他不要插手。 

陈翎说那不成,你们禁军在皇城说话好使,大理寺又不受你们的管。 

阳冲说那起火这事儿也不是大理寺的事儿,得归京兆尹管。 

英飞白忽然说:「巧了么不是,爷正好在京兆尹挂了个闲职。」 

阳冲和陈翎齐齐翻了白眼,毫不掩饰对英飞白这种纨绔的鄙视。 

我们几个女人一起看那几个男人吵架,说实话,我觉得不比我们在楚家后院吵架正式到哪儿去,还不是拱火的、起哄的、话赶话的、阴阳怪气的,甚至还不如我们机锋来得高妙。 

事情的最后是宫中来旨,皇上让阳冲和楚镇立即进宫,看内侍的神色,事情不妙,那老头很可能在气头上。 

楚镇急忙让身边的侍卫送我们回去,那侍卫恰好我也认识,正是之前替楚镇挨打的沙宜京。 

英飞白拉着陈青竹走,陈青竹明显瑟缩了一下,当着我们的面英飞白不好打她,只是盯着她的眼神都透着邪性。 

陈青竹叫我:「宝迦……」 

「记得我们跟你说的?」 

陈青竹点点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时,眼里已是决绝。 

今日回去她就是五品孺人了,陈青竹的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 

不和英家人死命斗一场,她是活不成的。 

院子外的陈翎捻着手中绀色流苏扇坠,不加掩饰地打量徐挽扇。 

「楚家几位姨娘,芳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徐挽扇不太对劲,往常这种情况她早就伶牙俐齿地堵回去了,这会儿却憋闷着不说话。 

萧月月被吓坏了还没缓过神来,沙宜京地位太低,我也不想让他被陈翎记恨,只得出面回道:「陈大人,妾身几个都是内宅女子,不方便长久留在此处,免得污了大人清名,请容我们先行告退,若大理寺或京兆需要,可随时来楚家传问。」 

陈翎的目光分了些给我,他轻笑了一声,嘴唇太薄,下巴太尖,总给我一种毒蛇吐信子的错觉。 

「大理寺不是什么好地方,本官实在不想几位如夫人走上一遭。徐娘子……」 

陈翎忽然提到徐挽扇,徐挽扇颤了一下,抬眼看他。 

可他又接连提了我和萧月月:「冯娘子,萧娘子,几位还请自珍自重。」 

徐挽扇攥着帕子,沉声道:「自然会『珍重』,不劳你费心。」 

陈翎仰头看了看天:「快变天了,小侍卫,送她们回去吧。」 

沙宜京道:「是!」 

上马车后不久,萧月月沉沉睡去,徐挽扇与我对坐着,像往常一样煮起了茶。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徐挽扇掩饰得很好,可我和她同住了许多夜,我能察觉她的反常。 

「陈翎他做了什么?他威胁你吗?」 

徐挽扇用近乎呓语的声调说道:「之前为了传播英飞白的事,我在陈福清的别苑住了几天,最后一晚陈福清处理公事,陈翎来了,他撞见我在书房改记录。 

「我为了不让他抓住我的把柄,给他下了药,上了他的床。」 

那可不妙,陈翎年少而登高位,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极厌恶被人算计的。 

「不用担心,他被我玩弄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还顾及他爹,就不敢拿我怎么样。」 

说不上哪里不对,我有点搞不清楚吃亏的到底是陈翎还是徐挽扇了。 

「那你为什么那么怕他?」 

徐挽扇忽地滞住了,她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我:「你以后会明白的。」 

马车缓缓前行,回到了楚家。 

…… 

「我在石碑边上见到阳大人,他虽然穿着布衣,但我看见他们的官靴,猜测不是寻常歹人,便假装受惊摔倒,让青竹姐姐带我离开。我以为过了今天我们回了楚家就没事了。 

「昨夜我明明和你们一同入睡,可是醒来时却在一个陌生的屋子,手脚都没力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个人站在窗边,戴着面纱,拿着一管玉笛朝我走过来,用玉笛抬起我的下巴,好像……好像对着月光在看我的脸…… 

「我害怕极了,叫了几声救命,那人放任我手脚并用地往外逃,不知怎的那间小屋着火了,我一出去就看见阳大人带着人包围了那间屋子,他们手里拿着火把弓箭,我吓得往后退,屋里拿玉笛的那个人将我反扣着,和阳大人说,『何方歹人敢来找死』。之后,那人就一直拿我挡在身前,和阳大人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屋里的火越来越大,扑出来的热气掀起那人的面纱,阳大人的脸色变了,他问那个人是谁,那人回答说自己叫南宫螟,说完,就将我推向阳大人的方向。还说,『大人,失望吗』。阳大人当时很气,对着那人拔刀,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相抗,最后还是被阳大人抓住了。 

「外面的刀兵声音停了后,我被阳大人带回了院子,他身上还有血味,好可怕……」 

萧月月这描述真是让人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楚镇没有让我失望,人很快就从宫里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皇上将阳冲革职,让他回家反省,让我暂代禁卫指挥使。」 

「到底怎么回事?」 

楚镇在我手心划了三下。 

「是那个人做的局?」 

「是。」 

万辟山上的事,和三皇子有关。 

这时候,本来在外屋喂萧月月喝安神汤的徐挽扇忽然出声:「你哥哥和小嫂子在屋里说话呢,七儿陪我去收拾箱笼好不好?」 

她在提醒我七儿来了。 

我拉着楚镇从碧纱橱的小门出去,到了后院的荷花池,找了个四面开阔,哪里都藏不了人的地方说话。 

楚镇第一次见我躲开七儿,还问我:「他惹你生气了?」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回答:「他年纪不小了,慢慢地也要避嫌。」 

楚镇在这种事上是很好糊弄的,他是个奉行术业有专攻的人,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个和尚转职的武将,完全不比我们这群深宅大院长大的女人在后宅事务上有见地。所以后院大小事务都由我安排。 

楚镇只问了一句就说回正事:「三皇子与我有书信往来,上个月他隐晦提到不论这次上表皇上准不准他回来,他都要回京来看。你当时还没有与贵妃结盟,我也没告诉你这件事。」 

我被设计嫁给楚镇之后,皇后一派气焰更加嚣张,借外戚施压将三皇子派去南瘴之地做事,如今已有一年,唐戬想回来,但是贵妃和皇后从中作梗,一直苦无机会。 

「不过消息还是走漏了,有人密报给阳冲,三皇子唐戬私自回京,种种线索都指向万辟山,阳冲去探查,果然发现那里住了个商户家的公子,他以为那是三皇子,便派人去捉拿。 

「可那人不是三皇子,而是南宫螟。」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个很会吹笛子的南宫螟:「南宫螟是什么人?」 

「我从前也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我猜或许是三皇子在岭南收为己用的人。南宫螟冒充三皇子住在万辟山,骗得阳冲用禁卫抓他,被皇上发现阳冲私自动用禁卫,大发雷霆。」 

我简单梳理了一下脉络:「南宫螟一定是唐戬的人,唐戬他上个月就给留在京中的人写信说自己打算回来,是想借这封信试探他的人有没有向皇后投诚的,这是第一招。 

「接着派南宫螟回来,皇后一派不方便主动去抓,会指示禁卫营中的一个去抓捕。如果派的是你去,说明皇后和二皇子很信任你,他刚好测试你的忠心;如果派的是阳冲,就是现在这个结果,阳冲调动禁卫抓了个空,反而犯了皇上忌讳,而忠心的你就会顶替他的位置。这是第二招。」 

不管唐戬的算计怎么令我恶心,但他的脑子的确好用。 

我告诉楚镇:「他很快就要回来了,这次是真的。」 

楚镇不明所以。 

「如果不是快回来了,他不会做这一通事情打草惊蛇,这只会让皇后他们更防备他,我想,这次他在岭南立的功劳不小,确认自己能够回来,才在回来之前除除草。」 

做了那么多有什么用,这次得利最多的还不是楚镇,有时候啊,机关算尽不如老老实实做事。 

或许是心意使然,从前看唐戬觉得处处都好,现在却哪里都不喜欢。 

「我让厨下做些酒菜,庆贺你升职。」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不只家里要放鞭炮庆贺,明天去当值,你再去请皇上身边的太监到咱们城西的那套院子里吃酒,把院子的地契送给他。」 

「为何又要给太监送礼?」 

「时候差不多了,楚镇,你也该彻底摆脱唐钺的八卦镜身份,向皇上『效忠』了。」 

阳冲之前能得重用,就因为他是纯臣。这次皇帝发现他与皇后有联络后,当即革了他的职,我家楚镇上位。由此可见,如果想坐稳这个位置,必然也要做个纯臣才好。 

如今向皇帝表决心是很管用的,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不是有秘密武器「枕头风」吗。 

第二日二皇子在楚镇下职后找他宴饮,楚镇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了,和皇帝身边的太监联络了一晚上感情,最后认了那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当「哥哥」,送了价值上万两银子的宅院做认亲礼。 

当晚贵妃小鸟依人地靠在皇帝怀里,调皮地玩着皇帝的胡子,一双媚眼如丝,皇帝意乱情迷之际贵妃娇怯地说:「郎君别为禁卫营烦心了,他们原是世家子弟,家中姻亲关系广,许多事情自然推不开。好在那楚侍卫是个孤儿,无父无母的,必定会专心为郎君办事的。就是人呀太直太笨了,让往东不往西的,他家那个冯氏说之前郎君让他查宫人偷画的事情,他连着半个月没回家,冯氏她们几个恨不得拿银子买了画补回宫里,免得他不肯休息,真是个傻子。」 

「爱妃哪里懂,这才是好孩子。」 

身边人和枕边人的一通暗示,皇帝越发觉得皇后等人过分,禁军得交到信得过的人手上。 

楚镇看起来就非常信得过,没爹没娘,小时候是八卦镜,一切都是皇帝给的,还是端慧公主的丈夫,虽然是个冲喜的,高低也是自己女婿。 

楚镇暂代指挥室没到半个月,就有旨意下来,正式将他任命为禁卫军指挥使。 

朝中有人果然好办事,这十万两银子花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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