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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氏贵妃

10 

贵妃拾枫目前为止出手两次,一次是把我从皇后的「双腿残疾计划」中解救出来,一次是把徐挽扇从二皇子的被窝里扒拉出来。 

俗话说得好,投我等以水蜜桃,报贵妃以更大的桃。 

好像这句话不是这么说的。 

我小时候被送去乡下,回了京城也没能请个先生好好念书,所以我没什么文化。反正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大家意会就好。 

贵妃不嫌弃我没有文化,很快给了我报答的机会。 

她告诉我寡居的永瑞县主有意再嫁,再嫁的对象是禁卫军指挥使阳冲,让我无论如何搅黄了这桩婚事。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这个任务,然后发觉,无论于公于私,我都该答应。 

于公,永瑞县主是淑嘉长公主的嫡女,也是她唯一一个女儿。 

淑嘉长公主是铁打的皇后一派,皇后一直想将禁卫军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楚镇毕竟出身卑微,在禁卫军中一直居于世家出身的阳冲之下。 

也就是说,一旦永瑞嫁给阳冲,禁卫军就是皇后的掌中之物,发动宫变什么的简直信手拈来,而楚镇极有可能出于避嫌的考虑而被皇后调离禁卫军,沦为弃子,回归「挡煞八卦镜」的原始身份。 

虽然我也觉得我家小和尚蠢蠢笨笨,成不了大事,但我可以欺负他,别人不行。 

于私呢,永瑞县主姓冯,名宝鸾。 

冯宝鸾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的母亲淑嘉长公主看上了我那一表人才的父亲,皇帝便下令让父亲休了母亲,母亲为了护住我冯家嫡长女的身份,于圣旨降临之前服毒自尽。 

换句话说,是淑嘉长公主害死了我娘。 

冯宝鸾一出生,我就因为属相犯冲被送走,险些一辈子被关在庄子上。 

即便回了京城,也被淑嘉长公主当贱婢之女看待。 

后来更是设计把我嫁给楚镇做妾,让我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那时我不知道楚镇就是那个皇后的「狗奴才」,带着一把匕首出嫁,满心打算在新婚之夜和那个敢纳我为妾的王八蛋做一对「亡命鸳鸯」。 

没想到盖头掀开,看见的是木讷依旧的小和尚。 

楚镇又笨又不会说话,被我一通发泄弄得满脸是伤,还傻乎乎地让我歇会儿,吃点夜宵再打。 

我就没舍得死…… 

反正于公于私,我都不该让守寡的永瑞县主嫁给阳冲,贵妃算我算得实在是精准。 

我只是不解,贵妃不过一介平民女子,这般运筹帷幄算计人心的眼界和本事是哪里来的? 

我这头还没想通,那头,和我一样投靠了贵妃的徐挽扇已经叫了马车要出府。 

她是最不爱出门的,只喜欢在院子里扇阴风点鬼火惹得大家吵闹起来,自己在一边看好戏,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个窝里横的小变态。可今天她看起来特别……正常。 

徐挽扇打扮齐整,脸上薄薄地施了脂粉,八分的好颜色成了十分,哪怕用面纱遮住脸,只露出眼眉和山根,也让人感叹:这样的美人做了楚镇那傻小子的妾,真是浪费了。 

不过不好意思,这样的妾,楚镇的后院里有四个。 

扇姨娘见我疑惑地打量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报仇都不积极,怪不得被公主府骑在头上这么多年。」 

好,很好,女人,你惹怒我了。 

那就让我们比比,看是永瑞县主的婚事先告吹,还是你手头的事情先解决! 

11 

「迦迦要出去吗?」 

我换好衣裳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七儿抱住了腿。 

七儿仰着头看我。 

「七儿乖,我去见你哥哥,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迦迦不生哥哥的气了?」 

「嗯,不生气了。」 

「骗人。」 

这孩子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我不得不耐心跟他解释:「我出去是为了楚家的大事,这事儿办不好你哥哥就当不了官,你哥当不了官就没有俸禄,没俸禄就没钱买肉,没钱买肉的话,咱家这群老弱妇孺就要饿死了。」 

七儿的嘴张成了圆形,眼睛也瞪成了胖乎乎的饺子形状,傻得异常可爱,不像他哥楚镇,只是傻。 

纠缠了好一会儿,哪怕他最后都哭出来了,我还是忍住没带他去禁军大营。 

禁军大营不许无关人等擅入,我进去已经是犯险,哪能再带一个七儿,他是个小傻子,万一犯了什么忌讳,事儿可就闹大了。 

我去得不是时候,楚镇正在操练禁军。 

日头毒得狠,他个傻子穿着铁甲守着下面的军士,都不知道找个遮阳的地方,晒得脸颊红红的一片,回去估计又能黑一圈。 

小和尚小时候多清秀好看啊,现在硬生生把自己作成了一个黑壮铁塔。 

我才走近了些,就有人看见了,一群老爷们儿发出心照不宣的嘘声,大大小小的眼睛都去瞟楚镇。 

楚镇乍然见到我,先是一愣,接着就想笑,双颊上升了一半又意识到现在还在当值,硬生生止住了,板着脸呵斥手下专心操练,背着手一脸严肃地走过来。 

我拿出帕子给他擦汗,他许久没与我这样亲近,小心地握着我的手,拿过我的帕子:「你也有汗,擦擦。」 

我笑了出来,他也跟着笑,拿着帕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宝迦,我还有一个时辰下值,晚上带你去不夜城玩。你去我处所等我吧,这里热,别晒坏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阳统领呢?」 

「怎么忽然问他?」 

「我就是为他来的。」 

楚镇鼻翼微微收缩了一下,眉心锁成一个小小的结:「找他做什么?」 

「你管我,你不是想把我让给唐钺那王八蛋吗,反正你都不要我,我见哪个男人与你何干?」 

楚镇被我噎得哑口无言。 

这时,一个模样周正俊逸、一派清雅风度的男子靠近了我们。 

他穿着和楚镇一样的软甲,但是楚镇穿着像是要去疆场杀敌,他穿着却像是要去围场打猎。 

一看就是矜贵的世家子弟,和小和尚这种泥腿子确实不一样。 

「禁军之中女人不得擅闯,楚镇,你该当何罪!」 

12 

「妹夫好大的脾气。」 

阳冲被冒犯一般露出嫌恶来:「胡言乱语,你究竟是谁!」 

我看了眼楚镇,朝他摇了摇头不让他说话,接着朝阳冲道:「我姓冯,是永瑞县主的长姐。听闻,淑嘉长公主要撮合大人与我那县主妹妹,算起来,可不就是我妹夫么。」 

我又瞥了一眼楚镇:「我是楚镇的妾室,虽然算不得正经亲戚,不过,妹夫你唤楚镇一声姐夫,想来他也是不会不认的。」 

阳冲一脸「大白天的我是撞了鬼了」的表情看着我和楚镇,他甚至懒得与我继续说话,只同楚镇道:「把这女人带走,你违反军纪,自去领四十板子。」 

又打? 

楚镇才被皇帝打过,君姨现在都还在念叨我呢,哪能害他再被打一次。 

我挡在二人中间。 

「阳大人,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打了未来姐夫,未来在冯家拜见泰山时也说不过去吧?」 

阳冲捏了捏护腕,看起来手痒得很,奈何我是个女人他不好动手,只能用这种方式冷静冷静。 

「冯氏,这里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我没接他的话,转而问:「看来阳大人对与永瑞的婚事,已然心中有数了。」 

「是又如何?与你一个出嫁女何干?」 

「有啊。冯家若两女都嫁禁军长官,你与我家楚镇必有一个要走,大人的家世地位坚不可动,吃亏的只能是我家这傻子,我可不得来看看么?」 

阳冲道:「妄议上意,该死。楚镇,你还不拉了这妇人走!」 

我瞪了楚镇一眼,示意他要是敢碰我就死定了。 

阳冲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刚直严明,看来一开始选他做突破口是对的。 

「阳大人别急,让我说完。」 

「我凭什么听你说完!来人……」 

「永瑞县主与阳大人自然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可你不知道吧,她先夫弥留之际便被淑嘉长公主接回家中,如今满打满算,守寡也不过四个月,四个月就再议婚,阳冲你也觉得无妨吗?」 

阳冲听到这里,眼神微闪。 

「这话我若回家里去说,一定又要被说是故意搅和,」我冷笑着,「所以还是直接说与阳大人的好,按照规矩,永瑞的丧期还没守满,再嫁,是不守妇道,你们阳家娶她,也要被戳脊梁骨。我记得阳家向来自恃守规矩,可冯家上下,淑嘉长公主母女,都不是一般地不守规矩。」 

若是守规矩的人,就不该害死我母亲的命,夺了她的丈夫,构陷我给楚镇做妾。 

我名声是坏了,可淑嘉这个后娘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她只是仗着公主的身份不在乎罢了。 

阳冲讥诮地看着我与楚镇。 

「是,当然,我也是因为不守规矩被圣上下令给了楚镇的,可见家学渊源。阳大人,我冯宝迦可以跟你承诺,若你今年敢娶冯宝鸾,我就敢告御状。反正我是万分不愿与你做亲戚的。」 

「冯氏,你今日与我所说就不怕淑嘉长公主知道?」 

「知道又如何,我是出嫁女,她难道还管得着我路见不平?我巴不得大家知道我是多么嫉恶如仇的人,洗一洗我的坏名声。」 

阳冲背起手来,指了一下楚镇:「你,私自放家眷进军营,罚四十大板,把你的妾室赶出去,再看见她,你提头来见。」 

阳冲毕竟是他上官,楚镇躬身听令:「是,大人!」 

「阳大人,我犯的错你为何要打他?」 

阳冲眉头微挑:「想打就打了,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问我?」 

他不屑道:「不是你说的,万分不愿与本官做亲戚?」 

楚镇拦了一下我:「宝迦别说了,这是军令。」 

我甩开他的袖子朝周围的侍卫们说:「我这里有一百两银票,你们谁愿意替楚镇挨打,我就给他!」 

阳冲皱着眉道:「你这是在本官眼皮下做假?」 

「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淑嘉长公主府内的规矩,哦,也是冯家的规矩。永瑞县主的错都有人来代过的,就说她有一次投壶,不小心刺中了我左手,从那以后我便不能练琴,按家法是要抽她藤条的,淑嘉长公主便给了百两银子,让人替她受过。长公主的教诲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说,永瑞县主即便错了,那也是金枝玉叶,谁都要让着。」 

我不是来跟阳冲回忆惨痛童年的,我是要让他看清楚,淑嘉长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丈母娘,冯宝鸾又是在什么样的教育下长大的。 

之后的事,他大可以自己考虑。 

此时,一个身材中等面目清秀的男子走了出来:「夫人,我愿替楚大人受过。」 

我向阳冲笑了笑:「楚镇前阵子才被皇上打过,你现在再打,无异于废了他。阳大人,行个方便可好,做不成亲戚,也别做仇人。」 

阳冲朝那个男子抬了一下下巴:「把他拖下去,打四十大板。」 

「多谢阳大人!」 

「楚镇,管好你的女人,别让我再看见她。」 

「是。」 

替楚镇挨打的男子是良家子,与其他禁军子弟不同,他是那一少部分靠自己本事考进来的。因为没什么背景,便更加努力钻营。楚镇说起他时不甚赞同,他是个一根筋的傻子,更喜欢武艺出众忠心耿耿的老实人,这一点上他和他的上官阳冲很像,所以武艺不那么出众的沙宜京得不到什么重视。 

但现在不同了,沙宜京替楚镇挨了四十板子,要么他缺钱,要么他想出头,无论如何,他都是个可以利用的人。 

我告诉楚镇,等沙宜京伤好了,请他来楚家吃酒。 

楚镇答应了下来,等下了职,吩咐人照顾好沙宜京后,他真带着我逛不夜城去了。 

京城里这处夜市原本是先帝规划出来与民同乐的地方,叫作鹊场,但后来大家都叫这儿不夜城。 

不过不夜城只是到了节庆时节才彻夜开放,像这种不假不日的时候,一样得遵守宵禁。 

冯家各个节日都会举家出来过节,淑嘉长公主的车驾可以和皇室停在一处,被冯家和公主府的下人簇拥着,即便在如此拥挤吵闹的地方,她也能穿着曳地的礼服牵着冯宝鸾行走而不被打扰。 

淑嘉长公主杜绝我与皇室子弟接触的机会,为此她总会以各种理由让我留在府中,比如生病了,比如怄气了,比如中邪了——她在给我泼脏水一事上是从来不顾公主的尊贵身份的。 

直到十五岁那年中秋节,我瞒着君姨独自出来逛夜市,遇到了三皇子唐戬。 

同样是失去了母亲、同样是被忽视的孩子,在我为躲避淑嘉长公主的下人撞进唐戬怀中的时候,我以为我们是机缘巧合、两情相悦。 

后来我才明白,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全是算计。 

他想要争取我爹冯尚书,却连皇子正妻之位都舍不得给,让我做他侧妃。 

淑嘉长公主更是狠毒,觉得我连皇子侧妃也不配,会同皇后算计我做了禁卫副指挥使的妾。 

所以,这个地方给我留下的记忆,委实不好。 

「宝迦,我从去年起就一直想带你来这儿。」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很多吃的,还有小玩意儿,你不是很喜欢我编的草帽吗,这里的更好看,西边还有几家首饰做得好,等会儿我给你买。」 

「我是说为什么之前不带我来?」 

楚镇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牵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你带后院里其他几个姨娘都来过对不对,不然你一个愣头青怎么知道哪里有首饰卖。」 

「我以为你不想嫁给我……」 

「楚镇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这是两个问题!」 

「她们天天憋在家里也是难过,扇姨娘求我带她们出来玩,我只是在旁边护卫,绝没有逾矩。」 

原来我被唐戬和淑嘉攥在掌心逃脱不得的时候,楚镇带着三个大美人儿四处瞎逛呢! 

我拉着他的领子让他低头,狠狠咬上他的嘴唇,直到嘴里有血味才停下。 

楚镇还傻乎乎地看着我。 

他用他带着厚茧的指头擦我的嘴角:「都沾上了……宝迦,你又生我的气了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用指头点了一下我的眉心:「你老是生气,这里都皱起来了,不好看。」 

「你以后只带我一个人出来玩,我就不生你的气。」 

「好。我现在不就是只带你一个人吗。」 

楚镇带我逛夜市,去的都是犄角旮旯的地方,馄饨摊子的灶台会冒出大股白汽,炸黄鱼的摊子油花会溅到路过的人身上,糖人和糖画前面围了许多的小孩子,还有河工们蹲坐在地上抱着碗吃的手擀面条,上面卧一个巴掌大小的煎鸡蛋,黄白分明,看得人食指大动。 

都是我从未到过的地方,不是因为夜市太大,而是唐戬和我从前都不会到这种地方,太脏,太差,太…… 

太接近庶民。 

我在想,如果是从前,油花和水汽弄脏了我的裙子,我一定再也不来,可因为陪着的人是楚镇,所以我看那被弄脏的地方也觉得可爱。 

我们一直到宵禁才离开,在楚家门前,楚镇忽然从后面抱住我,闷不做声。 

我回身抱住他,用鼻尖蹭他的下巴,不小心碰到他被我咬破的嘴唇,他后退了一下,我笑出声来。 

他说,我在家里总是不开心,所以情愿在外面抱着我。 

13 

楚镇和我进门后发觉不对劲,整个楚家灯火通明,下人们束手而立,个个低垂着眼眉,噤若寒蝉。 

正房里,陈青竹和萧月月坐在两侧,陈青竹涂了红色蔻丹的手里握了一把瓜子儿,一边嗑一边乱扔瓜子壳,看似看戏不嫌事大,实则紧张地注视着周遭。 

萧月月已经卸了簪环,穿一身家常衣裳,捏着帕子和陈青竹对坐,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眼。 

中间站着徐挽扇和胥嬷嬷,徐挽扇被用绳子绑了跪在蒲团上,胥嬷嬷守着她,不说别的,就她那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楚镇的亲娘呢。 

不过是端慧公主的奶娘而已,真当自己是宫里派来的长辈了,上次害我被罚跪的事还没找她算账,这次又来作践徐挽扇。 

我小声跟楚镇吩咐:「今晚无论如何不能由着那老虔婆了。」 

一见到我们,胥嬷嬷就扯开徐挽扇的衣领来:「老爷您看,这贱人不守妇道,竟做下这等事来!」 

徐挽扇生得白皙,脖子与肩相连处的红色痕迹格外显眼,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咬出来的。 

徐挽扇被押着跪下,睫毛显得尤为浓密,都遮住了眼睛,她漫不经心地抬眼看我,嘴角轻笑。 

她这是笃定我会出手相救了,毕竟我们现在算是同盟。 

我扶起她来,胥嬷嬷见状要拦,我反手一耳光甩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把所有人都打蒙了,连徐挽扇都愕然了一瞬,嫣红的嘴唇微张,看着颇为妩媚。 

「胥嬷嬷,即便你是端慧公主的奶娘,但也终究是下人,扇姨娘是主子,你欺辱主子,就是奴大欺主,我作为你的另一个主子,有理由教训你,这事儿哪怕闹到宫里去我也不怕。」 

胥嬷嬷「你……你……」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或许是没想明白,曾经任她揉搓的我怎么就疯了。 

还不都是有靠山了,你有皇后,我有贵妃,都是狐假虎威,谁比谁低一等呢。 

胥嬷嬷哀嚎:「老爷啊,您就任由府上贱人行苟且之事吗!那扇姨娘分明是……」 

啪—— 

我又给了她一耳光,非常快乐,仅次于楚镇带我去不夜城玩。 

「说什么呢,胥嬷嬷,今天老爷带我和扇姨娘出去,这一身痕迹都是老爷做的,你为何污蔑我们。是吧,老爷?」 

说完这句话,胥嬷嬷一脸震惊,徐挽扇似笑非笑地看向楚镇,陈青竹放下了瓜子,萧月月也抬起了头——一屋子女人的目光都会聚在楚镇身上。 

「宝迦说得没错,你们误会扇姨娘了。」 

我几下解开徐挽扇身上的绳子,她借着靠近我的时机,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朝我笑笑:「多谢你肯借男人给我一用。」 

「你下次也给我小心点!」 

「知道了。」 

楚镇道:「都是误会,既然解释清楚了,就都去歇息吧。」 

「老爷,宝姨娘刚刚羞辱了老奴啊!」 

见胥嬷嬷还想作妖,我拽着她的手就往外拖:「好啊,我现在就带你去告官,说一说你诬陷家中姨娘私通、动用私刑的事,咱们也彻底论一论名分,你个主母的乳娘可以对家中姨娘动手,我倒要看看京兆到底判我们谁的罪!」 

胥嬷嬷见我真要拉她去见官,死命往后退:「你放开我,我要去见皇后娘娘!」 

我冷笑:「楚镇,明天你就递帖子,咱们求见皇后娘娘!」 

往常一提皇后我就往后退,胥嬷嬷以为拿捏住我了,这次我这样主动,反而让她犹疑。 

楚镇过来分开我们两个,像是怕我被胥嬷嬷弄脏了一样,拿帕子给我擦手。 

「好,明日就递帖子。胥嬷嬷,你闹得楚家阖府不宁的事,我也早就想禀报一二。时候不早,大家都散了吧。」 

楚镇拉着我想走,徐挽扇忽然搂住我的腰:「老爷,妾身好害怕,想请宝迦妹妹陪我。」 

她就是见不得我和楚镇处得好,也不知哪里来的怪脾气,以往没事还要来挑拨一二,今日见我和楚镇一同回来,更要作怪了。 

我想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她却凑近我耳朵:「贵妃那儿……」 

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 

我只得跟楚镇说:「那你先歇息吧,我去她那儿。」 

徐挽扇得意地笑了,楚镇「啊」了一声,呆头呆脑的:「那我让人把你的被子枕头拿去。」 

一旁的萧月月见到这一幕,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疑惑,估计是在想,这两人从来话不投机,怎么忽然就好到睡一起去了。 

陈青竹「哼」了一声:「萧姨娘看什么看,莫非也害怕,要人陪着睡?你可死心吧,咱们老爷眼里从来只有宝姨娘,何曾在乎过我们。」 

萧月月霎时间红了脸,低下头跑了。 

这样软和的性格,要不是长得实在美丽,怎么可能在寿王府那龙潭虎穴里活下来。 

…… 

「明日你进宫,我不去,有几句话得带给贵妃。」 

徐挽扇将我带进她房里就开始脱衣裳,刚才在正房只是看见一个牙印,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她背对着我露出身体来,我才发现她满身都是乌红的伤痕,甚至连脚踝都有。 

「是谁?」 

徐挽扇回头看我,盘好的发髻落下一束来,遮着她的右眼,看起来危险而妖娆。 

「陈福清。」 

陈福清,我知道他,他和我父亲是同一年的进士。因他是皇上的伴读,情分非常,虽然没什么本事,也很受重用。 

淑嘉长公主还曾经有过将我给他续弦的念头。 

徐挽扇见我愣在原地,不由得笑了:「怎么你看起来如此震惊,我现在能付出的无非这个身体,这样算不得什么。」 

侍女倒好了水,她取下发簪,走到屏风后的浴桶中,声音自那后面传来,「明日你见到贵妃,就说我这边一切正常。至于你的差事,我就懒得打听了。」 

我很想问问徐挽扇,贵妃是否逼她了,二皇子唐钺是个王八蛋不假,可陈福清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拾枫究竟是怎么说服她的? 

屏风后的水声混着刷子摩擦皮肤的声音,徐挽扇在用力搓洗身体。 

我这时候不敢再问了,她或许正在难过,我追问她就是撕破最后那层假面。 

我只能说:「徐挽扇,我……明日楚镇递帖子,不一定明天就能进宫。」 

「会的,贵妃正在等我们的消息,你一定能进宫。」 

「好,我知道了。」 

如徐挽扇所说,楚镇早上递帖子,下午宫里的嬷嬷就来请,胥嬷嬷和从前一样穿上宫中当值时的旧衣,打扮得严肃古板,做出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而我从前每每进宫,为了防止淑嘉把我送给某个狗男人,也为了洗一洗我那狼藉的名声,总是以朴素为上,可现在不同了,我换上嫁妆里用最贵重的蜀锦做的衣裙,戴整套赤金偏凤头面,满彩璎珞云肩,连禁步都用的是粉彩琉璃,怎么华贵雍容怎么来。 

对着镜子贴上花钿,镜子里在我身后的楚镇看呆了。 

「我好看吗,傻子?」 

「宝迦从小就好看。」 

要不是涂了口脂,我一定亲他一口。 

他不像那些男人,明明心里觉得我好看,嘴里却要说我心比天高、攀龙附凤,是个淫奔不孝之女。 

我这副打扮,胥嬷嬷见到时也震惊了一番。 

从前,她仗着公主乳母的身份,不许楚镇后宅女人打扮玩乐,说是要为主母守丧,开什么玩笑,端慧公主都死了几年了,搁别的男人和继妻的孩子都会跑了。 

她就是心理变态,因为自己没有快活过,就见不得其他女人快活好过。 

楚镇扶我上了车的时候,我见胥嬷嬷要上后面的车,道:「怎么下人也可以单独乘车?」 

宫中来使自然不许我羞辱胥嬷嬷:「冯氏,胥嬷嬷是宫中女官。」 

「哦,那宫中名册里有她?她的俸禄是宫中发的?」 

「放肆!胥嬷嬷可是你家主母的乳娘,你一个小小妾室也敢羞辱?!」 

胥嬷嬷得意地扬起头。 

「哦,原来主母的乳娘是比其他主子大的,公公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和昨晚胥嬷嬷说的一模一样,我记着了,等进宫去,也好好问一问皇后娘娘。」 

那宫人往常也接我进宫去过,从未见我这样,下意识地看了眼胥嬷嬷,胥嬷嬷也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病,两人都一头雾水。 

他们或许在想:等进宫去,皇后娘娘自会收拾这疯子。 

14 

和往常一样,皇后娘娘让我在外面青砖地上跪着,先晾我几个时辰杀一杀我的气焰。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贵妃带着皇上来找皇后,「偶遇」了盛装打扮的我。 

皇帝乍一看还以为我是宫妃,让我抬起头让他看看,贵妃打趣:「郎君又忘了,这是楚侍卫家的冯娘子呀。」 

「还是拾枫记性好。怎么这时候在关雎宫外跪着?」 

皇帝起了那么一点儿怜惜之心,我觑了眼贵妃,见她朝我微微颔首,便知道这个时机合适。 

我向皇帝行跪拜大礼:「妾身冯氏,有一事不明,求皇上指点。」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贵妃娇嗔着挽上皇帝的胳膊,对着这个年龄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撒娇:「宝迦脾气可怪呢,估计又是惹着皇后不快被罚了,郎君你别管她,你接她这一句话,皇后娘娘保管又要把这事儿赖在臣妾身上。」 

皇帝成功被挑拨:「皇后气量也是太小,委屈你了。」 

我又磕了一个头,头上的步摇珠串晃动,折出七彩的光来,不只在皇帝的脸上晃动,也实实在在晃到了他心里。 

我知道贵妃为什么选中我和徐挽扇,不仅因为我们对二皇子、三皇子有恨,也因为我们两个的脸。 

好看的皮囊有时候是有用的,即便我和徐挽扇再厌恶也得承认。 

如果我貌若无盐,皇帝绝不会耐心听我说话。 

「求皇上赐教!」 

贵妃道:「我可不蹚这趟浑水,这就进去找皇后娘娘说话,她与郎君说什么做什么,我一概不知。」 

皇帝知道她有心躲开,便笑道:「谁敢累着朕的爱妃?你进去坐着吧。」 

贵妃走了,我才开口。 

「皇上容禀,您的爱女端慧公主是楚家的正妻,妾身与家中其他姨娘,都以公主娘娘为主母,心中不敢丝毫懈怠。端慧公主有一乳母胥嬷嬷,因她伺候过主母,我们也十分敬重,当做老太太供奉。可昨夜,胥嬷嬷竟然大庭广众剥了一位姨娘的衣裳,硬说那姨娘不检点,要家法处置,即便老爷说了那是……是他所为,胥嬷嬷也不听,还说,她是主母的乳娘,比我们这些主子还重要,说的话,我们违逆不得。 

「妾身听了,无论如何不敢苟同,倘若如胥嬷嬷所说,那皇上当年的美人张氏,怎会…… 

「皇上恕罪,臣妾自幼被送去乡间,却也听过皇上潜邸时纳了乳母的女儿张氏,后来皇后娘娘嫁给皇上,张氏先是孕期为皇后娘娘抄经惊了胎流产,后来又被查出巫蛊之事鸩杀。皇上的乳母有抚育皇上的功劳,却因为张氏,一样落得废弃出宫的下场。 

「当年天子乳母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到了现在,胥嬷嬷这个公主之母羞辱主家妾室,反而天经地义了呢? 

「妾身想,端慧公主在闺中就是温婉和善的性格,她若在世,怎么也不会这样对我们姐妹的。又或许,就是欺着公主性子好,胥嬷嬷便从小仗着公主的名号……」 

「放肆!放肆!那狗东西在哪儿?!还不去拿了来!」 

皇帝出离愤怒,实在我意料之中。 

他并不是为胥嬷嬷的所作所为愤怒,而是为他那个死去的张美人愤怒。 

因为皇后出身高贵,嫁给皇帝后,对身份低微的张美人百般折磨,皇帝一时不查,张美人的孩子就没了。 

我个人觉得张美人不大会为了皇帝的宠爱巫蛊,需要皇帝宠爱的人明明是皇后。 

所以说,皇帝那时明显是吃了风头正盛的皇后的哑巴亏。 

如今胥嬷嬷这事,很适合拿来刺激一下皇帝,让他回想起皇后是个多么嚣张跋扈的人。 

果然,皇帝盛怒之下,胥嬷嬷很快被从皇后宫里拖了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众贵人:皇后、贵妃,年长的几个嫔妃,以及二皇子妃英氏。 

皇帝根本不给皇后开口的机会,质问胥嬷嬷:「你这奴才,随公主下嫁后,不安分守己,反倒羞辱主人家,动用主家家法,败坏公主的名声,可有这回事!」 

「奴婢不敢,皇上……」 

「胥嬷嬷,你敢指天发誓你没做过吗?后宅的每一个下人昨晚都没睡,都陪着你审扇姨娘呢!」 

胥嬷嬷恶狠狠地看着我:「皇上,冯宝迦她一心想占据端慧公主的位置,奴婢只是提醒她谨守本分,她便深恨奴婢,屡屡刁难,她的话信不得。」 

贵妃道:「身为奴才,直呼主家的名字,郎君,看来宝迦是没有说谎呢。」 

刚刚还说不想招惹是非的贵妃,把刀补在很合适的位置。 

胥嬷嬷叫冤,贵妃便捂着耳朵:「如此吵闹,不懂宫中规矩,以前也是这么伺候公主的?皇上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怎么只知道说自己冤枉呢?」 

皇上失了性子,吩咐道:「既然这样感念端慧,便下去陪公主吧。」 

不等胥嬷嬷再叫嚷,侍卫们已经捂了她的嘴带下去了。 

皇帝又道:「让冯氏起来,她并非命妇,更无俸禄,只是一介官员之妾,如何常在皇后门前跪着?皇后这心思该多放在正事上。」 

就差把「别没事就知道折磨人家小妾」说出来了。 

皇后的脸色惨白,几乎站不住,二皇子妃英氏赶紧搀着她。 

贵妃给身边宫人使了眼色,那宫人来扶起我,我刻意在皇帝面前装出孱弱不堪的模样,偏着头,将好看的颈子露出来,皇帝脸上又出现了我的首饰反出的彩光,他有一瞬间看呆了,贵妃及时将他的视线收回来。 

「郎君,这里日头毒,咱们还是进屋去吧。臣妾让人带冯氏去休养,她受了委屈,臣妾替你照顾她好不好?」 

贵妃很懂得如何适当地吃醋,一边说一边掐着皇帝的胳膊,皇帝敢再看我,她就要拧他的肉了。 

这些手段别说皇帝这老男人了,少年郎也一样吃不住。 

我自愧弗如,当贵妃,除了长得好,也是要靠真本事的。 

皇帝假嗔:「又开始说胡话了,心眼跟年纪一样小。」 

「郎君……」 

「好了,都回去吧。」 

我被带回贵妃宫中。 

…… 

「徐挽扇说,一切正常。我昨日去了禁军那里,阳冲应该不会再同意与永瑞的亲事。」 

拾枫莞尔一笑,眼神像是小鹿般灵动:「我就知道挽扇和你很能干。今日那胥嬷嬷被打死,楚家后院少了掣肘,你回去便接过掌家权,像昨天那样的事还会有许多,你得为挽扇遮掩好。」 

拾枫斜躺在绫罗堆里,像个世家教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圆润的嘴唇和下巴笑起来时也能维持姣好形状,纯然一派矜贵不知愁苦的模样,可论起狠心来,怕是一般男人也比不上。 

「做什么又这样看着我?」 

见我被点破一时答不上来,拾枫自己替我说了:「是不是觉得我让挽扇去找陈福清,太狠毒,也太不顾及挽扇?」 

拾枫自座位下来,跪坐在我面前,仰着头看我,殿外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细腻的脸颊上镀了一层金色。 

她实在太懂得展示自己的美丽。 

她抚摸着我的脸,轻叹:「宝迦,你被楚镇护得太好,不知道挽扇吃过的苦头。你以为她与陈福清在一起是受辱,可她受的辱何止这一点,一时之辱换来日报仇雪恨,对她来说值得,我连劝都不用劝,只是提一句她便会做。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她有多恨唐钺和唐戬了吗?」 

「明白了。」 

「那你呢,宝迦,你有她那么恨吗?如果给你陷害唐戬的机会……」 

「定毫不犹豫!」 

「很好。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还是先解决淑嘉吧。下个月是淑嘉的寿辰,皇帝想在宫里给她办寿宴,到时候我提前宣召你进宫,那天晚上,我们做件大事。」 

「谨遵贵妃娘娘吩咐。」 

临走时贵妃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家楚镇有个傻弟弟,开蒙了吗,不然送进宫来?」 

「七儿他脑子不太好使,怕是没法读书。」 

拾枫轻笑了一下,眉尾微挑:「他脑子不好使?哈哈。」 

见我微愠,拾枫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牵着我的手安慰:「放心吧,楚家已经有个傻乎乎的楚镇,楚七总该聪明些,不然楚家也太倒霉了。」 

谢谢哦,并没怎么被安慰到。 

「来人啊,给楚家弟弟拣些果子糕点送去,要不太甜的。」 

「贵妃娘娘怎么知道七儿不爱吃甜点心?」 

拾枫捂嘴轻笑:「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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