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一
大梦一场。
我从那诡异的梦里醒来的时候已不在东海，岁聿攥着我没有出血的那只手，又哭又笑。我愣了一会，连滚带爬的翻起身来。
「岁聿岁聿，我找到我爹了，那金龙鱼一家果真不是好东西。如今我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定然是徐晃神尊显灵，我得赶紧去找他问问我爹在哪。」
「温温，你听我说。」岁聿抹了一把眼泪，赶紧来拉住我。
我透过窗户看出去，外头珊瑚珠海，分明不是大渊献的样子。我不禁想到梦里的事，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手腕子上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心口也难受的厉害。
我听岁聿边哭边说，神尊应劫了。
什么？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岁聿这张熟悉的脸，脑子里全是少年徐晃冻死的样子。「梦是反的，你骗人。」
徐晃真神，普天下仅存的一位创世神，怎么说没就没呢？
岁聿看我这样子，也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
此处是蜉蝣海的朝夕宫，只有一朝一夕有光从极东和极西照进来，旁的时候是无光的。于是神尊搜罗了许多带着亮光的宝物堆在这处，故而此处也不是全然无光。各色宝石光影晃得我眼珠子疼，脑袋也晕，我看到岁聿从掌心摊开一枚棋子儿。
她说天地魔神被穷奇放了出来，同徐晃在东海大战，海底精怪死伤无数，就连那浩瀚无边的海水都退了五寸。最后徐晃不敌，被打的神魂俱灭。还是于章带领东海龙族重启了混沌阵法，倾万年法力才将魔神再度封印。
徐晃将一缕神识托在这棋子儿上，要岁聿来东海将我这头野驴带走。
放屁！全是放屁！我将棋子儿夺过来攥在手里，急红了眼，「十数万年前，真神斗法，斗转星移山水崩坏尚且不能分个胜负，醒世神女尚且要以血脉封印，怎么神尊竟如此容易就败了！怎么魔神出世，他于章有能耐在其手下苟活，他好不要脸，好不要脸，明明他才是修炼邪术帮着魔神的那个！」
「他们都说，神尊只是一位后天神，是醒世神女用血脉养育的一株仙草，根本不是大混沌真神。只是后来神女应劫，神尊自己……」
「别说了！」我握掌拢拳，手腕上的伤口也被撑开，岁聿仿佛被我吓了一跳，只泪眼朦胧地看过来。
那位坏事做尽，道貌岸然的龙，反而成了救世英雄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片法华流转在那墨玉棋子儿上，短剑也在神识中熠熠生辉，把腕上的血尽数舔干舐净。
我同岁聿说，「我要给他们讨个公道，给神尊、给我爹，给那位困在东海下的小仙君，讨个公道。」
正该是辰时，极东处有一束光照在这蜉蝣深海，将我和岁聿都照亮了。
「可是我们只是普通的仙使，精怪，怎么能……」她话说到一半，更加沮丧。
我将手抬起来，放到嘴里一舔，神秘的同她说，「岁聿，我觉得我不是普通的驴，我是一头神驴！」
二
在东海时，我虽迷糊，但是也听到于章说，我是一位神。所以我怀疑，我娘老蔡，应该是位不出世的高人，我是神二代。
我擦干眼泪，「走，我们得去一趟东海把我爹偷出来，然后回驿山去。」
「温温，你爹可能就在这。」
岁聿带我出了门，在朝夕宫左右转了好几圈，才到了一处海底密林，这处被法术孕养，到处都是充沛的灵泽。
「我到东海时，神尊让我将他们也带回来了。四五百年前，于章为了给他儿子褪鳞化龙，掳骗了许多仙家道友人间精怪，以此驱动诸灵阵法。他们在幻境中，只当自己在日复一日的修炼，却不知道，每练够九十年，便要被吸走一次法力，如此周而复始，无穷无竭。」岁聿还说，神尊破了阵法，大多还有些道行的便即刻走了，只剩这些精怪因为法力亏得太狠，被打回了原型。
神尊真是好人，我眼睛和鼻子一齐发酸，转身看向岁聿坚定地说，「神尊不会死的，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于章一家不是好东西，还安排了这些。这一定是我们神尊的计谋！」
我说完话，也不管岁聿信不信，赶紧就跑进林子里。温老三，温老三，你闺女来啦。
我找到我爹时，他正在扑蝴蝶。
当年那头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驴，已长了些白毛，果然是我爹，我扑蝴蝶的爱好就是随爹了。
我化出原形，后腿一蹬，嗷的一声驴叫就向我爹扑去。本是血脉相认的温情时刻，老爹突然抬起前蹄来，照着我的驴脸，给了我狠狠一蹄。
这一蹄子，给我踢出了三丈远。
踢完他还不解气，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眼前的一丛草，然后冲我吃呀咧嘴极为凶狠的一叫，宣誓领地。
……
岁聿刚追上，就看到我这一副狗吃屎的样子，她将我扶起来，「你爹怎么说。」
「他说他是天庭派下凡间的仙君，受命保护那丛仙草。」我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靠在岁聿姐姐香喷喷的怀里，「我脑袋被驴踢了。」
亲生父女相见，分外眼红。我是被踢的眼底充血，他觉得我和岁聿想抢走他的仙草，急的。
于是我拿出活了三百多年的忽悠功底，找了一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花盆，把草挖了。
我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照着我和岁聿的脑门子，一人踢了两脚。
如此又费了好大的劲，才骗我爹同我们回到朝夕宫。
我爹不放心，走三步就说些驴话教育我一遍，让我千万捧好仙草，还说以后他回到天庭升官，让我当他的坐骑。
……
我怀疑老蔡踢过我爹脑袋。
我和岁聿带着一驴一草回到朝夕宫，即刻便收拾了东西。实则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捡了许多珍珠珊瑚塞在包袱里。回去穿一个巨大的珍珠项链，到时候带在老蔡的脖子上，多排面。
我一面想着，一面觉得很难过。
如今我找到了爹，就要回乡了。可是神尊没了，我看着那株平平无奇的野草，想起来于章他们编的瞎话。
神尊神尊，你怕不就是这株草吧！
三
从前我以为岁聿就是一个普通养驴的小仙使，如今我才知道，这是大大的小瞧她了。
她竟会缩地术，那可是我和老蔡研究五十几年也没研究明白的术法。「我听说缩地术只能去从前见过的地方，你去过驿山？」
岁聿愣愣地看着我，过了一会才点点头，「去过。」
我牵着我爹，手里捧着草，也是寻思了一会才又问，「去驿山做什么呢？」
「去送人，一位很好很好的人。」
我心想，岁聿觉得好的人，一定是很好的，「那我们回驿山，请他来家里吃饭，我娘做饭好吃。」
岁聿的缩地术十分厉害，我一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驿山的山头，那是当初狐狸婶子给我娘低头的地方。正值夏天，山上遍山都开满了花，黑瞎子老叔扛着锄头从前头走过。我赶紧牵着我爹喊了一嗓子。
「老叔，老叔，我爹回来啦！「
我这头黑瞎子老叔仿佛热得不行，拿汗巾抹了把汗才冲我看过来，「这不是温温么？你娘天天在南头那破庙里拜神仙呢，说找人递个口信儿。」说完他吭哧吭哧跑了过来，「哎呀妈，老三也回来了，这是咋滴了，咋不变个银儿说说话呢？」
「我爹现在有任务在身，不能幻化。」我爹此时也很拿乔儿，鼻孔朝天扬了扬前蹄，愣是没搭理他。
「哦哦，明白，有任务有任务，出息哦出息，老三一家子给我们驿山争光喽。」
得了，这句奉承话听到耳朵，我赶紧笑眯眯地掏出一个宝石珠子，「老叔，我回家看看我娘，这个宝贝你拿回家给老婶。」
老叔很是委婉的推拒了一番，还是收了，他家住在狐狸婶子家隔壁，这会回家，正是闲聊的好时候，到时候那狐狸婶子还不气死。也算是给我家老蔡争气了。
南头那庙我知道，供奉的是一只逐魂鸟，不好说怕是同嫏嬛那位是亲戚。
到逐魂庙的时候，老蔡正背对着大门口骂街，一会骂我爹一会骂我，骂了一会便委屈地哭了出来。此时我老爹才回神了一般，很是悲伤地叫了一声，撒腿就往老蔡那跑。
我娘不可置信，满面泪痕地回过头来，「老三？」老蔡哭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在我爹身上，俩人抱头痛哭了一盏茶地功夫，都没想起来自家闺女还在门口吹风。
岁聿哪见过这样温情的场面，会想起画本子上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跟着哭。一时间逐魂庙鬼哭狼嚎，十分不像阳间的气氛。
山风正好，艳阳高照。
老蔡一手牵着我爹一手抱着装宝石珠子的包袱，往家走的时候已经琢磨完要宴请整个驿山的精怪们来吃席。
为了彰显神仙家属的排面，她对岁聿这位仙使十分谄媚，更约好了吃席的时候岁聿要表演什么曲目。
俩人手拉着手，琢磨起来要先演莺莺传还是包公案了。
我抱着仙草和我爹走在后面，总觉得这场圆满缺一个人。神尊啊神尊，你在人间，是不是丢了一罐子铜钱儿呢？
四
老蔡刚烙好玉米饼，岁聿就同我说神女醒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台上的仙草，点了点头，「神尊说过，他去东海就是为了救活神女。」
等一家人都吃完了饭，我娘终于发现我爹的不对劲。
她收拾碗筷出去，自己在灶台下偷偷抹眼泪。我抱着柴火进去，坐在小板凳上帮我娘烧火，像小时候一样。
「你爹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如今在天庭干活，脑袋都傻了，我看那天上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咱们不去了，窝囊就窝囊，咱一家就在驿山上好好的。」老蔡平时嗓门大，甚少有这样的时候，我眼睛也有些酸。
「行，咱们不去了。我还有个事要办，办完了我就回家，给你和爹盖个神仙府邸，娘你没见过，三层小楼，都是金子贴的，到时候让狐狸婶子看看。」
说到狐狸婶，我娘突然叹了口气，「你狐狸叔在外头有人了，还生了一窝小崽子，如今两口子正打架呢，也不容易，你下回看到了说话客气点。」
不想有这么一茬，我挠了挠头，「行，我知道了。对了娘，我有个事想问问你。那个，咱家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亲戚，比如创世真神啥的。」
老蔡洗完的动作一顿，那口青花儿大海碗险些没从她手上掉下来，我看的心头揪了一下，被我料到了，果然如此。
「嗨，这事儿，我都忘了。你二姨奶奶的远房表舅的婶娘的祖宗原来是给那神女家做饭的，后来那神女不是没了。咱们是远亲也不好沾这个光，你上天庭也别说，让人家笑话。」
……
「那我是您和爹亲生的不？」
气氛本来十分温馨，我说出这句来，老蔡直接摸上了手边的菜刀。「你个小崽子，出去一趟嫌弃自己驴祖宗来了？」
势头不好，我赶紧往后退，「娘，我就是随口一说，您看我这驴脸，和您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天上不好，连个会做饭的都没有，谁嫌弃家啊，我怕娘嫌弃我这个小驴崽子呢！」
老蔡举着刀刃比划了我两下子，才放了刀，「滚滚滚，别跟我这捣乱了，去看看岁聿仙姑缺什么东西不。月中我请山精们吃饭，你没事下山给我买两袋玉米面。」
「哎，好嘞。」
这样一闹，老蔡原本哭丧的脸也晴了几分，她将碗里的水沥干往灶台上一放，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还有个什么事儿要办？」
老蔡从小就教育我不畏强权，有冤当伸，有仇要报，有恩得还。神尊对我好，这事儿也板板正正是一件好事，于是我挺胸抬头，「大事，我要到天庭上去告状。天君的弟弟，勾结魔神，无恶不作，我爹就是被他害的，我要让九重天的人都知道他的恶行！」
然而这番斗志昂扬的话听到老蔡耳朵里，直接让她犯了心脏病。
「你你……那可是天君！天君的亲弟弟？」
我看着老蔡脸色不好，赶紧扶了她一手，「可能也不是特别亲，那于章是捡的也不一定。」
我十分不孝，我把我娘气晕了。
五
我这又掐驴中又喂仙丹的将我娘给救醒了，她也不说话，就吧嗒吧嗒掉眼泪。
「你说你要告人家天君的亲戚，可有什么真凭实据，证人证言啊？」
给我问着了，我没有。
见我如此模样，我娘才回了几分神，「咱们精怪诬告天神，可是要受雷刑的，一道雷劈下来，咱们骨头渣子都能给劈散了！」
「可是……」
老蔡眼睛一瞪，「可是什么，那徐晃神尊是什么人物，他都撼不动，你凭什么？」说完她叹了一口气，「孩子，娘一直希望你们能有出息，盼着你们成仙飞升，有份稳当体面的差事。可是我看你牵着老三回家那时候，我就觉得啥也不如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你说呢？」
我没见过老蔡这样的眼神，温柔又殷切，我知道她期盼什么，我也想答应她，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总觉得有好多人在后面看着我，等着我为他们申冤。
神尊那样好的神，死得不明不白，难道就这样算了么？
我看着老蔡满脸眼泪，颓然低下头，「娘，你让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老蔡也没错，之前我被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跟灵回打架那时一般，只觉得她错我对，我受了委屈，要争个一时意气。可是那会儿，若没有神尊呢？若没有白洗上神呢？
那我只怕，不是单单撞破了头这样简单吧。
老蔡又苦口婆心地和我说了很多，我都一一听进去。然后就上后院推了板车，预备到人间去买粮食。
这差使我从前经常干，业务很熟练。可是刚下了山，我就傻眼了。才过了将将不到一百年，人间早不是那个繁华热闹的地方。七国割据，到处都是征兵的告示，十处农田有六处都是荒废的，妖怪丛生，乱象四起。
我走了一座城，也没有商贩能有两袋玉米卖给我。
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学究，站在城垛子上，将自己的书都撕了从上头扔下来，疯疯癫癫的大喊，「上天无德，大厦将倾！猪狗庖厨！驴马念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喊完，就从城楼上跳了下来，大头冲下，摔了个血肉模糊。有逃荒的百姓见了，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赶忙捂住包袱往城外走。
熙熙攘攘，我听到远处有歌女在弹琵琶，唱了一段极有文化的词。
银光斡藏，白里衔篁。胡倾四维断絮，悌耕垄思故园，耻譬天地楚怆。月下其女，窃辚辚兮，暗搓搓兮，心有背枉，口有夷妄。蛇鼠蝼蚁狐狈狼，金华螭魅飞头撩。
我恍惚间知道，这人间，好像乱了。
因为爹的原因，我对文化人都是很敬重的，于是我拿买面的麻袋裹了那位老学究的尸身，又搬到板车上。
既被我碰到了，就是有缘分，拉回驿山去给他立个坟头也不难。只是看着蹭到身上的脑浆子，有些怕老蔡回家揍我。
「小妖精，要吃也吃些孩童少女，你捡了个老头，那肉都是柴的。」我两手扶着车把子，抬头往上看，有个穿着戏袍的男妖精，正抱着琵琶看我。
六
这妖精不男不女，脸上敷了很多粉，一副吃了死孩子的面相。
从前这种做坏事的妖，是要遭雷劈的，如今不知道得了什么邪神庇护，光天化日的干坏事。我不愿意搭理他，推着板车就要走了。玉米面没卖着，怎么着也得赶着天黑上山抓两头野猪。
「姐姐，这城里乱得很，你带我回家吧。」
这一声黏腻的动静，直接激的我一身鸡皮疙瘩，「滚一边去，我娘是练天刀的，回头砍了你祭神。」
他听了这话，却冷笑起来，怀中飞出一串琵琶线，冲着我就打过来。我抬起掌来，银刃自手中飞出，两三下就斩了他的妖法。
「果然如此，嘿嘿。」他面上略是一惊，继而笑了个天花乱坠。他开开心心的收了琵琶，扭头就走了，「姐姐，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看着他走远，心里慌慌的。按说神女醒了，这天下间都有了震慑，怎么着也不至于乱成这个样子。
我推着板车回到驿山的时候，正赶上隔壁山头的黑虎精来抢地盘。却也不是真的抢地盘，按狐狸家老大的话，是来逮我的。
那黑虎精带着人打上山的时候说，妖王有令，让他们找一头上过天庭的小野驴，还指名要母的。正好老蔡请精怪吃饭，这话就给传了出去。我娘赶紧叫狐老大来山口等我，让我先别回家。
狐老大已经不是从前追着我打架的样子，不知道吃了什么好东西，一下子窜了七尺来高，他脸上红扑扑的，一边看我一边说，「我估计是那妖王想抓你当媳妇。咱们当精怪的，上了天就少有回来的，稀罕地紧。」
「那我娘怎么办。」
狐老大很不在意地说，「大不了干一架呗，咱们驿山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我将板车放到树荫下面，不顾狐老大拦着，撒腿就往家跑。
我跑上山头的时候，两头已经打起来了，黑虎精那边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各各都跟得了红眼病一样，一个能打十个。
狐狸婶子被打的直吐血，老蔡不知道在哪个角血拼，灶台上的两把菜刀都没了。
岁聿呢？
我急得一头是汗，召出银剑胡乱砍过去。
那领头的黑虎精见到我眼中红光更盛，拨开两个手下就往我这处杀过来。这一刻，就好像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附身到了黑虎的身上，他全身都裹着妖力，只走了一步就将一旁的妖精都震开了。
我目瞪口呆，撒腿就往后跑，亲娘的。果然不是普通的山里精怪。
我跑八步，那妖怪跑一步就追上了我，正当他那半人半虎的爪子掏上我的脑盖骨时，一条带着寒光的银线嗖的一下扫过来。
黑虎爪子应声落地，那妖怪疼的嗷嗷直叫。
琴音带着花儿香呼的一下迎面吹过来，城里那个白面妖怪又抱了一架筝立在我面前。
只见他妖里妖气的笑出一声来，「你这臭了吧唧的脏爪子，也想动我姐姐？」
七
从山下那两下子中根本看不出，这白面妖精竟然这么厉害。他只随便拨了几下弦，对面就像瘫了一般，浑身松散的倒了下去。
这妖嘴上十分不屑地哼出一声来，「下回叫你们主子来吧。」
我完了，我还说要用天刀砍人家来着。
「这位……道友，你要吃就吃我一头驴，我在天宫当过差，肉比他们带几分仙气儿。」我看了一眼为我冲锋陷阵的乡里乡亲，英雄无畏的奉献了自己的驴身。
却只见他温温柔柔的看我，「姐姐，我是小静啊，尉迟静。」
「温温快过来，仙姑受伤了。」
不等我回话，老蔡的动静便从前头传过来，我顾不得许多，赶紧跑过去。岁聿一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老蔡脸色煞白，正在施法救她。
「仙姑是为了救我，才被伤得这么重，你快看看有没有什么仙丹灵药能救她。」
我哆哆嗦嗦地掏出在天庭换的丹，挑了几个看着最有灵气儿的一股脑喂到岁聿嘴里。
怎么办怎么办，岁聿不能死，她一块石头，好不容易修炼成仙，一天好日子都没过，就跟着我上蹿下跳，如今还为我家伤成这样。
「姐姐，你知道怎么救她的。」
尉迟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以掌托起我的手腕，在我耳边蛊惑一般开口，「想起来，便能救她。」
想什么？
我赶紧甩开他的手，整个人像被火烧了一般，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了神尊，他正立在我身前，抬起手来，抚上我的额头。
我睁开眼睛，手里握着车把子。
一抬头就是那老学究跳下来的城垛子，尉迟静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醒了？姐姐真厉害。」
我惊得一身冷汗，这是什么妖术。
「姐姐不喜欢琵琶。」他这样笃定的说完，低头随意地吹了一口气儿，那琵琶就变成了一缕烟，凭空没了。「世道乱了，我害怕，姐姐带小静回家吧。」
太他娘的吓人了，我扔了板车，转身就跑，却觉得浑身都僵住了，一动都动弹不得。只见那妖怪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两手握上扯把子，又是一吹，两袋玉米面就叠在老学究的身上。
「当初姐姐不同我说一声就走了，小静找了你好久，现在还有些生气。」他抬起板车来，对我一笑，「我们回家吧。」
他笑完我就又能动了，我活动活动手，看着被压在玉米袋子下头的那副可怜尸身，还不如让人家清净的死在这大街上了。
我琢磨了一下，「我打不过你，要吃的话你就吃吧，在这吃也行，找个山洞吃也行。但是我不会带你回家，我没家，老驴一头，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他也不在意，推了车径直就走，正是回驿山的路。
我一路跟着他，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样，这人却悠闲的很。半路还问我是不是要给这老学究埋了，太臭了他不想推了。
于是我俩挖了个大坑，给老学究做了个坟头，我不知人家姓名，只在石碑上写，读书人三个字。
回到驿山时，天已有些暗了，狐老三老远就跑过来，「温温，隔壁虎精带着一群妖怪来闹事了，你娘让你先不要回家。」
八
我扭过头看着后头的尉迟静，「好汉我错了，你别耍我了。」
「姐姐，你看。」他伸出手来，法华在他掌中流转，慢慢形成了一圈漩涡。「这是我的法术，名叫逐音。我可以看到未来一个时辰将要发生的事，是不是很厉害。所以方才的幻境，便是此时。」
厉害，真他娘的厉害。若是真的，那此时岁聿岂不是在挨打？
狐老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尉迟静，「什么幻境？赶紧跑吧，那虎精说妖王要一头上过天庭的母驴，就差点名道姓了。我估计要给你抢回去当媳妇呢，走，咱先去人间躲一躲。」
我搓了搓手心的泥巴，「躲什么躲，抄家伙，赶紧上山。」我一把拉住尉迟静，死不松手。不管是不是幻境，他总归能打得过那些妖怪。
到山顶时，吐血的狐狸婶，红眼的精怪。同幻境中的一模一样，我扭过头，正值黑虎精一爪掏向老蔡的后心，岁聿扑过来替老蔡挡下这一击。
白面精怪在我身后出手，一群精怪失了力气，七扭八歪的倒了一地。
我手脚并用地跑到岁聿身边，看着她的仙力迅速溃散。
一模一样的场景，他在我耳边张口，「姐姐，你想起来怎么救她了么？」
「回去，我们再回去，我跑快一点，就能赶上了。」
他摇了摇头，「此时就是当下，我能预见之后，却回不到从前。」
老蔡听不明白我俩在说什么，半跪到地上开始施法，十分着急，「温温别愣着啊，仙姑为我受的伤，你想想法子，看有没有什么仙丹灵药。」
那白面精怪一直让我想起来，到底要想起什么。
岁聿此时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儿少，狐狸婶子看我娘的样子也小跑过来，「也不是看人家是仙姑，她既救了我们驿山的人，就该我们出一份力。」她说完就召人过来，一人一手妖力就要直接灌给岁聿。
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不行。」我摊开手，掌心法华渗出，一拳光亮越发灼人。我在这团光中用银刃割破了手。
白面妖精仿佛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看着我一味地乐。
血线混着亮光汇入岁聿的身子，如穿针引线一般，将她的伤口都缝补完整。随后又顺着白光回到我的手上，消融在掌心的纹路中，就连伤口都没了。
我傻了，我娘连同驿山的乡里乡亲都傻了。
「我滴老天爷，咱们温温这是得了什么大造化了！」黑瞎子老叔第一个跳起来，「咱这破山头要出神仙喽！」
老蔡看上去没那么高兴，她将岁聿扶好，招呼狐老大帮忙背着。「哪是她有什么本事，怕是神仙让她保管的什么法器。」
我此时脑子一团浆糊，娘说什么我就跟着点头，再回过神时，身边已经空了，那白面妖怪，没了。
「我……我给乡亲们惹了祸，对不住大家！」
老蔡也过来，「我们家的事，给大家伙添麻烦了，家里头还有最后一瓶仙丹，一会我挨个送到伤员家里头去。雷公电母在上，若我家私藏一粒，天打雷劈不得超生。」
狐狸婶子赶紧拍了老蔡一下，「说什么呢，晦气。我们是图你们家东西？放心吧，温温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谁也欺负不了。」
「就是就是，我老黑熊第一个不同意。」
你一言我一语，就连从前和老蔡干过架的人家此刻都在，幸好白面妖怪出手的早，除了岁聿大家也只是挂了点彩，伤的都不重。
我有点想哭，十分没出息的掉下眼泪来。
九
老蔡又鞠躬又道谢的将邻居都送走了，我们定神一看，连带虎精一起的二十多号精怪都没了，凭空消失一般。
老蔡的脸更阴，狐狸婶子让狐大帮我们背岁聿回家，那狐大看着美貌小仙女乐的开了花。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我一拍脑门才想起，板车被我落山下了。
我们刚到家门口，远远就看着一个白衣少年立在门口。那人背着一把二胡，眼角眉梢，甚为俊俏。
老蔡只看了一眼，「一股鬼味儿，和刚才跟着你那个唱戏的一个味。」
「姐姐，你们终于回来啦！」少年郎，看到我们轻快地上前两步迎了过来。
果然是他。
我让老蔡带着岁聿先回去，老蔡说行，安顿完岁聿还要去挨家挨户送药，顺带手把我身上那瓶也搜刮了去。
尉迟静还很殷勤地跟老蔡和狐大打了招呼，我一个白眼没翻上去怕被人看见赶紧又转下来。
「你到底是鬼还是妖，跟着我要做什么。」比不得之前的丑样子，如今他洗干净脸换了身衣服，还人五人六的，有几分俊俏的样子。
他倒很是惆怅，一副给人哭丧的样子，「我只想跟着姐姐。」
……还是个赖皮虫，我服了。
「您行行好，我这半罐水的道行如今有一堆莫名其妙的事儿，实在惹不起您。这样，您看您要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叫我小驴精办的，我肯定给您办成，高抬贵手，您抓紧走行不。」
「能办，我要跟着姐姐，你在哪，我在哪。」
我怀疑这人被我爹踢过。
我叹了口气一想，若这人想要我的命，估计早开刀了，也不至于玩这些怪的。如今我怕是被什么人盯上了，他在这好歹能打。
如此一想，我干脆地点了头，「行，我给你收拾屋子去。」
不但收拾了屋子，我还将老蔡和我爹连带岁聿的行李都打包了。我有一种预感，黑虎精只是第一波，后来还会有更多的妖魔鬼怪来抓我。
如此回想，我还记得于章父子看着我的眼神，像盯着一只肥猪。
岁聿醒来的时候，我正熬好了一碗浓稠的药，这是百十来年前我娘下山的时候从一个世外高人那得的方子。强身健体，消邪除祟。于是我们家连带街坊四邻，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熬一碗。
我坐在床头看着岁聿朴实无华，水汪汪的大眼睛，递了一勺子药过去。一口一口地喝，药更苦，良药苦口，药有多苦，效果就有多好。
「岁聿，神尊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