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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之时

「我早就知道你也是穿越者!」我一拍床沿,向对床的人喊出这句话。

十多分钟前,我刚从床上醒来,看到一个陌生的天花板。这简直像个沙雕小说的开头,不过我的内心十分激动,毕竟……我大概是穿越了。

(一)

我最后的记忆似乎是和女朋友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我瞬间清醒,扫视四周,发现我躺在一间宿舍的床上,这间宿舍的装修挺高端,比我们大学的大了不止五六倍。还有另外几张床,每张床边有一个衣柜,以我现在的视角,我只能看到对面的那张床上躺着个人。

我继续躺着,转动视线,悄悄瞄向他的脸,结果发现他也在用同样的姿势盯着我看,猝不及防就对视了。

我们同时摆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紧接着,我们又同时脱口而出一声「卧勒个槽」,我是因为发现他竟然长了电影里精灵那种耳朵。至于他为什么「卧槽」。我摸了把自己的耳朵,没什么奇怪的。

再一想刚刚那声国骂,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奇变偶不变?」对面立刻传来一声:「符号看象限!」果然这位也是穿越的。我一拍床沿,对他喊道:「我早就知道你也是穿越者!」

「穿越?」这不是一个人说话,是四个人。看来其他几个舍友一听我们说话也全都起来了。

「你们都是穿越的?」

「穿越?几位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也是……」

玛德,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世界主角、位面之子之类的才穿越过来,敢情这穿越居然是批发的。

我对床那个「精灵」一拍大腿,对我看过来:「哎我说,我老早之前就看网上有说拿『奇变偶不变』认穿越者的,今儿居然还实践了一下。这个世界看起来是那种外国魔法世界,咱们五官倒还是亚洲人的样子,看牙你貌似是吸血鬼?眼睛也是红的。哎,靠窗的兄弟,你是亡灵法师或幽灵之类的吗?希望这个世界安全点儿吧,真的,我这七年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这堆司马丧尸也太难打了。我叫莫越,来自北京第一基地,你们都是哪个基地的?」

我一脸懵逼,这莫越话还不少。

紧接着我下意识舔了一下上牙,果然发现有两颗牙齿比其他的尖很多。但我到现在为止都晒了快半小时的太阳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他说的七年是什么鬼,基地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丧尸???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靠窗那边的「亡法」也一脸懵逼地开口了,他一身阴冷的气息:「七年……莫道友是被困在哪处大型秘境了吗?这样其实也不坏,自从五年前本源崩毁,外面的世界着实危险。现在我倒觉得身上的气息很奇怪,有种修魔之人的感觉。对了,还没有知会姓名,在下方轩,一介散修。」

卧槽?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几位好,我曾经的名字是吴嘉瑜,现在在这里貌似是人类魔法师。这样看来,我们原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我的世界和你们的不同之处大概是鬼魂?我猜你们那里没见过鬼吧,我们可快被那些东西搞成世界末日了。没有我在,现在的情况应该有点糟糕。」一个戴单片眼镜的青年接口。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看样子是这样。」开口的人头上长着恶魔那种角,「我原本叫张铭。我所处的世界……原本也是普通的现代社会,十二年前开始,世界各地不断出现各种诡异的物品与生物,随便一样就会造成大量死亡。听说原本它们也一直存在,还有一个专门收容这些异常物品的组织,只是十二年前数量几乎开始以指数式激增。」

收容异常物品什么的,听起来有种迷之熟悉感……

背后有一对白色翅膀的青年面色冰冷,开口道:「像你们一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承义,还有我的世界,实在糟糕透顶。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研发出所谓的人工智能,在我们这里,它们觉醒自由意识,开始同化人类,切开他们的头颅,将大脑与机械连接。这之后诞生出来的怪物变得和它们一样,以清理世界为目标。它们称我们为叛乱者,事实上,我们是最后的人类……」

我已经无力吐槽了。

眼看这五个人都介绍完,全都盯着我。我该怎么说?大家好,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医学狗,我的世界平静得不行。这种介绍也过于智障了。不过,我注意到,他们几个好像都来自末日世界。

只是大家都盯着我,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叫郑霖。我那里,就是普普通通的『现实世界』,怎么说呢,并不是世界末日,比你们那里最正常的时代还要普通。没有鬼、丧尸、机器人什么的,也不能修仙,完完全全的『现实』……」

吴嘉瑜对我点点头:「现实吗……明白你意思了。可是你不妨想一想,你那里是真的『现实』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那里的『末日』缘由遮蔽了你们这方面的感知,让你们觉得那是自然、正常的?或者,是记忆方面被影响?」

我刚想反驳,却听张铭说:「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假如刚才大家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们都是各自的末日世界穿越到这里的,假如你们那里很正常,这就有点奇怪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次穿越不一定有什么规律,不过你最好还是回想一下,看看记忆中有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我点头,他又接着道:「总之,我们不妨先探究一下现在这个世界,好像是个西幻世界,我们应该在一所学校的宿舍里。」

他们都点了点头。我叹口气,批发穿越就批发呗,他们居然都是从末日世界过来的……总觉得我的存在很奇怪,我不知不觉开始回想前二十多年的经历,平平淡淡,我的世界,真的可能会有问题吗?

正在我思考的时候,他们都开始穿上出门的衣服,倒是唯一一个「古代人」方轩,对这种西式衣服毫无头绪。

我也赶紧打开我床边的衣柜,发现里面居然都是西装,还有几件中二气息爆棚,我都不忍直视的披风。挑了半天,我拿了件衬衫换上,也只有这件正常一点。

「卧槽,吴,吴嘉瑜,你眼睛咋了啊!你不是人类吗,没事吧?」是莫越的声音。我一边扣扣子一边转头看过去。

吴嘉瑜也看了过来,他早已经穿好出门的衣服,之前漆黑的左眼此刻正逸散出丝丝缕缕的能量,像是深蓝色的火焰,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他抱歉地笑了笑:「没事,这个……好像是正常现象。我刚刚在床下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本魔法书,想实验一下几种简单的魔法。」

我听罢忍不住拉开了我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七八本书,封面看起来确实很有魔法与古典的气息。我随便拿起一本,是《基础魔力》,第一页上写的名字是雷•门卡德罗,居然是个外国名字。根据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这就是我穿越以后的身份了。

「我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书上某几种魔法的用法,一看到相应的讲解,就对它们相当熟悉,像立刻能用出来一样。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是我们穿越之后,这具身体中原本掌握的一些能力还在。」

吴嘉瑜说完伸出手,在他的手上燃起了一团明黄色的光:「这是比较基础的照明魔法。」

「厉害了!」莫越睁大眼睛,「待会儿我也试试去!」

虽然先前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有魔法的异世界,我此刻看到那团光才意识到,我真的来到了曾经偶尔中二时憧憬的地方。

「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张铭关切地问道。

「我正要说呢,刚刚一集中注意力,左眼就发生了某种变化,似乎让我的思路变得更清晰了。我才想到可能有些能力存在于身体中,我们应该能用出来。」

我们几个听罢,都跃跃欲试掏出几本书看起来。方轩也跟着拿了本书出来,摸着上面的纸张,似乎感觉很新奇。

我翻开那本《基础魔力》,却发现上面记载的不是咒语法阵什么的,而是些理论知识,密密麻麻。好在上面的字我都能看懂。

往后翻几页,居然出现了类似不同种族的解剖图,我顿时回忆起了被局解系解支配的恐惧。仔细一看,这并不是解剖图,只是在各个种族生物的身体上标注出了一些回路。

我翻到前面的概论,读了半天才弄明白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叫「魔力」的东西,它不同于魔法,是任何异界生物体内皆具备的一种能量。不同种族体内具有不同的魔力回路,因而可以释放出截然不同的能量形式,还对应着各种族的天赋技能。

我似懂非懂,抬头再看吴嘉瑜。

只见他坐在床沿上,也在读着一本什么书。我于是走过去,打算给他看一下这书上的内容,这似乎与他之前的分析有些联系。

凑近了才发现,他正随意翻看着《基础炼金学》,打开的那页上画了一只手臂,它的皮肤上刻印着繁复的魔法符号。

「吴嘉瑜?你在看炼金学?」我记得自己柜子中并没有这本书。

他点点头:「嗯,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前两章的内容,上面介绍了一下炼金学,还说仿生的炼金器官当今非常普及,在注入魔力后可以附加一些功能,只是它们不能联系使用者体内的『魔力回路』。我待会儿就去查一查这个魔力回路是什么。」

「不用查啦。」我说,「我刚才看了《基础魔力》的概论,里面有讲。」

我把书递过去,吴嘉瑜接过后看了起来,他的阅读速度比我快得多,一分钟左右就读完我刚才看了半天的内容,简直比我看网文还快。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又冒出了深蓝色的火焰,瞳孔中间一闪而过一个魔法阵。不过这回,那火焰很快消失了。

似乎发现了我的不解,他笑着说:「我发现我可以控制它,只有不注意的时候才会有火焰冒出来,只要稍加集中精力就行。之前照镜子看见瞳孔里头好像有个法阵,也许是它提升了我的思维能力,倒是挺有帮助的。」

我们又讨论了一会儿关于魔力回路的内容,其他四人也都围了过来,还对吴嘉瑜的眼睛表示好奇。吴嘉瑜看了眼赵承义,忽然说:「赵承义,你的翅膀是不是可以收起来?这书上关于天使的魔力回路还配了一张没有翅膀的图,能量情况有点不同。」

赵承义点头:「那我试试。」

他挑了一下眉毛,像在集中精力,然后,他背后那对翅膀真的收回体内,衣服上留下了两条裂口。原来这件衣服专门留了伸翅膀的地方。

隔着那两道口子,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他背上浮现出了淡银色的纹路。

张铭爽朗地笑道:「我就猜着你能收回去!要不咱宿舍的门这么窄,你怎么进来的呢!哎,待这么久了,咱们不如出去转转吧。」

见要出门,方轩自他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骷髅法杖,像挥剑一样挥了几下,杖间冒出一缕灰色的烟,他盯着看了半天,似乎有点不习惯:「还是剑使得顺手。」

我不由后悔,刚刚光顾着翻那本书,也没看看其他书里有没有记载什么我能用的魔法。

此刻,距离我们刚刚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深吸一口气,我们打开宿舍的门,准备去看看这个世界。

我们出门以后边走边聊,主要讲了讲自己以前的经历。我发现我和他们最大的不同是——我有女朋友。

用赵承义的话说,在世界都要完了,连活下去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哪有时间谈恋爱?好吧,确实有道理,现在我一想到各种末世小说里主角种马开后宫就觉得不科学。

在这个世界,一个星期也是七天,而这天正好相当于星期日。我们很快下楼到宿舍楼的大厅,这里真的很大,一个大厅就比得上我们原来的球场。

我们在大厅终于看到了几个不同种族的妹子,精灵族妹子的颜值实在高得没话说,地上还有一些史莱姆一样的生物在跳动。奇怪,史莱姆也得上学吗?还好我没有穿越成史莱姆……

我不禁又想到了我的女朋友,她叫元子柠。说真的,当穿越的兴奋感过去,我已经有些挂念我那个世界的一切,尤其是她。她长得很可爱,特别爱笑。

假如我们的世界存在假象,那她呢,她是真实的吗?

之后,我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整个学院马马虎虎逛了一遍,这儿差不多有一个小城市一样大。它名为「克劳图塔学院」,位于中立之城西洛森。

我原本以为在这个异世界,各种族的相处还算和睦,毕竟我们的宿舍成员相当「混搭」。可了解一下才发现,不同种族其实有比较大的矛盾,尤其是黑暗侧与光明侧,而精灵和人类偏向中立。有很多城邦是由单一种族组成的,西洛森是一个中立之地,也是大国罗克瑟尔的首都。

在种族区别如此大的情况下,各种人种间的不同被弱化了很多。我在学院里看到了类似亚非欧等人种的人,比起这个,他们的异界种族特征要更加醒目。

后来我们还尝试了一下自己的「种族天赋」,我忍着疼给自己的手指划了一道,果然很快愈合了。

事实上,虽然我是血族,却并不害怕阳光,或许是这个世界的血族发生了进化?学院里也有专门作为食物的血液供应,但据说被银器穿透心脏还是会死亡。

按理说我还应该会一些血族魔法,可试了很多次都以失败告终。好在魔法是必修,我应该可以学好。我还报了个格斗选修,毕竟原来我学了两年散打,有了更好的身体素质,应该强化一下。

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两个多月,我的魔法水准还是没怎么提升,倒是格斗技能直线上涨。我和室友们的选修课并不都一样,只有必修课总在一起。必修课里最烦的就是历史,原本我抱着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念头想好好学习,却忍不住睡着。吴嘉瑜却背得很顺,想从里面分析出一些我们穿越的线索。

他还在炼金学的选修学习中发现自己的左眼眼球竟然是一件炼金造物,在视物之外,确实可以起到一定提升思维能力的作用。

(二)

某天,我上完课回宿舍,买了杯血边走边喝。当我路过一条小巷时,看到有不少人围着什么。为首的是一个狼人,还有类似哥布林的生物与几只史莱姆。

走近了,我才发现他们围着一个蓝眼睛的少女,她的耳朵被两大扇鳍代替,侧脸有一些淡蓝色的鳞片。是龙族吗,还是人鱼?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墙边,那狼人伸手拽住她的头发,好像要动手。我喊出一声「放开那女孩!」然后朝他 biu biu 丢了几道魔法,毫无伤害,场面一度很尴尬。

他注意到我,招呼着那几个哥布林一同围过来。好吧,看来我魔法确实不行,只好几拳上去,很快他们就倒了一地。

几个史莱姆想跳远一点,我实在忍不住,一把抱住一只绿色的,像吸猫一样揉着。那个女孩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又有点尴尬了。

她怎么不说话?难道她真的是人鱼,还为了有腿而失去了声音?她望了我一眼,向巷外走去。我把史莱姆丢回去,不由自主地跟上。

「我早就知道你也是穿越者。」

她终于开口了,我目瞪口呆。

「你刚刚那句话是在玩梗吧。之前注意到你了,明明穿得全校最 s……惹人注目,却在两个月四天前开始只穿休闲装。你那几个室友也都有了很大变化。」

她说话时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我总在她身上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还总觉得她刚才本来想说的是「骚包」。

「你刚刚应该算是帮了我,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一些关于『穿越』的隐秘。不过,这份回报大于你的人情,毕竟我原本拿他是有计划的。因此,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我的盟友。」

我一时消化不过来。问了一个有点蠢的问题:「你的室友们也是穿越者吗?」

她摇了摇头:「不,应该只有我和你们,当我讲完你应该会明白。这样吧,我先和你说一些简单的内容。我比你们早来了半年。

「你也注意到了,这是个西方魔法世界,在这里,是存在『灵魂』的。根据我查到的资料,公纪 3087 年,这里发生了某些事情,因而濒临末日,却在十年后恢复正常。

「所有的文献都提到了一个词——『界核』,这里的原住民意识到存在不同的世界,或者说,位面。他们发现『界核』与生物的『灵魂』存在联系。而『界核』与世界的发展紧密相关,它维系着整个世界的运转,当它被破坏,世界就将濒临末日。」

她讲到这里就停下了,安静地盯着我,好像在等我答应结盟。当我注视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时,感觉到一种似有似无的沧桑。我还有点没转过弯来,只好说得回去和室友商量商量,于是我们约定明晚在学院最大的酒吧见面讨论。

等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已经回来了。

方轩还坐在他的床上以他们世界的功法修炼,前几天他曾说感觉这个世界灵气充沛,也许可以再次筑基。我脑补了下一个亡灵法师一手持着骷髅法杖,另一只手掐动法诀,御剑飞行的样子,总觉得很有违和感。

真可惜,他们的世界末日降临得太早了,要不我们正好可以玩一下《美人鱼》的警察局梗。我做了个平淡无奇的开场白,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讲了一遍。

吴嘉瑜皱眉:「她应该有问题。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研究这个世界的历史,图书馆的相关书籍基本都查了一遍,根本没有提到这里曾濒临末日。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记录。『界核』这个词倒是出现过,却只是说它维系世界的运作,只字未提它和灵魂的联系。」

莫越接道:「不过吧,那个妹子是穿越者没跑了。在丧尸爆发之前,我也看过《功夫》里那句话,她应该也是一个现代末日世界来的。要我说,咱不如赶明儿去和她聊聊,看看她究竟想说什么。」

「但是她不是要咱们先结盟吗?」

「那个简单。」赵承义冷冰冰地说,「先答应下来,听完再决定。」

也只能这样了。

傍晚时分,在隐约月光下,我们走进了酒吧的大门。这里很有异世界的气息,吧台边坐满了不同种族的顾客。地上摆放着那种中世纪风格的橡木酒桶,在黄色的灯光下,精灵少女坐在舞台上弹奏竖琴。

我注意到在一个离舞台较偏的座位上独自坐着一个少女的身影,半透明的耳鳍在昏黄的灯下发出蓝幽幽的荧光。我竟在这一瞬间感觉她的背影透着一种孤独单薄的感觉。

我招呼大家向那个方向走过去,搬了几把椅子,围着她面前的圆桌坐成一圈。张铭过了一会儿才过来,给我们一人带了一杯酒水。他给我的是一杯鲜血调成的酒,这感觉有点奇怪,好像他们在喝酒而我在吃饭一样。他自己的那杯酒滋啦作响,有类似岩浆的感觉。

之后,吴嘉瑜围着我们用魔法生成了一个结界。

方轩首先打破安静:「这位姑娘……在下方轩,我们皆愿与你结为同盟。」

人鱼还是昨天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听完道:「你们还在用自己本来的名字?」

「不,只有在私下里,人前还是会用这具身体的姓名。」

她摇头:「最好还是小心一些。不要在你们寝室之外的地方提到和穿越有关的一切内容,事实上,我们的存在有可能不是秘密。」

我一愣,她又继续:「你们可以叫我源子,这也是我现在身份的名字。」

我们的存在可能不是秘密?我一惊,几个室友大概也如此。我们于是分别介绍了一下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姓名,又继续听她讲。

「我的世界崩溃于时间,具体的内容我不多讲了。我昨天提到过界核与灵魂的关系。事实上,每个位面中有一个灵魂与它的关系相当紧密,那便是所谓小说或电影中说的『位面之子』。大家应该都在各自的世界相当与众不同吧。」

从某种意义上,源子说的是对的。刚穿越的那几天闲聊时,我还调侃过几个室友都相当「主角」。

莫越在丧尸爆发后自愿注射了科学院改造过的丧尸病毒,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受试者,战斗力极大增幅,一直努力保护他所在的基地。

方轩修炼速度极快,越级战斗什么的是家常便饭。末日之前,他几乎站在那个修仙世界的巅峰。

吴嘉瑜所在的世界,死者有极大概率化为厉鬼,「报仇」后在各自的领域内肆意杀戮。他在惨死后意外「附身」到一具尸体上,以人类的身体用鬼魂的能力拯救世界。

张铭便是那收容异常物品组织中的研究员,与此同时也是一个隐瞒了身份的人形异常。他和好几个人形异常物品成了朋友,共同度过了很多危机。

而赵承义,在那个机器人肃清一切的时代,他是人类反抗军的首领。

只除了我。我这两个月的时间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世界哪里可能有问题,但毫无头绪。

没有人接话。

「各位的灵魂紧密联系着各自世界的界核,几乎可以说不可能被分离。它提供的世界之力能够加持你们的气运。这就是为什么你们总能化险为夷,但相应地,遇到危险时,你们身边的人会共同承受危机,很大可能会……死亡。」

气氛好像一下子凝固起来,他们都沉默着。源子面无表情的脸好像透露出一丝悲恸,下一秒又恢复成本来的样子。兴许是我的错觉。

这种气氛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又冷冷地开口了:「在这个世界,如我所说,曾有十年的『末日期』,那时界核的力量衰竭。但是后来,它重新充盈起来,仅存的记录没有提到缘由。但是,现在是公纪 5702 年,我能感觉到,它在漫长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大改变,变得驳杂。」

「所谓驳杂是说,其中的世界之力不再仅是属于它本身的。」

「你想说这里的界核吸收了其他世界的世界之力?」发问的是吴嘉瑜,单片眼镜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一缕深蓝火焰自其中逸散而出,他于是眨了下眼睛。「可是,我好奇的是,以上那些内容你是如何得知的?据我所知,它们不在这所学院任何史料记载中。」

源子张口,我本以为她要回答,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歌声。它朦胧而柔美,仿佛是在我灵魂深处响起。我逐渐觉得自己的神志恍惚起来,觉察到自己身上流淌过一种「时间感」。我不知道怎样命名这种感觉,姑且就这样称呼了。

它好像带着我向我记忆里最久远的回忆中去,我跟着这种感觉,刚准备开始回想,却瞬间清醒。定睛一看,我依旧坐在竖琴声悠悠的酒吧,源子就在我对面,她迷茫地望着我的眼睛,而几个室友皆闭目无声,如同陷入昏睡。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我环视周围,一拍桌子站起来,身后的座椅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过有吴嘉瑜的结界在,周围其他顾客全都毫无察觉。

她没说话,仍旧愣愣地看着我。

「你……来自一个怎样的世界?」她好像第一天见到我,水蓝色的眼睛尽是迷茫。

「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他们没事,一会儿我就可以让他们醒过来。请你告诉我,你的世界是怎样走向末日的!」源子依旧面无表情,但我觉得她的语气透露着焦急。我也在同一时间陷入沉思,关于我的世界,它到底有什么问题?

当她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彻底平稳:「能够抵御时间的,只有时间。你们那里也一样吧。」

我一脸懵逼。上次这么懵逼还是刚穿越过来听那群穿越者的自我介绍。

我紧紧盯着她的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想听一听我的世界吗?」

我摸了一下离我最近的莫越的手,依旧温暖,他看上去好像也只是睡着了。我稍稍放心,对着源子点了点头。

「如我所言,它被时间覆灭了,完完全全地覆灭。起初是无数的旋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它们能够颠覆穿过它们的一切时间。之后,整个世界都遍布着这种旋涡,它们逐渐不再可视,只留下时间的洪流。

「它们可以泯灭一切,可以让穿过它们的人重现青春,也可以让他们化作原初的尘埃或腐朽的枯骨。

「我就是在越过其中一个旋涡后有了现在的能力——『时间回溯』。我能够改变我所接触事物的时间,包括那些旋涡。

「等我到达这里以后,我又得到了一样特别的能力——『歌声』。和传说中的人鱼一样,它有蛊惑人心的作用,甚至,当我在同时使用这两种力量时,我不再需要接触,便能够起到类似于回溯时间的作用,不过仅限于记忆。

「原本我时间回溯的能力可以让我感应到千年间这个世界界核的变化。

「本来我是想直接演示一下,来告诉你们我是如何得知那些信息的。我搜索了我所能见到最高地位的人的记忆,从他们的脑海中阅读那些绝密的文件。昨天的那个狼人是罗克瑟尔首席史料记录官的儿子,我正准备读取他的记忆,从而找到接触他父亲的机会。

「到那时,我才能看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听完源子的话,我好像只是听了个故事,或者正在参与一个故事。这种只有在小说和电影里才出现的对话让我有种不真实感,但我还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你想让我们帮助你接触他的父亲?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我的世界,你看出了什么?」

当我说完这句话,她好像有点失望:「时间。你身上的时间之力抵御了我的回溯,这不是很显然的嘛。你不会觉得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吧。」

她的面容平静无波,我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假如源子说的是真的,就说明我的世界确确实实与我认知中的不同了,甚至……也是被时间影响。我正要说点什么,室友们忽然同时醒来。

赵承义冷冷地打量着源子,翅膀张开,他的眼睛自动放出神圣得灼人的光芒:「你最好现在给我一个解释。」

她把刚刚对我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只省略了关于她世界的内容。赵承义好像并不满意于她的话。我也觉得她做得不妥,居然仅仅为了一个演示就读了一遍所有人的记忆。也许真正的原因是她不放心我们到底是不是穿越者。

最后,她又讲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我现在有一个猜测。这里的界核靠吞并其他世界的世界之力来延续自己,而我们的灵魂与自己的界核联系在一起。界核的力量被削弱后,世界就会变得紊乱,时间会紊乱、进程会紊乱,然后末日降临。

「在这个吞并的过程中,我们的世界会逐渐崩坏。当吞并快要结束时,它无法斩断我们的灵魂与世界的联系,我们便会随之降临,或者说,『穿越』到这个世界。

「我要做的,便是证明这个猜想。这很简单,只要我能接触更多了解真相的人。之后,我一定会尝试回到我本来的世界。也许,我们可以剥离出属于我们界核的力量,回去后就能修复我们的世界。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早在来酒吧的路上,我们就在思考她想要结盟的目的。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却没想到所谓帮助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变强。」

我们现在的实力太差了,就算加上她诡异的能力,在这个复杂的异世界还是根本不够看。但是我们想要接触的信息,假如它们真的存在,必然被埋藏于某些高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层次之上。

就算我们能确定它们的真实性,要想带回本属于我们界核的力量,也定然会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重重阻挠。只有变强,才能达成我们的目标。

源子告诉我们,我们其实比这个世界的原本居民能更容易提升实力。一些能力是根植于我们灵魂深处的,比如她的「时间回溯」。当我们在此基础上习得某些来自这个世界的力量,也许还能产生一些异变。

虽然我同源子并非来自一个世界,在多次试验后,我们发现彼此的时间力量有共通之处。可惜我的能力几乎只能被动触发,我可以抵消她作用在我身上的回溯,但并不知道我怎样才能主动应用自己的能力。

既然无法在时间领域上有所突破,我只好改变目标,发挥如今的种族天赋。我发现血族天生的敏捷程度很高,比起使用魔法,我也更愿意作为近战发挥战斗力。

既然具有很强的自愈天赋,我干脆尽我所能通过训练强化力量,使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打法,近身后凭借肉身力量打击对手。

虽然这种战斗路线在血族中比较「非主流」,我却意外地在学院几次大型战斗比赛中取得了很好的战绩。几个室友也如此。

与此同时,源子经常离开学院搜索情报,我们有时会一同参与。

她的能力有了很大提升,已经可以通过迷惑护卫、侍者等,一路潜入一些高位者的居所,然后阅读他们的记忆提取信息。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高科技的监控设备。

尽管如此,我一直不太放心她的安全,毕竟我们虽是「穿越者」,以目前的资历,依旧与这个世界上一些强大存在不可匹敌。所以她每回出去打探情报时,我都运用唯一一个类似魔法的技能「暗化」潜藏在周围阴影里跟着她,以防不测。

这一天也是如此。

(三)

距离首次在酒吧聚会已经过去五年,但我们的情报收集却陷入了瓶颈。

之前源子的猜想已经被尽数确认。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界核在何方,它从其他世界吸收的世界之力更是无所寻觅。源子的搜集已经有两三年一无所获了。

经过数月的计划后,她决定在这天潜入罗克瑟尔首都新海城的禁地,一所地下的大型资料馆。它包含了罗克瑟尔历史到现在的诸多记录和很多绝密档案。

禁地设计了无数曾让一切潜入者望而生畏的禁制,还有一些法阵可以攻击外来者。之前,我们也去过很多类似的地方,出乎我的意料,源子只用双手触碰禁制便可使它消失。当完成任务后,她只要再度触摸那里的空气,禁制又会逐渐浮现。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时差点冒出一声「卧槽」,还好及时忍住,不然她就该发现我一直在跟着她。要是觉得我是个变态就尴尬了……

这天,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那些传说级别的禁制在她手下如同摆设。资料馆内几乎彻底漆黑,毕竟无人来调取资料时它是完全封闭的。

源子持着一盏绿莹莹的小灯,细细寻找着与界核有关的档案。我完全同这里的黑暗融为一体,默默注视远方的绿光与她散发着蓝色幽光的鳞片。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地下室突然亮如白昼,绿灯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源子的身形显露在我眼前。

我看到她单薄的身影被屋顶上蔓延而下的锁链吊起,那里竟有一处她没能考察到的法阵。即使在这时,她古井无波的脸依旧面无表情。

出口的阶梯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我按捺住出去救她的冲动,努力平复心情,同资料架间仅存的阴影融为一体。

来者是一个身穿血红色风衣的恶魔族。我们在制订计划前看过他的资料,他是禁地的守卫之一,伊泽法•杜,也是实力最强的那个。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他此时有公事在身,并不在新海城。

方才源子一路迷惑的几个守卫实力都比较弱,想来,这确实有点不合实际。如此,我们不是获得了错误情报,就是被设计了。

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杜站在源子面前,声音低沉:「三百年来,禁地有过十六个闯入者。无一例外,他们如今都成了尸体或囚徒,而你,是其中最弱的一个。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们自信,居然敢堂而皇之亵渎罗克瑟尔的见证之地。」

源子冷冷道:「你早就已经注意到我了。」

「不不不,不是『你』,是『你们』。早在七个月前开始,在中立之城我就注意到你们了。你们以为分头、把行动时间分散在数月里搜集禁地的情报就不会被发现,可是罗克瑟尔的正常公民根本不会去做这件事!只有那些擅闯者……

「我调查过你们,克劳图塔的几个学生。虽然不知道你们背后的人是谁,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自己告诉我。」

根据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此刻我有极大概率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声响而引起他的注意。我屏息凝神,一动也不动,等着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试图寻找机会救出源子。

我什么也没有踩到,杜却把头转向我这边:「焦虑、担忧、紧张。怎么,还有一个也来了?」他一步一步向我这里走过来,我不知道他是在诈我还是真的发现了我,只能继续站在原地。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张铭曾告诉我,恶魔族的天赋包括了对情绪的感知。

源子被吊在他身后,她神态如常,也不知对我的出现是否感到惊讶。她的手腕被控制住,因而无法用触摸的方式回溯锁链的时间。

杜冲着我的方向冷冷一笑,用手凝出一把血红色的长剑,直冲我面门逼来。我的一切侥幸心理荡然无存,以最快的速度默念咒语,身体化作一摊殷红的血液倾覆在地上,堪堪躲过这一剑。

他出剑的目的也并非杀死我,而是要把我逼出来。

实力的差距太大了,我差不多估算到自己就算能实打实对着他来一拳,几乎也造不成多大伤害。我快速将一只手从所化的血浆里伸出,接着是整个身体,然后把身体的敏捷发挥到最大,向源子的方向冲去。

这整个过程发生在不到一秒之中,可是杜更快。在我即将接近源子时,他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只觉得右臂一阵剧痛,然后身体失去了平衡:我的右臂被他卸了下来。

血族的自愈能力让我自右肩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一条新的手臂。在它成形之前,我的左臂先一步落到地上。

我在疼痛间抬眼,视线越过杜,忽然同源子对视了。她好像流露出担忧的神态,这是五年来不曾有过的。不知道是不是剧烈的疼痛给我带来的幻觉。

哪怕知道所谓的挣扎毫无用处,我也还是用仅剩的力量,暗化到源子的影子之中。身处阴影加快了我的自愈速度。我的小臂肉芽蔓延,手掌快要成形。

「死掉一个擅闯者也无伤大雅。血族,当你的同伴小姐死掉,你还会躲在她尸体的影子下吗?恐惧、绝望、愤怒,呵,你的情绪还真剧烈。」

红色的剑锋朝源子的身体劈砍而下。我才发现这是我第一回离死亡这样近。当其他人在末世里挣扎求生,我还只是现代社会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这五年来,即使参加过多次学院里的战斗比赛,也终究不存在死亡的威胁。

源子真的会死,这个认知让我慌了。

毫不犹豫地,我解除身上的暗化,挡在源子与剑锋之间。我不想让她死,而我可以顶住这一剑。

「别……」人鱼特有的声音响起,夹带着些许情绪,不复曾经的冰冷。

冰凉的感觉穿透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上半身正朝地下跌落,再也感知不到腹部以下任何部位,只有尖锐的疼痛在灼烧我的大脑。

低头,我看到混合在一起的内脏从腰斩处巨大的切口流泻而出,作为曾经的医学生,我可以轻轻松松叫出它们的名字。

可我不再是什么医学生了。我现在是克劳图塔学院的学生,新海城禁地的擅闯者,世界真相的追逐者,一个想要回家的人。

我残破的上半身落到地上,腰际又开始修复,但这次缓慢了很多。蠕动的肉芽摩擦在地上,柔软的内脏接触冷冰冰的地面,自刀伤的基础上带来更深的疼痛。

我想停止这一切。

杜站在我面前,他没有继续攻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一动不动,刚刚从我腹部横扫而过的血色大剑也保持着切割而出的位置。上面粘着肉块和鲜血……鲜血?之间那几滴血珠保持着向下滴落的样子,却始终没能落下。

我静静地瘫在地上,一点一点等待身体修复。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在被消耗,但这消耗的过程很漫长,足够我彻底复原。

不知过了多久,我重新站了起来。明明已经自愈完毕,腹部却好像还有些若隐若现的疼痛。

似乎小说里的主角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直接开始下一步行动,不管是被火烧,还是重新原地复活,此时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之后几章在全程遛鸟。

因为我此刻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的裤子从先前被斩落的下半身脱下来穿上。

我居然还有心情吐槽这么一句……兴许哪怕我面对世界末日,也会先吐槽这个世界是不是出 bug 了。

很显然,我停止了这个世界的时间。此时,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是能够移动的,时间也只会在我身上流逝。

我终于领悟了我的能力!

嗯……以后战斗的时候要不要喊一声「砸瓦鲁多」呢。

刚穿好裤子,我忍不住侧身摆了个 Dio 立。

「咳咳……」我明明已经暂停了世界的时间,是谁在咳嗽?听起来……

我笑容凝固在脸上,尴尬地转过身,惊恐地发现源子保持着被锁链悬吊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需要我提醒一下吗?你只是暂停了那守卫的时间。」

我踏马怎么没有在刚才死掉呢。

也许是气氛过于尴尬,之后的事情在我印象里发生得很快。

我把源子从锁链中解放出来,其间一直努力不去看她的水蓝色眼睛。这个过程里,我也没有忘记控制心中的一点若有若无的联系感,那是我对于杜的时间停止。

源子走过去,站在时间被停止的杜面前,我又听到那缥缈的人鱼之歌,她在阅读杜的记忆。

「运气不错。这家伙为了让自己赚点功劳,顺便,以恶魔的恶趣味玩弄一下我们这些擅闯者,没有把我们的情况传播出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话音刚落,她双手握住杜的头颅,开始回溯他的时间。一整个人就这么在我面前消失了。

「你杀了他?」

「他要杀我们。」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杀意,好像只是做了一件此情此景下最合逻辑的事情。

我不禁叹口气,原先还以为她只会把杜的时间回溯到他不知道我们存在的时候,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杀掉了他。我并不是要为他辩驳什么,只是他确实做的是一个禁地守卫会做的事。

源子听到我的叹气声,定定地看着我:「要不是在你身上有时间的力量,我几乎觉得你不是一个末日世界里的求生者。无数次濒临死亡,看着亲近之人死在眼前,在疼痛与鲜血间求得生机,我们必须除掉一切可能威胁我们的因素。

「还有,我早就是该死的人了,所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别救我,你自己走就行了。我不想看到又有人因我而死。

「不过……谢谢。」

之后我们没有再交流,源子重新开始搜寻关于界核的资料。她阅读的速度很快,我只觉得她丝毫不间断地把几十卷带着封印的兽皮纸解封,翻阅,又封印。

或许吧,我真的和那些末世里的位面主角不一样。就好像现在我们做的事情,我是为了得到真相,而他们,背负着一个世界重获生机的最后希望。

(四)

从新海到西洛森的距离不算太远,我们请的假也各剩了好几天。任务完成得比源子预期要早,她原本打算分好几天潜入禁地搜寻资料的。

时间还富余得很,我打算在沿途逛上一逛,领略一下不同城市的异界风土。源子没有反对。

第一站是冬帆镇,它是一个以人类为主的海滨小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就没怎么看到过海。

异界的海水也是深蓝色的,同地球上没什么区别,倘若光看着这阳光照拂波浪的风景,我几乎以为自己仍在原本的世界。

我们坐船到了远离沙滩的深海区,我突发奇想,打算在这里钓一钓鱼。

五分钟后,我一甩钓竿,却只钓起了一团虬结的触手。它应该是一个活着的生物,因为每一根触手都在微微蠕动,露出层层裹挟下一只血红的眼睛。我还没想明白它是什么,就见那些触手向我头部缠绕而来,我急忙把这个掉 san 玩意儿丢回海里。

「这是盘章,靠触手上的吸盘吸收猎物的体液。不过它对你没什么攻击性。」声音从船下传来。

源子漂浮在明澈的海面上,双腿被一条同她双眼一样蓝的鱼尾取代。

「海里有很多这种东西?」

「挺多的。还有时候会看到一些巨大的触手,它们所属的生物应该更大,但我没见过。根据人鱼族的传说,在海底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像城市一样大。」

像城市一样大的宫殿?在永恒的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我放弃了钓鱼的念头。要是待会儿把我的天父和救主——克苏鲁也给钓起来可咋整。

我坐在船沿上,看向遥远的地平线,它在晕晕的阳光下有点不真切,源子面无表情地靠在船壳上,就这样安静了很久。

回到岸上后,我们选了一家客栈落脚。

并没有发生什么小说里「客人,十分抱歉,只有一个房间了」的狗血情景,我们选了两个房间。晚饭后源子就再也没出来,说是要整理脑海中记下的情报。

我在镇里逛到半夜,感觉镇上的人类都很热情,他们在这个世界应该生活得很开心。

第二天我们经过了麦切尔奇斯城,它以独特的啤酒酿造技术闻名全国,一番观光后,傍晚时分,我们走进一家酒馆来品尝这里的特色。

五年前酒吧聚会时,源子没有喝酒。她说她不喜欢那种如坠幻觉,头脑混沌的感觉。但是这回,她居然也点了一杯啤酒。

我们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现在似乎正是什么节日,外面焰火如星,烟花照在明黄色的酒液中。我们同时拿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抿了口,不得不说,麦切尔奇斯城确实不负「啤酒之城」的名号,我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我回忆起了在地球上时和朋友们一起撸串喝啤酒的时候,假如我还在那里,应该已经毕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和朋友们分到同一所医院……

不知不觉,我喝了很多杯。我在原世界很爱喝奶茶,曾经自嘲说自己喝奶茶是「正反馈」,现在看来,喝这啤酒也是。

源子冲我点了点头。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把刚刚想象中的话乘着醉意说了出来。

「我原来也是一个医学生。」源子这么说,她眼神有点放空了。

「你喝醉了吗?」

「没有。」她依旧面无表情,「你刚才对我说了这么多,我也对你讲一讲我的故事吧。讲一讲我的世界。

「它原本很正常,和如今的生活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正常到让人乏味。

「但我现在很怀念这正常。

「我是经历变化的第一批人之一,起初,我们兴奋。

「我们看到西湖的湖心中兀自生出一个旋涡。其实这不是变化开始的第一个地点,在开罗、在悉尼、在纽约的自由女神像脚下……整个世界都先后产生了这样的旋涡。

「我们看到一个垂垂暮年的老者在湖心垂钓的时候坐着船从里面穿了过去。他很快又出现了,好像只是跨过了一扇单薄的门框。但是,他的容貌变得如朝气蓬勃的青年,他破旧的渔船新得好像刚刷上一层漆。

「我们惊呆了。哦,这里说的『我们』是我和我的恋人。我们当时在旅行。

「他开玩笑地对我说,这个世界可能出 bug 了。我们同其他游人一起谈论这旋涡,紧张又兴奋,还有点害怕。很快,有人封锁了这里,我们作为目击者被带走了。

「被问过几个问题后,我们很快可以回家了,他们还面临不断涌现的更多旋涡,这在很多城市都出现了。这时候的旋涡似乎可以回溯时间,让暮年者重新身强力壮。仅有的警卫拦不住那些渴望青春的人,他们冲进旋涡,以全新的身体归来。

「哪怕身上的衣服因为时间回溯而化为乌有,他们,其中还有不少女人,也并不在乎。

「这似乎是帮助人类达到永生的天路。

「某一天,又一个渴求青春的人走入这旋涡,旋涡的另一端却只跌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胎儿,甚至连眼球都没有成形。

「这小小的波澜没有在全世界的『旋涡狂热者』心中留下丝毫畏惧,直到异变发生。当更多的旋涡崩坏,完整的人走进去,落在地上的不是根根腐朽的枯骨便是细碎的尘埃,他们永远死在了里面。不,事实上不是永远。

「再后来,旋涡更多了,任何封锁的手段都变得不可能,它们还会自己移动。当谁越过某个旋涡,甚至可能被回溯成另一个时刻的自己。就在这时,一个自称『穿越者』的人出现,世界震惊了。

「他告诉人们自己来自未来,未来还会有更糟糕的局面。事实上,他不是什么『穿越者』,只是被旋涡变成了未来时间线上的自己。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有一天,他提到的局面成真了,所有的旋涡消失。这不是真的消失,它们还在那里,只是难以被观察到,除了微微的空间扭曲,它们与任何一处最正常的空气没有丝毫区别。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个瞬间变成某个时间线上的尸体或尘埃。

「我之前提到的恋人,他为了救我无意间跌入了一个旋涡,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之前,在经历过一个旋涡的洗礼后,有人发现自己多出了些能力。我也是,那时的我因为悲伤在大街上奔跑,终于如我所愿进入一个旋涡。它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责任。

「我拥有了时间回溯的能力。我可以看到一件事物曾经的样子。当我触摸了什么,它便会跟随我的意志向过去运转。这样的人有很多。

「我坐在他消失的地方,一遍一遍回溯着那里每一颗土块与尘埃,可什么也没回来。我也发现了这份能力的另一个作用,回溯旋涡。它可以让旋涡都化为乌有。

「我恨它们。我行走在末日的街道,用手触摸着看似空荡荡的空气,我在试图覆灭它们,每走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我,和其他一些人,花费了几年的时间。可这无济于事,我们无法阻止更多普通人的死亡。

「我累了。我有了一个大胆而决绝的想法,用双手抵住脚下的大地,以地球为载体,发动了我的能力。

「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长时间。我没有进食,也没有喝水,因为我的身体已经能够吸收周围的时间来填补空虚。我的四周形成了一个扭曲的空间,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把时间回溯到了原初。

「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没有旋涡,我发现这里只有原始的氏族。我不敢再拨动时间,于是我隐藏在一个角落,等着这个世界继续发展。

「我唯独调快了自己身上的时间。周围的一切在光影缭乱中快速改变,直到高楼林立。我在地下醒来,泯灭掉我头顶泥土的时间,终于回到了现代社会。

「这个世界没有我。我给自己营造了一个新的身份,进入曾经的大学,又认识了他。当我们又一次决定去西湖旅游后,这一切美好崩塌了。因为在西湖的湖心,再次出现了那个旋涡。之后的一切都一模一样。

「这个过程重复了很多遍,多到我根本记不清它有多少遍。哪怕我们没有去西湖,哪怕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甚至,我有一次没有拨快我的时间,我维持着清醒的意识,从原始跨越到现代……可是,我也只能看着他以不同的方式消失在我面前,而我,哪怕与最危险的旋涡擦肩,依旧化险为夷。

「我的意识不断在远古到未来间重复,在时间的冲击下,我早已经不是原先的自己。在最远的未来,我看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时间组成的洪流。

「看过无数次一模一样的末日后,我无力回天。

「然后,我到了这里。」

我试图想象源子所描绘的是怎样一个图景,却只触摸到深深的绝望感。曾经,在室友们讲给我他们的原世界时,我更多地抱着一种听故事的态度。可是,他们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抗争、绝望,都在此时的我心中逐渐清晰地被勾勒出来。

既然我的世界也因,或将要因时间而覆灭,那么那里发生的事情是否会比源子的世界更加可怖?我扪心自问,自己能不能像他们一样为世界的命运抗争。

此时此刻,我坚定地希望我可以。

之后的几天,我们又途经四个城市才回到西洛森。源子每天拿着笔在推算整理着什么。当我们回到学院,她立刻召集我们这些穿越者进行了一次会议。

「看来罗克瑟尔在世界上的地位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首都禁地里的资料全面得出乎我意料。虽然还有一些不明朗的地方,我基本可以就之前了解的部分推算出来。

「这个世界的界核位置应该在极西之海『瑟路嘉洋』之下,并不在罗克瑟尔境内。」她边说边指着桌上的一张地图,瑟路嘉洋的面积很大,常年风暴不断。

「对于被吸取的世界之力,禁地中没有指出它们在哪里。我更倾向于它们同界核在一处,这还有待验证。有趣的是,禁地提到了『异界来者』这个词。千年前已经有人观测到每次控制界核吸取世界之力后,会有原住民的灵魂被取代,而取代它们的是来自那个世界的人。

「他们的灵魂中仍带有含量丰富的世界之力,会与相应世界的力量发生共鸣,我们应该也是,这可以作为我们以后确定世界之力位置的手段。我注意到罗克瑟尔高层进行了一些隐秘调查,锁定了当今时代百来名最可能是异界来客的人,其中包括你们中的两人。

「曾经没有出现过所有穿越者出现在相同地点的情况,因此他们没能团结在一起,都以为自己独一无二,在大量施用原世界的力量后被控制。

「我们为何聚集在一处还未可知,有可能是因为我穿越时恰好带来了时空扭曲,导致我提前出现。同为异界之人,先到来的我吸引了你们的灵魂,大家才都出现在克劳图塔学院。

「一旦身份被确定,就可能会被严密监管起来。他们虽然不会杀死异界来客——那会导致世界力量的逸散,但被发现之后面临的结局只会是终生的监禁。

「我个人的建议是,诸位还有一年毕业,最好在这时隐藏好自己,继续抓紧时间提升实力。我们必须细细筹备,否则一旦决定夺回世界之力,必然只能一路向前,最好杜绝一切闪失。」

毫无疑问,我们对她的建议表示赞同。七个世界的世界之力足够维持此处的界核运转数百近千年。我们仍旧有时间。

(五)

六年后。

六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在一个人人崇尚力量的异世界更是如此。

我们五年前毕业于克劳图塔学院,一同迁至瑟路嘉洋沿岸的城市「尤格木」,这里隶属于第三大国「伊」,也是一处种族偏于中立的地界。

我们七人在城中心开设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平时靠解决一些案件赚钱,顺便能够较为名正言顺地探听情报:一位侦探自然会对各种信息怀有独特的热衷。

我们对于种族天赋的应用能力提升得比较平稳,就好像这里的原住民一样。但伴随我们灵魂而来的力量则进步得堪称迅捷。

起初,我的时间停止能力只会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发动。或许是被源子的世界末日刺激到,我迫切想要有所改变。在我的要求下,源子通过向我投掷匕首训练我发动能力,被洞穿成千上万次后,我终于能熟练掌握它了。

根据实验,当我的能力作用在一个人身上时,最多可以持续十分钟左右。随着目标的增加,持续时间会递减。

倘若我选择停止除我之外整个世界的时间,最多也就能坚持个十秒不到。在这个过程中,我基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连一滴水都被时间的力量永恒凝固成尖锐的锥头。似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走到另一个地方,接触停止后,造成类似「瞬移」的效果。

我几乎已经忘记,在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我连向手指上划一道细小的伤口都因怕疼而小心翼翼。

莫越和赵承义并没有灵魂层次上的能力,和他们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只有原先磨炼的战斗技巧。他们只好一心提升种族天赋。

莫越学习了精灵擅长的箭术并有很高的生命亲和力,他或许是想在回去后重建自己生灵涂炭的世界;赵承义作为稀少的天使种族,战斗力原本就很强,他可以释放灼烧万物的神圣光焰,尤为喜欢对金属造物练习。

方轩以「恐怖如斯」的速度修炼到了大乘期,这在他的修真界往往需要几百年。他并没有成为我原先脑补中一手骷髅法杖一手御剑的死灵法师,而是干脆改造了一下自己的法杖,改装成类似宝剑的样子,同时具有远程施法和进战能力。

吴嘉瑜能够把厉鬼力量结合到他设置的阵法与魔咒中,无视实力差距向对手附加「恐惧战栗」的效果,还伴随诅咒。

张铭原先具备的异常特性是「情绪放大」,当他集中注意力观察特定的目标时,该目标心中的情绪会被无限加强,这与恶魔的天赋不谋而合。他和吴嘉瑜合作时常常会使对象因恐惧失去行动能力。

我们对这些力量的训练都是秘密进行的,以防暴露给那些暗中监察我们的人,坐实「异界来客」的身份。

源子在三年前确定,被收集的世界之力与界核位于瑟路嘉洋中央一座小岛的地底。事实上,我在彻底掌控「时间停止」后已经可以感受到海洋深处一丝飘忽的气息联系着我的灵魂。作为一个漂泊的异乡人,它给我的感觉是温暖的,我总会不自觉地牵挂那处神秘气息的本源。

那必然属于我原先的世界。

尽管被界核吸取的世界之力应该还剩余很多,但我们并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流速同我们原本世界的关联。没有谁希望当好不容易回到原世界,那里已经崩溃成一处废土。

加起来,在这个世界我们已经度过了十余年,我们需要尽早行动。

侦探事务所这些年攒下的资金被我们用于购买了一艘船,矮人打造的特殊材料让它能够抵抗瑟路嘉洋的风暴。

它的名字是「归乡者号」。

深夜。弯月高悬。航行已三月有余。

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中,也许睡着了,又或者和我一样在静坐思考。我一个人坐在甲板上,身边海风呼啸。此时此刻,颇有一种「风萧萧兮瑟路嘉洋寒」的感觉。

刚刚我们一起大吃了一顿,倒是没敢多喝酒,毕竟似乎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我们聊了很多,甚至连以后回到原世界的计划都讲个明明白白。

现在,我在回忆,回忆原世界的二十余年,和这里的十多年。

那时候我是一个普通世界里的普通大学生,在学习之余看看小说,穿越小说倒看得不多。

我的室友们都和我一样自带沙雕本质。如我之前所言,我的恋人元子柠是特别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每次看到她的笑容,我都觉得很甜。我总爱叫她「小柠檬」。

曾几何时,这份记忆已经远去,好像那才是一个存在于幻想的梦境。而此时此刻唯有异世界的大海与风暴是属于我的现实。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前方冥冥之中一股强劲而温暖的牵引,我和这股牵引的源头间的距离正不断缩短。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我们不能,也不愿回头。

我听到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是源子。

她不是来找我说什么的,只是静静地站在了桅杆旁边,海风吹起她的长发。

在船板中木头味道同海洋的咸湿味混杂的气息中,我瞥过她的侧脸,一瞬间她冰冷的表情竟同子柠灿烂的笑容有些重合。我赶快甩甩头把这错觉甩掉,这也忒诡异了,我们绝对是纯洁的战友情。何况她们俩,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我忍不住打破安静:「你说,当我们把世界之力带走以后,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说,这里关于世界之力的记载都只存在于最隐秘的典籍之中,普通居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世界在几千年前发生过什么。他们会面临突兀的末日。」

「我们曾经,也都面临了突兀的末日。何况他们早该面临这样的末日了。不要想这么多,我们能不能把世界之力带回去还不一定。」

也是。

……

船整整航行了一个月十三天。在数不尽的风暴和海底的暗流间,我们唯一依靠的指南针就是那灵魂深处的牵引。

在一个朦胧的早晨,地平线不再是夹杂于气团和深蓝间的虚线,而展现出一片陆地的形貌。倘使没有那灵魂的吸引,我们必然会认为那是自己的目的地。

但它不是。

吸引力指向的是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那细软的沙滩和葱茏的树木或许只是一个陷阱。

我们没有理会这景象,继续跟随灵魂的指引。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不会欺骗我们,那一定是它了。

在产生这样思绪的下一秒,船体发生剧烈的晃动。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船头开始,整艘船好像被橡皮逐渐擦去的铅笔画般慢慢消失。随后,我们也如此。

如同越过一扇看不见的门,当再度扫视周围的环境,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片不同的海域。

这里流淌的海水是银白色的,准确地说,那不是海水,而是丝丝缕缕的世界之力。它们太过浩荡,而组成了一片壮观的海洋。

在这片海洋的中心,并不是我们原先预料中的小岛,而是一个突兀的坑洞,一个巨大而深不见底的通道,周围的世界之力自动避开它,它的直径比我们的船还要大。

开船的莫越小心翼翼地把船停在旁边,向底处俯视。

最下方是一大块灰白的石板,似乎在银白海水遮蔽处还有几条通道。作为唯一拥有自愈能力的成员,我立刻自告奋勇,展开蝠翼,首先向坑洞中飞去。

在我降落的同时,周围有丝丝缕缕银色的世界之力进入了我的体内,它们好像稳固了我的灵魂,让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更加圆满了。

或许,它们源自我们七个世界,而属于我的那一份自然对我有着独特的亲和力。

我稳稳地落在灰白的石板上,四周渺无声息,似乎没有其他生命。墙壁与屋顶上精美地雕刻着什么东西,一直延伸到一个长廊深处。我仔细看去,它们在讲述一个连续的故事:

第一个壁雕的片段中包含不同种族的生物,他们各司其职,安居乐业,似乎其乐融融。就连黑暗侧与光明侧的生物都共同生活,而现在,伴随着各种族间的矛盾,这种情景只会发生在西洛森或尤格木那样的中立之地。

第二幅壁雕中,整个大陆开始崩坏,森林、草原、山地,它们都逐渐与地心解离,向天空中飞去。裸露而出的岩浆席卷城镇和村庄,死尸遍野。

精灵族竭力修补破碎的丛林山脉;天使依靠飞行能力解救人类等其他种族,带他们前往一处壁垒;而不惧岩浆的恶魔族,我本以为,他们会拒绝拯救其他人,因此才有今天同光明侧敌对的局面。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也在帮助人类,就连血族、僵尸、怨灵这些黑暗生物,也都力所能及对脆弱的种族施以援手。

第三幅壁雕里,一个高大而华丽的天使占据了极大空间。他的面前悬浮着很多球形物体,这雕刻太过细致,以至于我能一清二楚地看到这些小球里面也拥有山川和流水,还有不同的生物于其中。

它们是很多很多不同的世界。

那个天使似乎在无数球形中精挑细选,最后选定了六个小球。在末日景象构成的背景下,他指挥其他种族在海洋(这或许是远古的瑟路嘉洋)中心修筑了一个恢宏的建筑,似同古老的祭台。由人鱼和海族负责为建造者们分开海水,留出建造的空间。

在此过程中,有一些恶魔族试图阻止那些建造者们。他们还窃走天使的球形物体,将它们封印。但这无济于事,天使所选的六个小球一直被牢牢看守。

在这个建筑的顶端,天使布下了一个巨大的法阵,那六个球体就在其中。它们逐渐变得黯淡下去,随后,一股蓬勃的力量从中涌现,整座建筑被银白色的气息包围。

这股气息继续向四周逸散,直到充满周围的海洋。

在不知第多少幅雕刻中,世界的崩坏停止了,所有种族开始狂欢,那位天使站在世界之巅露出微笑。

狂欢的阵列里唯独没有那些曾阻碍天使行为的黑暗种族。

我正要继续沿着长廊看下去,突然听到莫越的喊声:「下头有啥啊,安全不?咋这么半天也没给个信儿啊!」

我立刻向长廊更深处望去,那里依然什么都没有。于是我回身,走回最开始那块石板上,让大家正好能看到我:「好像没什么问题!这下面有好些壁雕,你们也下来研究一下吧!」

我、赵承义和张铭一同把其他人带了下去,降落时,大量世界之力再度自动被吸入我们的身体。

落地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些壁雕给吸引了。在他们观看前几幅的同时,我又回到刚刚的长廊里,继续去看后来发生了什么。

是战争。

末日终结后,天使率领其他种族开始了对黑暗生物的战争,或许是为了夺回那些被封印的球形世界,又或许源于计划曾被扰乱的仇恨。

不知道为什么,当今,光明侧与黑暗侧依旧战争连连,但原因已经变得五花八门。或许那些战争的参与者们也都淡忘了最初之战的初衷,又或许它早已连同界核等隐秘被隐藏。

今天保持中立的诸多种族都在当时加入了光明侧的阵营,相比之下,黑暗侧战力就单薄了很多。最终,他们被驱逐,而生活在世界的角落。这种情况倒是在今天好转了。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有了黑暗与光明的分别。

「等一下,你们看,为什么这个天使准备了六个小球?假如这些小球代表不同世界的话,我们明明是七个人!」这是张铭的声音。我猛然回忆起这个刚刚被我忽略的怪异之处。

那个法阵的容纳量正好是六个世界,为何我们却是来自七个世界的穿越者?要么法阵在千年间被改变了,要么,我们中有人不是穿越者却混了进来。

但是仔细一想,这十多年没有人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异常。

源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道:「这样吧,各位再回到通道处,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吸引到世界之力。」

没有人反对。而事实上,在尝试后我们发现,确实每个人周围都牵引着丝丝缕缕的银白细线,我们必然都是穿越者。

看来,只能是法阵被改造了。我们干脆抛下这个问题。

当大家都看完壁雕,便一同沿着长廊向更深处小心地走去。赵承义自手掌间点亮了一团圣光,为我们照亮前方的道路。

长廊内无比安静,我们只能听到自己已经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忽然,我听到了「簌」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远处疾驰而来。我想也没想,立刻推开走在最前方的赵承义,迎着那响声站定。

下一秒,我的胸膛被洞穿了,是一根箭。它在离开我的身体后速度只是稍稍减缓,还继续向身后飞去。

我在早已习以为常的疼痛下转身,电光火石间握住了那把箭的箭尾。它还在向前运动,我拽着它直到将它掰成了好几段。上面一颗翠绿色的晶体化为齑粉,它终于停下了。

远处又传来了方才的声音,我立刻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把蝠翼展到最大,用身体硬扛了三四支这样的箭。身后,大家学着我刚才的样子把箭截住,将它们彻底毁坏。

「是精灵的力量。」莫越说,「上面的能量印记还很新鲜。」

这时候我基本已经完全自愈了,只要不是银器造成的伤害,我的自愈速度都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不错嘛,上一个异界来客可是两支箭就废掉了哦。」活泼轻灵的女音从我们背后传来,「有多久了?已经整整六百年了啊,你们终于来了,千万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哦。」

那是一个白发红瞳的女子,身材相当成熟火辣,声音却像小女孩似的异常甜美。当她冲着我们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挑逗的笑容后,显出了红唇下同我一样的两颗獠牙。

「那边的血族,居然可以挡住风凌的箭。真是可惜了,再往前个七百年,你或许可以代替我来到这里呢。不过呀,作为暗夜下最尊贵的种族,你却这样损坏自己的身体,让高贵的血液为了别人流淌。先把你解决掉好了。」

我立刻做好战斗的准备:「我没有在浪费。他们,是我的战友、我的同伴。」

她听完我最后几个字,似乎僵了一下。

「格勒托莉,速战速决。」从走廊前方走过来一个一脸冷漠的精灵。

我不由有些疑惑,他们只有两个人,可面对我们七个……居然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赵承义首先试探性地发出了攻击,白色烈焰般的圣光向着格勒托莉的方向席卷而去。然而,远处的精灵口中呢喃了什么,为她召唤出一个由树木枝叶组成的盾牌,它被轰散了,但磅礴的圣光也被尽数抵消。

赵承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那是他最强的能力之一。

「等级差距太大了。」源子道,「如她所言,他们应该都活了七百年以上。在此期间一直在提升实力。我们必须用属于自己世界的灵魂力量攻击。」

「对呀,七百年呢。」格勒托莉重复一句,声音酥软,「我们好歹在那时就是这个世界最巅峰的力量。如果不是你们的存在……」她一顿,紧接着双瞳血色愈深。

张铭集中注意力,似乎在感知什么,半晌,他小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相当强的憎恨,掺杂了绝望与痛苦,还有孤独。但是那个精灵,我从他身上什么也看不到。」

「先不要放大她的情绪。」吴嘉瑜的声音微不可闻,「倘若那样的话,她可能会彻底狂暴起来。」

我暗自疑惑。明明我们什么交集也没有,她为何会这样恨我们?仅仅因为我们闯入此地?

此时吴嘉瑜距离那名叫风凌的精灵最近。眼看战斗已经打响,他毫不犹豫地对着精灵释放自己的厉鬼能力。原本属于人类的褐色眼睛被鲜红的血丝取代,他周身隐隐凝出可怖的黑雾,仿佛有无数怨鬼在一同咆哮。

我知道,他正要对精灵实施诅咒,并且为他强行加上恐惧效果。这一招在我们之前对敌时几乎屡试不爽,等级再高的对手也不能幸免。

然而,原本应当战栗不止的精灵纹丝不动,他的脸上还是那副冷然的表情。

吴嘉瑜一惊,正要转而对血族格勒托莉施加恐惧,后者却已化作一道血色红光向他直冲而来。他意图施下的法术对敏捷的血族无济于事。

下一秒,她的牙齿已经刻进他的脖颈,如雾的鲜血从他周围飘逸而起,汇入她体内。

我了解这个血族法术,吴嘉瑜应该陷入了很重的虚弱状态。

「要不是不让杀死你们……我真想让你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用余下的一生去忏悔自己的到来吧!」她的嗓音依旧甜美,只是蕴藏了无边仇恨,「一起收割吧,风凌!」

来不及多想,我挡在吴嘉瑜和她之间,赵承义借机将昏迷的吴嘉瑜扶至一旁,随后投入战斗。

方轩的手杖召唤出无数死灵生物,下一秒,他将其转化成锃亮的长剑,向精灵刺去。

张铭没有使用情绪放大的异常特性,而是彻底恶魔化,手中幻化出一把赤色大戟。

源子柔和地吟唱起人鱼之歌。飘忽的歌声里,风凌恍若未觉,而格勒托莉动作顿时停滞。

莫越站得稍远,用弓箭支援我们两方。

风凌也散射出无数支长箭,它们死死追逐自己的目标,哪怕方轩他们一时闪过,那箭还会再度调整方向,向他们疾驰,甚至命中后会爆破出翠绿的能量,炸得人血肉模糊。

这些箭明显比我刚刚拦下的那种要更强一些。

不过,他们几个倒是打得有来有往,没有处于明显的劣势,还尝试着去近身风凌。方轩越打越猛,剑气和诅咒并出,时不时持剑在空中结出符印。

emmm,大乘期修士竟恐怖如斯?

尽管如此,他们虽已在风凌身上造出了不少伤口,后者却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不知道疼痛。汹涌的攻击也没有丝毫减弱。

与此同时,格勒托莉的停滞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我刚好抄到她身侧,一记直拳稳稳轰向她的太阳穴。她被我打得一个趔趄,我一拳到底,她苍白的脸颊沿着我刚刚出拳的地方被穿透,还夹杂鲜血吐出几颗牙齿。

这种伤势在血族间不算什么,她的脸再度变得完好如初。

余光间,我看到源子的眼神有些变化,也许刚刚在读她记忆时看到了什么。

我躲避过她向我刺来的红色匕首,又接连打击她的腹部、太阳穴与下巴。哪怕我发狠拽掉了她的胳膊或腿,她几乎不需要什么时间也能长出一条新的。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被她用匕首洞穿数次,我们身周的地上尽是彼此的鲜血,几乎是在以命换命地战斗。

不得不说,她的战斗能力比我要强一大截。

有几次,她的攻击直指我的脖颈或心脏,尽管可以自愈,从头部下方长出新的身体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哪怕短短十多秒也可能使局势向不利之处倾去。

我不时对她使用时间停止的能力,堪堪避过那样的攻击。

源子站在不远处,控制冰刃向她刺去,不过作用微乎几微。

至此,我们的战斗基本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差不多过了快半小时,没有其他人出现,我们依旧打得有来有往。只是,由于我不时在运用时间停止,虽然每次仅仅使用几秒,累加起来却快要到我的极限了。顶多再来十次。

此刻没人注意,在这样的平衡之外,有一个被双方都忽略掉的因素。

原本昏迷的吴嘉瑜依旧靠在墙边。他半眯着的眼睛微微泛红,在单片眼镜的玻璃下折射出血色的暗芒。这点血色逐渐黯淡下去,下一秒,他的身体彻底冰冷。

没有人发觉。

在他冰冷的身体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朦胧的影子。起初,那只是一个比雾气还要轻薄的虚影,几乎是透明的。

渐渐地,那影子不断加深,显现出黑夜一样浓重的墨色,在他应该是头部的地方,是两个血色的红点,如同一双厉鬼的眼睛。

在这隐隐约约的黑影间,仿佛可见无数密密麻麻的裂隙,好像这黑影的身体曾被完完全全地撕毁,又被参差不齐地再度拼接成一个人形。

我在余光中看到这一切,在战斗的间歇,我回想起吴嘉瑜讲述过的经历:那个厉鬼遍地的世界里,在他还是一个人类的时候,曾于一个血色的黄昏在误入的一栋鬼楼中,被无数鬼魂啃噬、撕咬。

令人绝望的疼痛让他惨死后立刻化作厉鬼,浑浑噩噩地在满是鬼魂的城市中游荡,直到重新获得一个死人的身体。

当时他讲得云淡风轻,现在,扫视那黑影身上的可怖裂隙,我暗暗咋舌。

他似乎神志尚存,那双血色的眼睛锁定到格勒托莉身上,更多如雾黑影从他身上蔓延开来,向她周围飘散而去。

刚刚挨我一拳,格勒托莉还没来得及回身看背后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黑雾包围。她拿着匕首的纤手开始微微颤抖。在即将被无边的恐惧席卷思维之前,她用最后清明的神志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小刀。

一把纯银打造的小刀。

她意识到了那不可逆转的恐惧效果,在这种逐渐加深的情绪中嫣然一笑。

「吾为血族的荣耀!吾之名,血之魔女格勒托莉,猩红时代的开创者,外面的世界可还有我的传说?」她甜美的声音高昂,也并不指望我回答什么,又接着道,「六百年……我在此地度过六百年,我失去一切。我将最纯粹的恨意给予你。感到荣幸吧,异界来客。」

说话间,她把银刀向着自己的心脏狠狠刺去。在她嘴唇开始颤抖着蠕动时,我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但来不及阻止。

一条猩红的血线从她破碎的胸口飘出,联系到了我的胸膛上。我看到她裸露而出的心脏在银器腐蚀下逐渐向灰黑色转变,但这转变立刻停止了。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胸口猛地开始疼痛。

那是血族的禁术,放弃自己近乎永恒的生命,以此为代价彻底杀死对手。而施术者将立刻陷入虚弱状态,并且仅仅剩下七天寿命。

现在,她心脏的伤口正在向我身上转移。

远处,张铭配合着向她注视过来,吴嘉瑜带来的恐惧终于完全影响了格勒托莉的神志。她在不可自已的颤抖下向地上跌坐而去,血红色的瞳孔倏地放大,瘫软在地无助地颤动。

在此之前,她只留下了一声凄厉地叫喊:「风凌,小心!」

名为风凌的精灵像没听见她的声音,也没注意到她的重伤。

他依旧在方轩几人的包抄下机械地射箭、躲避。他的腰间被方轩用剑几乎撕裂,剑气间夹杂的亡灵诅咒让他的皮肉发出滋滋响声。但他只像没有感觉一样。

张铭他们身上也都各中了好几箭,净是瘆人的血窟窿,还盘旋着绿色的能量。他们咬牙继续攻击。忽然,风凌的身周爆发出刺目的绿光,一根像榕树的树干一样粗的绿色箭矢逐渐成形。

一旦它成型,必然会贯穿数人,造成巨大杀伤。

吴嘉瑜化作的黑影还立在我面前,凝视着我的心口。虽然胸腔没有破裂,我能感觉到我那颗心脏正不可逆转地被慢慢腐蚀,好像被一把尖锐的银刀在里面不停剜着。

我忍着疼痛,给吴嘉瑜指了指方轩他们的战场,笑着对他摇了摇头。有他,应该能阻止一下那箭的凝成。

我就要死了吗……唉,比不过这些位面之子,我果然是第一个领便当的。

我还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瘫坐的身体突然被谁朝地上轻轻按了下去。吴嘉瑜用赤红的双眼俯视了我一眼,也没理会丧失战斗力的格勒托莉,立刻转身投入那边的战斗。

我躺在地上,视线里是雕满了这世界过往故事的顶砖。在我逐渐涣散的目光里,一抹水蓝色进入我的视线。是源子,原来是她把我按下来的。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手中幻化出一根冰刃,然后直接划开我胸口的衣服,向我的心口切去。由于禁咒的作用,我自愈得很慢,她切下的伤口几乎没有开始愈合。

六年前,在麦切尔奇斯城的酒吧里,她告诉我她也曾是一个医学生。

源子用娴熟的手法剖开我的胸膛,我的心脏被暴露在空气中,我才发现它已经有一大半化为乌有。她低低地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手捧住我的心脏。

她对它发动了时间回溯。

疼痛在减弱,力量逐渐回到我的身体中。源子把手从我恢复如初的心脏上拿开,按在我胸口的皮肤上,那里的切口也终于闭合。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发现源子因为使用能力稍显疲态。我对她点点头,一同加入不远处的战斗。

风凌被我们多方夹击,哪怕他的动作不会因受伤而滞缓,终是支撑不住。那长箭应该在吴嘉瑜的阻拦下胎死腹中,刚刚箭如雨下的光景也已经不复存在。

我的拳头轰击在他身上,不断打碎他的骨骼,遏制住他的行动。打斗间,他脖子上戴着的一个挂坠绳子崩断,落到地上。那是一个白金打造的蝙蝠吊坠,眼睛是两颗红石。

他视若无睹,仍然机械地搭弓上弦。在即将发射手中的箭矢时,他的头被方轩干脆利落地一剑割下。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面无表情的头颅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向远处飞去,最终落在格勒托莉身边,被她先前打斗时流出的血浆染得面目全非。

我们调整了一会儿,源子回溯掉所有人的伤势,力量的消耗让她的身体有些不稳。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目光有些复杂。

吴嘉瑜厉鬼化的灵魂却进不去他已经透凉的尸体了,他只能保持此刻的厉鬼形象,直到回到原世界。

此间,格勒托莉在恐惧的颤抖中死死盯着风凌那颗头,好像试图说话,唇齿间却拼凑不出完整的音节。

反正她刚刚因为禁咒的副作用已经完全被废掉,再做不出什么,吴嘉瑜干脆解除了她身上的恐惧效果。

源子似乎有些不满,面无表情地瞥了吴嘉瑜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你们该死。」格勒托莉有气无力地说。

「为什么啊?告诉我!我们这六百年算什么……」她的声音明明很微弱,却透着滔天恨意。

「你恨吗,恨这个世界?」源子忽然对着她低下头,看向她的血色瞳孔。

我想起来,她之前在歌声中通过回溯看到了格勒托莉的记忆。

「我……恨……」

「我们也是。」源子冷冷地回应道,「我们原本的世界也是。」

话音刚落,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银制小刀,直直推进格勒托莉的心口。

后者血红色的眼睛依然大大睁着,像是两个蕴藏了无数不甘与恨意的旋涡。

「我们走吧。一共只有他们两个,我们就快到能直接提取世界之力的地方了。」源子转过身,向长廊深处走去。

(六)

「你们记得吗?我们在历史上读到过他们两个。」吴嘉瑜所化的黑影用嘶哑的声音开口。

我们几个众脸懵逼:「没有啊?」

「你们那会儿肯定睡着了,教授基本几句就带过了。他可能本来就不想讲这个。」吴嘉瑜摇了摇头,又继续道,「柯夏尔·格勒托莉,公历 4525 年生,隶属血族第一家族……家族名称我忘了。

「她是当时新生一代中最强大的第一人,只身杀光了所有对血族有所图谋的驱魔人和其他种族的敌人,为血族扫清威胁。那段时期被命名为『猩红时代』,她也被称作『血之魔女』。之后,血族发展日益繁盛。」

我有点印象了。虽然历史真的很烦,关于血族的历史我还是翻过几眼。

「那时候天使族在世界上基本一呼百应。学历史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刚刚看了先前的壁雕就明白了。

「他们举办了一个世界范围的比赛,目的是挑选最强者,我曾经觉得比赛真实的目的是挑出穿越者。赛后,格勒托莉同一个绰号为『风之代行者』的精灵共同位列世界第一。

「然而,很快他们彻彻底底地消失了。我当时觉得他们两个是穿越者,在战斗时使用了原本世界的力量,最终被这个世界发现并囚禁。但是就刚刚她的话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没错,不是。」走在最前面的源子回道,「那个比赛真实的目的是选择当时世界上实力最强的人,让他们成为这里的守卫。在更早的年代,自愿守卫这里的人往往实力不足,而真正的强者大多不愿意让剩下的生命在这种地方度过。」

「因此,这个比赛的目的被隐瞒了,参与者只会以为这是一个名扬天下的机会,还能获得一些作为奖品的珍贵武器或药剂。」

「你是怎么知道的?」莫越问。

「战斗前我读到了格勒托莉的记忆。她和那个叫风凌的精灵先前是朋友,一起参加了这个比赛。似乎原本希望在所有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还在赛前有了些约定。

「他们确实很强,一起并列夺得了冠军。在当时,他们就已经有毁灭大陆的实力。比赛结束后,他们才被告知自己的命运。由于一种契约被秘密下放在赛前签署的协议中,他们只能服从。

「风凌拒绝接受。他试图用精灵族禁咒牺牲自己,解除格勒托莉的契约。但那种禁咒需要一些准备,他被发现了。之后他又抗争了几次,高层的天使评定他很不稳定,用某种方式洗掉了他所有的情感和记忆,只把对命令的服从植入他脑中。所以刚刚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波动。」

听完源子的话,我们微微叹了口气,也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力量能做到这种地步。回忆一下刚才战斗的过程,我们原世界的能力相当关键,少了谁可能都会崩盘。

大概这世界上的人见惯了千年里单枪匹马而来的「异界来客」,想象不到一群穿越者能聚到一起,洞察到真相,又隐姓埋名锻炼好能力再到这里来吧。若是只针对两三个各怀能力的穿越者,他们两个肯定绰绰有余。

按照源子从格勒托莉记忆中读到的信息,我们接下来的道路除了数道机关外没有其他阻拦。我们一边聊接下来的安排,一边看着她轻松破开那些机关。

这种时间回溯的能力也太作弊了吧……我们不由又讨论起她的能力。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越过无数扇门,到了一扇最为恢宏的大门前。这似乎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因为格勒托莉他们被告知要严守它,也从没进入过它。

源子回溯掉整扇门的时间,它化为尘埃,我们一同走了进去。

门内空间很大,大小像是五星级酒店大堂的五倍,中央地面上有一个法阵。

它和之前壁雕上的法阵一模一样,上面还悬浮了六个已经有些暗淡的小球。

六个世界。这和我们七个先前的设想不符。

法阵旁有一尊天使的雕像,他坐在一把椅子上,阖着双眼,面容同壁雕上那个天使没有丝毫区别,只是似乎更加年迈,已然垂垂老矣。

天花板很高,应该能够到外面银白色海洋处,它与墙壁的接缝间还不时漂浮着丝丝缕缕银白色的世界之力。这些世界之力联系着六个小球,向外发散,直到上面的海。

我们向它走去,冥冥之中感应到自灵魂深处的牵引。其中一个小球让我感觉尤其亲切。

「终于有穿越者到这里来了。唔,居然是七个人。」

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我一惊。

先前坐着的天使雕像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看向法阵的方向,这也是我们的位置。他似乎在我和源子身上扫过一眼。

这不是雕像,是个活人,就是那个首先用其他世界的力量拯救此界的天使。

但他的身体呈现出极其僵硬的感觉,金色的头发和身上纯白精致的衣袍也有种不真实感,好像是个不存在的人。我有种感觉,就算我向他伸出手也碰不到他。

「我一直在等你们这样的人来。一开始我就准备帮帮这样的人。可是一直没有人能进到这扇门中。我的世界已经被覆灭了,我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不得不说,你们给我的感觉还是挺亲切的。」

……什么意思?

「你的世界,它还好好地在这里。」源子用清冷的声音回应,「它可没有被覆灭,它凭借我们世界的力量运行得很好。」

「是我的世界。」那天使老者继续说,「不是这里。」

「……你,也是穿越者?」吴嘉瑜首先明白过来。

他缓缓点头:「这具身体的主人绝对想不到,在牺牲掉万千素未谋面的生命后,他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鸠占鹊巢的牺牲品。

「我来了。我那时候以为上天给了我一次重生在异界的机会,我认为天使一方注定正义,而恶魔注定邪恶。我继续做他做了一半的事情,肃清那些恶魔、亡灵……

「由于没有完全的记忆,我不知道他先前做的事情,我以为这里只是魔幻小说提到的那种世界。

「直到有一天,我的部下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异界来客。那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大殿,法阵被封闭着,我都没注意过它。他通过实验发现那个异界来客的灵魂和其中一个小世界的世界之力匹配。我本来想帮帮同为穿越者的那个人,不过没成功,他后来被囚禁了。

「你们应该还不知道,法阵上这些小球一样的小世界是你们原本世界的投影。当时,我也走到法阵旁边,当我注视其中一个小世界后,我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它在牵引我的灵魂。

「我的部下就在这时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他拿先前的事试探我,我也细细查证,同他周旋。与此同时,我才明白我的世界正是因为这里而覆灭的。我以为我成功骗过了他,但我失败了。

「这个身体原本很强,他同我对战必然失败,只好长年累月给我布下一个诅咒,让我被封印在此处。每过八百年,或者九百年?我也忘了多久,以此为周期,这些世界的能量会被抽干,而另一批小世界会自动排列在法阵上,开始新一轮抽取。

「而我,我的身体因为诅咒虚化,我触碰不到这里的一切,也就不能改变其他世界毁灭的事实。

「我知道,每当小世界中能量所剩无几后,像你们这样的人会出现。我在等你们,只有你们才能带走其中的世界之力,让这个世界再度崩塌。可惜,我等了快三千年,才等到有人能进来。」

「你说谎了。」张铭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不过无所谓,对吧?只有我才能告诉你们收集世界之力的方法,我们是同一边的。」他耸了耸肩。「毕竟我们都想让这里灭亡,不是吗?你也能感觉到我这几句说的是实话吧。」

张铭缓缓点头。

我还想说什么,却见源子盯着他,点了点头:「没错。那现在就请把方法告诉我们吧。毕竟多耽误一会儿,可能就会生变。」

「现在的年轻人也太着急了,简直像我当年一样。很简单,你们用双手握住感应最强烈的那个小球,然后应该会发生什么,具体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能试过。这是我曾经一直想做的事。可惜我如今除了这把椅子,什么也碰不到。」

「那为什么这里有六个小球?我们是七个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还是先感应一下吧。」

「我先来吧。」赵承义开口,他因为先前没在战斗中发挥太大作用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我们点头,他走过去,双手握住法阵中一个暗淡的小球。那和同我感应最强烈的小球不是同一个。

下一秒,屋顶上飘逸的世界之力忽然像一股洪流向他席卷而来,他一动不动,继续紧握小球。银白色的世界之力直直灌进了小球里面,还有一些发散到他的体内。这个过程持续了快二十分钟。

「你们看到这条线了吗?我感觉,只要我想,就可以通过这条线回到我本来的世界!」赵承义平时说什么话都是比较淡然的,此时却相当激动。

我们都有些疑惑:「什么线?」

「你们没看到?它就从我手上的世界投影延伸到法阵中心,和世界之力一样,是银色的。」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见到他手中的小球更亮了几分。

「这应该就是你们回去的办法了。」穿越到天使身上的穿越者露出一个苍老的笑容,「这批世界投影刚刚被法阵吸取三十多年。你们完全来得及拯救你们的世界。」

我们已经在这里度过十二年了,看来对我们世界的吸取从我们穿越的十八年前就已开始。

「他说的是真的。我的感觉很清晰,这个法阵能把我们送回去。」赵承义又道,他望着手中的小球,露出渴望而怀念的表情。

「我说了,我没有骗你们的必要,只是省略了一点关于我穿越后的事情。只要你们全都收回各自的世界之力,这个世界就会彻彻底底地毁灭。至于这个法阵,我可以用禁术彻底燃烧我残缺的生命,以此为代价毁掉它。它再也不能苟延残喘下去了。」

我忍不住吐槽一下,怎么他们几个动不动就用禁术,我今天已经听到四次「禁术」了。至于他的话,我只信了一半。然而我们只有这个方法可用。

莫越也去尝试一下,在同样一大股世界之力席卷而来后,过了一会儿,他也兴奋道:「是真的!我也看到了一条线!感觉随时可以回去!」

赵承义点头:「我打算现在就回去。这边已经过了十多年,我不能想象我的世界已经发展成什么样子了。我必须得立刻把世界之力带回去。」

吴嘉瑜听后道:「这样也好。咱们谁准备好就走吧。」

「诸位,再见。这十二年我永远不会忘。希望我们都能拯救自己的世界。」赵承义说完,整个人化为一道银白色的光,向法阵中央闪过,整个法阵突然银光大作,他立刻消失了。

莫越也同我们道了再见,以同样的方式离开。

我也走向属于我的世界投影,正准备握住它,突然听到了源子的声音:「等等!」

我转头,她向我跑过来,长发在身后飞扬,蓝色的眸子相当焦急。她或许想对我在离别前说点什么。

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她指着这个小球对我道:「雷,这个也是我感应到的世界。」

雷•门卡德罗,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十二年前我们在酒吧聚会时,源子曾建议我们用穿越后的名字交流。怎也没想到,我和源子竟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真奇怪啊,一个世界居然会来两个人,这以前从没有过。」天使穿越者也是一副疑惑的样子,「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都是与各自世界联系最紧密的人,不应该有两个的。」

我对上了源子疑惑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很少出现在她脸上。她一般都是面无表情、对一切都很有把握的样子,哪怕当初在新海城禁地险些被抓时也是。

「你在原来世界的名字是什么?」她问我。

「额,我叫郑霖。当初对他们几个都说了,没来得及和你讲。你呢?」

「元子柠。」

她怔怔站在我面前。

张铭等人还没有离开,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我同他们讲过原来的一些经历,也提到过我在原世界的女朋友,元子柠。

我还曾感叹不知回去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x 市医科大学?」

我点了点头,揣在兜里的手紧张地拽了下衣料:「17 届。」

源子,不,元子柠纠结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对着我摆出一个很浅的笑容。这十六年里,我从没见她笑过。

搞什么啊……曾经笑得那么甜的女孩居然变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我甚至都没能认出她来。

不知道是「近乡情更怯」还是过于震惊,我们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我只能对她低声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我们的世界过去多久了?」

转瞬即逝的微笑后,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在听完这句话后,又扯动了一下嘴角:「算上我回溯的时间,差不多几十万年了。不过倘若我们现在回去,应该是在这次末日开始五年后。」

「这时候我怎么样?」

「不在了。这次回溯中的你不认识我,我怕你又因为保护我死掉。但你还是不在了,甚至比第一次还要早……」

她的情绪好像激动起来,明明知道她不会哭,我还是忍不住把手伸出来拉住她的手:「子柠,你看看,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一起拯救我们的世界。」

「嗯,我们可以。」她反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向了属于我们世界的投影。

在我们刚刚聊天时,方轩、张铭和吴嘉瑜已经同时收集好了他们各自的世界之力。原本房顶上空不时流泻而下的银白力量稀薄了很多,几乎不再肆意流淌。仅剩的就是属于我们的力量了。

「来,你们收集一下,我们一起走。」张铭握着一个世界投影,身上飘逸着银白色气息。其他两人也是。

我点了点头,正要和元子柠一同握向仅剩的小球,突然听到一阵掌声。

一直保持安静的天使穿越者开口了:「真是感人。在这里一个人待了这么久,看到你们的感情,实在叫我觉得感动。只是……唉。」

好熟悉啊,这种时候这样说话简直是反派标配。我提高警惕,挡在了他同元子柠之间。

「不用这么紧张,要阻碍你们的不是我,是它。我可巴不得你们全都离开,毁灭掉这个世界。」他伸手指向法阵。

「我为了和部下周旋,对法阵了解得很详细。你们以为他,我占据的这具身体,这个法阵的设计人不知道它能送穿越者回去吗?

「他知道,但是没办法。它一直在沟通两边的世界,哪怕你们没有到这里来,也一直存在着一个联系两界的通道。只有这样,才能引来源源不断的世界之力。但是,他的手记里明明白白记载了,这是一个单人通道!」

那是一个单人通道,就意味着我和元子柠中只有一个人能回去。

「就算他这样记载,也不能说明两个人过不去!你们之前不是还觉得一个世界只会有一个穿越者吗?但现在我们来了两个人。这足以证明他的观点并非正确。」元子柠从我背后走到我身边,冷然道。

「来,郑霖,我们准备走。」她拉起我的手,但我感觉她的手有点抖。我们把手一起放在了世界投影上。

尽管灵魂深处的感应尚在,我们却好像只摸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球,其余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把手抽出去,当我仅仅一个人握着它时,屋顶上流下了磅礴的银白力量,它立刻有一部分进入我的身体,我赶忙松开手。

我的心沉了下去。

「看,我说的对吧。只要你们中一个人碰到它,就可以带着拯救世界的力量离开。不过另外一个人要永远留在这里罢了。」天使穿越者似乎饶有兴致,像看戏一样看向这边。

「郑霖,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我老是会想到你。」元子柠没理会他,她并肩站在我身边,抬头盯着我的眼睛。

不要一言不合放回忆杀啊,总觉得有什么 flag 要被立起来了。

「末日以前,我们都大四了,五加三已经读了一半。虽然特别累,但是和你一起学,无论一起做什么真的都很有意思。我们在周末出学校玩,考试周以前一起复习。

「我们都希望以后能分到胸外,最好在同一家医院。

「末日后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知道吗,你不在了以后,我一遍遍回溯这个世界时有多孤单。我一次次看着你死掉,和你重逢或注视着你。但是最终只能在那个逐渐崩坏的世界里一个人挣扎。

「我累了。我不想再经历一遍这一切了。你还记得你穿越之前在做什么吗?」

我回答她:「记得。我记忆里我们刚读大三,我只能想起来我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她沉思半晌才开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一起穿越过来的,这样的话,或许是我的回溯搅乱了时空,导致另一个时空中的你也被世界之力吸引,带到了这里。

「那你就更应该回去了。在你那个世界,就像平行宇宙的另一时空,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我。」

「我不能这样!」我立刻拒绝,「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既然我们都可以过来,也应该都可以回去。」

「我们刚才试过了,不行的。」她摇了摇头,「在你所处的时空里,有另外一个我。那里的我还停留在末世一年前的记忆里。她还和你记忆中的一样,爱笑、有活力,和现在的我不一样。」

「别这么说,你们都是一个人!」

她继续摇头:「我回去的话,哪怕可以修补世界,复原的也只会是那个已经死了千万人的末日世界。但是你回去,可以让它在末日到来前恢复正常!你不光能拯救那里的我,还有更多人。你才是能真正拯救世界的那个人。」

我还要拒绝,吴嘉瑜也对我说:「霖子,你没经历过末日,不知道让一个世界回到它被毁灭前意味着什么。你的同学、老师,还有更多素未谋面的人,他们早已死在末日中,但你可以挽救那个满目疮痍的地方。」

他们说的都没错。理智告诉我,我应该立刻动身。

我看向元子柠。

「你走吧,拜托了。让那里的末日不复存在,然后好好让那里的我和你在一起吧,你们可以一起进胸外。」她说。

张铭突然想说什么,她却对他眨了眨眼。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我别无选择,如他们所说,只有我才能让世界真正回到正常的时候。

我凝视着她蓝色的眼睛:「子柠,这次我对不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我们的世界永远不会发生末日!」

「别叫子柠了。像原来那样叫我一声吧。」

「……小柠檬。」

她满足地笑了,喃喃道:「要是第一次见面时,我先听完你们的名字就好了。」

她把先前和我十指相扣的手松开,我把我的手放在了世界投影上。

仅剩的世界之力涌进我的身体和我手中的小世界,我感觉到自己被力量充沛。

「一起走吧。」方轩说。

我们点头,我顺着自法阵中感到的牵引准备离开。

仅剩的视线里,房间开始逐渐崩塌。应当是失去了世界之力的支撑,这个世界的末日即将再临。

天使穿越者站在法阵边,发出张狂的笑声,他双目流出鲜血,向法阵蹲下身。

元子柠立在崩塌的房间内,决绝而淡然,只是注视我的目光有些歉疚。

……她为什么要歉疚?

下一秒,我眼前画面转换,我回到了我的世界。

我明白为什么了。

(七)

在我的眼前,是一番曾多次出现在我想象中的景象。

我一个人站在钢铁丛林组成的城市中间,几乎分辨不出这是哪座城,这是 x 市吗?

遗憾的是,我唯一能给出的形容词只是「破败」。

周围零零散散坐落着不少旋涡,对,旋涡。甚至还有些在我不能企及的高空。

它们似乎在缓慢地旋转,从侧面看,它们很薄,几乎不存在什么厚度。好像一旦将手伸入其中,立刻就能从另一边探出来。当然,我不敢尝试。

现在是白天,但本该繁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广告牌掉落在地上,玻璃从幕墙上剥离为无数碎片,曾是百货中心或写字楼的大厦里面黑洞洞的一片。这一切都无人理会。

我来到了末日。

怎么会这样?我难道不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的吗?按理说,我应该回到属于我的那个时空,而不是这个元子柠口中她那个时空的末世。

「再后来,旋涡更多了,任何封锁的手段都变得不可能,它们还会自己移动。当谁越过某个旋涡,甚至可能被回溯成另一个时刻的自己。就在这时,一个自称『穿越者』的人出现,世界震惊了。

「他告诉人们自己来自未来,未来还会有更糟糕的局面。事实上,他不是什么『穿越者』,只是被旋涡变成了未来时间线上的自己。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这是她在麦切尔奇斯城讲述自己过往时对我说过的话。她的声音在此时响彻在我脑中。

或许,我明白了。

我就和她口中的那个穿越者一样,被旋涡回溯成了另一个时间线上的自己,回溯成了末世之前的我,因而失去了往后一切记忆。

如她所说,她在这次回溯后没有来结识我,仅在暗中注视我。或许她看到我穿过了一个旋涡,又失去我的踪迹,才误认为我死了。

不对!我明明记得她。我肯定是认识她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我的记忆被回溯到了更早的时间点,回溯到第一次末日,到那个她还没有得到能力,不曾进行过一次次回溯的平和世界。

现在看来,所谓我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只是情急之下,我才相信了它。毕竟只有这一个世界,哪怕它被回溯了很多次,也不存在另一时空。

以上这些想法只在一瞬间就出现在我脑海中。身在异世界时,元子柠的推理能力很强,她没道理推不出这些。

我又想起使用法阵前张铭看向元子柠的那个复杂目光,他感知到了元子柠说的话并不是真的,但应该感觉她是善意而没有阻拦。

既然我们来自同样的世界,无论是谁回来都不会有区别,同样都是要去拯救这样一个末世罢了。

不存在什么「回到末日没发生时」的可能。

她大概是想劝我当那个唯一能回来的人。

现在,我体内还充斥着大量世界之力,我得把它归还到这里的界核中,只是不知道它在哪里,世界投影又有没有把其中的力量带回来。

我在心中默默苦笑一下。子柠,现在公平了,我也会体验一遍你当初失去我的感觉了。

「那边那个小伙子,你还好吗?是普通人还是能力者?」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能力者。」我转身说,暗暗震惊居然还有其他人类存在。

也是,我还能看到旋涡,说明现在还没有到旋涡不可视的最终末日,人类社会应该还没有彻底崩盘。元子柠当初能了解到那个「穿越者」的事,说明这时社会还是存在一些信息渠道的。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背着大包的壮年男子,他和我对视后有点吃惊:「哟,你眼睛怎么是红色的?我看你怪面生的,不是基地的人吧?要不要来我们区组建的基地?你的能力是什么啊?」

眼睛红色当然是因为我是血族,不过这个不能告诉你。说到基地,我又想起了莫越,也不知道他在他的世界怎么样了

「也好,我确实刚到这边来。我的能力是时间停止,眼睛红色只是某种遗传病罢了。」我信口胡诹。

「哟,时停啊。我还没见过你这个能力呢,兄弟牛批啊。走走走,咱先回去登记一下能力。我刚来这边拿了点日用品,没想到还能碰见你!」

我点头跟他离开。

「也不知道政府啥时候才能解决。前几天不冒出了一个穿越者吗,说什么以后这旋涡都要看不见了。那可怎么躲啊。」他说。

「穿越者?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就看电视啊,我们基地有。兄弟,你咋跟失忆了似的,现在电又没断,可不看电视嘛。」

「电视台还在?哦,我是一个人在郊区那边过了很久,最近才找到城里来,看刚才那儿挺荒的。」

「难怪你不知道!电视台当然还在,据说上头还在想办法解决这次危机呢。跟你说,前几天还出了个大新闻,就在富士山,突然像爆炸似的冒出来一大团白光!然后就沉到火山下头去了。我们都猜,是不是日本那边也在搞什么研究呢。」

「白光?是不是那种银白色,质感像是海浪的样子?」

「具体我也不知道,电视图案不太清楚,不过差不多吧。哎,你看眼,我对着电视拍了张照片,像素不行。」

他朝我递过来他的手机,屏幕上的富士山顶充斥着满满的银白色光芒。那百分百是世界之力,我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世界的界核就在富士山下!

「额,我可能不和你回基地了,我要去趟富士山!这几天注意安全,可能要有好事发生了!」

我拍了下他肩膀权当告别,然后拔腿就走。

「……奇怪的人。」他似乎喃喃,声音消失在我奔跑产生的风中。

我在废弃的百货大厦里顺了几个似乎还有电的导航仪,末日后主要是食水被疯抢,其余都剩了不少。

我走回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展开蝠翼飞向天空。之前在异世界练习血族能力后,我能以相当快的速度飞行,耐力也不错。

从瑟路嘉洋下到地下建筑中时,我还往兜里揣了几包保鲜血,够我接下来路上喝的了。

我立刻起飞,目标,日本富士山!

……

时而飞一段时而着地休息,就这样过了三天,其间我无心顾及会不会被别人注意到,就算被卫星拍到也无所谓了。

我必须赶在旋涡异变发生前把我携带的世界之力通入界核,并且控制界核恢复正常,让这些该死的旋涡统统消失。

三天其实还不算太累,只是跨越海洋时有点艰难,空中、海上都有旋涡存在。还好我会飞,不然要是先找这里的政府再研究怎么出境去日本估计会耽误很多时间。

当第三天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海滩边,我抵达了日本。海浪翻滚的风景有些熟悉,好像当初在冬帆镇我们出海钓鱼前见到的一样。

这里离静冈县比较近,我决定从那边行至富士山。

稍事休息后,我继续飞行了一小会儿,在空中便见到富士山的形貌。火山口里隐隐闪烁着银白色的气息。看来界核在火山下面。

我直升一段,停驻在高空,以近乎自由落体的速度向火山口坠落下去,与此同时,向着火山口重重砸下一拳。

过去十二年里,我锻炼血族能力时着重加强对力量的训练,身体素质堪称恐怖。我有信心轰平它。多来几拳,也许能够到界核。

就这样砸了十多拳,雪白的火山口支离破碎,山脉彻底崩溃,无数热腾腾的暗红岩浆涌出。我停止了它们的时间,它们就凝固成了喷涌而出的样子。

我将体内鲜血逼出,萦绕在身体周围制成了一个简单的护罩,便沿着我打出的裂口向下。其间我有时来不及暂停住岩浆的喷涌,会穿破防御溅到身上,不过很快就能愈合。

下行的同时,我一直小心不让它们从山上流下,以免危害周围可能存在的民众。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置暗无天日的炙热地下,但维系在我灵魂中熟悉的牵引感出奇强烈。就在这些能把普通人直接蒸发的浆液周围,逸散着浓稠的世界之力!

我潜心感受,顺着牵引感继续向下,终于,我见到了一个由维系在一起的银白色世界之力浓缩成的弧面,这应该就是界核的一部分了。

为什么异世界的界核在海下,这边却在火山里啊……

它给我的感觉很亲切,让我好像这时候回了家。我毫不犹豫地把双手靠过去,任它融入那光亮的弧面,它本来的面目应该是一个球形。

在我的双手已经被那气息包围后,我先前通过法阵囤积在体内的世界之力一点点被吸入其中,那弧面光芒更甚。

下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视角改变了。原本我的眼中只有那个银白弧面,但是现在,我脑海中的视觉持续向外铺展,越过富士山、日本、太平洋……直到网罗着整个地球。

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让我眼前一晕,差点断掉了对外界岩浆的时间停止。不过,稍稍适应后,我发现只要保持着与弧面的接触,就可以加大我对时间停止的控制力度,几乎不怎么费力。

我突然心念一动,开始尝试元子柠时间回溯的能力,通过界核的控制,空中被时间禁锢住的岩浆灰飞烟灭。继续向外,富士山周围的旋涡也一点点消失。

属于界核的世界之力在我的控制下向整个世界一点点蔓延。它回溯着每一个我能感知到的旋涡,无论在高空还是深海。

「我坐在他消失的地方,一遍一遍回溯着那里每一颗土块与尘埃……

「我恨它们。我行走在末日的街道,用手触摸着看似空荡荡的空气,我在试图覆灭它们,每走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

此刻,我也站在数千米深的地下,在凝固的岩浆之中,做着和当初元子柠一样的事情。或许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我通过界核注视着整个世界,清理着那些令人憎恶的旋涡。我拿出比做手术还要认真百倍的态度,一点一点将它们覆灭。

终于,我再也不能感知到任何一个旋涡。界核逸散的银白色力量如同温润的水流向外渗透,笼罩四周。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这才是一个正常世界的样子。

我喘了口气,紧接着开始回溯整座富士山的时间,让它恢复到没有被我破坏的时候。不过我选择了一条向上的空间,控制着不去回溯它所在位置的时间,给我待会儿出去留一条路。

刚刚崩塌的富士山很快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我缘着留好的通道上行,从火山口出去。

我悬空在富士山山顶俯瞰四周,来时遍布的旋涡一个不剩。

有好些能力者被刚刚的动静吸引,在周围围观。见到我出来后,有的惊恐地立刻离开,有的停在原地。我没有理会他们,重新向中国 x 市的方向飞去。

「子柠。」我在心里说,「我们的世界恢复正常了。」

(八)

x 市一直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在末世结束后依旧如此。

人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回顾着过去五年里挣扎和艰难求生的过程。有很多娱乐设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比如各种酒吧。

就是在一间酒吧内,坐着不少顾客。基本都是三三两两认识的人,事实上,在末世里的这段时间,一同成为朋友的人几乎都必然有同生共死的情谊。

彩色的灯光与激情澎湃的音乐声中,尽是玻璃酒杯碰撞的声音和畅快的笑声。

酒吧的 DJ 似乎是 Linkin Park(林肯公园)的铁粉,一连放了好几首他们的歌。这时候正放到了《Final Masquerade》(最后的假面舞会)。

The light on horizon was brighter yesterday

(昨日地平线上的光芒更加明亮)

With shadows floating over

(阴影涌动)

The scars begin to fade

(伤疤开始褪色)

……

「阿文,我都感觉有点不真实哎。咱们居然要有工作了。」吧台边,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有男有女,边喝酒边聊天。

「其实我也差不多。本来还以为真的是那种世界末日,我还以为我可能撑不了几年的。说实话,这段日子都可以拍电影了。」

「何止啊!要是加点角色和情节,我能写一套书!我完全可以当主角,我可是能控制时间点!要是末日结束能力还在就好了……」

「田谈你就吹吧你!哪儿等你呀,肯定有人已经开写了!说不定以后还真能有电影。这算科幻还是纪史啊?」

「纪史吧。都是真发生的事儿,虽然跟做梦似的。我倒想写,但咱们现在是医学狗,真心没时间!」

「不管了,干杯干杯!庆祝咱们饭碗就着落啦!还是学医好,末日后找工作也方便。医学设施重建得最快!不过说实话,我末世前学的东西都有点忘了。」

「我也有点忘了。还好现在大面积收医生,咱们可是稀缺资源了。应该还会再有培训吧,再学一次简直是噩梦……」

远离吧台的角落里,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似乎向吧台那边瞥了一眼。

和快意庆祝的人群不同,男人一个人坐在桌边,眼睛被墨镜完全遮住,让人看不清他的双眼。

在他面前的桌上,摆放了两杯鸡尾酒。靠近他的那杯鲜红似血,对面稍远位置上的那杯是冰蓝色的,像寂静的海水。

其实,末世后的酒吧内不乏像他这样的人。曾经有客人一个人点了满满一桌酒,好像和一群人围在桌边,他对着每一杯酒背后的座位都说上良久,道一声「末世结束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在哀悼那些末世中死亡的亲友。

显然,这个男人应该也是如此。

对于这样的顾客,其他人都会自有默契,不去打扰他们。

We said it was forever but then it slipped away

(你口中的永恒终将化为乌有)

Standing at the end of final masquerade

(我一人站在最后的假面舞会)

还是吧台的方向,几个年轻人又讨论起了新的话题。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个怪谈?」

「什么怪谈?」

「最火的那个啊。关于吸血鬼的。」

「哦哦!我有印象!说是旋涡消失前有卫星拍到一个有蝙蝠翅膀的男人在飞?」

「对的,我感觉这个世界还是不正常!虽然旋涡没有了,可能还有很多传说中的生物。」

男人似乎往那边侧了下头,墨镜下似乎有两道目光闪烁,他好像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可是那个不是辟谣了吗,虽然照片不知怎么被曝出来,但是说是 P.S.的。」

「有好多大神分析,说照片是真的!」

「我还听说日本有目击者核实过那个照片,说他们当初见过那个蝙蝠男,据说看见他从火山里出来了!」

「扯了扯了,就算是吸血鬼也不能进火山吧。」

「哎,我倒也见过类似的事。」立在不远处的酒保朝几个学生说,他样子很是壮实。

「差不多也是末日结束前几天,我遇到了一个红眼睛的年轻人,他说好要去我们基地,结果居然半途跑了,说自己要去富士山!我搁那儿懵逼一会儿,就看对面废弃的百货大楼后面有一个人影飞上了天!就和那个照片差不多。」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现在是什么都有点信了。末日结束前,我还是个能力者呢!连那种超级英雄一样的超能力我都拥有过,世界末日我也经历过,就算真有什么其他生物,那也不是不可能嘛。」

远处的男人明明隔了挺远,酒吧内也相当喧嚣,可他却好像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他先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聊天的人群,而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背对着讲故事的酒保。

酒吧的门突然打开了,又走进来不少人。其中有一个女孩。

她似乎对戴墨镜的男人有点好奇,没有去吧台,而是径直走到了他的对面。

And we both keep on waiting

(或许我们都在等待)

For what we left behind

(我们遗落的某物)

「你好,这里有人吗?我看别的地方好像没地儿坐了。」

男人低头凝视着面前的酒杯,他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把那杯蓝色鸡尾酒摆到离自己近一些的地方:「没有,坐吧。」

「谢谢。本来还以为你是在等人呢。」

「或许吧。」他低着头,但又隐约微笑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

「要不要聊聊天,末日好不容易结束了。」

「也好,真不容易啊。」男人终于抬起头,当他看清她的样子时,似乎发了一秒的愣,但是微不可查。

「你喜欢喝什么样的酒呢?」

「其实我挺喜欢啤酒。」

「啤酒?这还挺少见的。」

「哦,不是这边常见的那种。我在另一个地方喝的,味道不一样。不过应该喝不到那种味道的了。其实鸡尾酒也不错,挺好看。」

「那是什么地方呢?」

「一个很远的地方。」

「哦,」她抿着的嘴唇上扬一下,「是不是……一个叫麦切尔奇斯的『啤酒之城』呢?」

他墨镜下的眼睛好像睁大了。

「你是……」

她伸出手,把男人原本放在对面的蓝色酒杯拉到自己面前:「郑霖。好久不见。」

「我在做梦?应该是了。要不你怎么是元子柠的样子,而不是异世界源子的样子呢,你不说差点都没认出来……我回来时可是把那个身体一起带回来了的。嗯,看来这次是清醒梦,倒是挺罕见。」

「你没有。」她说,表情融合了俏皮和冷静,「我的身体死在了那里,那整个世界都完全崩塌了。瑟路嘉洋的海水倒灌进远古长廊,我出去后整个世界都重新开始坍塌,像它第一次末日那样。天使穿越者真的燃烧生命毁掉了法阵,那个世界真的完了。」

「后来呢?」

「后来,我醒了。我发现我处在一个巨大的球体之中,似乎在一个火山内部。它是由世界之力构成的,我直接以现在的身体被它塑造出来。其实现在的我不算人,或许是个灵魂体。

「我想,作为位面之子,我的灵魂仍旧联系着这里。它为了维持世界运行的平衡,于是重塑了我。」

「这些我有点不懂。不过,你回来了,对吧?」

「对。我当时是在富士山,等交通恢复耽误了很久。」

「那么,干杯吧。就……庆祝末世结束。」

于是,酒吧中那个较安静的角落里,在激昂的摇滚乐和众人畅快的聊天声中,他们碰杯。

Standing at the end of final masquerade

(站在最后的假面舞会)

The final masquerade

(最后的假面舞会)

「庆祝我们重逢。」

番外:永远不会被知晓的记忆

我的名字是郑霖。

我活在一个普通的世界中。它真的很普通,我时常在闲暇之余看一些奇幻或科幻的小说电影,幻想自己就在其中。

大概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在普普通通的人生中做过成为主角的梦。

刨除普通这一点,我的生活还是相当不错的。作为 x 市医科大学的学生,我本来就对医学很有兴趣,每天在发际线后退的边缘试探。我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个可爱的恋人。

当然,这只是末日之前。

我曾经的「梦想」成真了,这个世界彻底变得不普通起来,它开始了崩坏。甚至,这种末日我在电影或小说中一次也没有见过。

时间的洪流化作无数旋涡,将世界上所有生物的时间线变得错乱。

学校已经不可能再上课。整个社会的秩序仅仅存在于各区组建的基地之中。

与朋友们失散后,我决定前往 y 市的家寻找家人。我和元子柠是在高中认识的,最终考到 x 市同一所医学院。

出于对家人的挂念,她也同我一起踏上前往 y 市的旅程。

两所城市距离不远,汽油又很难获得,我们便骑自行车出发。

起初,我们很小心,道路上每隔一段就可见微微旋动的时间旋涡。我们小心地避开,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接触到它们。

每到夜晚,我们就到沿途酒店中休息。春夏交接之际,气候温和,大堂的沙发也可睡上一晚。

有一天深夜,我睡不着,走出酒店的大门,一个人站在台阶前点燃了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

末日后,我经常像这时一样,怀疑一切究竟是不是一个怪诞的幻想。此刻回忆过往普通的生活,我才知我们与那之间已经隔了一道深渊般的天堑。

我运气一直挺不好的,这时候也一样。

手中的烟还在缓慢燃烧,下一秒,一个新的旋涡在我站立之地生成了。

薄薄的它贯穿在我身体的纵切面上。我感应到在胸口与后背之间,一股陌生的时间力量渗透起来。

我的头脑感知到这样的力量,好像一瞬间跨越了亘古,甚至忘却了自己是谁,差一点迷失于我无法参透的时间之中。

它一点点在我体内蔓延,原先应当只是薄薄的一个面,却逐渐膨胀,直到充满我的整个身体。

手中的烟头掉在地上,我在时间的错乱感中无力地蹲下身,大脑明明充斥着无数时间进程,却因其过于强烈而好似一片空白。

不……我要活下去!我努力适应,想要消化这旋涡带来的冲激。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站立,抬眼看向浩荡夜空。

在无法企及的黑夜星空里,我仿佛能感应到每一个遥远星辰的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能改变它的进程。不过只是「觉得」而已,事实上,我清楚地认知到,倘我真的那样尝试,自身的力量应当什么也做不了。

但当我凝视近旁的一切,刚刚获得的力量才真正开始活跃。我下意识地按住地上的烟头,它的时间被我回溯,变成一根完整的烟。

我将它抛向空中,心念一动,它立刻停在下落途中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我伸手再触碰它,原本纸一般的烟却如同钢筋,不能被我捏动分毫。

它被时间禁锢在了这个状态中。

而我,是这禁锢的操纵者。

我又做了几遍实验,发现刚刚的旋涡使我多了两个能力:时间回溯和时间停止。

又是末世又是异能,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啊……

我简直激动到爆炸,毕竟这种发展就好像小说中的「位面之子」。

我没有告诉元子柠我的变化。她虽然平时是个性格柔软的女孩,实际却相当倔强。

想象一下,要是她知道有些旋涡能给人带来力量,那若什么时候我们遇到危险,她可能会不顾一切冲进一个旋涡,以万分之一不及的概率想获得破局之力。

这风险实在太大。刚刚,要不是我适应了混乱的时间之力,思维可能就彻底崩溃。

我回到大堂的沙发边,她还在睡觉。我在兴奋中躺在她身边,直到第二天到来。

之后,我们继续自己的旅行,到了 y 市。

遗憾的是,我们两个的家都已经人去楼空。我们在各区的基地间搜寻家人,总是一无所获。

我们决定前往周边几个城市依次寻找。

原本这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某天,我们从政府传来的电视播报中得知,有一个「穿越者」预言所有旋涡将不可视化,只余难以察觉的时空波动。

在我们奔波于相邻城市之间时,这个异变真的发生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元子柠向我轻快地跑来,却没有察觉我们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旋涡。

她前半部分的身体在跃过那旋涡时崩解成熹微的尘埃,我唯一来得及做的便是在此刻暂停住她的时间,让她仅有的后半部分身体保持着奔跑的动作,以一个显露出纵剖面下内脏与半截肋骨的光滑切面正对着我。

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所见过最可怖而心痛的景象。

我颤抖着绕过旋涡到她身侧,小心地扶住她的后背,对她的残躯发动时间回溯。

尘埃缓慢地归至她体内,一点点填补着那个光滑的切面。在我力量几乎耗尽时,她终于被我回溯完整,我脱下风衣给她穿上,等着她醒来。

太阳从空中落下,星辰缀满天空。她的身体并不冰冷,如同活人般温热,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我的力量已经恢复了不少,于是我再度尝试着回溯了她的时间。

可这完全没有用。

我试着将时间之力驱出身体,去感知她的变化。我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缺少什么东西,而那正是我体内充盈的。

我毫不犹豫将自己体内的那种东西一分为二,凭着源自潜意识的直觉无师自通地将之注入她体内。

当这个过程完成后,我感知到自己失去了时间回溯的能力。而她眼睫微动,似乎即将醒转。

还没等到我对上她睁开的双眼,我突然感觉自己后背开始消融:那个旋涡移动到我身后,我和先前的元子柠一样,身体化作尘埃。

我试图停止时间,但无济于事。

下一秒,我的意识彻底终结。

这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一分为二予元子柠的东西正是我的灵魂,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时间之力也被我分给她一半。

她将会在此后拥有时间回溯,而我原本留下的是时间停止。

在她再穿过一个旋涡时,这份能力便会激活。

与此同时,作为位面之子,我与界核中世界之力的灵魂联系也被分给了她。

当然,这些我永远不会再知道了,而我自末世后的这段记忆也将被永远埋藏于宏大的时间洪流当中。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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