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你向我道歉

我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居然说那是帮我气李修的?

他知不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李修的眼神若有实质的话,这会儿他都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了。

我长舒一口气,狠狠一跺脚,「殿下说得那么真诚,又是事实,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真事远比胡编更有效果。」李阙收笑,他的眼神温柔淡然,「那时你与皇上尚有婚约,我又怎么可能僭越?」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难道现在他觉得可以僭越了吗?

我兀自出神,李阙却撂下一句「小心许凝霜」就走了。

小心许凝霜?

难道许凝霜敢算计我不成?这可是在宫里!

事实证明我真是低估了女人的醋意。

得罪许凝霜的是李修,可是替他受罪的却是我。

许凝霜没事找事,非说我踩了她的裙子,继而上升到我「目中无人,以下犯上」等等罪行。

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道:「莫说你许大小姐跟我裴鸾一样是个草民,就是比家世,我也不觉得自己比你低,所以你这句『以下犯上』,可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许凝霜气得语无伦次,手指着我,小脸儿煞白,「你,你……」

我一扬下巴回她,「你什么你,你这么咄咄逼人,是要跟我动手吗?」

我倒是不怕她打我,就她这薄片一般的小身板,怕是遭不住我一掌。

我只是担心她闹急了眼,跟我在宫里动手,届时我俩都要挨太皇太后训斥。

许凝霜大约是被我激将狠了,竟然不管不顾地,从一旁的案上捞起一只瓷瓶朝我掷来。

我伸手去挡,不料有人比我更快,一闪身就用背替我挨了一遭,瓷瓶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众人惊呼,都围了过来。

我也吓坏了,忙扶住她,「你怎么不顾自己?要是砸到脑袋可怎么办?」

以我的准头,我能把瓶子接住再反手砸到许凝霜身上。我丝毫不担心,反倒是苏荼这出令我后怕。

苏荼疼得龇牙,她小嘴儿一嘟,「我没事的,只是担心裴姐姐你受伤。」

宫人将她扶了起来,上下查看了下,并无大碍。

苏荼不敢直面许凝霜,只嘟囔着小嘴道:「许姐姐,你怎么能砸人呢,万一真砸伤了怎么办?」

许凝霜惊魂未定,听了苏荼的话,非但没有赔礼道歉,反而变本加厉,「砸的又不是你,你替她挡什么?」

原本我不想与她计较,可见她如此跋扈,我不由地怒从心起,拍案喝道:「许凝霜,呵斥你的是皇上,你有本事找他发火去,对我们作威作福算什么!再这样跋扈无礼,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扶起苏荼,恼怒道:「苏荼,我们走!」

再不管后面哭闹成哪样,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春殿。

苏荼担忧,欲言又止,「裴姐姐,我们这样是不是过了?」

「过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她砸东西才叫过呢,难不成我们都要捧着她才行?」

苏荼憨笑,「也对。」

我带着苏荼去了小阁楼。

她背上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略微泛红。

苏荼绕着我的屋子来回转了好几圈,惊叹道:「裴姐姐,你这里也安置得太奢华了吧?这软烟罗一丈值百金,你就这么随意地用来糊做纱帘吗?」

「嗐,都是徐嬷嬷心疼我,担心我再被蚊虫咬。」

「是吗,可我瞧徐嬷嬷自己倒穿得很简朴。」

我没在意她的嘀嘀咕咕,因喝不惯苏荼带来的茶饼,悄悄地换了自己屋内的春茶。

苏荼小抿了一口,叹道:「茶也是好茶。」

她仰头看了看阁楼,问我:「裴姐姐,那楼上是什么?能上去吗?」

「那里只有一挂壁的闲书罢了。」我眼神闪避。

里头藏了许多李修以前的珍玩,我实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的喜好。

不料苏荼双眼发亮,「果真?我很喜欢看闲书的。」

苏荼起身拉我,「姐姐,我想去看看!」

「这……」我为难了一阵,架不住她软磨硬泡,还是带着她上去了。

但愿李修永远不知道我带人进了他的私邸。

踏上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真担心这阁楼哪天年久失修坍塌了。

苏荼走在我前面,她抢先一步上去,惊叹道:「啊,这都什么呀!」

我紧跟其后,上去才发现地上摆了好几个大箱子。

箱子未曾合盖,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九连环,鲁班锁,千机扣,还有小鼓,一柄琵琶,可以走动的木俑……

我细细打量,这些不都是我和李修以前搜罗来的东西吗?

苏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惊奇不已,「怎么会有这么多小玩意儿啊,而且怎么都散在这里?」

是啊,我记得我第一天上来的时候,还没有这几个大箱子。

难道是李修那天上楼,特意翻出来的?

苏荼拿起木俑,拧动木俑的机关,那木俑便「哒哒哒」在地上走了两三丈的距离。

「太有意思了!」苏荼啧啧叹奇,「能走这么远,这一定是最好的工师做出来的。」

「那可不——」我颇为得意,「这是名扬天下的宋匠人做的,就是给先帝造出消暑玄机阁的那个大师。」

苏荼诧异瞥我一眼,「姐姐怎么知道?」

「我……」我一时得意,竟不察说漏了嘴,只好找补道,「从前进宫,偶然见过大师在做这个。」

苏荼将信将疑。

她转过头去看另一个东西了,我捂着心口大喘气,这撒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其实哪里是偶然见过,而是这木俑就是李修央求来的。

宋大师在给先帝造玄机阁的时候,李修年纪尚小,他见宋大师鬼斧神工,心里好生敬佩,于是就央求着他给自己做了个小玩意儿。

宋大师不乐意,他嫌弃李修性子刁滑。

李修气不过,正巧那天我在宫里,我甜甜地哄了宋大师几句,把他哄得心花怒放。

宋大师一高兴,答应做个木俑送给我。

拿到木俑以后,李修爱不释手,我见他这么喜欢,就把这个东西留给他了。

小阁楼上的新奇物件确实很多,苏荼看了,这也喜欢,那也喜欢。

她还问我能不能带走一两样,我急忙劝阻,「这些保不准是以前哪位贵人的,还是不要随意拿取吧?」

苏荼想了想,觉得有理,这才作罢。

她性情平和,人又娇憨,没几天我就跟她腻在一起。

期间在太皇太后那里撞见李修几次,他总是不阴不阳地挖苦我,估计是听说了许凝霜颜面大失,现在又开始弥补她了。

成天在我跟前说道「许姑娘身子可好」「许姑娘随朕去赏雨吧」「许姑娘可喜欢这个配饰」……

把许凝霜哄得春心荡漾,再不见从前半分清冷。

对他这种浪荡行为,我眼不见为净,反正从前也不是没见过。

他在烟花巷对那些姑娘的情话,比对许凝霜说的还露骨呢!

 

这日天气不再那么酷热,我同苏荼去御花园赏荷,碰巧遇见了和宫女来摘荷叶的丽太妃。

丽太妃生得婀娜窈窕,虽徐娘半老,却自有一番风韵。

苏荼怕冲撞了她,想要离开,我却想到了小蓬莱那夜的事。

我已见过慧太妃,她明说了自己的目的,证明不可能是她。

而且自打那日与慧太妃会谈以后,她便称病闭门不出了。

宫里就那几位太妃,既不是慧太妃,那便是丽太妃和宁太妃其中的一个。

往常没有见丽太妃的机会,如今撞见,岂有不查的道理?

我轻声对苏荼道:「你若害怕就先回去。」

「可是……」苏荼放心不下我,她犹豫再三握住了我的胳膊,坚定道,「我陪姐姐一起。」

我心中感动,沉思一番后,带着她上前拜见丽太妃。

丽太妃一双桃花眼巧笑倩兮,她含春半笑,柔声娇语,「不必多礼。」

我看她派遣宫女只摘荷蕊,不要荷叶,心思一动,便问:「娘娘要这些荷蕊做什么?」

「摘了荷蕊晒干,然后磨成粉,做糕点的时候撒些进去,很是清甜。」丽太妃挑剔地查看荷蕊,「也可磨成粉,点茶时撒一点进去,这样做出的茶味道不涩。」

「哦——」我恍然,「倒是未曾见过这样新颖的做法。」

丽太妃转头瞥我,欣然笑问:「你们若不嫌弃,可以去我宫里尝尝。」

正中我下怀,我大喜,「多谢太妃娘娘。」

丽太妃皱了皱眉,似是对这个称呼不大喜欢。

我和苏荼去了她的寝殿。

跟慧太妃的素雅不同,丽太妃这里装点得奢华明丽,丝毫不像一个太妃该有的样子。

不过,考虑到她在冷宫待了十几年,如今介意吃穿用度也是情有可原的。

丽太妃叫人给我们上荷蕊糕和茶水,我拜谢一番后落座。

随意瞥到案上的一方小屏风。

那屏风通身亮白,不过绣球大小,但是雕刻了无数花草鸟兽,十分的精致小巧。

我皱眉细瞧了一阵,沉吟道:「这好像不是玉石。」

「你说那个?」丽太妃顺着我的眼神忘去,得意道,「那是象牙雕的。别看它小,雕成一个不知得耗费多少象牙呢!」

我素不喜这些东西,只觉得沾满了血腥,还不如玉石温润养人。

先前看丽太妃只觉得是个无甚底蕴的俗气女人,现在看来,不但蠢笨,而且穷奢极欲。

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多时我和苏荼就向丽太妃请辞。

离开的时候正巧李呈过来给他母妃请安,见了苏荼又是满眼垂涎。

我把苏荼挡在身后,怒瞪了他几眼,他才收回眼神。

只是言语间依旧不三不四,「裴姑娘,那日明霞殿前初见,姑娘倩影在我心头多日挥之不去。本王觉得,这世上比我母妃漂亮的女人没几个,裴姑娘算一个……」

他一顿,「苏姑娘也是。」

我嘲讽他,「豫王殿下在守陵时只读了四书四经吧?」

李呈发蒙,「为何少了一经?」

「因为你怕是从不知《礼》!」我冷哼一声,拉着苏荼转身就走。

 

 

从丽太妃处出来,回去的路上正好迎面撞见李修。

他脚步匆匆,不知要去哪里。

我心里揣着心事藏不住,于是跑上前去想告诉他我的发现。我还没说话,就被李修劈头盖脸一顿训,「你跑到哪儿去了?后宫是你能随便逛的吗?」

「我在丽太妃宫里待了一会儿。」我顾不得他的指责,兴奋地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想我应该能抓到小蓬莱那夜……」

「住口!」李修厉声喝断我的话,他眼神意有所指地落在我身后,然后瞪我,「你平白无事,去搅扰太妃娘娘做什么?」

我转头望去,只见苏荼站在我身后,被李修一声呵斥吓得呆若木鸡。

我心下了然,当下缄口不提。

「苏姑娘。」李修唇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和煦温柔恰到好处的笑容,「朕吓到你了吧?」

苏荼眼眶泛红,咬唇点点头。

「朕不过是瞧有些人上蹿下跳,心烦得很。」他瞥了我一眼,对苏荼说,「苏姑娘当知择友从善的道理。」

苏荼似懂非懂,看看我,又瞧瞧李修。

李修命随从送她回去,独独把我留了下来。

「发现什么了?」苏荼走后,他不像刚才那么道貌岸然,倚着柳树懒洋洋地问我。

我左右小心瞥了一眼,压低声音,不掩兴奋,「我发现丽太妃宫里有象牙制物,象牙珍稀,像她宫里那么大的只可能是暹罗送来的贡品。她以前在冷宫守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有这个东西,你去派人去查查是谁送她的,立刻就能揪出那个奸夫!」

李修听罢,非但没夸我,反而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圈,嘲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聪明的时候。」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瞪他。

「夸你!」他敷衍了事。

他顿了一顿,对我正色道:「小蓬莱那夜的事我会查明真相,你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小心被人发现了,要你好看!」

「嘁!我看谁敢!」我不屑地说。

说完正事,我俩就陷入尴尬。

我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一到正事就把个人恩怨抛诸脑后。

忘记好久之前我还跟他生着气,甚至忘记了前两天他还拿许凝霜刺激我。

「我走了。」我闷闷地说。

「站住。」他喊住我,走到我跟前,轻声叹气,「还不肯理我?」

我抬起头,一本正经,「那你跟我道歉。」

「绝无可能!」

我话都还没说完呢,就被他否决了。

我冷眼瞪他,李修亦回瞪我,他冷哼道:「我费心费力给你置办生辰礼,你却跟李阙拉拉扯扯,还要我跟你道歉,讲不讲理?你给我道歉还差不多。」

「好,我给你道歉。」我自诩器量宏大,不就道个歉,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是了。

我说完话音一转,「那你从前跟红狸拉拉扯扯,现在跟许凝霜拉拉扯扯是真的吧?你跟我道歉!」

「那也是你和李阙激怒我在先。」李修真的死鸭子嘴硬。

「那就免谈。」我一扭头,傲然离去。

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哄他的,他要是总是这副臭脾气,大家以后就一拍两散吧。

李修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快半个月没搭理我。

 

一晃眼已在宫里滞留了快半个月了,酷暑过后,太皇太后体恤我们在宫里思念家人,叫我们的母亲入宫探望。

旁人的母亲都来了,只有我阿娘没来。

据说是前几日嫂嫂动了胎气,阿娘闹头疼,所以没过来。

虽说我在宫里熟得很,但看着别人母女其乐融融,心里总是羡慕的。

我命人做了玉蔻糕,拎着漆盒打算去找苏荼玩。

听说苏荼的母亲年轻时是个美人,不知道跟丽太妃比起来如何。

没叫旁人跟着,我抄近道来到苏荼的寝殿。

大白天的,她窗户半掩,也不嫌闷热吗?

我走了几步,忽然听见里面苏荼似是埋怨的声音,「娘教的法子不好使,陛下根本不待见她。」

我脚步一顿,隐约觉得不对劲。

一个略低沉的女声道:「不要只看表面,陛下跟那裴鸾定是有点情分在的,你跟着她多在陛下跟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阿娘确定吗?为了讨好她,我可是连许凝霜都得罪了!我还替那裴鸾挨了一下呢!」

「我儿的委屈我懂,少安毋躁……」

后面的话我就听不大清了,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沌。

真可笑。

为了讨好我替我挡瓷瓶,为了接近李修故意与我形影不离……如果不是我和李修正在置气,是不是她的小心思就得逞了?

她多么会伪装自己啊,把自己装得那么娇憨可爱,却原来这么心机深沉。

后宫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真诚,统统都是算计。

我把漆盒放在她窗沿上,默默转身离去。

苏荼下午来找我,在门外央求我,一个劲儿地说自己错了。

我只觉得可笑。

我裴鸾的朋友不算多,但个个都是真性情。

今晚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我忽然想阿娘,想阿爹,想哥哥嫂嫂和惜宁,想念裴府的一切。

在那里没有算计,没有钩心斗角,只有温馨平淡,吵吵闹闹的人间烟火。

我抱着小酒壶去了荷花池。

荷花池边有个大石头,平坦如地,我就坐在那上面,一边喝酒,一边看荷花池里的星点萤火。

这样若闪若现的萤火真美啊,可惜只有短暂一瞬的璀璨。

宫女就是多事,她见劝不住我,于是请来了徐嬷嬷。

劳烦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来安慰我。

徐嬷嬷坐在我身边,手掌抚摸着我的额头,心疼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跑到这里来喝酒呢?」

「徐嬷嬷……」我最听不得这样温柔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我哽咽道,「你说太皇太后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听说太皇太后不是高宗的发妻,她进宫时也只是昭仪……要跟那么多女人争风吃醋,谋心机互相算计……我真的不敢想象,她到底是怎么从一个昭仪做到皇后的。

徐嬷嬷把我搂到怀里,她喟叹道:「太皇太后吃了很多苦。」

「可是阿鸾不想吃苦,不想跟她们争,阿鸾不喜欢宫里。」我泪眼婆娑。

徐嬷嬷抚着我的头问:「那姑娘喜欢陛下吗?」

我咬唇不语。

「傻孩子。」徐嬷嬷轻拍我后背,她长叹一声,「你跟太皇太后不一样,陛下他心里只有你啊。」

「老奴从小看着你俩长大的,老奴看得出,陛下眼里根本没有别人,只有姑娘你一人啊。」

徐嬷嬷跟太皇太后一样,宠爱无度,看李修自然觉得他千般好。

因徐嬷嬷规劝,我不多时就回去了。

饮了酒早睡,醒来不知何时,唤人给我倒水,忽地看见案几前一人站着。

我唬了一大跳,喝问:「你谁呀?」

他转过身,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长相,是李修。

我惊诧问他:「大半夜不睡觉,你跑我这儿干什么?还站在这里吓人!」

李修从一旁的茶壶中倒了一盏茶,幽幽地踱到我跟前,「刚到而已。我以为你娘没来你会伤心难过,所以特意跑来找你。没想到你胆子挺大,在宫里喝起酒来了。」

我反唇相讥,「宫里又没有不准喝酒的禁令。」

李修竟没生气,他把茶盅递给我,看我喝了半盏才问:「为什么跑到荷花池喝酒?真想家了?」

我没搭话。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叹道:「算了,真想家了就找个借口跟太皇太后请辞吧。虽然我想着你能留下来陪我,但……不急于这一时嘛。」

他想得倒挺好。

我握着半盏冷茶,上半身隐在黑暗里,我轻轻地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我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又害怕真的开口,得到的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斟酌再三,我缓缓问:「你是皇帝,将来肯定是要纳妃的是不是?」

李修玩世不恭,「是啊,三宫六院都装满。」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玩笑话,但我心里已有了底。

我说:「那我们就有缘无分了。」

长久的沉默。

他背着光,我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他好像没听懂我的言下之意,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阿鸾,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谁欺负我,只是后宫的女人令我生厌。

就这几个我都对付不过来了,他还要纳三宫六院。

但李修是皇帝,他觉得有人欺负我,就是有人欺负我。

于是他气急败坏地走了。

我以为他替我出气,没想到,他想了一晚上,只是给我找了个帮手。

我看着那双狐狸眼眸,心想,他大概更想气死我。

 

 

红狸的到来掀起了轩然大波。

许凝霜和苏荼她们深觉受辱,觉得红狸一个伎子,怎么可以与她们这样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同进同出。

我倒还好,可能之前看惯了,所以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红狸是李修送来的,美其名曰照顾我。

太皇太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多问。

许凝霜她们大约听说过我与红狸的过节,都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可惜,让她们失望了。

我和红狸除了没话说,其他都还好。

白日里她看书写诗,我在阁楼上翻小玩具,晚上她睡她的,我睡我的。

虽然李修说派红狸过来是照顾我的,可我不太敢使唤她。

毕竟是被皇帝喜欢过的,万一惹恼了她去告御状怎么办?

这日才入夜不久,红狸就吹灯入睡了。

我白日里睡了好长时间,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鸾……」忽地听见有人轻轻叩门还喊着我的名字,我诧异地爬起来,还没下床就看见红狸伶俐地去拉开门。

然后就听见他们小声地说话。

「陛下这么晚了,实不该再到姑娘的寝屋来……」

「朕就是来看看……你们……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劳陛下惦念,红狸一切都好。夜深了,陛下请回吧。」

我竖耳听了半晌,哦,是李修。只是被红狸三两句话劝走了。

红狸掩实了门,回来后又躺到床上去了。

我又辗转了一阵,还是睡不着,起身想倒点水喝。

「你要做什么?」红狸兀地问我。

「呃……喝水。」

红狸麻利地起身,给我倒了水,递到我跟前。

我有点儿过意不去,「其实你不用……」

「深更半夜,我劝姑娘少做些瓜田李下,惹人闲话的事。」她声音平平。

什么意思?她以为我要出去见李修吗?

我真的只是想喝水,她怎么能这样看我呢!

她们烟花巷夜里才是开门揽客的时候,可瞧这架势,她怎么比我还守规矩。

我小声嘀咕了几句,不想被她听到了。

她冷笑一声,「裴姑娘莫不是觉得我出身风尘,就不懂世俗礼仪了?」

我一怔,连忙否决,「我没有这个意思。」

「姑娘确实出身名门,可若我家没出事,姑娘在我面前,是万万称不上世家贵女的。」她讥讽道,「姑娘也莫要把人全看低了。」

哦,我打起精神。

这倒是她第一次提起她的家族。

我早知道红狸是抄家没入教坊的,她身上背的「贱籍」非帝王大赦不能免除。

所以李修赎了她以后,也只能将她安置在长平巷,直到登基后才将她改为「良籍」。

红狸点了一盏灯,幽黄烛火,盈亮一室。

她背对着我,影子映在墙上,显得巨大无比。

她轻声说:「陛下当真没有对你讲起我的过去?」

我摇头,「没有。」

我问过李修,但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我也私底下查过,但纠葛太深。加上我不敢让父兄知道,所以查到的都是很浅显易知的事情。

红狸转过身,淡淡一笑,「那么,陛下对我的承诺还算数。」

她在我跟前坐下,幽暗的烛光映在她脸上,柔和典雅。

红狸深吸一口气,像是解开心底多年的沉珂,「你可知——十五年前的程门案?」

十五年前?我才三岁。

「不知。」我摇头,太遥远了,我爹大概还有印象。

不过她这么说,肯定她的身世跟这个有关系。我好脾气地搭了一句,「然后呢?」

「我本姓程,父族可追溯到晋北程氏,母亲是前朝杨氏宗女,外祖母是高宗发妻孝元皇后的亲妹妹。」

哦,确实是很高贵的家族了。

我托腮追问:「然后呢?」

「先父是先帝的伴读,受陛下恩宠多年。可十五年前,时任安西大都护的父亲弄丢了先帝赐下的虎符,加上小人构陷,说父亲畏罪斩杀了朝廷来使……」

「然后呢?」

红狸眼神冷冽,如同利箭射来。

我迅速闭嘴。

哪还有然后,然后就是程家被抄家了呗。

斩杀朝廷使臣如同谋逆,成年男子斩首示众,妇孺充入掖幽庭。

红狸那时年幼,估计就是被罚入教坊,然后成年后被卖到了青楼。

细想来确实可怜,从高洁贵女,一朝沦入贱籍,谁又能做到坦然接受呢?

无怪乎从前一谈到出身尊卑她就冷嘲热讽,这原是她的逆鳞啊。

我搜肠刮肚想说两句话安慰她一下,又怕哪一句出错惹她伤心。

我们同时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琉璃罩里的烛火发出「噼啪」一声,红狸起身掀开,剪掉灯花。

室内更加明亮,红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然后依旧在我榻前坐下。

「后来我遇到了崔衡,我幼时与他有一面之缘,他给了我一些银子,我在金月楼的日子好过了些。但是他出外游学的那段时间,老鸨变本加厉,要我招待贵人,我招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是太子的小舅子高侍郎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只知道,李修最为出格的事,就是为了红狸当街打了高侍郎。

她默默叹了口气,「是他。」

要说这高侍郎,对红狸也挺痴情的。为她摒弃家中娇妻美妾,茶饭不思,在金月楼一掷千金。

有一次我乔装打扮过去,正好看见他与人赌气,砸下一千两,只为争得红狸的一曲舞。

不过他虽然痴心,却是个肥头大耳,胸无点墨的家伙。

而且暴虐成性,对人非打即骂,毫无怜悯心肠。

当年他姐姐是太子的良娣,得太子盛宠,所以大家敢怒不敢言。

李修当街打高侍郎这事闹到了先帝跟前,先帝和太皇太后护短,非但没有责骂李修,反而将那高侍郎褫夺了官职。

我猜大概就是这件事,导致太子后来更加嫉恨李修。

「陛下当年为我做了很多招人恨的事。」红狸的话将我思绪拉了回来。

我扯了扯嘴角,「是啊。」

那些轰轰烈烈的荡气回肠,至今仍在长安城里传为美谈的爱情,可不就是李修亲手创下的?

我闷闷不乐,「你为什么今天突然跟我说这些啊?」

从前都不解释,为什么今晚突然说了,难道因为秉烛夜谈,所以连防备心都没有了吗?

「因为我想要留在陛下身边,永远跟你为敌显然不行。」她倒是坦然,「我喜欢陛下,所以想要成为他的女人。我知道我取代不了你在他心中的地位,我不会去和你争,只要你能让我陪在陛下身边就好了。」

我心口发闷。

我嘲弄道:「可你还算计过我,自戕,将房屋烧毁嫁祸给我,说是我做的。」

红狸竟然坦然承认了,「是,那确实是我做的。是我愚钝,所以才想到这出。事实证明,陛下心里并非全然无我,他明知是我做的,却还让我回宫了,不是吗?」

我捶了捶心口,连刚喝下的茶水都那么堵得慌。

我不甘心,嘟囔道:「可崔衡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裴姑娘,世上能如你和陛下这样两情相悦的并不多。」红狸摇头,「有人选择了喜欢自己的,有人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红狸不过是后者而已。」

她转过头,朝我浅浅一笑,明媚的眼角微微向上,风情万种。

「况且,陛下对我,尚有怜惜。」

「咳……」我呛了一口茶,咳得面红耳赤。

差点就将苦水全咳出来了,我转过脸抹了抹脸颊,倒头躺下,「很晚了,睡吧。」

 

当夜,我又做了个梦,梦见我跟李修站在城楼前,他依旧被人左拥右簇,他身边是另外一个女子,身着皇后服制,与他微笑对视,携手并看天下。

这一次,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了。

昨夜聊得太晚,想得太多。

我一觉睡到了辰时。

那个一直服侍我的宫女匆匆摇醒了我,「姑娘别睡了,出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我迷迷糊糊爬起来。

「许姑娘昨夜失身了!」

我一脑门雾水,「啊?!」

半个时辰后,我匆匆梳妆来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

许凝霜双眸无神,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她的额头上有块血淤,显然已经寻死过一次。

阶下跪着的李呈被五花大绑,这就是犯案元凶了。

之前宫女已把事情经过同我粗略说了一遍,总之就是李呈色胆包天,竟然趁夜摸到长春殿,对许凝霜实施侮辱。

长春殿外有太监看护,殿内有宫女守着,怎么就让他得逞了呢。

我估摸着,肯定有内应。

太皇太后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人,都不用细想就叫徐嬷嬷把其他四个人分开审问。

我和红狸因为住在小阁楼而洗脱嫌疑。

李修是下了朝才来的,看见李呈气不打一处,上前就踹了他一脚。

李呈不敢有怨言,只一个劲儿地哭诉自己是因为多喝了几杯酒酒所以犯浑。

李修踹完他,几步走到我跟前,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我垂下眼眸不想搭理他。

李修很烦躁地又踹了李呈一脚,然后对太皇太后道:「才不过五个人就闹出这些事,实在烦得很!皇祖母还是把她们都遣回各府吧!」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你向我道歉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