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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病床上,静静等着我的这次穿越结束。
整个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实际上,这个时空说不定已经被篡改过很多次了。
周妍妍并没有因为反抗父亲而受到惩罚。她此时就趴在我的病床边,沉沉地睡着。8 个小时,她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磨难,当然,在我不知道的那些多重时间线里,她经历的远比我看见得要残酷。
一个 18 岁的姑娘,被父亲逼着跳楼是什么感觉呢?
一个被父亲逼着跳楼的姑娘,竟然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她在我手上写下这句话的时候,让我觉得,又讽刺,感动。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聊的思考?
或许是因为这 7 个小时太疲倦了,太可怕了。
此刻的失败,竟然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病床很舒服,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都让我感到安全。
整个时空都变了,甚至,按照杨孝国推论的那样,世界也会因此倾覆。
但我不想管了。
我想睡一会。
在周妍妍的身边。
此时,一个护士走进了屋子,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我身边。
「长官,任务还没有结束。」
我的困意被她的这句话驱散了,「你说什么?」
那护士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术刀。
「多想一步。」
说完,她拿起刀子,刺向我的胸口。
我赶忙握紧她的手腕。
好在她的力量并不凶猛,那刀子再也无法寸进。
可是,更多的人闯进了病房。
医生、护士、或是穿着病号服的患者。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他们手里都有一把刀。
嘴里,都念叨几乎相同的话。
他们像一群被复制好的机器,表情木讷,缓缓走上前,用手里的刀子刺向我的胸口。
「多想一步……」
「多想一步……」
「为了整个时空。」
我再也拦不住了,任由刀子一个个刺入胸口。
57——2019 年
我猛地从破纸板做的床上坐起身来。
虽然刚刚又做了那场噩梦,但因为梦见了太多次,我已经不再惊慌了。
老毛病了,总做些奇怪的梦。
可惜现实和曾经梦过的不太一样。
我没有和周妍妍结婚,更没有欧洲群山间的婚礼。甚至穿越回到 2017 年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周妍妍。
我被抓了。
不是因为杀害杨孝国,也不是因为刺杀周海峰。
我的罪名是:反人类罪。
这是在「门」技术不断推广的过程中,时空法案尚未颁布的条件下,所有对时空造成危害的个人,都被冠以「反人类罪」。
杨孝国被追认为这项罪名下的第一个犯人,我是第二个。
但鉴于我对「重生会」的巨大贡献,2019 年,我被释放了。
这个世界看起来还是老样子,但从根上已经更新了。
在这个世界,周海峰的「重生会」组织变得尤为强大。
尽管这个组织有极高的准入门槛,却仍在短短一年内发展到了数万人之众。成员大多是科技人才和企业家。而重生会的发展只有一个目的:
算出更多的参数。
参数是「门」穿越的必要条件,周海峰以一己之力算出 2007 年 4 月 7 日下午 4:03 分对应的参数之后,再也无力算出前序时间对应的任何参数。
因为每向前推进一点,都需要巨大的算力,而这些都需要巨量的人力和资金作为支撑。
但「重生会」弥补了这一点。
新的参数不断被算出来,新的「门」被制造,更多的人得以用高昂的费用实现「8 小时重生」,并在「有限的不影响历史进程的」幅度内修改历史,改写自己的人生。
而周海峰,则成了整个社会最受尊敬的人。
他的头衔是重生会的会长,是多家科技机构的董事长,是最年轻的院士,是之后几届诺奖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但私下里,更多人愿意叫他「救世主」。
同样,很多人知道了我和周海峰之间的过结之后,也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叛徒」。
他们认为,我作为对「重生会」贡献最大的人,却做出刺杀周海峰的举动,这是一种极致的背叛。
他们认为,我背叛了整个时空。
我叫孙愚,2019 年,我 30 岁。
出狱之后,我才发现所有人都认识我。并且,厌恶我。
理所当然,我没法应聘任何工作,甚至没法租房,坐公交。
第一次我用救济金买菜的时候,所有的商贩都对我说滚。直到遇见个好心的大姐,她偷塞了我两个馒头,说你快走吧。
「做了你的生意,我就没法在这个市场里呆了。」
后来,我以拾荒为生。
我所在的深城长于高科技产业,因为「门」的开启,似乎发展得越来越快,新的高楼、地铁线、高架桥不断生长,盘根错节。
但是,流浪汉似乎越来越多了。
他们中总算有人愿意收留我。
那是个拾荒老者。
他的脑袋不时会想右抽搐一下,嘴里发出「嗯」「哈」「吼」的声响。
他的右后脑,有一个五六厘米的深坑。虽然已经痊愈,但那伤痕的深度仍然让我感觉到,他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那天清晨,老拾荒者在我身前站了半晌,递给了我一块「海尔冰箱」的纸壳包装,说这是他用了几年的床。
「嗯,你相信我,嗯嗯,二手摊卖四五十的沙发,哈,哼,都没这个舒服。」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认定,他是我在这个新世界里,唯一能信任的人。
那之后的半年,我经常被知道我身份的流浪汉殴打。
他们并没有钱使用「门」,也并不理解我如何「背叛时空」,如何「反人类」,他们只是过得不好,想要用过剩的力气,去宣泄对万事的愤怒。
我没还手,倒不是打不过。
因为还手会很饿。
此时,那个拾荒的老者会站在一旁,并不阻拦,反而高声拍手叫好,甚至为他们的攻击提一些建议。
「嗯!打要害,嗯!」
「踩!嗯嗯,他手!」
「裆露出来了,哈!踢裆!」
我很理解老者,一来,他如果阻拦,只会和我一起挨揍。再者,他脑子伤得太重,说什么都不奇怪。
被流浪汉殴打的时候,我总会想起 2007 年 4 月 7 日那个傍晚。
我被闫龙揍了一顿,然后周妍妍跑过来,把我「救」了。
那个时候,我对整个未来都充满了希望。
可是现在……
深秋的一天,深城刮起了台风,暴雨肆虐。
城中村角落里,为我和老拾荒者挡雨的塑料房檐被掀飞了,隔壁工厂的废料进水后,味道疯长,海尔牌纸壳床受了潮,吸引了大批的蚂蚁。
但这一天,是老拾荒者最开心的一天。
因为他捡到了一台收音机。并且在没有电烙铁、焊锡、及任何相关知识的情况下,奇迹般地将那收音机摆弄出了声音。
收到了多达三个电台。
那天晚上,我和老拾荒者,听着雨声和音乐入眠。老者想起了他的女儿,我想起了周妍妍。
第二天清晨,暴雨停歇了。
城中村密集的破楼,被阳光的温热贯穿。空气里废料的气息被洗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泥土味,藏着依稀的草木香。
老者比我早起了不少,此时已经把那音乐电台播走了,换成了新闻。
「现在是 2019 年 8 月 24 日,星期六……」
电台里这样说。
「嗯,都 8 月啦!」老人笑着,显然他很久很久都不曾关注过年月了。
「今天的主要新闻有……」
那电台不断絮叨着,都是些无聊的事。我想趁着这空气和阳光再睡一会,可老人偏偏将那声音开得很大,让我不得不去关注……
「一年一度的七国集团峰会将在今天开幕,各国领导人……」
「日本福冈市美术馆举办以『时空之旅』为主题的摄影展,并将免费向普通观众开放,届时……」
「欧洲理事会主席 23 日表示,贸易战必须停止,如果美国出于政治原因使用关税,将危害全世界。时任白宫发言人回应称,增加关税只是美国严厉制裁手段的前奏……」
「俄海军将于今日试射『深空』弹道导弹……」
「『福音科技』于当地时间 9:30 正式在纽交所上市,周海峰夫妇同时出席了活动,据悉,这是周海峰妻子第一次公开露面……」
周海峰?
我被这段新闻抹去了所有困意,立即坐起身子,想要认真听下去。可是……
「啪嗒。」
老拾荒者关掉了收音机。
「你特么……」
我的话没说出口,却突然发觉老者此时正看向我。
面容狰狞,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血红。
「你没事吧老头?」
他的脸胀得通红,似乎让人扼住了脖子,但半晌之后,还是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话。
但这话的语气,与这几个月来,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
不再会被「嗯」「啊」打断,且声音坚定,凶狠,像是某种赌咒。
「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到了?」
「完成……你的……任务。」
「啊?」
「去老地方……找故人……完成你的任务!」
老者突然跪下身子,用头奋力磕向地面。
砰!
可那根本不是寻常的叩首。
那种力量,像是在自杀。
砰!
砰!
「你干什么!」我赶忙上前,将他掀翻在地。
他仰躺在地面上,鲜血从他的额头上迸溅开来,像一只猩红的蛛网铺在脸上。
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撞了……就不疼了。」「嗯嗯……」
「哈!」
「嗯……」
「哼……」
「长官,」
「嗯嗯……」
「我总算……嗯,把这句话,带到了。」
「嗯,哈哈,哈哈哈哈」
阳光透过灰楼的间隙,落在他枯瘦污秽的脸上。
「时空,有救了。」
他笑得很开心。
无比放肆。
58
午夜,暴雨。
我站在一方厚重的铁门前面。
那是当年我第一次完成穿越的实验室,里面的人造虫洞,现在被称为零号门,即这世上第一道时空之门。因为技术老旧,那「门」已经不再服役,所以整个实验室被改造成了博物馆,供人朝圣。
拾荒老人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回归了疯疯癫癫的原貌。无论我怎么问,什么是老地方,什么是故人,他都没法给出任何清晰的回答。
但他说「任务」……
这个词不会错。
任务,就是当年的重生计划。
思来想去,关于「重生计划」的老地方,我只能想到这实验室了,而如果我猜得没错,故人应该已经在这里等我了。
我走上前,站在那门前。
此时实验室早已关门了,而实验室的四周还保持着当年废弃厂区的样貌。
直径半米的管道在道路上交错,偶尔有破损处,还在释放着蒸汽。
厂房如棺材一般排列着。
暴雨倾盆。
忽然,铁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驼背跛脚的老者,缓缓走上前。
一道闪电。
我看清了那老者的样貌,他似乎只有左半张脸正常,右半张脸眼睛紧闭着,嘴巴耷拉着,似乎还不时流着口水。
但即便如此,我仍能认清。
「师父?」
这佝偻的老者,正是当年的深城山南区警局局长,赵志勋。
只不过,如今已经病得不成样子。
他缓缓颔首。
「你……这几年……很苦吧。」
师父的语言能力受到了很大的损伤,语速极慢,口吃不清。
那雷声,终于传了过来。像庞大的时空里,滚动的齿轮。
59
「你不是进了重生会么?」
我轻声嘲讽着。
「……我以为你们重生会的人,都能锦衣玉食,都能避免一切灾厄。」
师父没答话,笑容因为病容变得惨然。
「说话啊师父?我他妈一直想听你说说,为什么加入重生会,为什么要对付我。」
我走到他面前。
他此时已宛如一盏枯灯,摇摇欲坠。
但我一直忍着心里对他的怜悯。
因为我有太多的不解。「你当时说为了让师母活着……」
「这个理由,换成别人可以,是你,我不信。」
这两年来,我一直等着和他对峙,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对付我,为什么要屈从周海峰,为什么成为恶人。
你看,成为恶人又怎样?
加入重生会又怎样?
还不是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你是山南区警察局局长,你是所有山南区罪犯最恨的人。」
「在你心里,谁都可以死,但正义,得活着!」师父仍不答话。
或者说,以他现在的病态,根本无力回复我的责骂。赵志勋……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样衰老,这样残破。
2007 年那场对决,我不服。
我还等着你和我决一死战呢。
可是……
周海峰亏待你了吧师父?这样,你和徒弟说,徒弟替你出头啊。
师父,我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你……
「师父……」
「你回答我。」
我低下头,眼睛酸得要命。
但我一直咬着牙,忍住了一切脆弱。
我拽起师父的衣领。
「你他妈回答我!」
就在此时,他身后传来了一句清冷的女声。
「孙愚你忘了?」
阴影里,30 岁的周妍妍缓缓走了出来。
一袭黑裙,纤瘦,高挑,带淡妆。
「他做的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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